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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12/24, 17:24,南宜市汀州路13号(省公安厅)]

    会议结束,盛国宁回到办公室, 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让助理泡杯茶。

    “您今天又不回家啦?”助理笑着问。

    盛国宁讪讪点头:“老婆回海靖了, 还没回来。”

    助理跟在盛国宁身边五年, 负责处理他的一切行程。每当盛国宁的电话打不通,林知芝就会打到他这儿来询问情况,一来二去也变得熟稔,还叫他去家里吃过几次饭。这五年里, 林知芝的确经常回海靖,可每次都是一两天就回来, 从没有超过一个星期的情况。

    特别是前两天,盛国宁还从家里带了一批换洗衣服出来,小包直接拎进单位宿舍, 大有长住的趋势。弄得宿管都来打听, 盛部长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否则他那么顾家的人, 怎么舍得搬到宿舍里来住的?

    “……年底了,那边忙,要祭祖。”盛国宁也编不出更好的借口了,干脆转移话题, “上周不是说白局那儿来人的吗?约的哪一天?”

    “本来约的今天, 临时改了,改到下周四晚六点。”

    盛国宁翻台历, 周四,刚好是跨年夜。每年这个时间都是雷打不动地和林知芝出去吃顿饭, 再挑一挑给两个孩子的新年礼物,助理也深知这一点,试探着问:“白局那边我还没回复,这次也只是寻常饭局,您看……?”

    盛国宁摆摆手:“那天估计没什么事,去吧。”

    “……”助理胆战心惊地把行程记下,这还叫没事?这是出大事了,家庭危机啊,而且还闹得挺严重的!

    他的脑中不断播放狗血大剧,默默祈祷盛部长可千万别犯那些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没几年就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儿冒出原则性问题,岂不是晚节不保?

    盛国宁手捧保温杯,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看书,一抬头,七点多了。他捏捏肩头,身子骨不比年轻时候,才坐一个多小时就浑身不对劲。他拿出手机,习惯性打开通话记录,这才几天工夫,林知芝的号码已经被挤到第二页,上一次通话还是七天前。

    盛国宁摘下老花镜,头疼、眼睛疼、心更疼。可他能怎么办?既然不能说实话,那就只能避而不见,有家不能回的心酸别人体会不到。

    盛国宁叹气,在外面随便把晚饭对付了,路过超市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驱车去旧同事家里。这个旧同事正是南宜市局预审组赫赫有名的“铁嘴老闫”,今年不幸查出胃癌,做过手术在家静养,目前恢复情况不错,预计明年年后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门铃响了三声便有人来开门,闫润平的女儿,她认出盛国宁,眉眼弯起:“盛叔您怎么来啦?都这么晚了。”

    “怎么,老闫要睡了?”

    “这才几点,我哪能睡得着啊!”闫润平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他披着一件外套坐在沙发上,刚想站起来迎客,盛国宁让他别动,病人就好好待着,况且都是老熟人了,哪有那么多规矩。

    闫润平也不客气,看见地上摆的东西,啧啧摇头:“你都说老熟人了,还花钱买东西,这不是让我难堪吗?又是这个点过来,你肯定吃过了,下次想请你吃饭都得等到猴年马月。”

    “那就欠着,”盛国宁在沙发上坐下,“恢复得这么好,你这顿饭我还怕等不到?”

    两人哈哈大笑,乖巧的女孩儿倒了两杯水,回房间看书去了。闫润平努努嘴:“读完研究生又读博士生,转眼明年就三十了,对象还不知道在哪儿,比我切了一半的胃还让人愁的。”

    “谁家不是?你以为我们家那个大的就有着落了?”

    “嚯,你可别说,就易时那条件,想找个对象招手就来,有什么可急的?”闫润平声音压下去,“不过我听说他——是真的吗?”

    “你在家里消息还这么灵通?”

    “这话说的,我在家又不是坐牢,都是一个局里的同事,小道消息都传出几十个版本了。反正我是不信,易时那么大能耐,他能失踪?盛队你肯定了解情况,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盛国宁当然知晓内情,就算喻樰没有和他谈过,他这个“过来人”也早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不过对着外人还是得装模作样一番,不住地叹气:“这次你还真问错人了,他一直没有消息,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啊?真不见了啊!”闫润平傻了眼,赶紧喝口水压压惊。盛国宁让他别操心,因为这事儿担心也没用,案子早晚会结束,易时也早晚会回来。

    “哦?”闫润平听出弦外之音,“他不是被挟持了?是自己不想回来?有任务在身?去做卧底了?”

    “……”盛国宁拿起水杯,“跟你们搞预审的真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

    闻言,闫润平松一口气,心里有底了。他就说嘛,易时怎么会出事呢?那小子典型的狠起来不要命,要出事也是他让别人出事。

    两人闲聊的话题扯到家庭生活,闫润平的老婆走得早,后来为了女儿也没有续弦,时常羡慕盛国宁家庭和满夫妻恩爱。往常盛国宁都是扬扬得意的状态,毫不吝啬地炫耀,今天一反常态,吭头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闫润平试探着问,“吵架啦?为什么吵?孩子的事还是别的?”

    盛国宁苦笑,闫润平摸着下巴:“不是孩子,是你们两夫妻之间的事。盛队你绝不是会出作风问题的人,也没有不良嗜好,林知芝一直都是贤妻良母,那还剩什么了?亲戚作怪?”

    “……”盛国宁从果盘里拿个橘子塞他手里,吃点东西吧,你们搞预审的真可怕。

    闫润平哭笑不得,盛国宁这个点过来,还是一个人,摆明了就是想找个树洞呗。

    他猜的不错,盛国宁的确是憋得心里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身边虽然有朝夕相处的同事,但远不如以前在市局结交的朋友感情深厚,特别是闫润平,二十多年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对彼此的家庭了解透彻,不用再介绍那些乱七八糟的历史渊源,三言两语就能把问题说明白。

    “她有个哥哥,我以前和你提过的,还记得吧?”

    闫润平点点头:“记得,海靖的嘛,不是说去世了吗?你们还去买墓地的。”

    由于镜像世界不可抗力的因素,林壑予只在极少数人的记忆里有留存,这其中并不包括闫润平。在他的印象里,林知芝有个英年早逝的哥哥,仅此而已。

    “她哥哥……最近回来了。”

    “啊???”闫润平愣了几秒,当警察的人第一反应是假死,这种情况应该是失踪了一直没回来,家属才会上报死亡。他拍了下大腿:“那这是好事啊,知芝肯定高兴坏了啊!这怎么还能引起矛盾了?他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不是……他和知芝还没见面。”盛国宁捏着眉心,“老闫,我问你——如果是你的大舅哥,你发现他的存在会对你老婆不利,站在你的角度,会让他们见面吗?”

    “那要看是怎么个不利法,小打小闹的,那肯定没理由拦着;危及生命财产,那肯定得拦着。”闫润平听出一点苗头,推测,“是因为你拦着不让他们两个见面,知芝才和你吵架的?不是吧,都是一家人,还是多年未见面的兄妹,你确定他会伤害知芝?会不会弄错了?”

    盛国宁无奈,他倒是想弄错,可惜不敢赌也不能赌,随便一个万一就是万劫不复。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没有后悔过,只是对林知芝不好交代罢了。

    闫润平搭着他的肩拍了拍:“要我说啊,你们夫妻感情那么好,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的?说开了不就行了嘛,你就告诉她,为什么不想让大舅哥靠近,证据摆出来,知芝那么通情达理,如果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她,早就感动死了,哪舍得跟你吵架?”

    盛国宁始终没搭话,时间不早,他主动告辞,让病人早点休息,下次再来拜访。闫润平送他出门,劝他冷静处理,好好的一对模范夫妻,因为这种事搅黄了,那得多可惜。

    上车后,盛国宁拿着手机沉思许久,终于拨通那串号码。

    响铃在最后一秒才接起,盛国宁松一口气,太好了,知芝虽然生气,至少电话是愿意接的。

    他尽量放松语气,就像是平时加班打电话回家,问她今晚吃的什么菜,现在在做什么。林知芝的回答很简短,外卖,现在在上网找资料。

    “怎么吃外卖了?你肠胃不好,吃外卖容易拉肚子。”盛国宁已经在看附近有没有药房了,“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家里还有药吗?”

    “没事,挺好的,连碗都不用洗。和你结婚之后我就很少点外卖了,这几天不用进厨房,忽然觉得挺轻松的。”她顿了顿,“你要是忙的话也不用打电话给我,照顾好自己就行。”

    “……”盛国宁叹气,“知芝,你是不是在怪我没回家?”

    “我没有怪你,只是有点心寒。”林知芝轻轻一笑,“你不肯解释也就罢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推我哥下水时有考虑过我吗?”

    盛国宁沉默,林知芝等了半分钟,继续说:“你没有。你如果想到我的话,就不会这么做。盛国宁,我真的想不通,他来找你是为了南宜机械厂的事,如果你能帮忙的话,这场爆炸可能都不会发生了。身为人民警察,你不是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维护社会稳定的吗?”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喜欢的那个盛国宁正直、阳光又勇敢,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现在竟会眼睁睁看着机械厂十几个人丧命。到底是你变了,还是在一起的这二十多年,我根本就没有看透过你?”

    林知芝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抹了一把脸颊:“哪天回来一趟吧,趁安安不在家的时候,我还有别的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电话挂断,盛国宁怔愣盯着前方,心里五味杂陈。这些指责似曾相识,那两人都曾经这么质问过他,盛国宁很想反驳,人民警察又怎么样?人民警察是判官,随手拿着生死簿的吗?那可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案件,说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吗?

    偏偏那两人在做的就是这种事,尽最大的努力去逆天改命。

    可悲的是在这种大爱面前,盛国宁无法放弃自己的小爱。他只是凡人一个,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能做的也只有用微薄的力量守护所爱的人。

    将近十点左右,盛国宁终于回到省厅宿舍。他刚把车倒进车位,安全带还没解下来,车窗被敲了两下,外面是一张在夜色里冷漠雪白的脸。

    见到他,盛国宁反倒变得轻松了。

    “来啦,”他降下车窗,“都和知芝见过,你也该来找我了。”

    易时站在外面,右手搭在车顶,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保持弯腰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只问你一句话,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你说。”

    “如果我和林壑予的命运产生变动,知芝会消失吗?”

    “……是。”盛国宁捂住脸,终于被触及到心脏最疼痛的那一部分,“她是多出来的人质,一直都是多余的、不属于案件的那一部分。”

    第142章

    盛国宁三十好几还未成家, 之前也谈过几次恋爱,最后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开。父母帮他物色的相亲对象没一个成功的,后来要求已经放低到女的、活的就成, 儿子的婚姻大事还是没着落。

    盛国宁自己倒是半点不急,始终坚信命中注定的那一位早晚会出现。直到某天在公交车上, 他目睹一个色狼伸出咸猪手骚扰前方穿毛呢长裙的女生, 才拍了一下屁股,她立即回头,一双大眼睛皎洁明亮,柳叶眉竖起来, 明明是凶巴巴的表情,摆在明艳的五官上却如娇嗔般令人心动。

    盛国宁“刷”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真命天女出现了。

    他出手快准稳,轻而易举制服色狼,让司机停车, 将其扭送附近片区的派出所。美女也跟着一同前去, 简短交流后得出信息:林知芝, 今年26岁, 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南宜这边一家广告公司实习。

    那一晚盛国宁激动无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林知芝眉眼弯弯的明媚笑容。第二天上班时唇角就没降下过, 弄得队里人都以为他们队长中了五百万彩票。

    盛国宁整天琢磨怎么和林知芝再见面, 结果她自己找来市局,还送上一面锦旗。盛国宁抓紧机会要号码, 林知芝欣然同意,从加上联系方式那一刻起, 他连求婚的方式都想好了。

    他就是这么喜欢知芝,从一见钟情到老夫老妻,从二人世界到四口之家,对她的感情二十年如一日,像美酒般愈发醇厚浓香,每年过生日都是同一个愿望——和林知芝携手相伴,走过一生。

    可惜这个平凡的愿望也难以实现,因为和林知芝关联极深的两个人——林壑予和易时,他们三人的命运曲折离奇,紧密纠缠在一起,林知芝看似是个局外人,可却是最重要的那一环。

    “……那天,我回到的并不是十月一号,一觉醒来是在公交车上,乘客里有一道让我心动的身影,她一回头,我就见到真命天女了。”盛国宁浅浅一笑,“我以为这是老天让我返老还童,和知芝再谈一次恋爱。我帮她打色狼,几天之后她到市局送锦旗,我们交换号码,像以前那样产生交集了。”

    易时坐在副驾驶,是他主动上的车,没有一点防备,甚至不在意盛国宁会对他做什么,因为此时此刻,他只想了解这个重大秘密。

    “不过我也没有忘记南宜机械厂的爆炸案,和老闫等人聊过,发现他们的记忆再度混乱,爆炸案发生在二十年前,弄得我很茫然,分不清到底谁在前谁在后。但是既然有案件发生,那档案室里肯定有资料留存,我去找了一下,看见卷宗里你的个人信息那一页盖了‘已死亡’的章。”

    盛国宁捏了捏眉心:“我不敢相信你会和林壑予一样的结局,为此困扰许久。后来按照正常的时间发展,我见到林壑予,当时的我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不能表现得太熟稔,我想找个机会和他单独聊聊,没想到无意间看见,他从萍聚广场的喷泉里把你拽了出来。”

    易时若有所思,难怪他会选择把林壑予推到喷泉里,原来是亲眼所见。

    “真是意外层出不穷,你们两个居然还会认识,第二天他不是亲自带了一个海靖的同事到咱们南宜市局的吗?我一下就猜到是你,你是来了解绑架案信息的,对吧?”

    “嗯。”易时淡淡点头,“你也应该发现了,两个世界是同一个串联案件,只不过时间的走向不同罢了。”

    盛国宁早就察觉到了,他是带着完整记忆回来的,再回头办这宗绑架案,温故而知新,发现了那个多出来的女孩真实的身份。

    “那个绑架案里多出来的女孩,她的DNA和幼儿园的所有孩子都比对不上,为了查清她的身份,我又去找杨未已,从他那里拿了桃桃用过的东西,从水杯上提取到指纹,去库里对比,结果没想到……比对出来的结果是知芝。”

    “我和知芝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被绑架的经历,也不知道和林壑予没有血缘关系。她对小时候的记忆是从6岁开始,据她所说是贪玩从围墙上摔下来撞到脑袋,从真正记事开始,就一直和哥哥、妈妈生活在一起,住在林家村。如果真是这么平凡的身世就好了,可是造化弄人,那个多出来的女孩,她居然会是小时候的知芝。”

    既然能见到小石头和易时同时存在,那林知芝和栀子花是同一个人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如何能成为林知芝,盛国宁怎么也想不通。林壑予等人都在全力以赴地揪出秃老鬼等人,唯独他忙里偷闲,一门心思钻进去。

    “所以在江畔,你才会对我开枪?”

    盛国宁苦笑:“你抱着桃桃上岸,我到江畔的时候脑子都快炸了。她要是和小石头一起被救起来,在这个世界生活下来,那到底算什么?知芝怎么办?”

    他思考的方向很正确,这是一种典型的逻辑反推,栀子花在这里生活,那林知芝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他当机立断,把易时打落入水,带着栀子花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

    易时食指抵着下巴,盛国宁解释了一半,还有一半摆在那儿,那就是爆炸案的相关部分。设想一下,他只是要林知芝的存在合理,那完全没必要推动爆炸案的发生,因为目前在所有的资料里,林知芝和爆炸案没有牵连,盛国宁肯定还藏着掖着,有一些很关键的点没有透露出来。

    “按照你的说法,爆炸案怎么解释?知芝和这个案子没有牵连,我不认为你是为了想要完成‘收养我’这个环节,才促成它的发生。”易时目光锐利,“我之前问你的问题是,我和林壑予的命运改变的话,知芝是否会消失,你回答‘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兜圈子了,我想听最直接的。”

    盛国宁双手捏紧方向盘,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照片。”

    “嗯?”

    盛国宁把手机解锁,递过去:“在隐私收藏夹里,有两张照片,你看一下就会明白了。”

    易时点开收藏夹,那里面有两张图片,缩略小图如出一辙,都是南宜机械厂的搜救画面。这两张照片异常眼熟,因为只要和爆炸案相关的网页,所用的主题就是这一张。

    照片里的背景是机械厂经历爆炸后的残壁断垣,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排列在前方地面,后方的消防员、民警还在继续搜救,每个人表情肃穆,头顶的天空阴霾无比,赔上整体低饱和低明度的色调,令人触景生情,怜悯和悲伤油然而生。

    易时划到第二张,这张并不是电子档,而是摄像头拍下的图片。图里的老照片纸质黯淡泛黄,他瞬间明白这是保存了二十年的爆炸案资料,并且同样的照片盛国宁会留下两张,肯定别有深意。

    因此,易时看得更加仔细认真,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两张图片来回切换,像是在玩找茬游戏。他的视线从左移到右,一分一毫地挪动,终于在照片的右下方、白布的边角部分发现端倪。

    第一张的新图片里,白布的边角盖得完好,而第二张旧照片里,白布的边角微微隆起,露出一点肉色。由于老照片本身质量不好,这么丁点儿小的差别更加不明显,易时用两指放大图片,看清楚那是什么,震惊得瞳孔骤缩。

    “……怎么会?”

    易时喃喃自语,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笺本,迅速翻到记录死者详细信息的那一页,一共12名死者,最大的47岁,最小的16岁,没有小孩子。

    可那片白布之下露出的半个拳头,形状大小明明白白是属于年幼的儿童。易时把照片导入修图软件里,调高亮度和清晰度,再锐化,终于看清了——那的确是属于孩子的,孱弱又单薄的一只小手。

    “不会的,这张照片的存在不合理。”易时的额头冒出冷汗,看向盛国宁,“你是在哪里找到的?爆炸案的卷宗吗?对于那里来说是二十年前,既定事实已经发生,死者里面怎么可能有孩子?!”

    “……在我看到照片的那个时间点,这个世界的爆炸案还没发生。”盛国宁低着头,声音低沉,“你也清楚两边的案件是相辅相成的,我认为这张照片就像是薛定谔式的存在,在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有多出那么一个孩子,但这边的爆炸案发生后,变成既定事实了,就是第一张图片。”

    他缓缓抬头,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12名死者,没有孩子。而你是在爆炸案里获救的,易时,你觉得白布下面的会是谁?”

    是栀子花。年幼时期的林知芝。

    那只小手太过眼熟,手背圆鼓鼓的,软软嫩嫩,手掌略微粗糙,指甲光秃秃,易时牵着这只手走过无数大街小巷,绝对不会弄错。

    这一刹那,他想到和林壑予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预言》。

    这张照片就是一个预言。

    从正面推断,盛国宁看到这张照片时,栀子花还没成为林知芝,这边世界的爆炸案也没有发生,这是一个预定结果。如果盛国宁没有开那一枪,栀子花在这个世界被救回,她会再度卷入爆炸案,预定结果就会成为既定事实。

    反推的话,也有可能是既定事实被盛国宁修改,原本栀子花的命运就是图片里的结局,结果中途被截断,才演变成现在复杂混乱的情况。

    这其中复杂的逻辑环层层渗透,小石头为了救栀子花,才会牵连到林壑予;林壑予和林知芝是兄妹,基于他的原因林知芝才会收养小石头,让他成为易时;易时为了和林壑予互救,两人在案件中不断推动,促成了小石头和栀子花的命运……

    他们拼命想努力回到的“正轨”,实际上就是这张图片所呈现的结果啊!

    易时第一次察觉到命运的诡异可怕,他的思绪爆炸,不断设想出数种结果:如果林知芝存在,爆炸案没有小石头的参与,那就没有易时的存在;如果栀子花参与爆炸案,那就没有林知芝的存在;如果绑架案不发生,那就没有易时和林知芝的存在,甚至连林壑予都可能不存在……

    易时感到太阳穴胀痛不已,一连串复杂的逻辑关系榨干他的脑细胞,细想之下,他发现最平稳的状况竟然就是现有的格局,每个人都有交集,都是合理的存在,盛国宁和林知芝、易时和林壑予,达到一个四角平衡。

    原来这就是盛国宁一个人承受隐瞒的苦衷,忽然之间,易时感同身受,理解他的任何决定。

    “这下知道为什么你们无法阻止案件发展了吗?因为所有的关键点都在知芝身上,而不是你们千辛万苦想要接近的歹徒。”盛国宁苦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希望知芝能留下来。哪怕我们俩不能白头偕老,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他看着手机里的那张旧照片,“我不想让它变成现实,所以只能对不起你和林壑予了。哪怕是时间再回溯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在我心中,没什么比知芝的命来得更重要。”

    易时看向窗外,从未如此恍然,仿佛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崩塌。他为了解开和林壑予之间错综复杂的命运努力至今,却发现它的源头是一个死结,除非狠心剪断,否则根本找不到出路。

    盛国宁内心酸涩不已,终究还是让易时触碰到真相,让他也不得不背负这份痛苦。比起自己这个只和知芝有交集的“局外人”,易时紧紧缠绕着两根线,深陷其中,每一段都是无法割舍的关系,他会如何抉择?

    “无论如何,知芝都不能消失。”易时轻声低语,再抬起头时眼中充满坚韧,“我和林壑予会重新确定思路,但唯有一点,绝对会保护好她的存在。”

    第143章

    [01/04, 18:21,南宜市局]

    元旦假期刚刚结束,新年的脚步逐渐临近, 各个单位都在忙总结、订计划,南宜市局也不例外。喻樰最近在整理去年的大案要案, 写分析做汇总, 年终会议没几天了,到时候得在各位领导面前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稍有差池又会被找去谈话,年都别想过好。

    不过他没有选择在局里加班, 而是把工作带回家做。谁让家里现在有位特殊的客人,不太听话也不老实, 他得时常盯着,跟照顾小孩儿似的。

    恰好戚闻渔也不在家,去外省参加学术会议, 留下一个伤员在家里嗷嗷待哺, 他更得早点回去了, 路上顺便把明天的菜也买了。

    车刚开出市局大门, 喻樰从后视镜瞄见一个男人站在人行道的大梧桐树下,全身一水的黑,帽子和口罩挡住五官,不过那身高、体型也太眼熟了吧, 不就是大宝天天见的小孩儿吗?

    喻樰的脸色挂下, 告诉他别出来别出来,有空在家好好休息, 还敢到处乱跑。怎么着胳膊不想要了?还逛到市局附近来了,就怕同事认不出来是吧?

    小孩子不好带, 不听话的更难搞。喻樰捏着眉心,决定还是断了领养的念头,他和戚闻渔过好自己的二人世界,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站在梧桐树下的那人招招手,喻樰把车开到身边停下,降下车窗:“真是胡闹,上来。”

    易时拉开车门,从善如流地坐上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呢,喻樰按住他的肩,一把拽下口罩,蹙眉观察许久。

    “……是你?”

