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纠结
虞葭被他这番话弄得懵了好半晌,脸色也由红转青转白,又气又怒。
但气了一会儿后,她也就释然了。
早就知道傅筠对她有所误会,且误会还挺深。虽然不清楚这个狗男人为何这么自作多情误会到这般程度,但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生气也没用,气坏身子还是自己的。
虞葭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快,索性顺着他的话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要求什么名分。”
见她如此乖巧,傅筠心下更加内疚,问道:“那你要什么,但凡你提,我定会努力满足。”
“什么都不要!”
他这么认真,搞得虞葭忍不住有点入戏,于是垂下眼帘:“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早就已经断了非分之想。大人请放心,等我爹爹出狱,我自会安安静静家去。”
气氛静得恰到好处,连吹进来的风也带着点伤感。
傅筠袖中的手攥紧,故作平静地问:“你什么都不要,我难以心安。”
“既如此,大人就随便给些财帛吧。”
“好。”傅筠点头:“还有吗?”
虞葭想了想,道:“我见歇雨小阁挂了幅水墨烟雨,挺好看的,大人不妨把那个送我?”
那是名家真迹,整个大豊都只有这么一幅。傅筠也是寻了许久才收到的宝贝,平日里稀罕得很,这会儿也不心疼了,径直点头:“好。”
“里头还摆了把薄玉雕花古琴,样式挺别致的。”
那也是傅筠宝贝的东西之一,他想也没想,继续点头。
“还有……”
“……也不错。”
“另外……”
虞葭一口气说了许多,傅筠都一一应下,最后还问:“就这些了?”
“嗯,就这些了。”
傅筠点点头:“回头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来。”
“嗯。”
空气又静默了会儿。
傅筠见没什么话说,动了动喉咙:“那…我走了。”
虞葭低头起身相送,送到门口忽地喊道:“大人。”
这一声大人喊得凄然,傅筠脚步停下,缓缓转身。
“大人,”虞葭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再次强调:“我一定谨记大人的话,绝不会对大人有非分之想,请大人放心。”
傅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离去.
酒肆里。
傅筠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桌边放了两壶上好的梨花酿。
萧泽玉到的时候,见已经空了一壶,诧异地问:“你今日怎么了?匆忙邀我前来就是来喝酒的?”
“嗯。”
“?”萧泽玉问:“真只是来喝酒的?”
傅筠睇他:“你以为有何事?”
萧泽玉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叹道:“果真不错,这梨花酿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店小二道:“这位公子果真好本事,这酒是我们这的镇店之宝。采摘头春头枝的梨花,晾七日蒸七日,炒七日再酵七日,最后配以红米而制,封缸埋于雪地里十年。”
“口感绵柔醇厚,且幽香四溢,整个上京也就那么两坛。”
“一坛多少银子?”见他说得这般煞有其事,萧泽玉还真就问了下。
“千两银子一坛。”小二道。
闻言,萧泽玉差点呛住,转而去看正在暴殄天物的人。
“子亭,你悠着点,这千两银子没几下要被你喝光了。”
他倒也不是心疼银钱,反正傅筠有的是银钱,就觉得镇店之宝被傅筠这么糟蹋,实在是可惜。
但见傅筠眼皮子都未掀一下,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萧泽玉稀奇得很,将店小二挥退出去,问道:“子亭有心事?”
“啊,我猜猜,定然是为了女人,是也不是?”
傅筠觑他:“像吗?”
“像,太像了!”
萧泽玉好笑,遗憾宋景琛没在这,要不然他们两人一起来嘲笑傅筠。
不怪萧泽玉觉得稀奇,而像傅筠这样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许只会皱一下眉头的人,除了男女之事,恐怕这世间再没有其他令他烦恼的了。
“说说看,到底是谁?”萧泽玉问。
傅筠饮了口酒,酒杯在指尖转了好几圈:“我好像真的喜欢她了。”
“谁?”萧泽玉茫然了下,随后又问:“我虞表妹?”
“嗯。”
萧泽玉笑了笑,没说话。
傅筠问:“你这是何表情?”
“我当是什么事呢,”萧泽玉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虞表妹了。”
“?”
萧泽玉道:“你此前种种行迹实在奇怪得很,分明是在意她却又不肯承认。不过眼下你既是主动承认,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何事令你这般困恼。”
傅筠愣了下,他自己居然很早就喜欢她了?
萧泽玉给他倒了杯酒,一幅情圣的模样:“难得你肯与我说,来来来,我给你参谋参谋怎么追求我虞表妹。”
傅筠抬眼睇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若有法子,为何你喜欢的女子迟迟未答应你?”
