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天意向来遵循君子之交淡如水,并不擅长应付太多人的热情,从小的家教告诉他,同人说话要看着别人的眼睛。


    可眼下说话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甚至抢着话来说。


    席天意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实在招架不住,“慢慢来,别着急,一个一个问。”


    可学生时期的少年们哪是那么容易约束的,他们说话又快又急躁,有些同学还带着口音。


    一片喧闹中,熟悉的声音像某种信号。


    “让开!”


    众人回头,看见蔺时拉长的脸,顿时一哄而散。


    考试刚刚结束,蔺时还没来得及把桌子拉回去,他在席天意身边坐下,手里的草稿纸被卷成一个圆筒放在课桌上。


    席天意跟他搭话:“你发挥得怎么样?还好吗?”


    蔺时头也没抬,敷衍道:“还行。”


    “那你手肘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该换药了——”


    蔺时打断他,声色冷淡,“已经好了。”


    “上次给你的糖好吃吗?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再给你带。”


    “扔了。”


    席天意看着蔺时的侧脸,杏眼像是含着一汪池水,“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把桌子搬走吗?”


    蔺时忽然沉默下来,微抬眼帘,入目是席天意白嫩的手扶在他桌子的边缘处,仿佛在阻止什么事情发生。


    他不敢看席天意的眼睛,那双眼贯是会蛊惑人的,好多次蔺时看着他的眼睛狠不下心,他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磨人的男生,让他束手无策,自乱阵脚。


    从八岁那年开始,世界仿佛抛弃了他,他所拥有的一点一点失去,他想要的从来不会被满足。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从没有爸妈的孩子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儿。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这个社会上能怎样生存。


    别的孩子在向爸妈撒娇要玩具的时候,蔺时在发愁怎么向房东婆婆祈求让自己再多住一阵子。


    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蔺时在发愁下一顿饭该怎么解决。


    蔺时早慧,他早就明白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个道理,他从来不敢奢望得到什么,这些年来他都做到了。


    他不会轻信任何人。


    “不能。”


    席天意听见蔺时说。


    他缓缓拿开手,深吸一口气,“那好吧,下次考试我们再做同桌。”


    席天意像是不会生气似的,笑着替蔺时一块儿搬桌子拿凳子,座位恢复原位,蔺时坐回原来的位置,竟然有些不习惯。


    他习惯性想要侧身看向席天意,下一秒脸色僵住,面色铁青地别开脸。


    桌子被人轻轻敲击了一下,他回头,席天意冲他笑得很乖,把一盒纯牛奶放在他桌子上,“多喝纯奶能长高个。”


    蔺时冷着脸,“我不需要。”


    席天意想到蔺时十年后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心道确实不需要,他面色纠结,“那你喜欢喝什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


    席天意被吼得垂下眼眸,瞧着难过极了。


    蔺时心尖被扎了一下,把那盒纯奶拿在手里,“我喝行了吧?”


    他盯着席天意的脸,半晌,席天意抬起头,哪里有一丝难过的模样,“我下周给你带别的!”


    蔺时气得看也不看他,“走开!”


    随着考试结束,气温骤降,整座城镇穿上厚重的棉袄,09年的连港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羽绒服,审美也没有几年后那般花样百出,厚重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臃肿滑稽。


    时间辗转来到十月二十三日,这天是霜降,天气格外冷。


    教室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学生们只能尽量坐得近一些御寒。


    周五的学生往往兴奋很多,马上迎来周末假期,他们把手揣进兜里不肯拿出来,历史老师在上面讲着题,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大声说道:“都把手拿出来记笔记!”


    学生哀怨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老师气笑了,“就你们冷?老师不知道冷吗?”


    底下的同学拿起笔开始写笔记,张安宇嘴里嘟囔着:“不行啊,我手在抖。”


    席天意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很漂亮,此时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蔺时手上会有冻疮,连港的天气比乌城冷很多,连港地处位置偏北,而乌城却在南方,最冷也不会在十度以下。


    降温来得很突然,好在走之前妈妈提醒他带上了羽绒服和手套围巾。


    他想起蔺时,转头去看他。


    蔺时的手骨节分明,因为天气冷的原因冻得通红,他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字。


    下课,蔺时离开教室去上厕所,席天意悄悄靠近他的书桌,把手套放进他课桌里。


    蔺时发现课桌中的手套是在下午了,他拿着手套,下意识看向席天意,分明没有任何线索的事,他就是觉得除了席天意没人会这么做了。


    一双黑沉沉的眼看向席天意,待席天意也扭头看他时,蔺时指了指手里的手套,示意他拿回去。


    而席天意却像是没听懂似的,指了指黑板,表示自己要认真听课,不能开小差。


    蔺时被气得绷紧了下巴。


    等到课间,他气冲冲地把手套放回席天意桌子上。


    蔺时转身要回去,却被席天意抓住衣角,蔺时眼底氤氲着不明的情绪,他稍稍侧头,温暖的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热意汹涌传递,烧得蔺时心尖发烫。


    他头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讨厌他的靠近,讨厌他无视自己的拒绝和坏脾气。


    也是他头一次这么拿一个人没有办法,像是上瘾,清醒时明知应该要拒绝,却总是在他温柔的话语中失了心神。


    蔺时听见讨厌的声音说:“蔺时,你的手很凉。”


    良久,蔺时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听见心脏砰砰直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他甩开温暖的手,攥紧手心,“关你屁事!”


    可是身后那个人一如往常无视他的脾气,再次拉住他的手,轻柔的语气不急不缓:“可是天气太冷了,不好好保护手的话会有冻疮。”


    蔺时耐着性子再次抽出自己的手,“那也不关你的事。”


    他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席天意却固执得让他难以理解,他站在席天意书桌前,席天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轻轻拉过他的手,帮他把手套一点一点戴上。


    蔺时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应该马上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回到座位上。


    心里清楚,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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