    易时略感惊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你用右手开的门。”家里那个胳膊到现在还不能有大动作呢。

    易时笑了笑:“不愧是喻队。”

    将来时又来了。上次见面是案件发生之前,喻樰还以为今后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你既然来找我,那肯定有要紧的事,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吧。”喻樰拿出手机,“看来只有让家里那个你吃外卖了,还想买点筒子骨回去熬汤呢。”

    “不会耽误多久。”

    喻樰打电话回家,随口扯个开会的借口,点好外卖,嘱咐家里那个一定要吃完,多休息少活动,陌生人来别开门,有事情立即打电话给他。易时在一旁听着,越发有一种照顾小朋友,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即视感。

    ……这就是在提前练习怎么养孩子吧。易时想。

    两人找了一家远离市局、位置偏僻的私房菜馆,进入包间里,一扇门隔绝外面的喧嚣热闹,易时摘下口罩和帽子,顺便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喻樰正在看菜单:“冬天适合吃羊肉锅,但它是发物,你身上有伤口吗?”

    “没。”

    “那就来一份。其他的我看着点,反正你的口味我都摸清楚了。”

    易时点点头,都行。喻樰很快点好四菜一汤,下单后手机放在一旁,托腮打量対面的男人。

    “最近住哪儿的?”

    “家里。”

    “你那出租屋?也対,你人在我家呢,都不用回去。”喻樰拿起杯子,喝一口大麦茶,“就你一个人?林壑予没和你在一起?”

    “没,我们……很久没见了。”

    “哦,挺想他的吧?”喻樰调笑,“下巴都尖了,人比黄花瘦。”

    易时并未反驳,内心非常清楚除了林壑予之外,让他寝食难安的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原因。他纠结、挣扎、茫然、无助,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立难安,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会来找喻樰,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我最近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它不仅与我和林壑予息息相关,如果处理不当,很有可能连我的家庭都不复存在。”

    “你的家庭?和盛叔、林婶也有关系?”喻樰摸着下巴,“我一直当成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了?”

    “就——挺突然的。”

    易时略过具体细节,把概况描述出来,喻樰若有所思,食指轻敲桌面:“易时,按照你的说法,任何决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涉及的人数众多,那就不能以个人的想法为中心了,你和林壑予都得谨慎考虑。”

    “我考虑了很多种情况,都没办法平衡其中的关系。”易时捂住额,显然是被折磨得不轻。他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都是因为深陷其中。目前看来,打破现有格局的风险太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极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热腾腾的羊肉锅仔端上桌,炒菜也陆续上齐。喻樰卷起袖子,挑了两块部位较好的羊肉放进対面碗里,说:“来来来,先吃饱再说,脸色这么差,脑细胞都给你饿死了。”

    易时夹起一块羊肉,动作木然地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喻樰为了让他多吃一点,岔开话题,说了几个局里的八卦,轻松一下气氛。直到桌上的菜销了一半,才绕回来:“如果改变真的很难的话,有没有想过安于现状?”

    “……有,甚至更坏的情况都设想过。”易时放下筷子,“比如,我和林壑予的人生分开,不再产生交集。”

    他和林壑予真正深入接触是在绑架案发生之后,他被救回来,不管不顾地缠着林壑予去救栀子花,一步步将他拖入其中。易时设想过,如果没有把林壑予拖下水,他或许不会失踪,栀子花还是能成为林知芝,只是自己不再是易时,和现在所有的社会关系没有交集,淼淼家里并不适合他,他可能还会继续流浪在大街小巷,更惨一点的话都活不到成年。

    “你舍得?以你的性格,这辈子可能也就只会遇上这么一个心动的人了,和他断开联系,你怕不是要孤独终老。”

    “嗯,我舍不得。所以只是想想而已,不会选择这么做。”

    这种自我牺牲看似伟大,却和他的梦想背道而驰。趋于本能,每个人遇事肯定是以自我生存为第一位,所有未来都必须建立在存在的基础上,况且他努力的方向是和林壑予在一起,最后弄得两人形同陌路,那还不如就此躺平维持原状。

    难得听到易时这么大方直白地承认自己的感情,喻樰忍不住感慨,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卷得天都要下红雨了。

    “你的人生大事比我难搞多了,简直是地狱模式的恋爱。”喻樰拿下眼镜,抽张纸擦掉上面的雾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力有限,顶多只能照顾好家里的伤员,和在这儿听你讲讲科幻故事。”

    “你帮我的够多,再帮一个小忙。”

    易时拿出一张便签纸,递给喻樰。喻樰接过,纸上三列人名,左右两列是两地市局的办案人员,其中不少陌生人名,中间那一列最好辨认,从上至下全是案件嫌疑人。

    通过这张表格,一目了然便能发现贯穿镜像世界的正是串联的案件,而左右两列的人名像是两个世界的办案人员混在一起,喻樰左思右想,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为什么不是一一対应的关系?我不认识的可以理解,认识的为什么有的也只在一边?就像‘张锐’,只在左边。”喻樰问。

    “他以后会死。”

    “……会死?”喻樰怔了怔,再看一遍表格,终于发现缺少的是什么了。他把便签纸推到対面,手指点了点:“年龄,全写上去。”

    易时微微一笑,和聪明人交流就是省时省力,以喻樰的智慧,刑侦队长并不是他的极限,只要他想,肯定还能坐到更高的位置。

    很快,易时重新把便签纸递过去,每个人名后面都标有年龄,喻樰食指弹了下:“这样才対嘛,顺眼多了。你把两个世界的人重新组合排列,左右的年龄差都是二十年,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易时点点头:“希望能成真。”

    “那你和林壑予呢?没有你们俩的名字。”

    “……变数太大,一切未知。”

    “连目标都设立得这么拘谨,还是我认识的易时吗?”喻樰拿起笔,“你不写的话那我来,嗯……就跟着我的年龄走向来吧,摆一起,不然你们都得成我长辈了。”

    他把林壑予和易时的名字添上,易时微微一笑:“想个办法让‘我’看到这张表格,谢谢。”

    “没问题。”喻樰把便签纸折好,放进口袋,“你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是家里的那个好玩,我更愿意和他讨论讨论你们的归处。”

    8点左右,喻樰把易时送到小区门口,下车前,他搭上易时的肩:“虽然前路艰难,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未来可期’。你可是易时啊,在我眼里没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谢谢,我会尽力。”

    ———

    [01/16,13:00,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紧盯茶色玻璃里的倒影。

    在玻璃画面里,倒映的时间是上午11点,服务员的穿着也与现实中相差甚大,那里反射出的是一个镜像世界,除他和林壑予之外没人能看得见,客人们还以为他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根据两边世界案件的进展时间,易时推算出対应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见到小石头。

    十分钟过去,时间走到13点09分,玻璃里是10:51,终于,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萍聚广场的方向走来,林知芝打扮得青春靓丽,小石头跟在一旁,两人出来一趟收获颇丰,四只手都快拿不下了。

    小石头抬起头,视线投向咖啡馆,那副向日葵挂画是吸引他进来的重要原因。果真,咖啡馆的门被拉开,小石头走进来,心思灵敏的孩子瞬间察觉到世界的变化,愣愣站在大镜子前面不知所措。

    易时起身走过去,手轻轻搭在他的头顶:“见到你了。”

    按照以往的思路,为了改变既定事实,在易时记忆里的这次见面会想办法避免它发生。然而现在却彻底改变想法,他不止要和小石头见面,还要建议他独自去救栀子花、再被林壑予等人找到,这样林知芝存在的第一环就能完成。

    小石头并未认出这是恢复身份的“石老师”,眼中充满防备和敌意,听到対方让他珍惜现有的相处时光,他故意唱反调,强调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模样执着又可爱。

    如果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只可惜他和他都没那种命,同一个生命个体,小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了身不由己,以至于现在亲手把自己推向深渊之中。

    “别让林壑予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救你,这一次,他不能去。”

    小石头捧着石子,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易时唇角的笑容渐渐抹平,垂下眼眸:“栀子花是多出来的人质,去救她的话,林壑予会死。”

    小石头浑身一个激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心中的慌乱压下,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易时俯身靠近,抵着小小的额头:“你只能相信我,我也只能信任你。”

    交谈结束,他取下墙上的钟,分钟拨回到“12”,准备送小石头回去。小石头的肩被搂住,易时提醒:“看那块茶色玻璃。”

    小石头盯着桌子中间那道茶色玻璃,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顿时吓一跳,肩头肌肉瞬间僵硬。

    接着,他被易时拉到玻璃门边,抬起下巴让视线正対玻璃里的钟面:“注意看时间,想要完美的贴合,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

    两人齐齐盯着那面挂钟,倒走的秒针逐渐靠近数字“12”,这时玻璃里的门被推开,林知芝走进来,同一时间,易时拉开咖啡厅的门,在小石头的后背用力推了一把。

    小石头仿佛跨入一道任意门,在眼前消失不见,易时回头,在茶色玻璃里,小石头已经和林知芝成功会面,他也保持相同的姿势,回头望着玻璃,两人视线相接,易时浅浅一笑,対他挥了挥手。

    接下来还是要想办法找到林壑予,干脆去一趟海靖吧。

    他的手还搭在玻璃门的金属把手上,门忽然被一股外力拉开,同时带来一道问候:“好久不见。”

    易时猛然抬起头,怔怔凝视前方,像变魔术一般,刚刚还在念叨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

    林壑予站在门外,対他微笑:“幸好你在,这次没有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边的时间对应,给大家理一下

    因为小易时剥离后的,所以参加第一次循环的案件,他的时间还是正常走向,所以他和镜像世界的映射是

    12.10--01.21

    12.11--01.22

    12.13--01.23

    12.14--01.41

    以此类推的,其实一周目和二周目的时间相当好区别,因为他这边无法参与一周目,直接分开看就行了

    第144章

    易时近期一直苦恼, 如何能见到林壑予。为此他还曾去一趟成安山,结果和植物园里同样的情景,他无法接触到案件, 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林壑予猝不及防地出现, 微笑的同时伸出右手, 做出无言的邀请。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的街景,易时几乎没有犹豫地把手递过去,林壑予轻轻一拽,他便踏出咖啡馆, 来到他的身边。

    “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林壑予揽住易时的肩, 另一手压低帽檐,易时主动戴上口罩,他因为“特殊身份”东躲西藏好一阵子, 出门在外做好伪装已经养成习惯。

    他们打了一辆车, 很快离开闹市区。林壑予报出地名, 易时拉住他的袖子:“那里……”

    “我知道, 就是要去那里。”

    两人坐在车里,林壑予握住他的手,捏了捏食指指节:“什么时候去成安山的?”

    “12月14号,没见到你。”

    他特意选择暴雨降临, 小慈寺发生巨变的那天。因为悖论关系, 尽管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他还是无法接触到案件, 无奈之下只能先找个地方躲雨,15日风停雨歇, 他在情人峰附近转悠,爬上矮山洞,终于见到第一批人质。

    按照他的推测,这批人质即将被解救,相当于从案件中被剥离出来,所以他才能有机会见到。虽然无法见到林壑予,但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于是易时留下一枚硬币当作信号,告诉林壑予他来过这里。

    此时,那枚硬币塞进易时的手心,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来的路程里,他们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静静享受难得的安稳宁静。出租车拐进长隆路,路口是一间小学,隔两条街就是一所中学,这两所学校是易时和盛煜安的母校,这附近的条条巷巷闭着眼都能摸回家。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依次下车,易时问:“有钥匙吗?”

    他的身上倒是有家里的钥匙,不过是未来的那个家,而不是现在的。林壑予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刚配的。”

    然后他简略描述去盛国宁家里溜门撬锁不留痕迹的经过,易时听完更加沉默了:同样是刑侦队长,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另一个被偷家了还全然不知,业务能力还是有待提高啊。

    “为什么来这里?”

    林壑予沉吟几秒,开口:“十天之前,盛国宁来过一趟长隆花苑,放了一样东西在里面。”

    “是什么?”

    “像是文件,装在袋子里。”

    文件?易时似乎预感到藏起来的会是什么文件,他跟着林壑予走进单元楼,下意识低头,林壑予揉揉他的黑发:“放心,没监控。”

    易时抬头,果真单元楼里四周光秃秃的,哪有摄像头的影子?而且这是新小区,刚交房不久,入住率并不高,楼下几辆电瓶车稀疏摆放,他们俩这一路走来,甚至一个人都没遇见。

    防盗门打开,“新家”的全景缓缓映入眼帘。装修是以乳白色为主调的纯欧式风格,客厅的大水晶吊灯太过惹人注目,双眼皮吊顶镶嵌华丽的灯带,相信全部打开之后能和歌舞厅媲美,再加上繁杂的蕾丝窗帘、沙发罩、桌垫、靠枕……眼花缭乱,仿佛走进了中世纪的欧洲古堡。

    林壑予打量一阵:“我妈就喜欢这种水晶灯,还能控制色温改变颜色。”

    从审美看来,这肯定是盛家父母全权敲定的装修,对于崇尚简约的现代年轻人来说感官太过繁杂,难怪林知芝要全部重装,她是学设计的,住在不合眼缘的房子里只怕是睡都睡不着。

    两人初次进入陌生环境,在门口就戴上一次性手套、鞋套,动作过于一致,默契十足。他们分工合作,林壑予负责搜查客厅、厨房、卫生间,易时则是去三间卧室,从最大的主卧开始找起。

    新家还未入住,只有一些基础家具,在这么容易搜索的环境里,想找到一份文件并不是难事。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它会藏在厨房煤气表的后面,捆扎在管道上。

    林壑予盘腿坐在地上,易时蹲在一旁,那份文件被塑料袋包裹,一圈圈胶带捆得严严实实,林壑予笑了笑:“藏这么仔细,看样子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还是我们想要的。”

    “嗯,是爆炸案的卷宗,不会错。”

    易时话音刚落,黑色塑料已经被扯开,露出牛皮纸袋的一角。林壑予麻利地清除外层包裹,整个档案袋暴露在眼前,封面正是“10.30特大爆炸案”。

    两人对视一眼,易时坐下,两人的肩头紧挨在一起。他捏了下档案袋,发现厚度不对,林壑予解释:“有一部在档案室里,被夹在3月1日的卷宗后面。”

    他看着手里的卷宗,难怪当时和闫润平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早就被盛国宁带回来了,由此他也可以断定,现在的盛国宁就已经具备完整的记忆。

    拆开绕线之前,易时按住林壑予的手,定定凝视他的双眼:“林壑予,这里面可能会有无法接受的东西,你做好准备。”

    “你已经知道了?盛国宁告诉你的?”

    易时垂下眼眸:“我现在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相信你看到的话,也会原谅他的行为。”

    听起来这里面似乎隐藏着重大秘密。林壑予慢条斯理地一圈一圈拆开绕线:“他并不是心思险恶的人,和我们也没有利益冲突,如果真有不得已的原因,那么也是为了知芝。知芝是绑架案里的人质,后来被你带到我身边,成为我的妹妹。当我得知她参与这个案件时,就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档案袋打开,修订整齐的卷宗被抽出来,肉眼可见地缺少一部分,并且还是在中间位置,装订线的边缘残留一点点纸张碎屑。林壑予一页一页翻过去,翻到一张照片,本没有在意,倒是易时,看见这张照片后脸色骤变。

    “怎么了?”林壑予的手背贴着他的脸颊,“不舒服?”

    易时摇摇头,视线紧紧粘在照片上,林壑予感到奇怪,这张照片出现过很多次,连官方网站的首页都是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让易时变得如此紧张?

    “……是真的,它真的存在。”

    易时轻声呢喃,一瞬间像是被抽□□力,倒向林壑予的肩头。林壑予搂住他:“这张照片怎么了?告诉我。”

    易时把卷宗翻到后面,记录死者详情的那一页,林壑予对死者信息早背得滚瓜烂熟,一共有12名死者,年龄最大的47岁,最小的16岁。

    “你再看看照片。”

    重新翻回那一页,林壑予仔细研究,细微的边角都不放过,当他看到右下角时,眉头皱起,将整本卷宗拿起来,想看清角落里隐藏在白布下的是什么。

    半分钟后,他终于确定那团模糊的肉色是紧握的拳头,小小一团,属于孩子的手。

    在固定的死者人数里,多了一个死于爆炸案的孩子。

    林壑予也变得沉默,看见这张照片,他便能联想到这个死者会是谁。在绑架案里,林知芝是多出的人质,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她的存在;同等的,爆炸案也是如此,林知芝是多出来的那个死者,没有任何记录在案,只有这张过于隐晦的照片悄悄暴露一切。

    “……盛国宁看到这张照片了,所以在江畔,他才会对你开枪。”林壑予嗓音干涩,“绑架案里多出的人质不见了,所以爆炸案里也没有,如果栀子花那天被顺利带回来,是会代替小石头卷入爆炸案的吧。”

    易时捂住额,表情分外痛苦:“对,栀子花会死,知芝会消失,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现在反而是我们都可以共存的最好现状。盛国宁当时只是想把知芝留下来,但他创造的这种情况,却是最平衡的。”

    林壑予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他从来没想过失去林知芝,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以来,他把林知芝一手养大,对她倾注的亲情不可替代。除自己之外,她和易时之间的渊源更加深厚,这样一个角色,在两人的生命里都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照片出现的这一刻,他们想要破解的命运成了死局。

    ———

    [02/27,23:24,南宜市长隆花苑]

    夜深人静,长隆花苑27栋只有12楼的边户亮着灯。客厅里,林易二人相对而坐,他们手中拿着笔,桌上散落数张笔记,一部分被揉成团扔在地面,茶几下方落满一堆被抛弃的构思。

    这种不停推算已经把易时弄得心烦意乱,焦躁不堪。他和林壑予常说的是“最坏的结果就是维持现状”,可现在这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因为现有格局一旦打破,很可能连相遇都不复存在。

    易时停下笔,眼前的纸再度窝成一团,扔到桌角下方。他不是浮躁的性子,却被逼得火气上涌,一次次质问这算什么,为什么会落在林知芝身上?换成他和林壑予其中一个,他们都不会为难到这种地步。

    林壑予看出他的情绪问题,将他拉到怀里吻了吻额头:“别急。”

    “时间不多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做法到底对不对。”易时回抱住他,脸埋在肩窝里,“我打定主意要留下知芝,所以今天和小石头见面,挑动他离家出走。后续发生的那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可能又会害得你失踪,我很愧疚,又没办法做得更好。”

    林壑予收紧手臂,轻声安抚:“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做错,换作是我,也会让它顺利发展,至少在知芝的存在确定之前,不会让事件发生意外。”

    “……要不要去找盛国宁?”

    易时早就有这种想法,盛国宁拥有完整记忆,大家的目的性是相同的,多一个人或许能打开思路。林壑予顿了顿:“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已经快到关键的转折点了。易时抬头,静静盯着他,面对无声的质问,林壑予叹气,捏捏他的脸颊:“你有没有这样设想过。”

    “嗯?”

    “现在距离江畔的转折点,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我们在这时找到盛国宁,他也正为了如何保护知芝心慌意乱,然后我们三人讨论之后,还是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被逼无奈得出的结论是,让盛国宁在江畔对你开枪,让你能带把栀子花带过去。”

    又是一个既定事实的正反推论。易时咬了咬唇,在了解实情之后,忽然发现每一个既定事实都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促成,所以才会如此牢固。

    林壑予继续说:“你应该和盛国宁聊过了,他对开枪这件事是怎么说的?”

    “他说……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怕栀子花救回来和现在的知芝没办法并存,所以才会对我开枪。”

    林壑予点头:“就是如此。我们不去找他,那就不会改变是他自己做出决定这一环节,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那将会是我们三人的想法达成一致,让他对你开枪。”他搂紧易时,苦笑,“……在解救人质那天,我已经亲手伤过你,再做这种决定的话,恐怕我会愧疚得疯掉。”

    “没事,那是形势所迫,我没有怪你。”易时捧住他的脸,两人额头相贴,“那时的你没有记忆,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别再念念不忘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件事对林壑予的打击,所以才更加安心,因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林壑予会永远把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虽然时间很紧迫,但好歹还有喘息的机会,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林壑予说。

    易时沉思许久,忽然想到一个人,他对平行世界的了解肯定比他们两人透彻许多,也许他能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此刻已经临近午夜,易时独自在阳台打电话,过了会儿走进客厅:“明天我去一趟升州市,用你的身份证帮我订一张早晨8点左右的票。”

    “升州?去找谁?”

    “连景渊,东利科技大学的物理学老师,之前也多亏他的帮忙,我在南宜市才找到安身之处。”易时喃喃自语,“如果是他的话,运用科学的理论,应该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第145章

    [02/28, 11:45,升州市东利科技大学]

    下课铃声响起,连景渊宣布下课, 他并未急着收拾书本,因为可爱好学的学生们还要围着他问一些问题, 其中以女学生居多, 每次都会额外延伸出一些与课本无关的话题。

    “连老师,上次听说你养宠物了,是猫还是狗呀?”

    “猫,帮朋友养的, 已经送回去了。”

    “好可惜啊,真想看看连老师家里的小可爱长什么样呢, ”女学生眨眨眼,“那连老师还想养猫吗?我家里的猫刚生了一窝小猫,可以送给你一只~”

    “不用了, 最近太忙, 没时间照顾, ”连景渊推了推眼镜, “多谢你的好意,时间不早了,大家散了吧。”

    真正走出教学楼,连景渊才松一口气, 抬起手腕发现时间不早了, 急忙赶回办公室。

    “叮”,电梯在行政楼五楼停下, 连景渊快步走出电梯,一路上遇到的同事纷纷打招呼, 关系较好的把他拦下来,低声说:“景渊,你没得罪什么人吧?”

    “没有。怎么了?”

    “你办公室门口有个男人,杵在那儿好久了,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不像好人,要不要叫保安?”

    看来人已经到了。连景渊温和一笑:“不用,他是我朋友。”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间,拐过去便看见一道高挑人影立在墙边,身形笔直一动不动,周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难怪会被误会。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看过来,见到连景渊后拉下口罩,露出一张精致俊秀的脸。

    “几点来的?听说你等了很久。”连景渊一手抱着书,一手掏钥匙开门,“没想到这么快就再和你见面了,易时。”

    “十一点,等得不算久。”易时淡淡道。他下了高铁时间尚早,在升州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心思欣赏陌生的风土人情,干脆直接来学校里等连景渊下课。

    打开办公室的门,连景渊把他迎进去,关心道:“吃过了吗?要不要点外卖?”