“哎,”萧泽玉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在等她,她还未及笄,我岂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人。”
“你爱慕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似乎…”傅筠幽幽道:“跟禽兽也差不了多少。”
“……”
“这不是在说你的事,怎么就扯上我跟禽兽了?”萧泽玉不乐意了:“快快说来,你为何事烦忧,莫不是我虞表妹近日移情别恋了?”
“啊!”想到什么,萧泽玉道:“也许有可能,毕竟她与裴世子一见如故,况且人家裴世子比你温柔体贴,最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子…”
傅筠冷冷地睨过去,萧泽玉赶紧闭嘴。
“我跟她说清楚了,”傅筠又饮了口酒:“我不会娶她。”
“然后呢?”
“等她父亲出狱,送她一些财帛自行归家。”
“她同意了?”
“同意了,只不过…”傅筠想起她隐忍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有些不忍。”
萧泽玉噗呲忍着笑,拍了拍傅筠的肩膀:“既然不忍,为何还要将她送回家,直接将她娶了不就得了?”
傅筠摇头:“我母亲不会接纳一个外室进门。”
“可你心里清楚,她根本不是你的外室。”
“即便如此,我母亲恐怕也不会同意。”
箫泽玉想了下,点点头:“也是,虞表妹的身份确实低了些,依你靖国公府的门楣,且你又是世子身份,你母亲肯定不允许。”
“不过话说回来,”箫泽玉问:“你真想娶我虞表妹?”
傅筠静默了会儿,说道:“现在不是我想娶她的事,而是……”
“是什么?”
“她似乎…”傅筠苦恼:“已经非我不可。”
可他却不能娶她,除了给她一些财帛,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梨花酿虽好,但傅筠也没吃醉,一来他酒量不错,二来他本就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无事一般不会饮酒,今日之所以去了酒肆,也纯粹是心里烦闷不得排解。
与萧泽玉告辞后,傅筠去了趟卫所,之后又进了趟宫禀报齐王案子的事。
出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侍卫问:“大人,要回府吗?”
傅筠点头,但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口却又突然吩咐掉头去别院。
文氏还在等他回来说婚事呢,乍一听傅筠又去了别院,气得不行。唐月彤就站在一旁,假装没听到这话,却心下黯然。
傅筠本来是想回国公府好生歇息的,他这两日为案子的事确实辛苦,但坐在马车里头却总是想起虞葭低头委屈的模样,便决定回别院看看她。
进门后,一路往清芷苑而去,边问婢女虞葭今日做了什么。
那婢女答得仔细:“羡鱼姑娘一整日都闷在屋子里没出门,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后也没什么动静。对了,今晚晚饭没吃多少,婆子们送进去的饭菜只动了一小半呢。”
闻言,傅筠眸子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到了清芷苑,他挥退下人,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这会儿天已擦黑,到处静悄悄的,只廊下挂了盏灯笼照明。
虞葭的屋子里倒是灯火通明,傅筠站在院门口,隔着花树看虞葭。
她坐在窗下,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香色对襟衫,乌发依旧如早上见过的那般,松松散散地挽着。
她支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却抽出张帕子擦眼睛。
傅筠愣了下。
她哭了?
虞葭擦了会儿,又继续一动不动了。单薄的身子背着光,光影将其笼罩,显得更加可怜楚楚。
也不知为何,傅筠原本想进去陪她吃饭的,可这会儿只觉得脚步千斤重,怎么也抬不动脚。
他在花树下站了许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杏儿从西厢房捧着东西出来,见院门口有个身影一闪,背影朦朦胧胧的也瞧不清。她纳闷嘀咕:“大人来过了?”
“谁?”
虞葭坐在窗下看话本子,适才正看到书生和小姐被生生拆散,那书生立誓要金榜题名,届时回来风风光光地娶小姐。
这故事感人肺腑,虞葭忍不住抹了好几回眼泪,这会儿说话都还带着点鼻音。
“奴婢好像看见大人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出了院子。”
“是么?”虞葭探头瞧了眼,没瞧见,也懒得管,继续埋头看话本子。
“小姐,”杏儿问:“厨房刚做好了冻牛乳羹,要不要让人端来?”
“哎呀,我差点要忘了。”虞葭道:“快让人端来,我今晚故意留了些肚子,就是要吃这个呢。”
“好勒,奴婢这就去。”.
这边,主仆俩欢欢喜喜地吃冻牛乳羹。
而那厢,傅筠出了清芷苑后,却是去歇雨小阁坐了许久。
也没让人点灯,独自一人摸黑坐在椅子上,直到夜色越来越浓。
第42章 罢了,娶她便是(加更)……
傅筠出了清芷苑后,却是去歇雨小阁坐了许久。也没让人点灯,独自一人摸黑坐在椅子上,直到夜色越来越浓。
紫晴得知他来了,特地过来殷勤服侍,听侍卫说她家世子爷还没吃晚饭,她便赶紧让厨房准备。
但这会儿她站在门外,不敢去敲门。之前世子爷的脸色她是瞧见了的,明显是遇到了极大的烦心事。
过了许久,还是侍卫着急了在门外试探地问:“大人,五马巷那边有消息了。”
片刻后门打开,傅筠看上去面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些疲惫:“他招了?”
“并未,”侍卫道:“但那人说想要见您。”.
傅筠匆匆出门,紫晴紧跟了几步,很想问世子爷要不要吃饭再过去,但看他肃穆的背影,就歇了心思。
五马巷的宅子也是傅筠的私宅,只不过这处宅子十分隐秘,距离别院约莫要行三刻钟。
傅筠是直接骑马过去的,到了门口后,侍卫径直将他带过去,路上边低声禀报。
“他昨夜受刑过后昏迷了一上午,醒来后就不吃不喝,属下本以为他想绝食自缢,但傍晚时他突然说要招供,且非得见到您本人。”
“嗯。”傅筠脚下不停。
很快来到一处小院,院子里到处都是把守的侍卫,见傅筠来了纷纷行礼。一人正要上前去开门,被傅筠拦下。
“我自己来。”
傅筠推开门,就见那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头发沾着血水凌乱地贴着脸颊。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见是傅筠后,他低低地笑起来。
傅筠走近几步,在他身边蹲下,用帕子拨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想说什么?”.
虞葭吃了好几碗冻牛乳羹之后,没多久就听说傅筠匆匆离开了别院。她继续把话本子剩下的故事看完,直到杏儿催她了才起身去沐浴歇息。
也不知是晚上吃太饱了还是怎么的,虞葭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大舒服。再加上今夜没有凉风,有些燥热,她翻来覆去到半夜,好不容易酝酿了些许睡意,又听说傅筠回来了。
且这回动静颇大,她还听见紫晴在外头吩咐婢女准备热水什么的。
虞葭不悦,自己的院子何时轮到个婢女来吆五喝六了?她起身穿好衣裳准备出去训斥一番,然而才刚开门,就见傅筠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进来。
同来的还有许多腰挎长刀的侍卫,个个神色戒备庄敬地围住院子。
“你你你…”虞葭见傅筠这么晚了闯入她的屋子,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傅筠一只手捂着胳膊,面色不大对劲,她问:“…你怎么了?”
“羡鱼姑娘,世子受伤了,还请您让一让。”
紫晴跟着进屋,将虞葭一把挤开,而后过去扶着傅筠坐下,又准备帮他解开外袍。
傅筠忽地止住她,看向虞葭:“你来。”
啊?
虞葭一头雾水,要她过去解衣衫?
但看他手指间汩汩红色,像是流血了,她迟疑了那么下就走过去。
“你受伤了?”
虞葭没解过男人衣袍,手忙脚乱的扯了许久,扯得傅筠蹙眉疼痛。一阵捣鼓后终于把外袍扯开时,里头雪白的中衣就看得格外明显了。
傅筠胳膊的地方破了道口子,血流出来染得半边手臂都是红的。
虞葭还从未见过这阵仗,慌乱地问:“怎、怎么办?”
傅筠觑她一眼,然后坐下:“无需担忧,小伤罢了。”
这是小伤?
都流这么多血了!
很快,侍卫领了个大夫进来,那大夫许是见惯了这等子事,上前慢慢悠悠地检查伤势,而后又慢慢悠悠地取出剪子、纱布、药粉之类的东西。
还转头吩咐道:“端盆水过来。”
一旁的紫晴赶紧端水上前去伺候。
虞葭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干巴巴地站着:“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为你父亲的案子。”
啊!
这么严重?