    易时摇头,并不饿,也不会耽误连景渊太久。

    连景渊倒是无所谓,今天下午没课,否则也不会答应会面了。昨天还是半夜接到电话,从易时的语气听来他很苦恼、无助,连景渊猜到和未知科学有关,当即产生浓烈的兴趣,想和他见面好好聊聊。

    易时把门关好,找把椅子坐下,连景渊见他是用右手拿的椅子,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猜。”

    “看样子好像恢复得不错。”

    易时撸起衣袖,右臂除了狰狞的旧伤疤,居然没有半点枪伤痕迹。连景渊惊讶不已,拉着他的胳膊仔细观察,视线上移四目相对,那双眼似笑非笑,眼底的寒冰消融,是他,却又不是他……

    “别怀疑,我是易时。”他不卖关子了,实话实说,“之前和你见面的是现在时的易时,我是将来时的他。”

    “哦……这样。”这种概念难不倒连景渊这个物理学学者,只是仍旧感到一阵小小的惊讶,忍不住开个玩笑,“真幸运,能遇到两个时间段的你,看来我的论文有着落了。”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易时不经意低头,眼尖瞧见桌子底部露出几根羽毛,便伸手捡起来,是一只尾部带羽毛的玩具小老鼠。

    “你养宠物的吗?”易时把小玩具递过去,连景渊接过,嘀咕,“……好奇怪,它不应该在这里的啊。”

    易时指指桌子,就在下面,而且没有落灰,显然刚掉进去不久。

    连景渊蹙眉,始终想不起什么时候把猫玩具带到办公室来、以及不是他的话会有谁这么做,而且那只叫斯蒂芬的猫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他把玩具小老鼠收进抽屉里,双手搭成塔放在胸口:“别管了,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开始吧。”

    易时从怀里拿出几张折好的A4纸递过去,连景渊有预感,这里面的内容和平行世界息息相关。上一次见面时两人对彼此都不熟悉,易时只透露了一些表面上的信息,这次见面他已经做好开诚布公的打算了。

    对方递来这样一份信任与责任,连景渊也变得慎重起来。他依次打开A4纸,分别是两张写满日期的表格,从10月1日起到3月1日止;一张人名列表,后面括号里的数字像是年龄;还有一张复杂的推导图。

    纸面上的文字全部相反,连景渊打开一体机,把这几张A4纸先扫描成文件,再用PS调整,重新打印出正常的文字。

    “这样看起来更方便,感谢科技。”连景渊先拿起表格,“这里列举的时间段是完整经历的时间段?Y和L是代表你和你的朋友?”

    易时点点头,指着人物关系谱里的一个名字:“他叫林壑予。”

    “嗯。稍等,你先别提示,让我看完猜一下。”

    短短三分钟不到,连景渊说:“交汇点的日期很有特点,比如‘11.21’和‘12.11’、‘12.10’和‘1.21’等,我记得你上次和我提到过,你们两个的世界是颠倒的,对吧?”

    “嗯,时间的流向是相反的。这种有对应日期的时间我们称为映射点,在映射点之外的时间是按照正常流逝的。”

    “那这些不存在映射点的日期呢?你们是如何见面的?”

    易时仔细回想:“大部分情况是通过时光荏苒,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间咖啡馆。水里有过几次穿越,以及处于案件中。”他习惯性蹙眉,“其实我们也没有总结出固定的规律,有时候穿越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有时想见面又困难重重。”

    连景渊拿笔圈出几个日期,按照易时的话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他摸着下巴:“在我看来,映射点是一种平行世界相会交融的固定规则,没有映射点的时间里,所有的穿越取决于你们之间的接触。”

    “我们……是包括所有的我们么。”易时耐心回忆,喷泉、成安山、包括那天见到的小石头,似乎平行世界的交融都在他们四人之间产生,他和林壑予总是认为案件之中的穿越更为简单,其实是因为在案件之中,他们的接触更频繁罢了。

    “当然了,这只是我依据这张表格的猜想,或许还会有别的因素,毕竟我无法亲自验证。”连景渊推了推眼镜,“但至少这种量变是固定的,粒子的演变循环发生在你们之间,所以才会影响到所谓的人生轨迹。”

    易时听见这一句,便感觉自己找对人了。

    接着,连景渊拿起人名列表,易时提醒:“原先的排列并不是这样,这是我打乱后重新整理的结果。”

    “能看得出来,对应的两个名字年龄差距都是二十岁,一下子就能看出时间流逝的方向。如果原本的世界就是如此,你也不用来找我了。这是你希望的结果吧,那要好好保存,或许对修回正轨有帮助。”

    易时沉默片刻,沉声开口:“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和林壑予所追求的‘正轨’,反而是最不想要的结局。我们已经发现案件的关键点了,但她是我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回到正轨的话,她会不存在。”

    在另一张推导图里,有一个名字频繁出现——林知芝。连景渊推测她和林壑予有亲缘关系,可后面又看见她在儿时的另一个身份,栀子花,是易时的妹妹,离奇的是二十年后,她又收养了易时,成为他的养母。

    这种复杂的身份关系让人瞠目结舌,多重身份的叠加,有点像《前目的地》的主人公,不过基于物理学悖论,那也只能存在于电影之中,是一种艺术设定。在易时这里,悖论规则并非不起作用,而是因为两个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体差距过大,才可以共存。然而他也说过,林壑予遇到和他相同的平行自身,依旧会被迫规避,不会产生“自己杀死自己”的机会。

    至于能不能杀死儿时的自己,连景渊相信平行宇宙也会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不会让这种悖论发生。

    “知芝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我和林壑予也不想一直这样循环下去,所以我来找你,是想找出一个能成全三个人的方法。”

    易时的语气异常坚定,连景渊食指点了点下巴:“我想你也应该看过很多相关类型的电影,无法产生十全十美的选择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有一定的理论根据。在多元宇宙中,每做一个决定就会诞生出一个新的平行宇宙,层层叠加出的概率成千上万,想要从中找出一个最完美的人生几乎不可能,最多也只能是趋近,但不是绝对。”

    “我没有要追求绝对完美,只要一个相对现在来说更好的结局。知芝、我和林壑予都可以完整存在,不用再经历循环。”

    真能如此的话,那么已经算是完美的Happy Ending了。连景渊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又一圈,易时和林壑予不会放弃林知芝,更不会放弃彼此,他们目前不敢尝试拨回正轨是什么状态,因为害怕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会就此失去最重要的人。

    “薛定谔的猫被提出时是用来讽刺量子力学的‘叠加态’,因为在量子力学中,没有外部观测时,量子处于一种矛盾的“叠加态”,就是猫是生与死的状态并存的;而任何形式的观测都会让量子从叠加态坍缩为确定状态,即打开盒子,得出猫是生或死其中某一种状态。然而,生活中不存在‘既死又活’的猫,能够决定猫的状态的,是打开盒子的那个‘人’。”

    “围绕这个实验,后续又延伸出许多物理问题和哲学争议,多元宇宙正是其中之一。”连景渊拿出两支笔,“猫被关在盒子里,两种状态存在两个平行宇宙,其中一个平行宇宙中猫活着,而另一个宇宙中的猫死了。在盒子里时它们被纠缠在一起,但我们打开盒子的时候,两个宇宙发生分裂,我们看到的究竟是哪一个宇宙却无法事先确定,但在我们可观测的宇宙之外,另一个宇宙也是肯定存在的。”

    他站起来,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量子宇宙》,放在易时面前:“两个平行宇宙的交叠,产生量子相干性,它很难保持长时间,因为一旦遇到外界实体的观测,就会失去相干性,这叫做‘退相干’。这个理论在《彗星来的那一夜》有提到过,哦对了,它的英文直译就是‘相干性’,上次物理学会议还听到有同僚吐槽这部电影的中文译名太文艺了。”

    “彗星作为一种产生相干性的外力,使多远宇宙交织在一起,彗星离开后,相干性消失,多元宇宙又会回归正常,不再产生交集。在你所经历的世界中,退相干的关键点在林知芝身上,她的状态虽然像薛定谔的猫,但是按照这张表看来,在这个世界里,她也是存在两个的,对吧?”

    易时点点头,那一串理论似懂非懂,连景渊从纸上圈出林知芝和栀子花的名字:“她们既是同一个个体,目前又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试试看让她成为打开盒子的那个人?”

    “让知芝……去尝试?”

    “与其你们苦恼半天,不如让她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想很多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吧,总是被父母安排人生,没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他们都很希望父母愿意倾听自己的心声,我想林知芝也是如此,比起你们,她更有权得知这一切,也更适合替自己做选择。”

    “……我不敢,”易时低下头,双手插进发间,“知芝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愧疚、很害怕,更可怕的是,她万一选择自我牺牲该怎么办?”

    “难道你们现在的选择不是一种自我牺牲吗?在我看来,你们两个才是牺牲最大的。总说要一起存在,如果真的不能两全,你们也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林知芝的生存吧?”连景渊拍了拍易时的肩,“我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想告诉你,某些选择并非自私自利,不用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而且这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死亡。想想我刚刚说的薛定谔的猫,当你们观测到猫死亡的状态,只是看见了猫死亡的那个平行宇宙,还有一个猫活着的平行宇宙,只是退相干之后,两个世界无法产生交集,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连景渊揉了揉额角,轻声叹气,“还是那句话,任何事情都不存在绝对圆满,只有尽量让它趋近圆满。”

    易时静静思索,连景渊也不打扰,拿起之前没看完的书继续阅读。幸好下午没课,可以陪他一直耗下去,不过易时应该等不了了吧,他和林壑予已经进入倒计时,所有的抉择迫在眉睫。

    终于,易时站起来:“今天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别客气,如果今天我们的对话能对你有所帮助,那是我的荣幸。”

    易时点点上,戴上口罩,走到门口时回头:“上次说好请你吃饭,可惜时间太紧张了,如果退相干后,我还在这个世界,一定会把欠的这顿补上。”

    连景渊微笑,对他挥手:“好,我很期待下一次的会面。”

    ———

    [02/28,17:46,南宜市长隆花苑]

    “……大致就是这样,连景渊提议,让知芝来做打开盒子的人。”

    易时拧开矿泉水,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嗓子眼渴到冒烟。林壑予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立即否定:“不行,不能让知芝知道。她善良又脆弱,肯定不愿让我们为难。”

    “我明白,我原来和你的想法相同,尽量不希望牵扯到她,但她已经身在其中。”易时无力摇头,“……在我的世界里,知芝已经发现你的存在,也对盛国宁产生怀疑。是我想让现有的格局产生改变,找到一个突破点,所以把她也拉下水了。”

    他低着头,心理做好建设,不论林壑予如何责怪都不会反驳。林壑予一直把林知芝当成亲妹妹看待,父母相继离世后她就是唯一的亲人,在他的概念里,妹妹只需要吃喝玩乐享受生活就好,那些责任和重担应该交给他和未来的另一半才对。

    骂就骂吧。易时闭上眼,既然已经做了,与其懊恼后悔,不如坦然接受。

    谁知等待他的是宽厚温暖的手掌,林壑予揉着他的黑发,表达一种安抚。

    “既然已经做了,就别想那么多。换个角度思考,它可能也是既定事实里的一环。”

    易时睁开眼:“……你真的不会怪我?”

    “你和知芝的关系比我和知芝更加亲密,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会对她不利?”林壑予捏捏他的脸颊,“在盛国宁自爆之前,你也不知道这个关键点是什么,只是猜测它和知芝有关,换做是我的话,在停滞不前的状态下,我也会冒一次险。”

    易时的鼻尖酸了几秒,抱住林壑予努力汲取他的体温。

    他最喜欢林壑予。也唯有林壑予值得他付出所有的感情。

    两人相拥温存,短暂的耳鬓厮磨后,还是不得不考虑面临眼前的抉择。两人对于让林知芝做选择都不太赞成,盛国宁更不会答应,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知芝,这个从升州市得来的建议,似乎就此被搁置下来。

    现在沐李市那里异常热闹,现在时的林壑予和易时、小石头栀子花、赶去找人的林知芝和盛国宁、赵成虎和他的小弟,像一锅乱炖,他们决定不打扰,最起码先让林知芝的存在确定下来。

    说起那辆大众车,林壑予笑了笑:“你猜为什么找不到?别往复杂的想,往简单的猜。”

    “套牌?”易时蹙眉,“可是那天在江堤看到的,拍照没有换。”

    “这就是又一个可笑又离奇的点。还记得徐商口供里提到的炸/药吗?”

    易时点点头,当时徐商曾提到过听见他们因为线用什么颜色而产生争执,不会是……他睁大双眼:“秃老鬼和庞刀子不合到这种地步?”

    “对,车是林二德的,赵成虎拿过赎金直接去套牌,但一直没使用,几天后秃老鬼知道了,心生不满又让他换回去。”

    “……”易时又产生那种听见血样被小弟弄错时的无语感了,决定换个话题,“明天该去接小石头吗?”

    “嗯,去。还有关在雀头山的人质,也要救出来,好结果的既定事实要顺应发生。”

    “那你呢?”

    “我?”林壑予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沉,“我去找盛国宁聊聊。”

    分配好明日的工作,易时窝在林壑予的怀里,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连景渊灌输的那些东西在脑海里不断环绕,都是难以消化的知识,他颠来倒去想几遍,懵懵懂懂似乎有些理解,细细咀嚼却又似是而非。

    在盒子里的猫存在两种状态,有两个平行宇宙,被观测到的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依旧存在……这么说的话,知芝消失的那个世界也是存在的,他们并没有经历,所以无法“被观测”,那么那张照片确定的是那个世界,而他们所在的才是不被观测的平行世界?

    真是令人头疼,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入夜,他又做了那个奇异的梦,在身为小石头时做过的那场美梦。

    梦里,林壑予考去升州读警校,易时也离开林家村,就读于海靖市第三中学。他从高一开始住校,但因为性格原因,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每天除了学习之外,最期盼的事就是打电话给远在升州的林壑予,和他聊上几句。

    “有好好吃饭吗?”林壑予拿着手机,正在看海靖三中今天公布的菜单,“今天有胡萝卜和洋葱,有没有偷偷扔掉?”

    “没,”易时心虚,“……吃光了。”

    林壑予没有戳穿他,笑了笑:“不错,一个人住校懂事不少。”

    易时抱膝坐在操场的墙角:“我想你了。”

    “国庆放假,我会回去。你要乖一点,在学校别惹事。”

    手机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是林壑予的同学在身后起哄,问他是不是给女朋友打电话,怎么表情和语气那么温柔。林壑予说,家里人,让他们别捣蛋。

    那句“家里人”让易时顿时欢喜,仿佛他期盼这个身份已经很久,终于实现了。

    国庆节放假前夕,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往天南海北,只剩下易时慢条斯理地在宿舍收拾衣服。忽然,门外有人喊:“易时!你哥哥来了!”

    易时立即放下手里的衣服,冲出宿舍,扑向那道高大的背影。林壑予刚好转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好像长高了。”

    “我以为晚上回家才能见到你。”

    “下午没有训练,我定的最快的一班车赶回来,想接你一起回家。”

    夕阳西下,林壑予左手拎着行李,右手牵着易时。坐在公交车上,易时枕着林壑予的肩头,从未发现夕阳的暖光如此温暖。

    这次的中秋节含在国庆假期里,林壑予和易时一同出门,去南成安公墓。路上买了两束花,一束献给陈书伍,另一束放在15排10号的墓碑前,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林。

    这不是原来林壑予的碑吗?林壑予就在身边,为什么它还存在?

    “我们都很好,你在那边也过得很幸福吧。”

    “快初三了,别贪玩,小心考不上心仪的高中。易时也在三中,成绩比你好多了,要向他学习。”

    林壑予蹲下,抚摸着碑上用朱砂填充的字体:“知芝,我们很想你。”

    易时猛然睁眼,屋子里一片黑暗,窗外明月高悬,他一回头,便看见林壑予沉静安然的睡脸。

    他稳了稳心神,仔细回想梦中的情节,那么合理、那么真实,眼皮上似乎还残留着暖阳亲吻过的痕迹,手心里还遗留着百合和郁金香的余香,似乎那并不是梦,而是他真正生活过的场景。

    渐渐地,他的思绪变得清晰:两种不同状态的平行世界——是存在的。

    第146章

    [02/29, 07:40,南宜市局旁七天快捷酒店]

    易时站在门外,口罩往上拉了拉, 遮住大半张脸,唯有一双清冷的眼睛露在外面, 推门走进快捷酒店。

    前台有两位姑娘,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是第一次过来时借给他硬币洗衣服的女孩儿。她半趴在柜台,大清早刚做过交接,听同事八卦昨晚的趣闻, 一抬头发现有客人进来,赶紧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欢迎光临七天, 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等人。”

    “好的,那边有沙发,您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

    易时抬了抬手指, 他不用坐下, 在这里等就好。有客人在面前, 两个姑娘也不好意思摸鱼, 拿起客房记录、预约登记找点事做。马尾姑娘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那位客人,在室内还捂得这么严实,是明星吗?嗯,有可能, 看侧面和背影都像是帅哥。

    关键是那双眼睛越看越熟悉, 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易时留意时间,距离他们下来还有几分钟, 他摘下鸭舌帽耙一把短发,又重新戴上压低帽檐。这一串动作不过五秒, 却牢牢吸引住马尾姑娘的视线,她惊喜地叫出声:“啊!你是林警官的同事!”

    易时点点头,刚想说“好久不见”,忽然想起对于她们来说,自己大约一个星期之前才来过,这句话显得多余了。另一个前台姑娘没有见过他,目光里盛满好奇,不停打量,马尾姑娘挡住嘴:“我和你说过的啊!那天值夜班,遇到一个大美人,肤白貌美身材好,看得我和薇薇泪水从嘴角流下来。后来我还跟他在洗衣房搭上话了,妈呀兴奋得夜班一点都不困,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

    “……”易时沉默又尴尬,声音这么大就不用挡着说了。

    8点未到,楼梯过道传来小孩子的叫声:“我不要回海靖!放我下来!听见没,放开我!”

    “卑鄙无耻,虐待儿童,居然把我铐起来,我要告诉林阿姨!让她别和你在一起……!”

    两位前台姑娘一起探头看热闹,虐待儿童?他们酒店可是开在警察局旁边的,真有这种行为的话马上送进去,绝不姑息。

    结果从楼上走下来的是盛国宁,肩头还扛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她们都认识,是林警官的小尾巴,小石头。此刻小石头又叫又骂,双手还被铐起来,盛国宁充耳不闻,扛着他往外走。

    忽然,小石头安静下来,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站在前台的人,盛国宁也抬起头,和易时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压了下去。

    凭借这短暂的一秒,易时已经可以确认盛国宁认出了他。于是他主动走过去,拦住盛国宁的去路,冒充海靖的同事,要把小石头接走。

    盛国宁演技很好,装得两人就像第一次见面似的,对这个“海靖同事”的身份产生质疑。马尾姑娘托着腮,帮易时作证,他还是演出三分疑虑,直到闫润平来了,他才把小石头递给易时,呵呵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还害你从高铁站再跑过来,等会儿打车过去吧,我报销。”

    易时没回答,小石头把手上那对大银镯晃得咣啷咣啷响,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盛国宁忙着掏兜找钥匙,易时抱着小石头去前台,找马尾姑娘要根细发夹捣鼓几下,手铐开锁了。

    他回头时,和盛国宁的目光相碰撞,彼此眼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一路上,小石头安安静静跟在易时身后,两人坐上计程车,小石头并不关心自己去哪里,他只关心栀子花的去向,易时安抚道:“别担心,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的伤怎么样?头撞破了,会不会伤到头脑?”

    “别多想,她没事,以后也会好好的。”

    易时没有察觉到语气里多了一丝悲伤感,一偏头发现小石头在打量他,还以为一不小心暴露了重要信息,给他看出端倪。结果这孩子居然在怀疑他是不是“鬼”,他顿时放松,那点惆怅也给这个小插曲冲散。

    到达萍聚广场附近,易时牵着小石头,沿着步行街漫步。小石头并不清楚时光荏苒的特殊性,只是对那里本能地恐惧,因为踏进去的那一瞬间,时间的转换在瞬秒之间完成,令人奇异感叹又毛骨悚然。

    咖啡厅里的石英钟显示时间为下午2点,小石头回头,玻璃里的那面钟是上午10点,秒针倒走,时间在镜子里的那个世界一点点回溯。

    两人待在咖啡厅里,闲闲度过两个小时,下午5点半,易时拜托店员帮忙照看一下孩子,他有事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衣角被拉住,小石头黑黝黝的眼眸深深凝望:“你真的会回来吗?”

    易时弯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别担心,就算没有我,也会有更适合的人带你离开。”

    ———

    清晨的雀头山肃杀清冷,朝阳初升,山林初醒,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满耳皆是料峭春风吹动树叶的响声。易时站在山脚下,记忆中上次是从河边那条路上的山,找到防空洞的入口,这次要找的是另一个入口,在山的另一面。

    这个时间点,林壑予他们刚刚才抵达机械厂,还有一阵子才会找到这里。易时迅速找到南面的入山口,和北面的入口相比,南面的更加隐蔽,没有任何标志性建筑,而是个彻彻底底的地道。他小心翼翼揭开那层挡板,“吱——”年久失修的铁板叫声刺耳难听,他立即停下动作,等待数秒确定下方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才继续动作。

    入口打开,一股熟悉的潮湿霉味儿扑鼻而来,下方也有石阶楼梯,和北面入口的构造相同。易时打开手电,调到弱光模式,口罩往上提了提,谨慎小心地走进去。

    地下同样是拱形结构的半圆顶,这一条隧道更加狭长幽窄,前方也没有岔路口,只有一个拐角,方向向左。

    行李箱滚轮在地面摩擦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同时传来。

    “老大说趁老鬼他们的人来之前把钱带走,快走快走……”

    “五百万啊,这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快快快,他们快回来了。”

    易时眼珠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庞刀子想独吞这五百万,看来他和秃老鬼已经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了。

    两个小弟推着行李箱匆匆拐过来,便看见一人守在那里,吓了一跳。易时微微一笑,捏了捏拳头,当做热身了。

    防空洞里响起两声惨叫,两个小弟连滚带爬,要去汇报老大,昨天那个救人质的又来了!

    易时懒得去管他们,而是推着赎金找到人质,把行李箱放在他们身旁。等到他匆匆回去,又听见说话声:“那些条子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等他们来救人质,咱们大干一场就能撤退。”

    低声的交谈在拱形隧道里被无限放大,这两道声音还挺耳熟的,易时冷笑,真是冤家路窄,他正为不能收拾这两个家伙而惋惜,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他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走过去,自己的脚步声不断扩大,“啪”一下,踩断一根树枝,那两人顿时冒出来:“谁?!”

    隔了几米远,皮衣男的手电对着易时上下扫一圈,发现不是警察,还以为是误入的附近居民,赶苍蝇似地挥手:“走走走,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快点滚!”

    易时淡淡一笑,拉下口罩:“这么快就忘了我了?”

    皮衣男一脸疑惑:“你谁?我们见过?”

    “不仅见过,还是熟人。”

    手电筒的光全部打在易时透白的脸上,皮衣男死活想不起来这男人姓甚名谁,倒是一旁的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总觉得精致的五官越看越眼熟,还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右手手心还未掉光的痂猛然变得刺痛起来。

    是他!那个幼儿园老师,一刀贯穿了他的手心,害得他只要看到这道疤就会想到这段屈辱的历史。皮衣男还弄不清状况,光头把枪掏出来:“你他妈瞎了?!他是跑掉的那个女老师!”

    “啊?!”皮衣男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易时笑了笑快,缓缓走近,指节捏得咔咔响:“既然认出来了,那就叙叙旧吧。”

    话音未落,他先发制人抬起脚踢过去,带起一阵凌厉的风。这种“叙旧”方式很快就让他们招架不住,光头不是不想开枪,而是易时不给他机会,每次将要扣动扳机,皮衣男都会被迫“挡”在身前,气急败坏地大叫:“光头!你别乱来!看清楚再打!”