虞葭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跟你说抓到一人,”傅筠道:“今日我欲过去审问时,遭遇刺客突袭。”
再多的傅筠不好在此直说,实际上刺客真正要杀的不是他,而是要灭那人之口。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恰在那人正要招供时,宅子里突然闯进了一批刺客。
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招招狠厉。傅筠抵挡了一阵子后发现这些人并非冲着他来,而是不断试图涌入屋子里。
他这才明白,这背后之人是想将此人灭口。
到底是何人动用这么多死士?居然还敢直接追杀到了他的私宅,想必这人掌握的是惊天秘密,而与之有关的虞葭父亲的案子恐怕也正是这里头的关键。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傅筠这会儿不好详说,也怕她想多了担心,遂安抚道:“你莫急,那些人并未得逞。”
他们还是尽全力把那人护下来了,不过还是去了半条命,傅筠也因此受了一剑。临走前,他命人迅速将嫌疑人转移到其他秘密地方,随后马不停蹄直奔别院。
这时,大夫往他伤口上倒了些药酒消毒,傅筠“嘶”地下,微微蹙眉。过了半天,也没听见虞葭动静,他抬头看去。
这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虞葭拿帕子默默地揩眼泪,身姿单薄柔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你……”
傅筠不明所以。
老实讲,虞葭此时很担心。原本以为父亲的案子并不会多难,毕竟傅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大的官要翻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今晚听他这么说,隐隐觉得这案子牵扯不小,居然还惊动刺客。并且,傅筠为此还受了伤。
一来,她害怕傅筠就此撒手不想管了,二来也确实感激傅筠为了她父亲案子做了这么多。
所以,虞葭觉得就这么干站着实在说不过去,总得表现一番才好。
于是,她努力回想话本子里的故事,挤了些眼泪出来,哽咽道:“平日看你风光霁月的模样,可没想到原来你背地里承受了这么多。”
“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你受这么重的伤,叫我心里如何好过。”
她抽抽搭搭的,呜咽的声音渐渐变大。
傅筠无奈,安慰道:“这不过是小伤罢了,不打紧。不信你问问大夫。”
老大夫忙里抽空瞧了眼虞葭,一脸“女子就是爱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确实是小伤,养几日就可痊愈。”
“呜呜呜……”虞葭继续哭:“你们定是骗我的,这怎么是小伤,都流了好多血,再流下去会死人的。”
傅筠:“……”
“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虞葭怎么感人怎么来:“我独自跟着你来京城,全都指望着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独活了呜呜呜……”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哭着哭着,就有点真情实感起来。想起自己离家千里,家中父亲还在狱中,祖母身子也不知好点了没。而母亲……
她是真的好想回家呢…呜呜呜……
“你放心,我死不了。”傅筠心下一暖,安慰道:“区区几个刺客又怎能奈我何,事情没你想的那般严重。”
哦,好的。
听到这句话,虞葭就放心了。但适才哭得太过,一下子要收也有点难度。
想了想,虞葭将整张帕子捂住脸,又低低地哀哭了几声,趁婢女杏儿路过身边时,倏地倒在她身上。
“小姐?”杏儿唬了大跳,赶紧扶住人:“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傅筠不知她发生了何事,想起身时又被大夫摁住不能动。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虞葭朝杏儿眨眨眼,杏儿立即会意过来:“小姐莫不是哭昏了过去?”
“哎呀!”她说道:“我家小姐本就身子弱,今日哭了这么久,定是受不住了。”
她对傅筠道:“大人,奴婢先扶小姐下去躺会儿。”
主仆俩很快出了门,留下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而傅筠,却是一脸错愕。
错愕之余,还有点触动。
怎么说呢?见她哭得肩膀颤抖,且无法自拔的模样。那一刻,傅筠内心是十分震撼的,震撼于她的痴情,也怜惜她的孤独脆弱。
原来,他竟是她的全部指望。
再想起今日早上自己对她说的那番话,彼时她乖乖巧巧地说“我知道了,定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人前故作坚强,却不想,人后偷偷哭了许久。
以至于还哭昏了过去。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傅筠静静地望着虞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罢了,娶她便是——
第43章 惊喜(修)
次日,虞葭听说傅筠一整晚歇在了别院。
她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洗漱穿戴好后,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探望探望为好,于是让婢女先把早饭搁着,等她回来再吃。
虞葭来到傅筠的院子,见紫晴带着婢女端着食盒等在门外。
见她来了,紫晴的神色十分古怪。为何古怪虞葭起初不大明白,但当紫晴跟她说让她将食盒送进屋子时,虞葭才明白过来。
原来傅筠在等她吃早饭呢。
不过,为什么等她?
虞葭索性问出来,傅筠没回答,而是嘴角噙着抹浅浅的笑。
“吃过早饭了?”傅筠问。
虞葭怔怔地摇头,被他这诡异的态度弄得心里发慌。
傅筠示意她坐下一起吃,在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枸杞粳米粥且嘱咐她小心烫之后,虞葭内心的慌乱达到了顶点。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端端的就对她温柔体贴起来了?
怀着这种茫然和忐忑,虞葭边慢吞吞地吃粥,边余光暗暗打量对面坐着的男人。
不对劲!
实在不对劲!
他吃错药了么?为何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嗯咳,”虞葭咳了声,打破这略显暧昧的气氛,问道:“你好点了吗?”
“葭葭,”傅筠不答反问:“听说你昨日哭了许久?”
他这声“葭葭”喊出来,虞葭以为自己听岔了,稍稍抬眼看去,就见傅筠极其认真地跟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末了,他唇角勾了勾,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搞得虞葭一阵头皮发麻。
“葭葭,”傅筠伸手:“过来。”
干什么?
已经坐得很近了啊。
他固执且霸道,没办法,虞葭放下碗狐疑地挪过去。
刚挪到他身边时,手就被傅筠攥住了。他将她轻轻一拉,靠他极近,而后缓缓地摸她的脸。?
他这模样跟中邪似的,虞葭惊得都忘了躲开。
傅筠视线落在虞葭的脸上,也没说话,就这温柔得滴水的目光吧,看着渗人得很。
“做、做什么?”
虞葭此刻很懵,但瞧见紫晴她们站在门口,心想,大早上的也要做戏?
于是,虞葭还蛮配合地、深情款款地与他对望。
渐渐地,发现傅筠耳尖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
虞葭眨了下眼睛,没看错!确定那就是害羞的红!
这模样——
这态度——
啊!
要死了!
他到底中了什么邪!
虞葭被傅筠这奇奇怪怪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都后悔跟他演戏了,但演都演了,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你手臂现在还疼吗?”虞葭问。
傅筠含笑看着她,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柔情,他摇头:“不疼。”
“……”
“昨日我说的那些话…”傅筠停了下,说道:“你莫要放心上。”
“什么?”
傅筠动了动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便说道:“总之,一切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只管安心等我消息。”?
大早上的,他打什么哑谜呢!
但秉着做戏要专心致志不能半途而废的精神,虞葭懵懵懂懂地点头:“嗯。”
得她这一声回应,傅筠又笑了。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拉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来,先陪我吃早饭。”.
其实傅筠的早饭是真没什么好吃的,毕竟大夫说他受伤,要饮食清淡,比起虞葭自己屋子里的早饭,实在是寡味得很。
虞葭吃两口就不吃了,想着等会儿回自己的屋子再继续吃。
但傅筠也不知怎么的,慢条斯理的,像品尝人间美味似的,一勺一勺地喝汤,一勺一勺地喝粥。
喝着喝着,还耳朵尖红。
“!!!”
正在虞葭好奇之际,傅筠抬眼:“你为何一直看我?”
“啊?”
就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吃完,我好回去吃我的早饭。
但没等虞葭回答,傅筠又兀自低笑起来:“你若是想看,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我给你看就是。”
“不了不了。”虞葭赶紧摆手。
她真是怕了他了!.
好在虞葭没煎熬多久,就有小厮过来禀报说国公夫人派了马车来接他回府去。
昨晚傅筠遇刺这么大的事,今日一早,所有人都得知了情况。文氏担心,立即派人来接他回去。
傅筠本来也打算吃完早饭就回的,看这会儿文氏催得急,于是放下银勺。对虞葭道:“那我先回去,你好生歇息。”
“嗯。”
快走快走!
傅筠起身出门,下了台阶又转过头来,嘱咐道:“乖乖等我回来。”
“嗯。”虞葭继续点头,点到一半就觉得不对,为什么要乖乖等他?
傅筠见她傻乎乎的模样,又笑了。
虞葭目送他离开,只觉得跟做梦似的,度过了这么个慌乱且诡异的早晨。
婢女杏儿也是如此,小声问道:“小姐,大人今天怎么了,这么爱笑。”
虞葭无比确定:“他中邪了!”.
大抵坠入爱河的男人都爱笑吧。
文氏在书房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见自己儿子时不时笑一下,奇怪得很。
莫不是受伤把人弄傻了?但看他说话思路清晰,逻辑明确又觉得不像。
文氏问:“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事?”
“好事。”傅筠道,但碍于此时唐月彤也在,他不好说出来。
唐月彤得知傅筠受伤的消息,一大早就去正院等着了,之后傅筠回府,她又跟文氏一起过来书房探望。
“傅表哥,”唐月彤问:“表哥的伤势如何了?”
“无碍。”
“听说流了许多血呢,怎么会无碍?”
文氏也不放心,非得要看一看伤口深浅才行。
傅筠无奈,便将外袍脱了去,挽起中衣袖子,露出受伤的胳膊。
伤口已经包扎好,今早上侍卫还给他换过药,这会儿也看不出深浅。只不过许是侍卫手脚粗笨,一道小小的伤口,就缠了一大坨纱布,看着怪可怖的。
唐月彤立即就红了眼眶:“傅表哥平日里都这么凶险么?”
傅筠没说话。
文氏也问:“到底是什么人要针对你?”
“不是冲着儿子来的,是冲着宅子里的犯人。”
“什么犯人,这般复杂?”
傅筠默了片刻,说道:“还请唐表妹先回避一二,我有件事要与母亲商量。”
正在抹眼泪的唐月彤一怔,随即眸子黯然,微微福身出了门。
出门后,婢女荷芯低声问:“小姐,你怎么单独出来了?”