    光头更加烦躁了:“妈的,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不能去前面?!”

    三人叮叮当当一路追打,遇到了现在时的林壑予。易时也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拥抱,就将他带到自己的世界来,光头和皮衣男变成两具尸体倒在地上,他懒得关心,在意的是这个林壑予的去向。

    在他们交换的信息里,林壑予有提到这次见面,但没有描述具体的内容,只说“那天我见过你”。机械厂明天就会爆炸了,他该让林壑予去吗?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小石头会被带去机械厂,如果没有林壑予的救援……

    易时想笑,唇角却提不起来。他和林壑予失去对方都会无比痛苦,这种“牺牲”并不合适,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这样。

    原本以为最坏的结局是维持原状,却没想到最坏结局是打破现状。

    易时站起来,附在林壑予耳边轻声说:“明天爆炸案发生之前,你一定要去机械厂,我也会去,最后赌一次吧。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林壑予微微诧异,在他坚定的目光中慎重点头。

    ———

    [02/29,14:21,南宜市看守所]

    盛国宁伸个懒腰,闫润平在整理笔录,无奈摇头:“赵成虎这家伙嘴够硬啊,几个小时都问不出什么。”

    “那是,他们这些混子,进局子跟回家似的,家常便饭,早习惯了。”盛国宁拿起笔录看了几页,“不过也没事,交不交带反正都一个样。”

    闫润平以为他们队长指的是零口供定罪,老预审员的面子有点儿挂不住。盛国宁拿出手机,中午发给林知芝约吃饭的消息收到回信了,兴奋大叫:“老闫!快看快看,知芝又同意和我约会了!”

    “叫得那么亲热,大舅哥那边搞定了?”

    盛国宁笑了笑:“没事,搞不搞定反正都一个样。”

    闫润平怪叫,哟哟哟,盛队这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是得到林小姐的真心了,效率真是高,太高了。

    手机里还有几个未接来电,盛国宁拨了回去,原茂秋在对面焦急无比,把找到人质和赎金的经过说了一遍,重点是林壑予不见了,他们把整个雀头山踏遍了,现在还没找到人。

    盛国宁一听,立即派了两队人一起去找,原茂秋又问:“小石头呢?”

    “小石头不是接走了吗?”

    “我们海靖来的人根本就没接到他!”原茂秋火大无比,“你怎么做事的?身份都不核对就把人交出去了,赶紧多派几个人,尽快把他找回来。”

    盛国宁大冤:“那就是你们海靖的同事啊!和林队一起的,高高瘦瘦的那个!”

    “……”原茂秋反应过来了,“那真不是我们同事,是他对象!”

    既然是林壑予的对象,想必也不会对小石头做什么,闫润平比较担心林壑予:“林队不见了?雀头山就那么点大,他是不是忙着追犯人忘记打招呼了?”

    “谁知道,不过林队能力那么强,肯定不会出事。”盛国宁松一口气,“好歹人质找到了,这是一个大进展,领导那边好交代了。”

    回了局里,盛国宁就去跟领导汇报情况,折腾到天黑才出来。晚上可能还要开会,盛国宁捶了捶额头,只能无奈地发条信息给知芝赔礼道歉,是他考虑不周,改日再约。

    他刚走出市局大门,在思考凑合着吃点儿什么,忽然被人叫住:“喂。”

    盛国宁回头,身形高大的男人从树荫下走出来,他怔了怔:“林队?你已经回来了?原茂秋他们在雀头山找你找得快急疯了,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

    “还打算演多久?”林壑予沉沉望着他。

    盛国宁拿着手机,还在装傻:“诶?你说什么?”

    林壑予不再开口,眼眸锐利似鹰,彼此僵持了五分钟之久,盛国宁抬起手,率先认输:“好好好,大舅哥你厉害,我熬不过你行了吧?”

    他走到墙角,招了招手:“那边都是人,好歹来这儿吧?”但凡来个刑侦队里的同事都不好解释。

    林壑予走过去,盛国宁问:“你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快问吧,等会儿局里还得开会。”

    “那张照片我看见了,也和易时商量过对策,没有阻挠江畔的行为不代表我就同意你的做法。”

    “不同意?”盛国宁感到不解,压低了声音,“大舅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应该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知芝。”

    “对,我们都希望知芝能平安地存在。”林壑予脸色倏尔沉下,“但是你打伤了易时。如果全部按照你的思路,我和他会一直这么纠缠下去,我想要的是我们三个都能摆脱困境。”

    盛国宁大叹,无力地靠在墙上,露出苦笑:“……我如果能想到更好的主意,都不会那么做了。我对你、对易时动手,全都不是本意,我真的只想要知芝平安活着。”

    林壑予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哥。”

    两人皆是心惊肉跳,盛国宁一扭头,发现林知芝就站在身后,像是故意要吓他们一跳似的。

    她身穿长裙,精心描画的妆容更显俏丽,此刻却挤不出笑容:“你们……在说什么啊?”

    第147章

    [02/29, 18:13,南宜市局]

    林知芝从沐李回来后睡了个饱觉,醒来打开手机便看见盛国宁约饭的消息, 几乎没有犹豫地回复:【好啊,晚上见[可爱小猫.jpg]】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两人的关系属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虽然还没捅破这层暧昧的窗户纸,但在林知芝眼中,盛警官性格幽默、人品优良,又帅得刚刚好, 已经是男朋友的最佳人选了。

    于是她兴冲冲爬起来,特地做了个SPA, 画上美美的妆,穿上前两天才买的新裙子,喜滋滋地去赴约。谁知刚出门, 盛国宁又发来消息, 态度诚恳地道歉, 晚上临时有会议, 只能改天再约了。

    林知芝耸耸肩,或许是因为有个当刑警的哥哥,被放鸽子放习惯了,内心一派平和掀不起半点波澜。为了不浪费精心准备的一身行头, 她打算独自一人去吃火锅, 上了出租车,报给司机目的地时, 舌尖一打转:“去南宜市局。”

    就算不能出去吃大餐,在市局附近随便吃点也没关系, 她主动找过去的话,盛国宁一定会很惊喜。

    出租车拐过街角,墙角处的两人闯进视线里,林壑予表情严肃深沉,盛国宁则是一脸无奈,林知芝顿时紧张起:他们这是怎么了?看这架势不像是谈公事,不会是她哥发现他们两人私下里进展飞快,要揍盛国宁吧?!

    “师傅,前面停车!”

    林知芝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听听引起矛盾的内容,刚一走近,恰好听见那句“我对你、对易时动手,全都不是本意,真的只想要知芝平安活着”。

    “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两人都是一副意外又惊愕的表情,仿佛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听见这句话。林知芝的手指不安地搅着包上的流苏,问盛国宁:“你做了什么?什么叫只想让我平安活着?”

    “……没什么。”盛国宁笑容尴尬,企图转移话题,“知芝,你今天真漂亮!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去吃饭吧,附近有一家川菜馆,味道特正宗!”

    林壑予居然没有反对:“去吧,时间不早了,吃过饭早点回家。”

    “……”林知芝看看林壑予,又看看盛国宁,“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明明就有事瞒着我。”

    林盛二人面面相觑,此刻难得一致地达成了共识:随便编个借口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知芝知道真相。

    “其实是你听错了,我是说——想要和你平安结婚。”盛国宁挠挠后脑勺,“虽然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但我先和你哥沟通一下,未雨绸缪,是吧?”

    林壑予配合地点头:“嗯。我们聊得差不多了,你以后想和他约会就光明正大地去,别瞒着我。”

    林知芝目瞪口呆,被突如其来的“求婚”弄得手足无措,脸颊涨得通红:“你们、你们乱说什么啊,什么结不结婚的,我都没想过……”

    盛国宁趁热打铁,大大方方地牵住她,立刻、马上就要去吃饭约会,一刻也等不了了。林壑予提醒:“吃完早点把知芝送回去。晚上要开会。”

    “好好好,肯定的,林队你放心。”

    两人过了街渐渐走远,林知芝回头,林壑予在挥手,她总感觉那道身影飘渺虚无,像是在做永远的告别。

    暧昧的窗户纸忽然被捅破,她羞涩不安,不好意思和盛国宁对视,目光稍有碰撞便立即移开。灯光暖黄,佳人娇靥,盛国宁烦躁不安的情绪也逐渐安稳,想到数年后家庭合满的场景,情不自禁地表白:“知芝,我喜欢你,这辈子都会好好保护你。”

    林知芝咬了咬唇,两朵红云飞上脸颊,将长发撩到耳后,轻轻点头:“嗯,我相信你。”

    盛国宁心中大喜,忽然有点感谢大舅哥带来的意外,让他和知芝的关系产生质的飞跃。只要过了今天,度过今天就好,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他们还有数不尽的未来。

    七点半左右,盛国宁便送林知芝回青年魔方公寓,一路上还去买了不少甜品。临别时,盛国宁抱住林知芝:“回去画图别画到太晚,累的话早点睡,我开完会发消息给你。”

    “嗯,好,我没事的,你安心上班。”

    关上公寓的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林知芝乏力地靠着墙,在黑暗之中唇角渐渐落下。

    刚刚吃饭途中,盛国宁的手机总是震个不停,屏幕不断亮起。她拿饮料时无意间瞄一眼,那些内容令人惊异。

    【一队收队,未找到林队。】

    【让二队也回来吧,明天继续搜山。】

    【等会儿有会议,关于明天机械厂的任务布置。】

    林队肯定是林壑予,未找到是什么意思?她趁着去洗手间的空当,拨通原茂秋的号码,连打两个才接通。原茂秋人还在雀头山,以为她是从盛国宁那里得到的消息,便耐着性子安抚,现在距离林壑予失联24小时还不到,肯定会找到他的,别担心。

    哥哥不见了。

    可他们刚刚才见过面,之前打岔忘掉的那句话又盘旋在脑海里,她没有被甜蜜的恋爱糊弄过去,冷静细想的话,他们两人想隐瞒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喂,原哥,我是知芝。你现在回警局了吗?”

    “在局里了,8点要开会。”

    “我哥还没回来是吗?”

    “嗯……知芝,你别担心……”

    “我知道,他会没事的。”林知芝顿了顿,“我打电话是想问问原哥,知道‘易时’是谁吗?”

    ———

    [01/18,15:43,南宜市长隆花苑]

    新年将近,除旧迎新的大扫除是不可避免的工作。林知芝早就开始着手打扫,盛煜安已经放假回家,自从上次的事件过后变得老实乖巧许多,睡懒觉的习惯一朝改掉,还经常帮忙干活,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妈,阳台的玻璃我来擦,你别爬上爬下的。”

    儿子变得这么懂事,林知芝内心欣慰,把抹布递给他:“那你小心点,脏水要接着,楼下还有没收的被子。”

    她搬了张小凳子,拎一袋子豆角慢慢择。盛煜安边擦玻璃边和她聊天:“妈,我爸呢?我放假到现在都没见过他,就算是年底也不该这么忙啊。”

    “……今年情况特殊,往年也没这么大的案子。”

    盛煜安点点头,的确,机械厂爆炸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是一桩会被载入史册的案件。不过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放假这些天都没听见爸妈打一个电话,似乎从十二月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冷漠又古怪。

    还有他哥,也好久没见到人了,他心里急得像猫爪,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背地里骚扰喻樰。喻樰被烦得不得不松口,只能透露易时不会有事,他才稍稍放心。

    一大块玻璃擦好,盛煜安端着一盆脏水去卫生间,防盗门忽然开了,他惊喜地大叫:“爸!你回来啦!”

    盛国宁点点头,钥匙放在鞋柜上,偏头看向阳台。林知芝站起来,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有哀怨有惆怅也有不舍。尽管如此,还是连招呼都没有打,低头继续做手里的事。

    盛国宁默默叹息,独自回卧室里。盛煜安左右张望,心中警铃大作:完蛋,出大问题了,这种相对无言的状态比吵架可怕多了!

    不会是从那天之后就一直都是这么状态吧?最近队里的训练强度大,他回家的次数少,每次打电话回来妈妈都说没事,他还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矛盾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积越深,盛煜安愁眉苦脸,都没心思继续擦玻璃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

    那袋豆角已经择了一半,盛煜安忽然蹲在身边,讨好地看着林知芝:“妈~今天出去吃好不好?爸爸终于回来了,咱们好久没一起下馆子了。”

    “菜都买过了。”

    “留着明天吃也行啊,今天我请客,”盛煜安急忙把豆角连袋子一起拿走,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就这么说了啊,我在微博看到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带你去尝尝鲜!”

    搞定林知芝,他又打开卧室的门:“爸!晚上出去吃,你快把制服换了!”

    “你妈同意了?”

    “当然!就是她让我来催你换衣服的。”

    盛国宁暗暗庆幸,有安安在,他和知芝的关系说不定能慢慢缓和过来。在婚姻关系中,很多话都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的,正因为如此,孩子才会是维系家庭的重要桥梁。

    盛国宁打开衣柜翻找,林知芝走进来,终于主动开口:“找什么?”

    “棕色的冲锋衣。”

    林知芝打开第三扇门,精准地找到那件冲锋衣,盛国宁则是从挂装区里拿出粉紫色的羊绒大衣:“知芝,穿这件吧,颜色很衬你。”

    林知芝浅浅一笑:“算了,我已经老了。”

    简简单单一句,就把他的示好挡回去。后来林知芝拿了件黑色的大衣,她甚少穿这种深沉的颜色,这件大衣压了几年的箱底,终于有机会上身了。

    盛煜安在微博看到的这家川菜馆刚开业没多久,还在做活动,每桌可以抽一张代金券,直接抵扣餐费。林知芝手气不错,直接抽到一张半价券,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欢喜的笑容。

    盛煜安夸张地鼓掌,感谢老妈帮他省钱,等会儿去逛逛街消消食,顺便帮她买礼物。

    “你带的什么路啊?走的都是小巷子。”

    “这是上次朋友带我走的,从这里过去比坐车近多了。”

    前方那一方窄口出现灯光火影,盛煜安冲出巷子张开双臂:“爸、妈!快来,看看到哪儿了!”

    盛国宁和林知芝走出小巷,双双怔住——对面竟然是萍聚广场附近的步行街,时光荏苒咖啡馆在左后方,广场在右边,大钻石和喷泉全部开启,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将南宜喧嚣繁华的夜景渲染得淋漓尽致。

    可这一切落在林知芝眼里,只会不断提醒她曾在喷泉那里发生过的事情,她无法接受更无法释怀。盛煜安还未意识到自己好心办坏事,兴奋地说:“妈,萍聚广场新开了一家电玩厅,现在30块钱100个币!而且娃娃特好抓,我给你抓几个回来!”

    林知芝没说话,盛国宁拉住她的手:“知芝,安安这么高兴,去逛逛吧。”

    下一秒他的手被甩开,林知芝抬头看着他,紧咬住下唇眼眶红了一圈。

    她在无声质问,质问他怎么能这么淡定,她光是想象盛国宁把林壑予按在水里的画面就快要窒息。

    “……对不起。”盛国宁悬在空中的手轻轻垂下,这句话已经说了几十遍,林知芝却始终不肯接受这个道歉。

    盛煜安愣愣站在一旁,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父母之间的那道鸿沟,深不可越。不知从何时起,恩爱的父母渐渐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更可怕的是他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渐行渐远。

    ———

    [02/29,22:46,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林知芝坐在一楼角落的卡座里,手中捧着的摩卡早已凉透。她已经坐在这里两个小时,希望能等到想见的人。

    【他是个男人,个头大概1米8不到,挺瘦的,但长相非常惊艳,皮肤很白,跟人偶似的。】

    【我见过他三次了,一次是和老林一起,在一家叫时光荏苒的咖啡馆;第二次是老林夜里带他来酒店住宿;第三次是前两天,沐李市的江畔那里。】

    【今天他好像来南宜的,把小石头带走了,有监控拍到他和小石头一起进了时光荏苒。】

    这些是从原茂秋那里得到的信息,那个叫易时的男人和她哥关系匪浅,两人之间相处暧昧,被开玩笑说是“对象”也不反驳。而且他还把小石头带走了,带到这里来,尽管林知芝一进门就问过所有的店员,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特征的大人孩子,她也坚信守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有收获。

    “……小姐、小姐?”

    林知芝猛然回神,抬起头:“抱歉,有事吗?”

    店员弯着腰,语气关切:“看您的脸色有点差,请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林知芝赶紧摇头,看了看店里已经空无一人:“你们是不是要打烊了?”

    “不是不是,今天接到店长通知,通宵营业,您请放心。”店员鞠一躬,“那我先去忙了,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按铃。”

    一家咖啡馆居然通宵营业,而且似乎还是临时决定的,只限于今天,难道是因为这四年一次的2月29?林知芝把剩下的那点冷咖啡喝完,总是干坐着有点不好意思,又点了一杯鲜榨果汁,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本时尚杂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店里始终只有她一个客人,还在角落里的卡座,被高高的椅背挡住身影。正当她沉浸在美轮美奂的时装设计中,门口传来一阵风铃声,她探头看去,瞪大双眼:她哥来了!

    林知芝稳了稳心神,没急着跑出去,而是躲在卡座里悄悄观察。只见林壑予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似乎也是在等人,因为他一直偏头盯着玻璃窗外的夜景。

    在等谁呢?都已经这么迟了。已经快要午夜12点,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周围店家纷纷关门歇业,连萍聚广场那颗大钻石都准备进入灭灯倒计时了。

    墙上的那面挂钟时针、分针、秒针叠加在一起,全部指向12,林壑予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来,拉开咖啡厅的门。

    “你来了。”

    声音飘到林知芝的位置只剩下尾音,她立即看向落地玻璃,外面没人啊,她哥在和谁说话?

    林壑予的手伸向门外,林知芝的胳膊上爬满鸡皮疙瘩,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冒出来,似乎她哥从这里踏出去的话,就真的见不到了。

    “哥!”林知芝冲过去,林壑予半个身子已经跨出店门,回头看见林知芝,这次眼中不只是诧异,还闪过一丝焦虑。

    林知芝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触碰到林壑予的一瞬间,她看见了外面的那个人——身材修长瘦削,灰色鸭舌帽下是一双细长冷寒的眼睛,他伸出右手,和林壑予的左手握在一起,而自己正抱着林壑予的右胳膊,像是唯恐哥哥被抢走似的。

    “知芝,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壑予皱起眉,“盛国宁没送你回家?”

    林知芝连忙摇头:“不是的,他送我回去了。是我听说你不见了,在家里待不住,想出来找你。”

    她看向门外那人,走出去挡在哥哥身前:“你就是那个易时吗?”

    在她踏出去的一瞬间,两人眼皮纷纷跳了下,在一秒之内交换眼神——不妙,不小心把知芝带过来了。

    “喂,我在跟你说话!”林知芝的手在易时眼前晃了晃,回头抱怨,“哥,你朋友好没礼貌。”

    林壑予也在回头观察,咖啡厅里的场景已经发生转变,林知芝回不去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屈服于命运,把林知芝拉到身后:“别闹。”

    易时终于开口了:“嗯,是我。”

    “你和我哥——”林知芝的视线落在依然交握的双手上,都已经这样了,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了。

    易时不躲不藏,再次淡淡点头:“嗯,是你想的那样。”

    “……”林知芝倒不是震惊,而是纳闷。从前一直没听说他哥有喜欢的人,谁知一下子就搞了个男嫂子出来,生活的狗血和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对面的易时缓缓拉下口罩。

    林知芝呆了呆,遭受到美颜暴击,血槽骤空。对林壑予惊叹又佩服,不愧是她哥,真是有点儿东西。

    第148章

    [10/30, 00:43,南宜市萍聚广场]

    大钻石灯光熄灭,内部浮现出点点荧光, 林知芝还从未在凌晨看见过它的全貌,惊喜拍手:“哥!你看!好漂亮, 里面像是装了好多萤火虫!”

    数秒没得到回应, 她一回头,发现她哥还在和男朋友“卿卿我我”,压根就没空搭理她。

    诶,有必要吗?你们都讲半个小时悄悄话了。

    相隔几米远, 这两人声音又压得极低,林知芝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不过从表情来判断, 似乎是在讨论一件很严肃的事。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正是话题中心,也不知道林易二人正为她不小心误入镜像世界而苦恼。

    “是我做错了,一开始就不该把知芝牵扯进来。”易时低着头, 眉宇间被淡淡懊悔笼罩, 林壑予一直握着他的手, 捏了捏手指:“这也没办法, 知芝原本就是最大的变数,既然带过来了,尽量别让她靠近案发地,应该就不会有事。”

    希望吧。易时叹气, 林壑予将他带进怀里, 用温暖的拥抱化解他的自责和不安。

    抱了耶!林知芝托腮坐在喷泉旁,眼里亮晶晶的:接下来会不会亲亲?莫名有点期待呢。

    林壑予放开易时, 低头似乎有亲吻的打算,而易时动作更快, 捧起林壑予的脸,双唇轻轻贴合。

    哇!这样大方又主动的美人不多见啊!苍穹似墨,有情人在灯火阑珊里浅吻,这场景美得似一幅画。

    看两个帅哥谈恋爱就是养眼。林知芝一本满足,悄悄拿出手机打算偷拍几张,屏幕唤醒后发现异样:怎么文字全是相反的?而且一格信号都没有。

    她起初以为是手机系统的问题,重启几次都没有改善,只能耸耸肩,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为了不打扰哥哥谈情说爱,她在广场附近随便走走,很快变得更加茫然了:诶?这边不是运动品牌的专卖店吗?怎么变成数码综合柜台了?还有那边应该是DQ,怎么变成披萨店了?再往回走,大钻石对面的那家便利店,罗森也变成7-11。

    环顾四周,林知芝开始怀疑自己所处的是不是萍聚广场,商场结构和标志性建筑一模一样,但入驻的品牌店面却又有所差别,一阵夜风刮过,她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一层层冒不完了。

    遇到这种怪事,不得不去打扰哥哥,幸好两人已经分开,但彼此之间还处于一种暧昧的距离。

    “哥,我感觉怪怪的。”林知芝拉了拉林壑予的衣角,“这里好像不是萍聚广场。”

    “南宜只有一个萍聚广场。”

    “可是店铺不对!我前几天刚带小石头来过,就算是新商家入驻,也不会更换得那么快吧?”

    “哦,那可能是你记错了吧。”???林知芝一头问号,哥,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儿吗?她看向易时,易时点了点头:“这就是萍聚广场,别乱想。”

    “……”好吧,又多了一个把她当傻子的人了。

    时间不早,林壑予和易时商量之后,决定把林知芝安顿在出租屋里,不能让她靠近案发现场。林知芝跟着哥哥和嫂子走了一路,好奇询问:“哥,我们去哪儿啊?”

    “我家。”易时回答。

    “你们都同居了?!”

    “现在还没有,”易时轻笑,“以后会的。”

    哎呀,性格真好,率真又直爽,是我喜欢的直球选手!林知芝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主动换个位置,走到易时身边,问他多大了、哪里人、是什么职业,得知他是南宜人,也是刑警,忽然开始怀疑哥哥是不是借着办案的机会度蜜月来了。

    这样也不错,林壑予性格沉闷,兴趣爱好贫乏,有一个同事做对象,好歹能有共同话题,生活步调也相同,不容易产生矛盾。性别方面就不用在意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爱情是不分性别的,做妹妹的只会双手赞成。

    公寓的门打开,林知芝探头看了眼,一个单室间,面积虽小但干净整洁清清爽爽,他们今晚是要住在这里吗?只有一张床啊,哪怕是打个地铺她都害怕听见一些不能播的动静。

    结果林壑予说:“知芝,你在这里休息,我们要出去一趟。”?林知芝立即摇头:“不要!哥,带我一起去吧,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行,有任务,很危险。”

    “就是危险才要跟着你啊!”林知芝急了,“他们都说你在山上不见了,可是我找到你了,只有跟着你我才放心!”

    原来这才是林知芝会突然介入的原因。从那瓶矿泉水开始,蝴蝶效应就在循序渐进地发生,他们虽然有所察觉,可惜早已产生不可逆的影响,才形成现在的局面。

    易时走过去,揉了揉林知芝的头发,语气温和:“我和他一起去,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简短而又坚定,仿佛一只大手将内心那股不安拂散。眼眸里的柔光也那么熟悉,一道灵光闪过,林知芝抓住他的手腕:“是你!我在沐李市遇到的是你!”

    易时唇角弯了弯:“既然知道了,应该能放心了吧。”

    “那小石头呢?听说他今早被你带走了。”

    “他很好。”林壑予回答。

    林知芝愣愣点头,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了。她的确担心哥哥,可新嫂子给她带来的说服力太强了,像是一种刻在记忆里的安全感,只要他一句承诺,就能给心灵筑上一道强力的后盾。

    两人把门窗全部关好,公寓里不能使用明火,倒是省去一氧化碳中毒之类的担忧。林知芝坐在床边托着腮:“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必要吗?”

    林壑予拉了拉防盗窗,确定已经锁好,才点头:“有必要。”

    两人走出屋子,林壑予叮嘱她早点睡,门关起来“咔咔”响了两声,居然还反锁了!

    林知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靠!原来他们根本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是怕自己会不听话乱跑出去!

    易时和林壑予并肩而行,林壑予回头看了眼单元楼,出租屋的灯还亮着,拉起的窗帘投射出一道人影。易时轻声说:“希望能平安度过这一夜。”

    “但愿吧。”林壑予轻叹,“知芝已经成为不可控的变数,我之前没有考虑过让她做决定的选项,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的想法了。”

    林知芝睡到下午才起来,深更半夜精神得很,根本睡不着。她无聊地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嫂子家真是简单得可怜,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书桌、几样最基础的家用电器,比人家拎包入住的标配还简陋。她打开书柜,不意外地看见一排排专业书整齐摆列,跟打开她哥的书柜差不多,两眼一抹黑。

    这两个人连兴趣爱好都贫乏得那么相近,难怪能互相吸引。林知芝叹气,坐在椅子上,拉开书柜的抽屉,里面是一些笔记本,以及——一本只够摆几张照片的迷你相册。

    诶?这里有易时的照片?林知芝把相册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塑料膜纸里是几张一寸蓝底证件照;第二页,也是证件照,颜色换成红底;第三页,同样是证件照,驾驶证专用。

    林知芝无语,不会这一本收的全是证件照吧?也对,他看上去就不像是喜欢拍照的男人呢。翻到下一页,终于不是证件照了,而是一张全家福。

    这、这是……!

    林知芝睁大双眼,全家福里有四个人,其中三个她都认识——站在后面的一个青年是易时,坐在前面的两人赫然是她和盛国宁,尽管岁月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也无法掩盖彼此脸上的幸福微笑。

    她把照片拿出来,翻到背面,有一行黑水笔书写的倒置字迹——【衣丰足食戌年乐,国泰民安亥岁欢】

    林知芝的手抖了下,照片掉在桌面上。不会错的,这是她的字迹,这张照片、这行字都和她有着密切关联。

    照片里的她和盛国宁手挽着手,显然是一对成婚已久的璧人,易时和另一个青年站在身后,按照常理来说是他们的晚辈。若是如此,易时现在应该还是个孩子而已,他的存在是一个绝对的矛盾点。

    再想起那间咖啡馆、萍聚广场里悄然变化的店铺,一种奇异想法冒出来:不知不觉中,她闯入了未来,这里也是南宜,不过是她成婚后生活多年的南宜才对。

    林知芝捂住嘴,心跳扑通扑通加快。哥哥他们知道吧?那两人的表情习以为常,那些敷衍的说辞只是在糊弄她而已。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卷进了一盘很大的棋里。

    ———

    [10/30,03:10,南宜市秦港巷21号,省人民医院]

    “那天我被打了药之后失去意识,当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安置我的那间宾馆和机械厂隔得天南海北,已经过了江,开车来回的话最少需要两个半小时。”

    易时看了看身后的电子钟:“后来我和知芝聊过,她说盛国宁是在4点不到来接她的,后来她睡着了,醒来时盛国宁已经不在家,看到新闻才得知机械厂发生爆炸。”

    “那就不能推断出小石头被带到机械厂的具体时间了。”林壑予说。

    “嗯,我没有这段记忆。睡得很沉,还是被你叫起来的。”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选择在这里等待盛国宁。在他来接知芝的时候,弄清楚小石头的去向。盛国宁会让小石头卷进爆炸案,是因为那张照片的结果,而在林知芝已经确定存在的情况下,这里又没有年幼的栀子花,他们决定去尝试改变小石头在最后关头的轨迹,或许能改变两个人的未来走向。

    “如果你没有失踪,我没有受伤的话,你觉得我们会去哪里?”易时问。

    林壑予想了想:“可以把你送去给这个世界的我抚养,反正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跟你一起长大吗?听起来好像不错。”

    林壑予握住他的手紧贴脸颊,在掌心落下轻吻:“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时间缓缓流走,他们坐在门诊部大楼外的休息椅上,这里在急诊部的对面,既可以观察人员的进出情况,又可以避免和林知芝相遇,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易时靠在林壑予的肩头,一抬头便是浓重如墨的夜空,看不见几颗星子。他想起林壑予话中的成安山夏夜,能看见银河和漫天星辰,为此还买过一个天文望远镜,夜宿在山头彻夜观星,内心越来越渴望向往。

    他想和林壑予在一起生活,没有什么时间差距,而是相互陪伴地成长。

    急诊部正门入口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都是急着找医生的病人和家属,没有盛国宁的身影。两人并不着急,林知芝在这里,就是盛国宁会出现的最好理由。

    这时,一道纤弱人影沿着门诊部周围的环形小路慢悠悠晃来,她披着一件驼色大衣,漫无目的地乱逛,似乎是在散步透气。夜风刮过,她拢了拢大衣,喃喃自语:“真是的,电话也打不通,去哪儿了?”

    林壑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缓缓站起。

    他第一次见到生活在这里的林知芝,之前对她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冰冷又失真的照片,现在见到了真人,切实体会到岁月流逝的痕迹,那个被他一直疼爱的曼妙少女已经年过百半,眼尾留痕、鬓角微霜,让他猛然间感到一股心酸奔涌而出。

    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情况,即使只有一墙之隔,林壑予也没有提出想见一见知芝,然而这巧合般的相遇,他应该选择悄悄走开,可目光就是牢牢凝聚在她的身上,舍不得移开半分。

    脸色这么差,大半夜还出门乱晃,听说这次进医院是因为颈椎问题引起的眩晕,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易时及时拽住林壑予的衣袖,提醒他不能继续逗留下去。然而已经迟了,林知芝看见了他们,她揉揉眼睛,像是害怕出现错觉,紧接着快步走来。

    林壑予和易时动作更快,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跑,身后响起急促的呼唤:“哥!哥!是你吗?!林壑予!”

    “等一下!先别走,是我啊!我是知芝!……哎!”

    一阵短促的呼声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林壑予和易时双双回头——林知芝摔倒了,在漆黑一片不见光的小路上。

    几乎是没有犹豫,两人折返回去,林知芝正在费劲爬起来,一左一右两双手将她扶起坐在花坛上休息。易时半蹲下检查腿部关节,林壑予则是在检查她的头部有没有摔伤,林知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尽力睁大双眼,在黑暗中仔细辨认他的五官。

    片刻后,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不顾一切地扑到怀里,千言万语的思念全部汇聚于眼泪之中。

    林壑予轻轻搂住她,低声说:“别哭,我回来了,就在这里。”

    第149章

    [10/30, 02:40,南宜市]

    出租屋里所有的灯全部亮起,抽屉、柜子纷纷打开, 以及能移动的小型家具都挪动到别的位置,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仿佛经过一场洗劫。

    林知芝蹲在地上, 正拿着手电筒往床下打光。这些是她的杰作,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易时,但她保证,只要找到备用钥匙, 肯定会把出租屋恢复原状。

    她仔细观察过防盗门,装的是超C级锁, 这种锁一旦钥匙丢了,专业人士来开都得两个小时起步,因此肯定是会留备用钥匙的。可是她在屋子里已经翻箱倒柜一个多小时, 不止是那些墙角旮旯全部找过, 连衣服口袋都掏了一遍, 还是一无所获, 令人郁闷不已。

    不会吧,就为了把她困在这里,连备用钥匙都带走了?

    这一点还真的冤枉易时了,租房时房东大爷的确告诉他有备用钥匙, 就放在床头柜的盒子里, 不过易时从住进来就没见过,幸好他没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 多年来一把钥匙也用得好好的。

    床栏距离地面只有10公分的距离,哪怕是紧贴着地面, 林知芝也只能用一只眼睛观察床底的情况。无奈她只是个弱女子,否则把床整个拖出来,都不用这么麻烦了。

    诶?!

    林知芝迅速爬起来,到处找刚刚随手放的扫帚。她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把细细的手柄伸进去,眯起左眼将视野全部放在右眼上,努力想把床头板下面压住的一截小东西给勾出来。

    不行,压得太紧了,如果床的位置能挪一点的话就好了。

    林知芝丢下手里的东西,袖子卷到胳膊肘,双手握住床头板,使出浑身力气推动。幸好这是一米五的床,框架结构也是轻材质,才在她差点憋得背过气之前终于往右边挪动了半厘米。

    “……靠!累死了!”林知芝瘫坐在地上,缓了会儿又拿起手电,一道光照过去,那东西露出大半,果真是一把钥匙。

    她去卫生间拿了一个铁衣架,拿出做手工的技术,一番拆解后变成一根铁丝条,总算是将那把钥匙给勾了出来。

    钥匙上布满灰尘,塑料匙柄部分长期承受床板的压力,已经微微变形,幸好金属片没有上锈,尚且可用。林知芝将它擦干净,迫不及待插到锁孔里,扭一圈,两道反锁的锁舌回缩,再扭一下,门开了!

    Yes!没白费这么大工夫。她以最快的速度把出租屋恢复成原样,坐在床边拿起刚刚在书柜里找到的一叠信件,收件地址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这间出租屋,另一个是长隆花苑。

    长隆花苑……怎么有点耳熟?

    很快林知芝便想起来,和盛国宁一起吃饭时,他急切地想展示自己的安全感,有多少存款、婚房买在哪里、多少个平方等等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而那个婚房的地址就是长隆花苑!

    看来那里就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了,林知芝记好地址,写了一张留言条放在书桌上,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打开防盗门。

    对不起了,哥哥、嫂子,虽然你们瞒着我、不希望我涉险,可我真的对这件事、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想去看一下现在的我究竟活成了什么模样。

    长隆花苑距离南宜市局并不远,当年盛家父母买房子时就为儿子打算好了,而易时也为了工作方便,出租屋就在市局附近,这倒是方便了林知芝。她好歹也在南宜小住一段时间,最近市局跑得勤快,对附近的路都很熟悉,对着地图稍稍研究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此时是半夜3点多,她还从来没有在深更半夜出门溜达过,更别提还是一个半生不熟的城市。幸好这一块的道路建设良好,路灯、监控一样不缺,她裹紧衣服,尽量行走在明处,在心里默默回想哥哥以前教的那些防身小技巧,以备不时之需。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向身边靠近。林知芝瞄一眼,加快脚步,那辆车不疾不徐地跟着,跟过一条街,她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怒视,弯弯的柳眉竖起。

    隔着一层玻璃,盛国宁仿佛回到初见那天,她回头的一瞬间,眼前蓦然开出一朵盛气凌人的玫瑰。

    车窗缓缓降下,盛国宁探头:“……知芝,真的是你。”

    林知芝也怔了几秒,三两步跑过去:“盛国宁?!”

    这也太巧了吧,她刚好想去长隆花苑,就在路上遇到盛国宁了。尽管先前已经看过照片,做过一定的心理建设,可猛然见到真人,和印象中的他差距甚大,还是产生一种本能的陌生感。

    “先上来吧,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林知芝的眼中闪过一丝防备,盛国宁暖暖一笑:“ 哦,你恐怕不知道,我们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上大学了。”

    林知芝再次打量,虽然年龄和相貌有一定区别,但那双眼睛里含着熟悉的温柔和真诚,她不再犹豫,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看见中控台上显示的时间,顿时惊讶:“今天是10月30号?怎么可能?!”

    “那应该是几号?”

    “3月1号啊。”

    仅凭着时间,盛国宁已经能判断出林知芝是从哪一天穿越到这里。可她为什么会过来?那天吃过晚饭,明明把她安全送回家里,按照正常的时间发展,她应该在家里画图才对啊。

    从今晚在医院看见易时开始,一切正在悄悄发生异变,现在小石头在单位的车里,他原本是打算把知芝接回家后再去处理,没想到无意间遇见了穿越而来的知芝,彻底打乱了计划。

    盛国宁轻轻敲着方向盘:“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知芝耸了耸肩,她要是知道就好了,这里的一切令人一头雾水,知情的两人还不告诉她,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逃”出来。她拢了拢长发,把今晚发生的事说出来,忽略掉翻箱倒柜那段影响形象的情节,简而言之,哥哥和他男朋友有事走了,把她留了下来。

    得知林壑予和易时在一起,盛国宁的脸色骤变:不对,他们并不是自己刚刚见过的,而是另一个时间段的平行个体!为什么要把知芝带过来?是已经看见那张照片了吗?想把一切都修回正轨?!

    他的手心冒出细汗,握紧了方向盘,连带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林知芝偏头:“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事。”盛国宁勉强挤出微笑,“那你这么晚出来,是想去找他们?”

    林知芝摇头,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去长隆花苑,你不是说我们结婚还有孩子了嘛……我是想去看看我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好,我带你去吧,回家看看。”盛国宁正有此意,易时他们肯定是去找小石头的去向了,如果要修回正轨的话,就得把小石头和知芝调换过来,他们没有告诉知芝有关这里的事情,肯定料想不到她会去长隆花苑,最危险的家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在医院的知芝,他不必急着接她回来,干脆办住院做一次全面体检,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毛病能查的都查出来,一举两得。

    一路上,林知芝好奇地盯着窗外的街景,观察两个世界的差别。盛国宁边开车边给她介绍,你爱吃的火锅店到了,就在对面;那边的菜市场,你经常去买菜,和很多摊主都认识;前面是儿子们的小学,再过两条街是他们的中学……

    “我、不对,我们的儿子叫什么?”

    “盛煜安。煜是李煜的煜,安是平安的安。你希望他积极向上、生活阳光灿烂,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

    林知芝拍手大笑:“真是好名字!我好喜欢这个寓意,不愧是我想的。”她歪头眨眨眼,“我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嗯,很幸福。”

    林知芝暖暖一笑:“那就好。看来嫁给你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了。”

    ———

    [01/19,08:21,长隆花苑]

    盛国宁今日在家休息,他起来时林知芝还未醒,昨晚她翻来覆去大半夜,快天亮了才入梦,盛国宁轻手轻脚起来,顺便帮她掖好被角。

    对于和知芝之间说不清的矛盾,他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一方面被沉重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一方面又为两人的婚姻感情感到忧心,重重压力弄得他疲惫不堪,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力缓和,让时间去冲淡一切。

    盛煜安刚刚起床,洗漱出来发现爸爸刚从外面回来,拎了满手的菜。

    “爸,怎么你去买菜的?我妈呢?”

    “还在睡,昨晚熬夜的。”盛国宁把菜拎到厨房,盛煜安小跑过去,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一脸忧愁:“爸,你和我妈现在怎么样了?问我妈她说跟我没关系,让我别多管。我哪能不管啊!你们俩这种情况弄得我心慌慌的。”

    “别担心,会过去的。”

    盛煜安小心翼翼地问:“爸,能不能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盛国宁叹气,拍拍他的肩,连知芝都不能说的原因,更加无法对盛煜安开口了。

    盛煜安感觉自从上大学之后,烦恼接踵而至,个人的、家庭的、学校的,少年安安的烦恼在这半年里井喷式冒出来。真怀念以前高中的日子,他是体育生,没有过大的学业压力,在校生活轻轻松松,结交的朋友也很真诚,家庭关系又和谐,比现在的生活要好太多。

    父母都在回避,他也没什么好法子能问出来,心想要是哥哥在就好了,易时的脑子比他活络多了,干刑侦的最擅长抽丝剥茧,肯定很快就能分析出原因。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打听易时的消息,还不敢问得那么明目张胆,现在“哥哥”在他这儿就是敏感话题,说错一个字都会引发不小的误会。

    “他没事,事情结束了就会回来。”

    “那什么时候能结束啊?这都快过年了……”盛煜安嘟囔,“他就算再忙,年夜饭也一次都没落下,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真的能赶回来吗?”

    直到10点左右,林知芝才起床,看到床头的闹钟惊了下,多少年都没睡到这么迟。走到客厅一看,儿子在擦阳台的瓷砖,老公在清洗纱窗,灶台上还炖着鸡汤,热火沸腾出浓香,家里瞬间多了股烟火气。

    “妈!你起来啦,我和爸都快干完活了。”盛煜安露出两颗虎牙,“今天不用你动手,坐着休息就行,交给我们吧!”

    “……嗯。”林知芝轻轻点头。

    她走去厨房,中午的饭菜已经弄得差不多,都是她爱吃的几样,盛国宁多少年没下过厨房了,为了讨她的欢心也是下了不少工夫。她却无法为这种殷勤而感动,因为这只会显得盛国宁的愧意更深,那些不言不语更令人心寒。

    经过昨夜,她想得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已经无法持续下去,盛国宁愿意糊弄,她的性格不允许就这么得过且过。夫妻之间若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存在,那就不能称之为爱人,哪怕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会渐渐变成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鸡汤关了火,盛国宁拿勺子撇了黄澄澄的油花,第一碗端给林知芝尝尝味道。林知芝先道谢,客气得有些过分,再喝一口,不咸不淡地点头:“嗯,味道不错。”

    “是在你常去的那家店买的,老板听到你的名字,还把零头抹了。”

    林知芝没有搭腔,盛国宁有些尴尬,幸好盛煜安冒出来,也吵着要喝鸡汤,才没让他杵那儿下不了台。

    下午,盛国宁把油烟机拆下来,打算搞定这个大工程。盛煜安接到队里的通知,要去一趟体育馆,晚上还有聚餐。他换了一身运动装,挎着单肩包,那股子朝气能把太阳比下去,林知芝叮嘱:“聚餐就聚餐,别喝酒,晚上早点回来,太迟了要打电话,知道吗?”

    “嗯嗯,大冷天的,我也不想在外面,吃完就回家。”盛煜安看一眼厨房,他倒是担心自己不在家,爸妈之间会不会矛盾爆发,吵起来都没人劝一句。打架是不可能的,他爸这辈子可是连句狠话都没说过,哪还舍得动手。

    “妈,你们——嗯,就、就别……啧。”盛煜安烦得抓头发,林知芝笑了笑:“我和你爸哪有事啊,你走你的,乖。”

    门关上,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知芝倒真的没有去找盛国宁聊些什么。她在房间里忙着铺被单、套被子,把衣橱全部收拾一遍,盛国宁打开门,手刚刚洗过还是湿的:“在弄什么?”

    “年后就开春了,衣服整理一下。”

    盛国宁把手擦干,进来帮忙一起整理,两人坐在地板上,一个叠一个收,偶尔聊两句,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

    “过了年,我打算回海靖。”

    盛国宁点点头:“嗯,年后应该没那么忙了,我陪你回去。”

    林知芝缓缓抬头,幽幽望着他:“我是想住回海靖。”

    这一句把盛国宁打懵了,听她淡淡道:“安安现在回家少,你的生活平时有助理打理,我哥的房子空着也浪费,我想回去住段时间。”

    林知芝想走了。她性格里果断决绝的部分有点像林壑予,一旦产生某种想法,就会尽快去实施完成,拖拖拉拉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盛国宁喉头发苦,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再看吧。”

    盛国宁懵懵点头,头脑一片混乱,连怎么走出房间的都不知道。林知芝依旧在叠衣服,叠着叠着衣服上晕开一朵朵雨花,她抬头抹掉眼泪,窗外已是一缕残阳投进来。

    结婚之前在南成安公墓,她对哥哥的墓碑说自己选择了一个最正确的人共度一生,会永远笑着回来,二十年来一直如此,这一次终于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真是苦得我呜呜啊

    时间之前解释过了,再提一下

    这里10/30,是爆炸案发生当天,然后01/19,是按照易时剥离之后的时间来算的,所以这两个从时间线上来看,是同一天,然后两边的时间依旧是相反的,所以爆炸案早6点发生的话那便是晚6点

    第150章

    [10/30, 03:27,南宜市秦港巷21号,省人民医院]

    林知芝这一跤摔得并不重, 除了膝盖留下一块乌青,没有别的外伤。这点疼痛哪能和见到林壑予的激动之情相比, 她紧紧抱住哥哥, 细细哭声哀怨婉转,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青石小路上。

    “别哭,知芝,我回来了。”

    林壑予搂着轻声安抚, 他的衬衫被眼泪沾湿大片,内心五味杂陈。林知芝埋在怀里, 不停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他无法回答,只能想办法避开这个话题。

    易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 全部递过去, 林知芝哽咽着接过, 仿佛才注意到他, 怔了怔:“小易,你怎么还没回家?”

    “有任务。”

    “你出任务怎么会和我哥在一起?”她惊疑不定地猜测,“你……你是不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如果易时记起自己是小石头,那他和林壑予在一起一点都不稀奇。从初见时起, 小石头就像个小尾巴粘着林壑予, 林壑予失踪时他甚至被重创到记忆缺失,终于再次见面, 他只会比自己更加激动。

    “嗯,以前的事我都记得, 家里的情况我也告诉他了。”易时说。

    “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不肯见我?”林知芝一脸伤心欲绝,“哥,你不要我了吗?”