唐月彤贝齿轻咬,关于老祖宗想让她与傅表哥尽快定亲的事,她也清楚,而且她知道国公夫人也同意了的。
如此一来,她跟傅筠的关系算得上是半个未婚夫妻关系,可也不知是什么密事要让她回避出来。这会儿院子里其他丫鬟婢女都看着呢,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而书房内,傅筠飞快地斟酌了下,就对文氏道:“母亲,儿子想娶妻。”
闻言,文氏大喜:“你总算想通了?好好好,想通了就好。”
这句话她盼了多少年了,此刻犹如天籁般好听。
随即说道:“我回头就去跟你祖母商量,月彤那边我之前也交代好……”
“母亲,”傅筠打断她:“我想娶的不是唐表妹,而是另有其人。”
“谁?”
“虞葭。”
“虞葭是谁?”
“就是…羡鱼姑娘。”
他话落,文氏重重地搁下茶盏,气氛也冷了下来。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居然不顾国公府脸面要将一个外室抬进府中?”
“母亲息怒,您且听我说完。”傅筠继续道:“她并非儿子外室,这一切都是儿子在做戏。”
文氏火气不上不下的,都被他整懵了:“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些都是儿子的错。”傅筠道:“儿子此前在雁县办案,偶然结识虞姑娘。彼时她父亲入狱求我帮忙,我想摆脱家里逼婚,于是就跟她定了协议。”
“便是…”傅筠忍着母亲怒火道:“她答应扮演我的外室助我躲过婚事,我便帮她父亲翻案。”
“你——”
文氏气得胸口起伏,好半晌骂道:“你糊涂!”
“你可知你弄了这般名声,整个上京城都在说什么?你是没听见罢了,竟拿你跟襄阳侯府家的那纨绔来相比,我实在是……”
“儿子知错!”傅筠老实道。
“你知错什么?”文氏气过后,又悲从中来,想到儿子出这么个昏主意来对付她,她就难过。
片刻后,居然说话都带着点哽咽:“为了你的婚事我操了多少心,你倒好,不声不响就弄这么一出,如今却还跟我说要娶个外室进门,你诚心要气死我吗。”
“她不是外室,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那也不行。”文氏怒道:“雁县那样的地方能出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你真真是要气死我。”想到什么,文氏又问:“对了,你最近总是忙进忙出的,难不成就是在查她父亲的案子?”
“正是。”
“即如此,那女子更是娶不得,家中犯案,这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
“母亲误会了,她父亲卷入的是一场冤案,这里头猫腻极多,儿子暂且不便与母亲细说。”
傅筠道:“但请母亲信我,虞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性子也极好,若是母亲见了定会……”
“我不同意!”文氏道:“无论清白与否,我都不同意你娶她。”
“我们傅家是什么人家?而虞家又是什么人家?”
“难不成,你让我以后带个身份低微的儿媳妇出去吃茶,让人看笑话?”.
最终这事没谈成,以文氏甩袖离去告终。
不过傅筠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谋划,知道这种事也急不来,他倒是没有泄气,反而觉得自从决定要娶虞葭后,近日来笼罩在头顶的愁云忽地被拨开。
而今,生活一片光明。
傅筠遇刺之事宫里也得了消息,皇帝震怒,命人彻查并全城搜捕刺客。最后还体贴地给傅筠放了两天假休养。
傅筠谦虚地接受了,并让人收拾些干净衣物,很快就乘马车来了别院。
对外宣称安静养病莫来打扰,对内,就心安理得地折腾虞小丫头端茶递水,日子美哉。
虞葭没明白他只回去了一天怎么又来别院了,看着婢女们大包小包的将行李搬进别院。她问道:“这是?”
“来这安静养伤。”傅筠道,而后边进门边问她:“你今日做了什么?”
“练了会儿琴,然后又学了几个字,怎么了?”
写字?
傅筠想起自己答应指点她练字的事,于是说道:“那我们去歇雨小阁坐坐。”
虞葭真是好奇死了,不知道傅筠到底是怎么了,这会儿跟她说话态度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总之,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我们去歇雨小阁坐坐”这种话。
虞葭狐疑地打量了傅筠一眼,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
“你怎么又偷看我?”傅筠无奈莞尔。
“……”.
两人到了歇雨小阁,傅筠将婢女们撵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傅筠胳膊受伤不方便,服侍茶水的事就落在了虞葭身上。
这倒没什么,毕竟虞葭也想从他这探知些事。
她迟疑了会儿,小声地问:“昨天夜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昨夜许多人在,傅筠怕是不好细说,后来虞葭装哭昏过去也没机会再问。今早本来想问的,但被傅筠早上中邪的模样也搞忘了。
虞葭边帮他吹凉茶汤,边试探:“我爹爹的案子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还为自己体贴地吹茶汤。这会儿,傅筠整个人心情舒畅。
不忍她担忧,傅筠说道:“此事你大可放心,那人被护得好好的,只不过经此一事,我需谨慎,等过两日伤势好了就去审问。”
“嗯。”他这么一说,虞葭放心许多,而后在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话聊后,气氛就这么安静下来。
安静得虞葭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当对面之人噙着笑,还时不时用溺死人的目光瞧她时,虞葭只觉得如坐针毡。
其实,对于傅筠突然变得这么奇怪的事,虞葭也想过。起先以为他中邪,但后来仔细想想,哪那么容易中邪,莫不是他伤胳膊的同时,顺道伤了脑子?