    “说什么傻话。是有一些特殊原因,我们……不方便见面。”

    林知芝盯着林壑予,细细观察之下,她哥还是印象中的模样,和二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仿佛是掉进了时空裂缝中,岁月只在弹指一挥间,没有留下任何特殊的印记。

    “哥,你怎么了?”林知芝轻轻触碰他的脸颊,“你一点都没有变老,这么多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害怕吗?”

    林知芝摇头,怎么会怕呢,不论林壑予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她一直挂念从未放下的哥哥。原来刚刚的回避是怕会吓到她,林知芝松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容颜衰退,从小姑娘变成老太婆了,应该是她会吓到林壑予才对,赶紧捂住脸,低头往膝盖里藏。

    “知芝,怎么了?”

    “……我这么老了,是不是很难看?”林知芝吸了吸鼻子,“刚刚还哭成那样,哥,你别嫌弃我。”

    一阵微风吹开了栽满心田的栀子花。林壑予轻笑,搂紧她的肩头:“没有,你还和以前一样明艳动人。知芝,不论过去多久,你永远都是我最漂亮的妹妹。”

    “真的吗?”林知芝从胳膊里露出一只泛红的眼睛。

    林壑予和易时同时点头,林知芝终于抬起头,把眼泪擦干,唇角弯了弯露出笑容。夜风刮过,她打了个喷嚏,林壑予立即想起她还是个病人,瞄一眼大衣里面只有一件打底衫,连毛衣都没穿,习惯性数落:“快立冬了,昼夜温差大,你怎么还穿这么少?多大人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漂亮也不能当饭吃。”

    “穿的穿的,我也一把年纪了,哪还会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啊。”

    “那毛衣呢?”

    “刚刚在病房里太热,就脱了。”

    林壑予把大衣的扣子一颗颗扣起来:“马上回去就穿上。你有过敏性鼻炎,冬天最重要的就是保暖,一感冒就会复发。”

    终于又听见熟悉的唠叨,林知芝眼眶发酸,抱住他的胳膊:“哥,你能回来真好。”

    三人回到急诊大楼,救护车新转来两名车祸患者,伤情严峻,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林知芝皱起眉,往林壑予身后躲,本能躲避鲜血淋漓的场景。

    林壑予的手挡在她的眼前,她轻声说:“哥,我想回家,不想待在这里。”

    “医生允许你回去?”

    “嗯,水挂完就没事了,随时可以回去。”像是怕他不信,林知芝拉住易时的胳膊,“之前小易也在,他也听到的。”

    林壑予看了看时间:“盛国宁呢?他什么时候来接你?”

    林知芝也不清楚,之前盛国宁是说送过易时再过来,现在易时就在眼前,他却不知道在忙什么。

    “电话也打不通是吗?”

    林壑予的语气明显降温,林知芝赶紧帮老公说话,肯定是单位里有突发状况,在忙不方便过来,再把他敬业又顾家的优点大夸特夸,头一次让林壑予发现嫁出去的妹妹果真成了泼出去的水,也让他感慨:她一定很爱这个男人,才会处处维护。

    “哥,我已经没事了,自己就能回家。”林知芝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对吧?能跑能走的,就不用麻烦国宁了,他单位里的都是大事,耽误不得。”

    林壑予沉思,来不来接知芝回家倒是其次,若是盛国宁一直不出现的话,他们就要抓紧时间,直接去南宜机械厂了。现在距离爆炸案发生只剩下两个多小时,加上从这里到机械厂的路程,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走廊里传来阵阵呼声,林知芝探头看了看,从抢救室里推出的病床盖上白布,几位家属跪在地上恸哭,她不忍再看下去,关上门:“……我想回家,马上就走。”

    她对医院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小石头烧伤住院那段时间,她在医院里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再加上林壑予一直没有消息,每天提醒吊胆,生怕哪天盖着白布推出来的就是她哥哥。

    林壑予见她脸色不好,猜到是被外面的场景刺激到脆弱的神经,说:“再打个电话给盛国宁。”

    林知芝拨通号码,这次是被挂断,接着收到一条短信:【我现在在开会,稍后回复。】

    这种客气的说话方式一看就是快捷回复,林知芝递给林壑予:“你看,他真的在忙吧,不然不会把我丢在这儿的。”

    他能忙什么,林易二人心知肚明——在处理小石头,正把他带去机械厂也说不定。

    林知芝把毛衣穿上,理了理长发,说:“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家里有房间住。还有小易,你也回家,明天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对面的两人都没有答话,林知芝疑惑:“怎么了?”

    “抱歉,知芝。我们还有事情要去解决。”

    林知芝怔了怔:“什么意思?又要走?这次是‘你们’?”她拽住林壑予的袖子,“我们才刚见面啊!”

    个中缘由解释起来太过复杂,三天三夜说不完,面对她忧郁困惑的眼神,林壑予柔声道:“知芝,我离开这么多年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现在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一直留在身边陪着你。”

    “不行,哥,你不能走,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眼看着林知芝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易时向前一步,轻声说:“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有我在。我也不是那个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了,相信我,也相信林壑予。”

    林壑予轻笑,手下意识搭在易时的肩头,像是在传递一种信任。易时仅仅只回应一个眼神,却仿佛已经诉说千言万语。

    他们从眼神到动作都透露出一股默契感,形成的气场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将旁人隔开,只有彼此能理解、看穿对方的所思所想。

    那是她所不能加入的羁绊。

    ———

    [10/30,03:31,南宜市长隆花苑]

    已经到了后半夜,林知芝却兴奋无比,二十分钟前,她被盛国宁带到长隆花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在尖叫:“哇!这个装修风格!这个吊灯!这个电视墙!这个屏风隔断!太好看了,全是我心仪的style!”

    盛国宁哭笑不得,当然得喜欢了,这个家从里到外哪一处不是她的手笔?

    林知芝像只活泼的小兔子,在三室一厅的屋子里跑来跑去,连随手拿起的装饰品都爱不释手。她回头时眼眸里盛满感动:“这里的所有装修都和我以前画的图纸一模一样,能看到它成为现实,我太满足了!”

    “你喜欢就好。”

    “对啊,我肯定很喜欢,但对老人家来说不太能接受吧?”林知芝歪着头,食指轻点下巴,“嗯……那个、在搞装修的时候,我有没有和公公婆婆闹矛盾啊?”

    “没。他们很喜欢你,而且你的装修计划他们也很满意。”

    这句话水分太大。盛家父母的确是很喜欢林知芝,漂亮、聪慧又有灵气,儿子单身多年找了这么好媳妇儿他们甚是满意。但当时婚房已经全部装好,钱都花出去了,结果盛国宁来一句“我不喜欢,要重新装”,把二老气得一个月没理儿子。

    二次重装是盛国宁自己掏的钱,盛家父母去看过一次,发现什么都是林知芝拿主意,这才得知是林知芝住不惯,儿子满眼都是她,主动背起黑锅。为此盛家父母也愁了一段时间,婚姻关系里这么听话以后会不会吃大亏?好在两人结婚生子一帆风顺,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孩子,夫妻间琴瑟和谐,装修这点小风波也就过去了。

    这些盛国宁都不想告诉林知芝,他只想让知芝感受到嫁给他的幸福感,婚姻中怎么可能没有鸡毛蒜皮的琐事?但只要总体是幸福的,那么这段婚姻就是成功的。

    家里的屏风隔断和大大小小的柜子上摆了许多照片,林知芝一张张看过去,笑得眉眼弯起:“安安好帅啊,个子高笑起来又阳光,我以前的愿望就是生一个像他这样的儿子!”

    “对啊,他还是体育生,现在在游泳队。”

    林知芝捧起脸:“啊啊啊真好,好想亲眼见一见他!不行不行,万一他吓一跳怎么办?妈妈忽然这么年轻了,哈哈哈……”

    盛国宁在身后静静看着她,笑意温柔。

    目前为止,林知芝对什么都很满意,唯一觉得别扭的是——易时真的是晚辈,他们收养的孩子,还是法律意义上的儿子。

    这可让她傻了眼,之前看到全家福时只是有这种猜测,后来从盛国宁那里得到证实,瞬间惊呆:天,他是我“儿子”,还是我嫂子?!这到底是什么混乱的辈分关系。

    “……诶,易时可真是个奇妙的存在……”林知芝对着兄弟俩的照片低声感慨,问盛国宁,“这里都是长大的照片,小时候的有吗?我那么喜欢拍照,肯定会给他们留很多纪念的。”

    这下想藏都藏不住了,而且以林知芝的好奇心,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追根究底,到时候被发现的话反而百口莫辩,还不如现在坦然大方地拿出来。于是盛国宁在卧室门口对她招招手,林知芝走过去,见他打开衣柜下层的抽屉,拿出一本相册:“你先做好心理准备,看到易时童年的照片别太惊讶。”

    林知芝连连点头,刚想接过相册,手又缩回来:“好像我碰过的东西会变得奇奇怪怪,还是你翻吧,我看着就行。”

    盛国宁翻开相册,写有文字的那一页直接翻过去,刚翻到第二页,林知芝就惊讶得捂住嘴:“这——!他是小石头?!”

    “嗯。”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们在福利院领养的孩子……怎么会是小石头?!我有过养他的想法,可他一直都没同意,他最想的是和我哥一起生活啊!”林知芝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她让盛国宁把相册从最后一页往前翻,翻着翻着脸色逐渐苍白:“……我哥呢?”

    “为什么后来的这些年里,我哥都没有出现在照片里?”林知芝惊慌,“他就算不爱拍照,我也会帮他拍的啊,没理由会一张照片都没有的啊。”

    “……”盛国宁沉默,林知芝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苦涩,立即抓住他的胳膊:“你说啊,我结婚之后他过得怎么样?还是单身吗?还留在海靖吗?”

    “……嗯,还在海靖。没结婚,但过得挺好的。”

    林知芝咬了咬唇,数秒后轻声开口:“给我哥打个电话,我想听听他的声音。”

    “都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吧……”

    “快点!”林知芝猛然激动,搅动衣摆的手指将她的不安暴露无遗。盛国宁一看到她惶恐、无助的表情,就会想起医院里那段崩溃的日子,他千辛万苦才让林知芝从失去林壑予的痛苦中走出来,再也不愿见到她失魂落魄、潸然落泪的模样。

    盛国宁按住她的肩:“知芝,你别乱想,林壑予很好,你相信我。”

    “那你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啊!就算不能见面,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能安心了。”越是遮掩,林知芝越是不安,见盛国宁还在犹豫,她刷一下站起来,“算了,我还是去找他们吧。我心慌得厉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知芝!”

    盛国宁把人拦下来,恰好手机响起,医院里的林知芝打电话来了。

    呼,来了个好借口!盛国宁掐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出门:“我单位里有急事,先出去一趟,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说。你就留在家里,别乱跑啊!”

    “喂!盛国宁!你别走啊!”林知芝刚追过来,门已经关上了,“咔、咔”两声,上了两道锁。

    林知芝脸都绿了,用力拍门:“又把我关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

    “盛国宁!你回来!你跟我说清楚啊!我哥到底怎么样了!”

    盛国宁站在走廊里,长舒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手心里一串汗珠。真不愧是林壑予养大的妹妹,嗅觉太敏锐,稍微有点不对劲就暴露了。

    他轻声叹气,拿出手机,发现刚刚掐断电话时无意间发了一条快捷回复,林知芝也回短信了:【好,你先忙。】

    这样倒好,他可以用单位的事当做借口,把小石头先带去机械厂,然后再去医院陪林知芝。至于家里的这一位……他回头看一眼,爆炸案发生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了吧。

    林知芝嚎了几嗓子,口干舌燥叫不动了。她气呼呼去厨房里倒杯水,一口气全部灌完,休息几分钟,冷静下来后,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林壑予肯定出事了。除了从照片得出的蛛丝马迹,最有力的证明就是小石头,他那么黏林壑予,一直拒绝自己收养的想法,但最后却成为他们的养子,这不就证明林壑予不在了吗?

    哥哥办案在山上失踪、另一个哥哥和易时在一起、他们来到这个未来世界……这一切仿佛一部时空错乱的科幻电影,命运在冥冥之中不断碰撞,擦出激烈的火花。

    不行,一定要弄清楚他们瞒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林知芝深呼吸,又撸起袖子,打算新一轮的翻箱倒柜。她也顾不得碰到的东西会不会发生变化,先把备用钥匙找出来再说。长隆花苑和小出租屋截然不同,首先面积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再加上各式各样的收纳橱柜,在这里想找到一把钥匙工作量巨大。

    她站在客厅中央,想象一下按照自己的习惯,备用钥匙会放在哪里。很快,她就列出几个备选区域,先把玄关的鞋柜和挂衣柜找一遍,没有,再转去客厅。

    拉开茶几的抽屉,它很轻微地回弹了下,像是卡了什么东西。林知芝跪在地上,身子趴下去观察,缝隙太过狭窄,她只能看到卡着的物体像是一团纸。在手伸不进去、也没有合适工具的情况下,卸抽屉是最好的选择。幸好抽屉两边都是弹簧卡扣,难不倒她,在弄了满手的黑油之后,终于把一边卸下来。

    抽屉拉开的缝隙足够一只手的探入,林知芝小心翼翼把那团纸取出来。这是一张被折叠的A4纸,她把手擦干净,缓缓打开。整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全是镜像倒错的字体,再细细一瞧,林知芝肩头颤了颤:是她哥的字迹,这张纸是林壑予写的!

    林知芝迅速爬起来,跑到卧室打开穿衣镜,将那张纸举在胸前,镜面反射后的字体终于呈现它正确的模样。

    【10.30,06:35A.M.,南宜机械厂2号厂房和一座宿舍发生爆炸,死亡人数:12,主犯:庞能水、赵成虎……】

    镜子里的一行行字迹看得她心惊肉跳,哥哥为什么要写这个案件?他们在办的不是一宗绑架案吗?10月30日,那不就是今天?!

    林知芝紧紧咬住唇,紧张得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她忽然拿起那本相册,翻开扉页,全家福的下方是她亲自书写的一句话:【最亲爱的哥哥,我很想你。】

    林知芝指尖轻颤,迅速往后翻阅,发现照片里的小石头眼神和表情比现在更加阴沉、尖锐,整本相册里唯一一张他穿着短袖T恤的照片,胳膊露出的部分皮肉翻裂,显然是经历过一场触目惊心的火灾。

    林壑予到底怎么了?还有小石头,为什么会烧伤?今天就是10月30日了,南宜机械厂真的会发生爆炸吗?

    ———

    [10/30,04:10,南宜市长隆花苑]

    “叮”,电梯门开启,易时、林壑予以及林知芝从电梯里走出,两人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林知芝眼中带着不舍:“哥,你真的必须要走吗?”

    “嗯,别担心,我们把事情办完就回来。”

    林知芝眼眸低垂:“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都等了你二十年,也不在乎这一晚了。”再抬起头时,她眼含期待,“到时候可不许走了,这些年发生的故事,我等你说给我听。”

    林壑予心潮涌动,抱住她:“听话,好好休息。”

    “短暂”的道别看似轻快,内心却沉重无比。楼道里只剩下林知芝一人,她把逼上眼眶的泪压下去,掏出钥匙开门。

    诶?反锁了两道?

    平时他们出门最多只会锁一道,今天忽然锁了两道,细微的反常立即引起她的注意。她一点点拉开防盗门,小心翼翼地探头,客厅的灯亮着,玄关这里有一双深棕色的短靴,家里来了女人?

    “咚!”

    屋子深处传来动静,林知芝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进去,慢慢靠近卧室。

    卧室里的林知芝也吓了一跳,刚刚听见开门声,她还以为是盛国宁回来了,结果门开得诡异又缓慢,令人不寒而栗。她贴着墙藏在卧室门边,起身时相册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是谁回来了?素未谋面的儿子?还是那个结婚生子的自己?Ta进来了,虽然脚步声很轻微,但在向自己靠近……

    脚步声在抵达门口时完全消失,林知芝紧张无比,在门外吗?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来的是谁?

    她抚了抚心口,缓缓偏头,那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张相同的脸照镜子般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

    “!是你!”

    彼此异口同声,连后退一步的动作都是相同的。门外的林知芝今晚又受到一重巨大惊喜——在房间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年轻时的自己!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我是林知芝啊!我、我只是来看看。”她回答。

    “你是林知芝,我也是啊,怎么会同时出现两个我……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肯定是真实存在的,我就是你啊!”

    双方都在惊愕迷茫中不敢行动,终于,她惊疑不定地向前一步,她也心生疑惑地伸出右手,想互相确认对方的真实性。

    指尖和脸颊轻轻触碰,产生阵阵波光,时间仿佛成为实体的光影,围绕着两人缓慢流淌。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那些缺失的、遗忘的、消散的过去连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她不止林壑予这一个哥哥,在更久远的岁月里,有个人牵着她的手走过大街小巷,在狂风骤雨中风餐露宿,在漫天飞雪中颠沛流离,自己深陷泥潭却总是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林知芝眨了眨眼,一行清泪落下。

    “你是林知芝。我是……栀子花。”

    她的身体往后倒去,门外的林知芝扑过去接住她,抱到的却是一具小小的身体。半长黑发披散在肩头,精致秀气的五官,稚嫩圆润的脸颊,双眼阖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之前的悖论规则吗?同一个平行个体,彼此即将接触时就会产生空间上的分离,无法并存

    但是在林知芝身上,是时间上的分离,将她和栀子花分割开,所以可以并存,这也补足了那句“这里没有栀子花”的预言了……

    第151章

    [10/30, 04:34,南宜市长隆花苑]

    林知芝将栀子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她眼看着一个成年人当面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变魔术都没这么玄幻,内心震惊无比却并不害怕。

    或许是因为躺在这里的是幼年时期的自己, 一张从小看到大的脸, 本能地会产生一种亲切感。人变小了,衣服就显得宽大又滑稽,林知芝捡起毛呢裙,想起这是当年和小石头一起逛街时买的裙子, 小石头被烧伤那天,她也是穿着这件去的医院, 后来怕触景伤情,只穿过两次便束之高阁。

    她从衣柜里找了一套盛煜安小时候的衣服,帮栀子花换上。安安童年就喜欢穿鲜亮的颜色, 和小石头产生鲜明对比, 他的衣服穿在女孩子身上也没什么违和感。

    那本翻阅过无数遍的相册平摊在地板上, 林知芝将它捡起, 打开的那一页正是小石头的照片。刚刚在共享记忆时,她想起身为栀子花的所有经历,原来她和林壑予没有血缘关系,小石头也是她的哥哥, 交错的时光让他三人的命运产生紧密的缠绕, 拧成一股解不开的绳。

    林壑予陪伴她的青春年华,易时常伴她的柴米油盐, 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幸运,他们一直都在身边, 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都不曾缺席。

    林知芝的视线落在纸上,结合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已经知道哥哥为何会失踪,小石头为何会烧伤,二十年前的南宜机械厂并没有发生爆炸,真正的案件是在今天发生才对。

    “……哥哥……”

    栀子花两道秀眉紧蹙,发出呓语,林知芝轻晃她的肩头:“知芝、知芝,栀子花,醒醒。”

    可她似乎被梦魇笼罩难以醒来,连人中被用力掐了几下也没睁眼,过了会儿呼吸逐渐平稳,又进入深度睡眠中。

    林知芝拿起那张纸,对着镜子细细浏览,这张纸囊括了整个案件的细节,冰冷的文字让这宗爆炸案更加触目惊心。她已经能确定,林壑予和易时要去办的“大事”肯定和案件有关,而林壑予也是在爆炸案发生之后彻底失踪了。

    易时是不是也遇见了另一个他,所以小石头才出现的?其实他和哥哥一起不见了,留下了烧伤的小石头,再慢慢长大,重新和林壑予相遇。

    这么说来,晚上挂水时看见的易时和刚刚见过的他穿着不同,以他那种行动力,有急事出门绝不会浪费时间在换衣服上,她见到的已经是两个时间段的易时了。

    这些推断相当合理,林知芝越想越恐惧,不行啊,他们两个都不能出事,原来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任其发展,现在她已经能预见未来,怎么可以再让悲剧重演?

    林知芝赶紧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盛国宁,手指停留在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对你、对易时动手,全都不是本意,真的只想要知芝平安活着。】

    这句她无意间听见、被忽略的话猛然钻进脑海里,盛国宁是什么意思?对易时和林壑予动手,只是想要她平安活着?

    林知芝低头,盯着手里的那张纸,两个哥哥把她关在出租屋里,盛国宁把她带来长隆花苑,也把门反锁,他们不希望自己靠近这宗案件,是因为和她的生存有关?

    可是为什么会和她有关,却令人完全想不通。她对绑架案的记忆截止到被赵成虎带到江畔,再醒来时已经在林家村,林壑予母子收留了她,给她取名“林知芝”,一个新身份的到来,断绝了所有前尘过往。

    总感觉不会是单纯的怕她会遇到危险,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她,盛国宁为什么会说对他们“ 动手”?他们都是警察,对案件的目的性是相同的,那么能产生分歧的原因就在她身上了。

    到底是漏了什么?林知芝蹙着眉,敲了敲额头,恨自己没有专业的破案头脑,无法推测出其中的关联。

    不过,盛国宁会对林壑予和易时不利,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林知芝坐不住了。以及他们未来的走向,更让她无法承受。她把那张纸折好放进口袋里,抱起栀子花走到玄关。

    家里的车钥匙没有挂好,而是随手丢在鞋柜上,足以可见盛国宁出门时有多慌乱匆忙。林知芝拿起车钥匙,关掉客厅的灯,漆黑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便是来自门缝的那一束光。

    那束光随着防盗门的闭合被彻底斩断,挂钟的声响回荡在深夜的寂静之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

    门锁快速转动,防盗门被一只手大力拽开,“啪!”,客厅骤然明亮。

    家里空无一人,易时站在客厅里脸色阴沉。之前心里不放心知芝,于是他和林壑予分头行动,一个去机械厂,一个回出租屋,结果出租屋里空无一人,他拿到林知芝留下的纸条,脸色骤变。

    【哥,我找到备用钥匙啦,去外面转一圈,很快回来】

    后面还画了一张笑脸,易时捏紧纸条,拉开书桌的抽屉,相册被动过,再打开书柜,信件摆放的位置不同,那些寄到长隆花苑再由林知芝带给他的信件摆在外侧,文字也是相反的,这就是知芝出去转一圈的目的地。

    联想到盛国宁的迟迟未到,他立即就往长隆花苑赶去。深更半夜计程车打不到,公交又停运了,他边赶路边思考,两个知芝若是碰面的话会发生什么情况,按照他和林壑予的经验,同一个体是无法正面接触的,会有空间的隔离,若真是如此,只要知芝是平安的他就能放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家里竟然空无一人,她们两个都不在,易时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数秒后,他再度睁眼,黑眸里的焦躁已被抹去,仔细寻找两个林知芝留下的蛛丝马迹。

    地板上留有靴子的鞋印;茶几的抽屉闭合角度有问题;卧室里的床单有人躺过的痕迹;相册在床头柜上;衣柜有两扇门打开,一扇是穿衣镜,另一扇是木门……

    易时对脑中的推测渐渐惊讶,他转身看向那扇打开的木门,走过去翻了翻,那一层柜子里摆放的都是盛煜安小时候穿的衣服,顿时如同遭到重击,头脑嗡的一片空白。

    小孩子——她们两人的接触出现了栀子花。

    ———

    [10/30,05:03,南宜市]

    林知芝从加油站里出来,开车前往南宜机械厂,哪怕是夜里,路程导航也要1小时10分才能到。手机再度响起,这是第三个电话,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她想了想,直接关机了。

    应该是易时或者林壑予打来的,他们发现自己离开出租屋,长隆花苑也没有,肯定要急着把她找回去。但是不行,既然与她有关,那她必须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能被这么不明不白地蒙在鼓里。

    栀子花在车后座沉睡,身上盖着一张小毯子,林知芝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关注她的情况,马路中央蹿出一只野猫,她下意识一脚刹车踩下去,野猫吓跑了,后座的栀子花也滚了下来。

    林知芝把车停在路边,去后座把她抱起来检查。幸好车里都是真皮软座,地垫也是毛茸茸的,连一块乌青都没摔出来。庆幸的是这么一撞,栀子花竟然逐渐清醒,她的双眼睁开一道缝:“……你是?”