所以,虞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除了胳膊疼之外,有没有觉得其他地方也疼的?”
傅筠抬眼。
“就是…这里…”虞葭指着自己的脑袋:“有没有觉得疼?”
“什么?”
“不疼吗?”虞葭疑惑:“那你突然这么古怪的,还以为你撞了脑子呢。”
“……”
傅筠张了张口,想解释一二,但突然又想到什么,他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虞葭掩饰地端起茶盏,遮住整个脸,缓缓呷了口,余光继续打量傅筠。
他就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侍卫送过来的密报,边看边含笑。
笑得虞葭汗毛直立。
她赶紧将茶喝完,而后起身去桌边练字去了。
傅筠见她逃似的身影,勾了勾唇.
萧泽玉过来的时候,傅筠正在教虞葭写字。
一开始傅筠只是在一旁观看,偶尔指点,但渐渐地,有些心猿意马。
他也没法解释为何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但他自认为是端方君子,还是努力控制住了。
只稍稍握着虞葭的手,教她如何执笔。
也不知今日是热的还是怎么了,没教多久,他觉得整个手心都是汗,滑腻腻的难受。且由于靠得近,他心口也跳得飞快。
而虞葭完全没察觉,她像个乖学生,学得很认真。有时候傅筠突然停下来,她还纳闷地问:“怎么了?”
于是,傅筠只得故作镇定地继续教她练字。
所幸没多久,侍卫就来禀报说萧泽玉来了,傅筠暗暗舒了口气。他放开虞葭的手,说道:“你先照着我说的法子练几遍,我去去就来。”
“嗯。”虞葭头也没抬。
她今日依旧只簪了根简单的发簪,头发蓬松可爱,落了几缕头发在脸颊边。傅筠半抬着手,忍了忍,最后还是出了门.
萧泽玉是得知他受伤的消息特地来探望的,本来要去国公府,但听门房说傅筠来了别院,他才又赶往这边来。
这一来一回的,用了约莫半个时辰,萧泽玉抱着茶盏猛喝了几口。
才道:“如今要见你真不容易。”
“如此匆忙,有何事?”
“听说你受伤了?”萧泽玉问。
“小伤罢了。”
“既是小伤何须在这养两日?”萧泽玉好笑:“我听门房说你连衣裳行李都收拾过来了。”
“……”
“哦,我知道了。”萧泽玉又道:“你定是想以此讹我虞表妹,好让她关心你,是也不是?”
“……”
傅筠淡淡睨他:“你若无事,可以走了。”
揭穿他心思,萧泽玉哈哈哈大笑。
“我决定娶她。”片刻,傅筠突然开口道。
萧泽玉倏地停下来:“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可你上次还说你母亲不会同意此事。”
傅筠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我昨日跟母亲谈了此事,我决定娶虞葭。”
“通过这次,我想明白了。”傅筠继续道:“我与她情意相通,又何须在乎世俗门第。”
“至于我母亲那边,我会尽量说服。”
“那我虞表妹呢?”萧泽玉问:“她知道这事吗?”
“暂时不知,我不准备现在告诉她。”
“为何?”
傅筠勾唇,面色些许甜蜜些许自得,道:“待时机成熟,届时给她个惊喜。”——
第44章 游湖
上京王家。
“殿下,眼下咱们该怎么办?”王定川恭敬地站在一旁。
被称为殿下的,正是当今王贵妃之子,四皇子殿下谢渊。他缓缓拉下黑色斗篷帽,露出一张白净锐利的脸。
分明才十□□的少年郎,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了,还有脸来问我怎么办。”
王定川眼皮跳了跳,他比四殿下还年长十几岁,是王贵妃最信任的娘家堂弟,可这会儿却干干地站着任由他骂。
“是属下办事不力。”王定川道:“当时傅筠也在,我们的人放不开手。”
毕竟傅筠身份不同,朝廷命官,且是皇上心腹。若是不慎失手于他,恐怕整个王家都没好果子吃。
即便如此,傅筠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会儿上京城都全城戒严,到处搜捕刺客,害得他们束手束脚不敢动作。
“那人我们此前追杀了许久,未曾想竟会被傅筠找到且秘密送入京城。”王定川道:“也不知傅筠到底得知了什么消息,非要与殿下您对着干。”
谢渊眸子微眯,沉声问:“那人死了吗?”
“受了重伤,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属下担心…”王定川道:“若是他没死,将那件事告知傅筠,于我们不利。”
“的确是不利,”谢渊道:“但还不至于能把我们怎么样,最多也只是查出虞家那女子的身份罢了,至于当年东平城的事…”
他停了下,缓缓道:“只要能堵住梁琮的嘴巴,就不可能败露。”.