    “我是林知芝啊,你忘了吗?我们在家里见面的?”

    栀子花点点头,虚弱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又短又细:“咦?我、我怎么了?”

    “你现在是我的童年,栀子花。”林知芝摸了摸她的黑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很多事情都没弄清楚。”

    “我、我想起很多事,头很晕,我和哥哥不小心被绑架,我以为我要死了、被扔到江里……后来、后来又被哥哥找到,在林家村长大……”

    林知芝握着她的手,不停点头:“嗯,对,我们的记忆是相同的,小时候的那些事我全都想起来了,小石头是哥哥,林壑予也是。”她探了下栀子花的额头,“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些?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去医院。”

    栀子花不停摇头:“不用、不用,那张纸、那张纸有重要的东西,跟他们两个有关……”

    “嗯,我也正要去机械厂。他们不让我们靠近,肯定是有原因的。”林知芝咬了咬唇,“国宁说,是为了让我活着,这很奇怪,我理解不了。”

    “那就去、快去……”栀子花努力坐起来,“我一会儿就好。”

    车辆重新开启,栀子花在后座渐渐缓过来,虽然还是有点头昏脑涨,但比先前要好很多。脑子里一下子给挤进几十年的记忆,的确一下子难以承受,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心里却被满足和幸福填得满满当当。

    感谢这些经历,她以小小姿态构建的平凡梦想,竟然达成了。

    ———

    [10/30,05:42,南宜市青湖乡]

    天刚蒙蒙亮,一辆面包车沿着蜿蜒曲折的乡道驶来,在其中一户门口停下,一个男人笑呵呵打招呼,身上穿着机械厂的工装,搭顺风车去上班。

    “老江,今天来得有点迟啊!”

    “路上多接了个人,耽误了一阵子。”

    “哦哦,也是咱们厂的?”新上车的中年男人一眼便看见那个靠窗而坐姿势端正的青年,戴着口罩,一身正气哪儿像在厂里打螺丝的。

    林壑予坐在车里,他对江姓厂工的开车路线了若指掌,在路上找个借口拦下来,让他带自己去机械厂。会选择坐上这辆车也是有原因,随着面包车开到龟背山附近,原因就来了。

    4个凶神恶煞的蒙面歹徒把车拦下,粗鲁地拉开车门鱼贯入,一上车就把枪掏出来:“手机全部拿出来!快点!”

    赵成虎,后面那个是庞能水,最后两个是小弟,一个搜身一个拎着包。搜到林壑予这里,他配合地抬起双手,小弟在口袋里翻了一阵,什么都没找到,还疑惑了几秒,这年代还有人出门不带手机的?

    一分钟不到,所有的手机全部被没收丢弃,庞能水昂了昂下巴,拎包的小弟大大方方拉开拉链,露出一捆捆雷/管,车里的人吓坏了,唯有林壑予镇定盯着袋子。

    目前能看到的是4组炸/药,当时清理现场,引爆宿舍楼的是5组炸/药,分别分布在宿舍楼后面的管道、置物箱、西侧窗户、东侧水池下方,几乎是把平房全方位围起来,引起2号厂房爆炸的只有一组,是他从小石头身上拆下来丢到2号厂房里的。

    这样的话,下面应该还有2组炸/药,如果能想办法把这袋炸药销毁,或者制服这几个,是不是就能阻止这场案件的发生?

    车里的厂工加上他有6个人,除他之外的5个都瑟瑟缩缩不敢动弹,刚刚上车的那个中年男人还是第一个死亡的人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束手束脚的糟糕情况,根据易时的经验,这时候贸然行动只会让案件的进展更加顺理成章,说不定第一个人质的死亡还会和他产生一定关联。

    因此,能行动的最佳时机是进入机械厂、他们去放炸/药的关键时间点。林壑予安静坐着,看着窗外那轮初升的白日默默计算时间,坐在前面的两个小弟在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其中一个忽然出声:“咦?这不对啊。”

    “怎么了?没带齐?”

    “不是,是有一个……”

    他低声窃窃私语,飘到林壑予灵敏的耳朵里只剩下“错了”、“接反了”等等词汇,赵成虎摆摆手,全然不在意:“又不用拆,你管它接的啥样!”

    接反了?

    林壑予怔了怔,终于明白为什么拆弹时会剪掉错误的引线。只是这六分之一的概率恰好会落在小石头身上,实在是巧合得过分了,这其中肯定还会有其他人为的成分。

    机械厂的门房只有一人值班,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看见面包车开过来,招招手就抬杆了,全然没发现司机老江惊恐的神色。此刻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厂房这一片静悄悄,往里走到宿舍楼附近,公共水池那里已经有人在洗漱、唠嗑,恰似每一个宁静祥和的清晨。

    林壑予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厂房,按照时间来计算,易时现在应该已经赶到了,他找到小石头了吗?

    他们两人之前商量好,里应外合,由易时去救小石头的话,就算遇到另一个林壑予,也不会出现空间的隔离。炸/药全部都在这里,先确保小石头不在机械厂里,再把这些炸/药拦截下来,说不定还能阻止案件的发生。

    面包车停在厂房和宿舍楼的中间位置,两个厂工被逼脱下外套,小弟们换上,摘了头套打算下车放炸药。林壑予忽然站起来,赵成虎立即把枪口竖起:“干什么你?!坐下!”

    “赵成虎,你要是还想再见你儿子的话,最好现在就停手。”

    赵成虎懵了下,林壑予指着庞能水:“他和你不一样,他光棍一个无牵无挂,母亲也不久于人世,就算你被抓了,他也不会来救你。”

    两句话让两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都炸了,这个男人不仅知道他们的身份,还当面挑拨离间,赵成虎不愧是义薄云天,当即反驳:“你到底是谁?!我们和庞哥是过命的交情,况且老子怎么会被抓?干完这一票就去国外逍遥快活了!”

    “呵呵,那也要看能不能走得掉。”

    赵成虎和庞刀子对视一眼,顿时警觉起来,先派小弟下去转一圈。车内的氛围剑拔弩张,林壑予太淡然镇定,倒显得赵成虎过分紧张了,他举着枪盘问:“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

    林壑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扔过去,赵成虎接住:“老子还以为你扔暗器……这硬币怎么回事?!”

    他手里拿的是一枚花纹和文字完全相反的硬币,心里觉得古怪却没当回事,直到看见林壑予抬起手,从窗帘上擦过,窗帘上的广告字体在一瞬间变成相反的文字,顿时瞪大双眼,后退一步,和庞能水说:“这小子有古怪!”

    “我知道,干脆把他和炸/药放一起,等会儿一起炸了!”

    很好,就是要这种效果。他的目的就是接近炸药,更利于行动。小弟去巡视一圈回来,报告外面风平浪静,赵成虎顿时更加气势汹汹,冷笑指挥:“去!把他捆起来一起带下去!”

    林壑予装模作样反抗了一下,就被捆住手推下去。两个小弟一左一右夹着他,从厂房绕过去,走到背阴处,他的双手已经解开,勒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另一人惊慌失措,还没叫出声便被一脚踢中要害,在墙边打滚。

    两个小弟都想不通这人怎么解开绳子的,他们反倒给捆了起来,还被丢进阴暗的厂房里。林壑予拎起袋子,每一步都争分夺秒,首先得让这批炸药远离机械厂,哪怕在对面的杳无人烟的山上引爆都不算坏事。奇怪的是还没看见易时,他是还没到机械厂,还是在路上遇到困难了?

    他避开面包车,拎着袋子绕到4号厂房,想看看小石头在不在里面。刚打开门,便有风声从脑后袭来,他立即回头却躲闪不及,被棍子砸中后脑。

    “大舅哥啊,你真的以为这么轻易就能阻止了?”盛国宁叹气,“庞刀子已经提前在宿舍附近放好炸药,袋子里的是他感觉剂量不够,又补充的一部分而已。这些是赵成虎最后补充交代的,你们都不知道的信息。”

    “你……!”林壑予捂住伤口,眼前阵阵发黑,已经产生晕眩感。盛国宁拿出剪刀,蹲下来打开袋子,一根根剪断引线:“我不想救人吗?我想救啊!所以上次只留下一个放在小石头那里,让你去救他。我以为带走这批炸药,机械厂就会没事,但它还是爆炸了,那时我就知道,该发生的肯定会发生,根本躲不掉。”

    包里的5组炸/药引线全部剪断,只剩下单独包起来的一组,盛国宁将它取出来:“别挣扎了,就让一切都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吧。对你、对易时、对我和知芝,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

    [01/19,17:18,南宜市长隆花苑]

    饭厅的灯打开,盛国宁站在卧室门口:“知芝……该吃饭了。”

    林知芝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到客厅,桌上除了中午的菜又添了两道,也是她爱吃的时蔬,豌豆苗和芹菜。

    她夹起一筷子,眉头蹙了下,有点咸了。再看盛国宁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能炒出两道菜已是不容易,自然对调味也没那么仔细了。

    明明你那么在意,为什么还不肯开口?

    林知芝鼻尖发酸,筷子放下已经没了胃口。盛国宁轻声问:“知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盛国宁,你总觉得这是善意的隐瞒,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盛国宁低头沉默,苦笑,他不是为了林知芝,是为了他自己才对。

    他想一直和林知芝在一起。

    “知芝,我知道林壑予对你很重,但你同样对我很重要。”盛国宁闭了闭眼,林知芝站起来:“你总是说为了我好,但从来没想过,我不一定想要。”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做选择的是我。这样我才会知道,到底哪种才是我想要的结果。”

    ———

    [10/30,06:17,南宜机械厂]

    盛国宁的车停在小桥附近,上一个循环里,他这时候已经在家里照顾知芝,然后才接到电话,机械厂爆炸了,被紧急召回省厅开会。

    今夜发生的变故太多,原定计划被严重打乱,他心里总感觉不安,要在这里听到爆炸声才算尘埃落定。

    这个点正是门岗夜班和早班的交接时间,管理最松散的时刻,他从没有监控的东门出来,到小桥绕了点路,相当于兜个圈子。刚走到正对青湖乡的那条路,便看到一道高大人影从围墙翻过去,心里还惊了下,心想林壑予怎么会这么快醒过来,又转念一想,正确的这个林壑予终于来了。

    等他救到小石头,2号厂房爆炸,然后就是宿舍,一切也就和案件的“原本”走向相同了……

    想到这里,盛国宁捏了捏眉心,在心中默念: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他无法全部施以援手,只能去拯救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他快走到小桥,车钥匙拿出来准备解锁,被一人扑过来拽住胳膊:“你从机械厂出来的?有看见知芝吗?!”

    盛国宁怔了怔,是易时?!他呼吸急促,明明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却显得肤色更加透白,没有一丝血色。盛国宁笑了笑:“你要找知芝?应该是要找林壑予才对吧?”

    “我知道你肯定见过林壑予了。”易时看一眼机械厂那两根大烟囱,“你能这么轻松地出来,想必已经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安排好知芝?”

    “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把她带过来。放心,她在长隆花苑……”

    “不在!”易时几乎是咬牙,“我们把医院里的知芝送回长隆花苑,她们两个相遇了,其中一个可能变成栀子花,现在都不在长隆花苑!”

    盛国宁听见“栀子花”的名字足足愣了三秒,表情变得真正惊恐起来:“什么?!栀子花、怎么会有栀子花?!她们怎么都不见了?!”

    他一把揪住易时的衣领:“你们、你们明明知道我的苦衷、明明知道她不能出现在这里,她会死的!!!”

    “我知道!”易时推开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怎么会不清楚?从得知那张照片开始,就在后悔把林知芝拖进来,现在形成的这一切巧合、意外都是基于蝴蝶效应,将命运推到最接近真相的边缘,现在的选择权不在他们手中,而在林知芝那里。

    “自从我发现她是多出来的人质、多出来的死者,就一直在尽力想让她好好地活着,你们说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这样做确实是对不起你和林壑予,害你们隔在两个世界,连见面都是一种奢侈,但我也没办法,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小石头能存活下来,可是栀子花不能啊!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我这辈子最怕看到的真相,它要是真的发生,你和林壑予能接受吗?!”

    心底的惊恐情绪随着咆哮全部宣泄而出,盛国宁深吸一口气:“马上回机械厂里、我之前没见到知芝,她还没来。”

    “快点走!只要爆炸发生之前她不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两人刚转身,一道呼唤响起:“易时、盛国宁!”

    他们齐齐回头,看到林知芝从车尾缓缓走出,早已泪流满面。

    ———

    [10/30,06:27,南宜机械厂]

    栀子花是在10分钟前和林知芝分开的,林知芝在路口便看到盛国宁的车停在桥边,她也把车停下,栀子花提议,一个去机械厂里找小石头和林壑予、一个在这里等盛国宁,跟他问清楚一切。

    “你这么小,当然应该是我去了。”林知芝说。

    “你也说了我这么小,让我去问盛国宁吗?他能说吗?”栀子花歪着头,“况且我这样才好混进去,爬窗户、钻门都很方便。”

    果真如她所说,小小的个子连门房大爷都没看见。机械厂的面积不算小,她到处乱逛寻找厂房,如果是2号厂房爆炸,小石头因此受伤,那他肯定就在2号厂房里。

    “9号、11号、13号……怎么都是单数,还越走越远了?”栀子花绕过联排厂房,看见对面的联排厂房上有红色油漆写的“8”,立即兴奋地跑过去,本来不打算进去,但门虚掩着,她悄悄拉开,两个被捆起来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呀!”

    栀子花吓得叫一声,赶紧把门关上,继续往前走。

    林壑予的眉头动了下,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小女孩的叫声……他睁开眼,后脑勺那里依旧疼痛,坐起来都有点想吐。

    这里是厂房,盛国宁把他安置在这里就走了,估计是认为在爆炸案发生之后他都醒不过来。屋子里有红漆写的“6”,这里是6号厂房,前面是4号厂房,再往前就是2号厂房。

    他甩了甩头,走出来时,恰好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打开2号厂房的门。

    “哥哥!”

    栀子花走进厂房里,不敢喊得太大声:“哥哥、哥哥,小石头!在吗?”

    “哥哥,林壑予!在吗?”

    上方的公用窗口飞进来一个东西,落在栀子花后方,她回头去看,刚好在这时,2号厂房的门拉开,林壑予站在门外!

    “知芝!”

    “知芝!”易时和盛国宁异口同声,林知芝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她没想到这就是他们想要隐瞒的真相。一个多出来的人质、多出来的死者,在两个世界全部都是多余的部分,却能安然存活多年,那些阖家欢乐、幸福美满全是向上天偷来的时光。

    她的存在是用两个哥哥崎岖的命运换来的,这让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盛国宁的手刚碰到林知芝的胳膊,就被大声喝止:“别碰我!”

    “你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我是这样的存在,他们两个都是无辜的,多出来的是我啊!”

    她看向易时:“对不起,我才想起你,哥哥。”

    易时鼻尖发酸,抱住她:“知芝,没事的,你别多想,我们想要的改变不是失去你,现在只要找到你就好。栀子花呢?”

    林知芝沉默片刻,轻声说:“你们护了我那么多年,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可以吗?”

    盛国宁回头盯着机械厂,脸色煞白。

    2号厂房里,栀子花看见林壑予,笑得眉眼弯起:“哥!你来了!”

    林壑予嘶吼:“快过来!”

    栀子花小小的身体向他跑来,伸出白皙稚嫩的双手,被身后的白光吞没。

    “轰!”一声巨响,远处的机械厂腾起一朵蘑菇云。

    盛国宁几乎站不稳,林知芝泪如雨下,依旧笑靥如花:“盛国宁,还是那句话,这些年谢谢你,嫁给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长隆花苑里,盛国宁拿着全家福的照片默默沉思,忽然,照片发生变化,林知芝、盛煜安的身影渐渐变淡,他大惊失色,立即跑去卧室,打开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知芝怎么不见了?!

    他疯了般在家里找了个遍,打电话给盛煜安是空号,他几近崩溃,颤抖的手指点开相册,那张10·30爆炸案遇难者电子图片的右下角,多出了一只小小的手。

    盛国宁将全家福按在胸口,缓缓跪下,一串串热泪不断掉落。

    原本的开端是最后的结尾,他用尽全力想守护的一切,终究还是从指缝里流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就是命运

    诶

    小情侣番外会好的

    第152章

    那道白光吞噬了栀子花小小的身影, 热浪卷来,林壑予忘记躲闪,脑中一片空白, 视线逐渐被白光全部占据。

    易时怔怔凝视腾起的蘑菇云,心脏蓦地被针扎了一下, 一滴泪落下。

    这是知芝的选择。

    “哥哥, 你们两个……一定会幸福的。”

    不要、我和林壑予宁愿重复挣扎在泥潭里,也不要彻底失去你。

    怀里的林知芝全身散发出透明的柔光,易时合拢双臂,想紧紧拥住她, 怀抱却原来越空虚,白光逐渐炽热明亮, 将他一起包裹其中。

    视觉被光感剥夺,听觉也骤然丧失,万籁俱静, 空无一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连他的呼吸心跳也受到影响, 在这一片目空一切的白里逐渐放缓。

    滴答。

    白色刷一下褪去,四周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填满,易时的面前出现一面巨大的钟表盘,时针、分针、秒针重叠在一起, 表盘内部和四周围绕着点点荧光。

    这个表盘看上有点眼熟, 易时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不会错, 这是萍聚广场的那面钟表盘!

    刚刚就像是午夜十二点,大钻石断电那一瞬间的景象。可这里又不是萍聚广场, 没有喷泉、店铺,只有这一个钟表盘,和虚无缥缈的黑暗,唯一的光源便是那漂浮于半空中的点点荧光。

    “这里应该是分界线。”

    林壑予的声音忽然响起,易时诧异回头,似乎才发现他居然就在身边。手被握住,温暖的感觉传递而来,易时顿时心安:“什么分界线?”

    “两个世界的。你看,它的时间恰好是凌晨的交界点。”

    午夜零点,一边的世界彻底落下帷幕,一边的世界刚刚揭开序幕。

    不过,这些光点是什么?林壑予凑近,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团光,终于发现它内部有线条结构,很像是文字。

    他随手捞出一个,光点到了他的手中,变成透明的长方形拼图——【原茂秋】。

    人名?

    易时也小心翼翼地捞出一个光点,在手心里变成邵时卿的名字。

    他心思一动,走到右边,漂浮在钟表盘之外的光点并不多,却都无法取下来,手指轻轻触碰,一块块拼图显现——易时、林壑予、庞能水、赵成虎、陈书伍……

    林壑予在左边,他看见了林知芝的名字,和孙鬼、林二德等绑架案的犯人名字在一起。

    两个串联的案件分开了。

    原本它作为一根时间轴,贯穿整个镜像世界,让两边世界产生对应的映射点,林知芝作为其中造成相干性的关键因素,她的最终选择让相交的平行宇宙退相干,两个案件彻底分裂,独自分布在两个世界中,再也不会产生交集。

    易时和林壑予逐一排查,发现表盘里没有重复的姓名,足以证明它们不存在颠倒、映射以及任何时间上联系,完全分化为两个平行宇宙。

    连景渊的理论是正确的,林知芝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在他们的世界里死亡,却还存在另一个正常生活的世界,只不过他们再也无法见面,那些欢声笑语只能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回忆。

    易时走到林壑予身边,轻轻触碰林知芝的姓名,低声说:“她在那里也可以实现自己平凡的梦想吧。”

    林壑予点头:“会的。知芝那么懂事,她会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并且会过得很好,不需要我们担心。”

    修正的机会近在眼前,现在要做是将这些拼图分别填入两边的世界里,就可以结束挣扎的命运,迎来光明的未来。

    “开始吧。”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忙碌,期间会交流哪些角色应该生活在哪个世界,这其中也并不全然能由他们做主,某些人物之间的因果关系明确,比如绑架案的人质和犯人,只能在林知芝的世界里,无法被填入易时和林壑予这一边。

    至于关联性并不明确的角色,只能按照和两边固定人物的关系来填充,比如林知芝的闺蜜、同学,理所应当生活在她的世界里。

    很快,钟表两面逐渐被透明拼图填满,漂浮于表盘内的光点所剩无几,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浮在空中。

    易时捞起光团,透明拼图出现在手中:【盛国宁】,上方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名字——【盛煜安】。

    林壑予走来,两人同时低头研究,看了看左右两边,林知芝那里的世界已经被填满,变成一个完整的正方形,另一面也只剩下一个空位,恰好可以容纳这块拼图。

    “你觉得应该放在这里吗?”易时拿起盛国宁的拼图,“他所做的事情,全是基于对知芝的一往情深,他是最适合知芝的另一半。”

    “我之前尝试将这片拼图摆进去,但是不行。”林壑予轻声叹气,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他改变开端的惩罚,盛国宁的名字竟然无法和林知芝摆在一起,相爱的人相隔两个世界,实在是过于残忍。

    易时将拼图摆入唯一的空位,上方盛煜安的名字消失,拿出来之后它又隐隐约约浮现。他陷入沉思,这很像连景渊阐述过的理论,猫在盒子里时是两种状态并存,一旦打开盒子,量子便会坍缩成一种固定状态,猫的生死取决于打开盒子的那个人。

    “如果……就让它摆在这里呢?”易时喃喃自语。

    “这样可以吗?”

    “你看,盛煜安的名字时隐时现,他或许有出生的机会。”易时将拼图放回钟表盘里,刚一放手,它又变成一团光浮在空中,“就让他的名字飘在这里吧,如果我们帮他做出决定,也许真的会阻断他们重逢的机会。”

    在两种状态并存的情况下,就将他的一切交给命运吧,或许某天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下方又出现白光,不断扩大,易时和林壑予同时产生失重感,“扑通!”一声响,双双落入水中。

    “哗啦”“哗啦”,翻滚的江浪声不绝于耳,林壑予皱眉,水很深、很冷,刚刚下沉得太猛,他呛了一大口江水,气管到肺部刺痛无比。

    很快,一只手摸到他的胳膊,林壑予回头,易时在身后,对他打手势——前面有人!

    前方果真有一团阴影在下沉,从大小判断像是个孩子,林壑予游过去,透过水中飘荡的黑发,看见了一张精致白皙的小小脸蛋。

    是小石头!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扎出水面,林壑予搂着小石头,让他靠在肩头。易时也冒出水面,四周皆是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灯光,这里是哪里?

    林壑予说:“苏柏江,我们在林家村附近。”

    ———

    冬夜里的苏柏江像一只潜伏的野兽,江浪汹涌,江水冰冷刺骨,似乎想将每一个落江的人拉入深渊。易时紧紧搂着小石头,林壑予则是搂住他的肩头,带着他们往岸边游。

    这里是林家村附近的江水带,林壑予在这里生活数年,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轻易便能找到方向。很快他的脚触碰到沙石,已经游到江畔附近,上岸后,他回身把易时拉上来,两人加一个孩子,跟落汤鸡似的,发梢衣摆都在不断往下滴水。

    易时把小石头放在腿上,让他面部朝下,探过呼吸和脉搏开始拍他的背部把水控出来。林壑予脱下外套,尽量把水挤干,披在他的肩头。没过多久,小石头“哇”一下吐出一大口水,咳嗽几声,但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易时松了一口气,把小石头抱起来,这里黑漆漆的也没有路灯,但通过模糊的山景,大致能判断出是他上次带栀子花上岸的地方。

    一道手电的光划过来,林壑予伸手挡了下,易时眯起眼,听见一声惊呼:“真的是你们!”

    陈壑予如约而至,发现他们浑身都湿透,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皮肤雪白,五官姣好,便问:“你们怎么了?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哦,这样。”陈壑予见他们湿漉漉地处在寒风里,自己都觉得冷,便说,“去我家换衣服吧,我家就在前面。”

    江畔的上方就是田埂,他们三人带着一个孩子行走缓慢,前方终于出现路灯,为了省电也是将光线调在最昏暗的那一档。北风呼啸而过,颗颗雪籽飘落,陈壑予眉头拧起:“下雪了,我们快走。”

    这些对话似曾相识,易时笑了笑,问:“决定好改姓了吗?陈壑予,没有林壑予的寓意好。”

    陈壑予惊讶无比:“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们见过,在黄麻镇。”

    陈壑予怔了怔,仔细打量这两人,难怪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他们之前早已见过。

    路灯之下,易时伸手揉揉他的黑发:“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什么?”

    林壑予把小石头递过去,陈壑予伸手接过,听见他说:“我们没办法带他走,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陈壑予将小石头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他雪白的脸,一颗雪籽落在眉心,还贴心地将它抹掉。

    “那你们什么时候来接他?”

    这一次易时没有回答,而是弯腰点了点他的鼻尖:“他会和你一直生活在一起,你们会是关系很好的家人。”

    家人?他刚刚失去一个最重要的家人,现在怀里的,是上天送来的缘分吗?

    “那他有名字吗?”

    “易时,容易的易,时间的时。”

    陈壑予沉思数秒,郑重点头:“好,我会好好照顾他。”

    雪越下越大,飘到路灯下被染成金色礼花,易时伸手接了几片,林壑予搂住他的肩,四目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壑予似乎预感到他们即将离开,连忙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易时轻声说:“会的,以后你会懂这天见面的意义。”

    这一天,会是一个重大的人生转折点,他们终于脱离循环的束缚,真正走上人生的坦途。

    一阵凛冽寒风夹着雪花刮过,陈壑予迷了眼,再睁开时路灯下的两人已经不见,只有他抱着小石头站在田埂上。

    不见了。

    “壑予!壑予!下雪了快回家!”

    寂静的乡间小路传来呼唤声,陈壑予把小石头护在怀中一路小跑:“妈妈!我捡到一个宝贝。”

    林母在门口等着儿子回来,陈壑予推开门,掸掉落在肩头的积雪,把沉睡的孩子放在床上:“他叫易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153章

    [11/21, 16:27,南宜市龟背山]

    窗外乌云翻滚,远处电闪雷鸣, 这场雨如同银河倒泻,沧海盆倾, 雨幕细密壮观。

    “……易时, 易时!”

    一只手拍上肩头,易时猛然回神,偏头盯着身后的青年。丁驹被他漆黑幽深的眼眸吓得一个激灵,指指上方:“你换个位置?这儿就在破缝下面。”

    一滴一滴雨水从正上方的瓦缝里急促落下, 不偏不倚打在蓝色制服上,易时按住湿透的肩头, 扭头看向窗外,发现这座小破屋正对的是庞刀子的家。

    ……怎么回事?

    他眉头轻蹙,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 破旧的农舍、朝夕相处的队友、熟悉的抓捕阵容, 他们现在是在抓庞刀子吗?爆炸案还没结束?

    那些离奇的过往历历在目, 他明明和林壑予打破循环, 怎么还会身处于案件之中?

    不对,好像还不止这些。海靖、林家村、成安山……相似的画面像是在脑海里对冲碰撞,挤得太阳穴胀痛无比。

    丁驹发现易时的脸色不对劲,比刚刚更苍白了, 伴随着神情的轻微扭曲, 好似被鬼怪附身似的。尽管易时的长相摆在那儿,依旧令他内心发憷:这是怎么了?为了抓嫌犯现场附魔?好可怕啊!

    “都这个点了, 还下这么大的雨,今晚不会不来了吧?”

    “老太太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不抓紧时间回来都赶不上最后一面。”

    “那肯定见见不着了,老太太都不在屋子里。”

    同事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讨论,唯有易时保持沉默,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快来了,赵成虎快来了。

    果不其然,在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后,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从田里钻出来,去拍庞能水的家门,屋子里的人全部冲出去抓人,易时在最后面,冲出农舍后直奔庞能水家里,打开木门进去。不过几秒,赵成虎出现,撞进屋子里,并非是他自愿,而是被踹进去的。

    赵成虎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顿时惊叫,接着破口大骂,易时揪住他的衣领,一脚踢中胸口,踢他进来的那人扭住赵成虎的胳膊,一对手铐“咔咔”两声铐上了。

    他摘下雨衣兜帽,拿出对讲机:“一起回来,人在这里,是赵成虎。”

    发现对面的易时愣愣盯着他,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发什么愣?”

    易时猛然攥住他的手腕:“林壑予?!”

    林壑予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静静凝视,随即唇角扬起微笑,眼中盛满笑意:“好久不见。”

    ———

    两队人陆续赶来,易时发现并不全是南宜的同事,还有一队是海靖的人。

    协同办案?在他的印象中,应该是他们去海靖才对。赵成虎在一旁骂骂咧咧,几次三番打断易时的思路,他一脚踢过去,赵成虎呜咽一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见他冷着脸下手毫不留情,丁驹又抖了下:不是说易时平时脾气还挺好的么,这叫哪门子的脾气好啊?!

    李长生也瞧出点端倪,摸着下巴:“嚯,小易今天脾气好炸,怎么了,是不是有哥哥撑腰?”

    “那是,林队都来了,他肯定不怕盛队的唠叨了,还不就跟解除封印似的。”

    “唉还以为林队的作用和喻副队一样,现在看来,完全相反嘛!”

    这些讨论声完全没有影响到角落里的两人。林壑予拿块毛巾仔细地帮易时把头发擦干,易时轻声问:“现在什么情况?我弄不清楚。”

    “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壑予捏捏他的脸颊,“这是到了一定时间的记忆更迭,很快就会全部想起来的,别怕。”

    “哦。”易时乖乖点头,不再多问。

    成功把赵成虎抓捕归案,两队人一起收队回局里,喻樰刚刚开会出来,听说人抓到了,称赞大家做得不错,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伸个懒腰,一连数日的加班终于结束,能回家睡个好觉了。易时始终站在林壑予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他轻轻拉了下林壑予的袖子:“不用连夜审问吗?”

    “人都抓齐了,有的是时间慢慢审。”林壑予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回去后我慢慢告诉你。”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喻樰走来,笑道:“林队,这次多谢你们海靖帮忙,否则还没那么快能抓到赵成虎。”

    “本来就是两地协作的案子,都是份内的事,不用客气。”

    喻樰点点头,看向藏了半个身子的易时,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划过,笑道:“易时的调令卡了一年,应该快了。他要是离开南宜市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的家在海靖,是时间该回去了。”

    “哦对,他是海靖人。”喻樰轻声叹气,喃喃自语,“不知为何,我总把他当成南宜的呢。”

    离开警局,林壑予打车带易时回家。去的不是长隆花苑,也不是那间小出租屋,而是一个从未去过的地点。一路上,易时不断望窗外张望,林壑予看得好笑,捏一把他的后颈:“这么好奇?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一样。”

    “这里……是你的世界?”

    “不是。”林壑予靠近,呼吸声在耳边,“是我们的。”

    ———

    “新家”也是租的房子,两室一厅,面积虽然不大,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气息。

    易时四处张望,对这里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两种记忆混在一起,像是在他的脑中拉锯。林壑予拉着他走进卧室:“脸色这么差,先睡一会儿。”

    “我有很多问题……”

    “睡醒了再说。”

    易时闭上眼,刚刚并不觉得困,可一旦安静下来,眼皮就像是被胶水黏上似的,掀都掀不开。林壑予帮他盖好被子,轻轻在光滑的脸颊上捏了下,带上门离开房间。

    这一觉漫长悠远,像是在看一场以年为单位的电影。

    电影的序幕是小石头被林壑予捡到,两人在林家村一起长大,林壑予把曾经给林知芝的责任和感情全部放在小石头身上,勤工俭学撑起这个小家。时光荏苒流年婉转,两个孩子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有共同的职业梦想,为共同的目标而不断努力。

    说起工作,也是一段曲折的故事。林壑予警校毕业后回到海靖,进入海靖市局,易时还在南宜读警校,毕业后也想直接回海靖,结果因为海靖警局挪不出空位,便先留在南宜这里发展。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放光,他优秀卓越的能力令南宜领导刮目相看,一转眼四个年头过去,好不容易海靖那里有空位,南宜这里却不肯让他走,卡着调令就是不肯放人。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暂时维持以前的生活步调,要么林壑予有空来南宜,要么易时放假回海靖。幸好现在交通发达,南宜和海靖之间就是一趟高铁的事,倒也没有那种异地相隔的感觉。

    毕竟仅仅只是隔着两座城,要比隔着两个世界要简单太多太多。

    易时睁开眼,窗外已是明月高悬,尽管一身疲惫,混沌的头脑却清晰许多,所有的记忆差不多理顺了,还剩下一些细节部分需要慢慢拼凑,或许再过几天,就能无缝对接上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全身黏答答的,迫不及待想去冲一把澡。林壑予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房门开了,招招手:“来,先把汤喝了。”

    “哦。”易时走进厨房,一碗温热的姜汤端过来,袅袅热气混杂生姜特有的辛辣气味,林壑予顺手拿个勺子放里面,易时并不喜欢这个味道,眉头蹙了下:“喝一半行吗?”

    “不行,全喝光。”林壑予的食指戳了下他的眉心,“你底子不好,生病的话又要闹。”

    两颊“腾”一下烧起来,易时下意识低头,怎么“闹”也想起来了——感冒发烧浑身难受,在床上打滚、发脾气。他有点不敢置信,这会是自己做的事?肯定是从小一直被林壑予照顾,不知不觉就被惯坏了。

    他一口气把姜汤全部喝掉,被林壑予揉揉头发以示奖励,脸更红了。

    站在卫生间里,纽扣一颗颗解开,易时脱掉衬衫,在镜子里看见光洁白皙的右臂,整个人怔住。他的手下意识从上臂抚摸到手腕,没有凹凸不平的触感,也没有狰狞可怕的肉蜈蚣,曾经陪伴他二十年的伤疤不翼而飞。

    它确确实实地消失了。

    易时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摆脱命运的轻松感。

    二十分钟后,易时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只穿着短袖,又给林壑予教育两句,不得不去房间里换了件厚卫衣。有一种冷叫你家人觉得你冷,尽管他自己没感觉,可双手的确是像两块冰,林壑予搓了许久才稍稍升温。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很早。”

    “那为什么我会这么迟?”易时轻声叹气,“还是在抓赵成虎的时候,我以为又重新开始了。”

    “我在升州市读警校时见过连景渊。”林壑予从口袋里拿出几张折起来的A4纸,递过去,“他说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的,我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就全部想起来了。”

    易时打开那些A4纸,赫然发现这正是他所写的时间表格、人名列表和推导图。明明两个镜像世界已经彻底分割,为什么还会有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存在连景渊那里?难道他们依旧身处其中?

    “别紧张,连景渊特殊一点,据他所说,他和这些奇异事件很有缘分,以前也遇到过,这是他的问题,和我们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看?”易时的语气有点埋怨,“早点看见,或许我也能早点想起来。”

    林壑予沉默片刻,把他搂进怀里:“那些经历并不是好事,想起来也只会徒增一些难以释怀的惆怅。”

    惆怅……唯一能让他们惆怅的那个人,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易时的眼眸里透出哀伤,林壑予正是不想看见他这副表情,才会任其发展,能想起来就想起来,想不起来就算了。虽然这些记忆无可取代,缺少它的话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完整,但比起这些,他更想看见的是易时无忧无虑的笑容。

    “虽然见不到面,但我相信知芝会过得很好。”易时说。

    林壑予微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能这么想就对了。”

    两人靠得极近,处在一个向前一点就能吻到对方的暧昧距离。两道呼吸逐渐缠绕在一起,易时白皙的脸庞慢慢爬上红晕,呼吸也变得稍稍急促,林壑予像是怕吓到他,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僵持了一分钟,还是易时忍不住了,勾住他的脖子唇贴上去。

    这一吻跨越的时间足够漫长,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是家人、是兄弟,但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修成正果,转化为密不可分的爱人。

    怪就怪林壑予过分严谨正直,易时从小在他的身边长大,道德观导致他一心一意只把他当做弟弟看待,根本没有别的念头,直到想起曾经的那些记忆,才产生质的变化。

    可这种变化也仅仅只发生在他个人身上而已,易时还单纯得像张白纸,他依旧保持家人和兄长的态度,从不会做越界的事,甚至怕易时会背负上烦恼,拒绝主动让他想起,只想默默守护在他身边。

    如今易时自己想起一切,便是“缘分天定”,挡也挡不住的。

    易时把脸埋在林壑予的肩窝里,心脏几乎快被喜悦填满,呼出的气里都包裹着蜜糖。

    “你不是我哥哥,你是林壑予。”

    是我的爱人。

    林壑予收紧怀抱,吻了吻耳垂:“嗯,你是易时,在我这里只是易时而已。”

    ———

    第二天醒来时,易时已经想起那些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细节。

    这二十年里,他和林壑予的确是像兄弟般相处,但他也从来没叫过林壑予一声“哥哥”,问起来都说是“家人”,除非是填户籍关系表才会写“兄弟”。

    他们在林家村长大,林壑予攒了许久的钱,买了一架入门的天文望远镜。盛夏晚夜,他带着易时爬上成安山看星星,两人相拥而眠,亲昵却并不暧昧,只有一股温馨感萦绕其中。

    后来母亲去世,林壑予带着易时离开林家村,工作后在海靖市里买了房,房本上是两个人的名字,那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此后,每年冬至、清明他们都会去南成安公墓祭拜父母。在父母亲墓碑的那一排,中间有一块没有名字的石碑,上面只有一个用朱砂涂满的“林”字。起初,他们都不知道那是谁的碑,见它长久无人打理,出于同姓的缘故,林壑予每次都会拿点黄纸烧给这个可怜人,某一天他的记忆恢复,才想起那是林知芝的墓碑。

    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幸好还留下这个可以寄托的念想。

    闹铃响起,易时揉揉眼睛,身旁的床铺已空。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林壑予在做早餐,回头便发现易时贴着玻璃拉门,只露出一个脑袋望着他。

    “醒了?”

    易时点点头,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刚一靠近怀里,被吻了吻额头:“睡得还好吗?”

    “嗯,做了很长的梦。”

    “难怪睡得那么沉。”林壑予关了火,把炒饭盛出来,拉着他去客厅吃早餐。今天还要去看守所审赵成虎,把他移交检察院之后,这个案子才算真正收尾。

    南宜机械厂在二十年前发生过一次事故,2号厂房爆炸,一个小女孩不幸遇难。当时的主犯是庞刀子,据他交代是为了炸毁机器报复机械厂将他开除的事,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里面,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出来后他对南宜机械厂怨念深重,找到好兄弟赵成虎,笼络几个小弟,打算干票大的。原本他们已经做好周全的计划,结果提供原料的杨未已提前去警局自首,警方做好布控,南宜机械厂才避免了一场重大事故。

    庞刀子恼羞成怒,便把目标对准人,和赵成虎一起杀了住在龟背山的2个无辜厂工泄愤。后来两人逃窜到成安山,海靖和南宜两地警方齐心协力,先在南成安山里抓到庞刀子,听说赵成虎逃回南宜,又在龟背山布控,终于把罪犯一网打尽。

    审讯的过程还算顺利,赵成虎起初不配合,折腾走两批预审员,后来换喻樰和易时进去一趟再出来,他就乖乖交代了。

    喻樰拍着易时的肩,笑道:“还是咱们易时有办法。”

    易时抿了抿唇,幸好林壑予开会去了,否则有他在这儿,他还不敢做得太过火。

    李长生啧啧摇头:“幸好这段录像没开,否则盛队看到肯定血压升高。”

    邵时卿说:“可不是,盛队对易时那是又爱又恨啊,舍不得放他回海靖,又处处怕他踩高压线,每次出去开会都得找副队盯着他,跟托孤一样哈哈哈!”

    “可不是,不过也托不了多久了。”喻樰推了推眼镜,“我猜,半年吧,下半年就得把你送回海靖咯。”

    ———

    南宜市局里,会议刚刚结束,盛国宁和林壑予一起出来,不停感谢林队帮忙,协同办案是其次,关键是有他在,易时那小子才不会闯祸。

    林壑予笑了笑:“他这么麻烦,那你还是跟领导多提几次,让他调去海靖好了。”

    “哎哎哎,麻烦什么!我说麻烦了吗?就算我踢他出刑侦队,公关部那儿还抢着要他呢,就差明抢了。”盛国宁摇头,“怪就怪你弟弟长了那样一张脸,到哪儿都是块香饽饽。”

    “他不是我弟弟。”

    “嗯?”盛国宁震惊,“你俩闹翻了?那他是不是不用离开南宜了?”

    “是家人。”???盛国宁茫然:“这有什么区别?”

    “大区别。”林壑予顿了顿,“你还没结婚?”

    盛国宁大方点头:“是啊,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

    林壑予拍了拍他的肩:“等老天给你介绍吧。”

    盛国宁深感无语,这不是废话么!他房车俱备,就等着老天把他的真命天女送到身边了。

    很快,赵成虎和庞刀子一审判决出来了,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关于机械厂的案子终于结案,转眼间新年将至,除夕当天,易时坐高铁回到海靖,林壑予在车站接到他,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南成安公墓。

    他们买了三束花,两束献给父母,另外一束则是放在15排10号的那块石碑前面,易时蹲下,轻声呼唤:“知芝。”

    林壑予笑道:“他想起你了,早就想回来看你,年底事情多,今天才回海靖,你肯定能体谅。”

    易时用手指轻轻描绘涂满朱砂的字体:“又是新的一年,你应该去南宜实习了吧。不知道你结婚了没有,那个人对你好不好。盛国宁还没结婚,我总感觉,他可能是在等你。”

    如果你也在等他的话,希望奇迹能尽快出现。

    新年过后,易时继续回到南宜工作,小半年转瞬即逝,到了七月份,卡了一年半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喻樰拿着这份文件,语气既无奈又欣慰:“不容易啊不容易,我都能想象领导签字时咬碎银牙的模样了。”

    盛国宁摆摆手:“人在曹营心在汉,卡这么久都没能把人留下来,我心寒了!早走早好,免得在这儿看得我心烦。”

    众人闷声憋着笑,都清楚盛国宁为了这份调令嘴皮子快磨破了。本来南宜的警力资源一直处于短缺状态,还要折损一员大将,上头领导当然不肯,盛国宁几乎是每次开会提一嘴,日复一日的才让领导松了口。

    易时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众人关心起盛国宁:“盛队,你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解决一下?”

    盛国宁枕着胳膊,悠哉悠哉:“我又不急,这辈子还早着呢,肯定能遇上合适的。”

    易时整理文件的动作停下,轻轻点头:“嗯,别心急,一定会遇到最合适的。”

    李长生等人惊奇不已,这是怎么回事?队里最冷感的人居然充当起感情专家了?稀奇,太稀奇了。

    下班时间,盛国宁还要赴约。父母定下的相亲他不好意思不去,和女方吃过一顿饭,双方都没看对眼,和平散场。盛国宁一个人慢悠悠轧马路,步行街这里人声鼎沸,对面的重庆火锅店排了长队,他不知不觉驻足望了一会儿。

    刚刚吃饭时,相亲的姑娘说“不能吃辣”,盛国宁立即断定成不了,口味都不同,今后怎么生活到一块儿去?他在理想中勾勒的女孩儿能坐在麻辣锅前欢欣雀跃,明明辣得两颊泛红,一双大眼睛水润透亮,却更加兴奋地把筷子伸向锅里。

    盛国宁耸耸肩,他都等了这么久,命中注定的缘分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啊?

    青年魔方公寓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在做打折活动,盛国宁从那儿经过,鬼使神差买了一份马卡龙。回家后拆开袋子尝一口,五官齁到变形,摇摇头,打算明天去带给局里的小姑娘。

    隔天一早,他驱车去上班,路过青年魔方公寓,发现主干道被堵了起来,一群人大清早地班也不上,看两个中年妇女在大马路上吵架。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洒了一地,旁边的孩子哇哇直哭,两个女人唇枪舌剑,盛国宁扭头看了看附近的街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在车里耐心等了一会儿,片警还没来,眼看这条路堵得越来越严重,他不得不亲自下车,将吵架的两人分开,疏通道路。片警终于来了,误认为他是家属,盛国宁火气上来,证件一掏,连带着片警也教育一顿。

    忙活得差不多,盛国宁抬手一看表,靠,八点二十了,今天还得开早会呢!他不经意回头,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那道倩影,身穿运动装的女孩似乎刚刚晨跑结束,背着手站在那儿笑容明媚。

    “盛警官又是你啊。”

    盛国宁愣了愣,再一眨眼,女孩已经不见。他急忙扒开人群追过去,却再也没见到她,似乎刚刚那一瞬间只是他晃神产生的错觉。

    喧嚣繁华的街头,行人不断擦肩而过,盛国宁一人伫立,忽然泪流满面。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泪莫名其妙地涌出来,争先恐后拦都拦不住,赶紧用手去接:“诶?怎么回事?我怎么……”

    周围的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盛国宁小跑到墙角,用衣袖把眼泪擦干,抬头便闻到一阵清新淡雅的幽香。

    身后一株栀子花爬出墙外,在枝头明媚盛放——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绽放

    前文里写到这个片段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这里的情节,所以才会觉得前面越是甜蜜,这里越是苦到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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