傅筠安安静静地在别院休养了两日,正如萧泽玉所猜测,这两日傅筠因着伤势,可劲地使唤虞小丫鬟干活。
端茶递水,吃饭布菜,甚至连散步消食也需要一道陪同。
虞葭想着他这伤势为了她爹爹的案子而得的,也不敢有怨言,勤勤恳恳乖乖巧巧地服侍傅大爷。
比如这会儿,傅筠坐在桌边写东西,虞葭就站在一旁研墨。老老实实研了一会儿,心思就忍不住飘了。
忽地,她手上一热。
“怎么了?”
低头一看,是傅筠的指腹覆了上来,他指尖微热,从她手中夺过墨条。
他提醒道:“再磨下去,要干了。”
虞葭讪笑了下:“我加点水来。”
傅筠拦住她:“你适才在想什么?”
在想找什么借口离开,毕竟天都快黑了,她真的不想再跟傅筠一起吃饭。傅筠吃得清淡且墨迹,一顿饭吃到天黑,天黑后还得拉着她去散步消食,消食就算了,还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两日,对于傅筠怪异的举动,虞葭也已经习惯了。
“你明日就要去上职了吧?”虞葭问。
“嗯。”
“那何时走?”
傅筠抬眼,眼尾溢出些许笑意:“你舍不得我?”
“……”
对于这种话,虞葭已经见怪不怪。她能怎么办呢?她也懒得解释了,就顺着他的话胡乱点头。
“大人已经在这待了两日,”虞葭劝道:“就不想回府去看看?”
“去看什么?”
虞葭想起今早上一辆香车宝马停在门口,车上款款下来个婢女,端着食盒,说是她们家小姐亲手熬的燕窝粥,给傅筠补身子。
末了,还问傅筠何时回。
虞葭来京城见过傅筠的那位唐表妹,且知道傅筠有个喜欢的姑娘,心想,八成就是那位了。
她道:“回去看看你唐表妹也好啊。”
她是真情实意地建议他回府的,也出于好心提醒他去看佳人,但没想到傅筠会错了意。
他侧头细细审视虞葭:“你醋了?”
啊?
什么跟什么呢!
傅筠放下笔,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们的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你说清楚啊!
不对,我们有什么事啊!
虞葭云里雾里的,搞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追问了遍,傅筠又神神秘秘地不说了。
真是心累得很!
虞葭也不想管他了,看天色已晚,只想回去吃饭。她说道:“我手有点酸,能回去歇息吗?”
傅筠闻言,立即牵过她的手,揉了揉:“怎么这么娇气?研个墨都要歇息,以后该如何是好?”
“……”
虞葭麻木地将手抽回来。
傅筠很快也放开了,当她是害羞,说道:“罢了,你去歇息就是,我也要出门一趟。”
“去哪?”
“还是关于你爹爹的案子。”傅筠道:“那人今日下午时已经苏醒,为以防万一,我还是早些去看看。”
“嗯。”虞葭乖巧点头:“大人早去早……”
算了,还是别回了,她默默把剩下的那个字咽进肚子。
傅筠忍笑,越看她越觉得模样可爱。即便此时虞葭只穿了件普通常服,脂粉未施,连头发也懒得梳整齐,他也觉得好看极了。
也许喜欢一个人,心态就会是这样,哪哪看都顺眼。
傅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虞葭的头,轻嗮:“那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虞葭僵了下。
“嗯?”傅筠俯身,凑近了问。
“嗯。”
虞葭点头,赶紧退远了些。
此举,又莫名惹得傅筠低声闷笑.
清晨,雁县。
天边刚亮起了鱼肚白,红颜巷子里就来了两人,打前头的个子略高,此时正扶墙歇气。
“这回没错了吧?”他问。
“应该没错了,”另一人说道:“咱们按照打听的寻了一路,都说虞家住这。”
“他娘的,先歇会儿,”高个子男人坐下来,满脸疲惫:“世子命咱们寻人,半刻也耽搁不得,累死个人。”
“阿覃,我们算运气好,世子说谁寻着了就拿十倍赏银。”那人高兴道:“等这差事办完了,咱们回上京领的银子都够一辈子花,这点辛苦,值!”
叫啊覃的高个子男人听了,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
“走走走,是那家了吧?”他指着一家大门,上头门匾写着虞宅,说道:“我这就过去敲门。”.
傅筠离开了别院,但衣裳行李以及惯用的笔墨皆在,大概意思是还要回来住这里。
虞葭没所谓,送走他后回自己的屋子吃了顿精致美味的晚饭,就窝在榻上看话本子。
次日,没见傅筠回来,虞葭继续跟许先生练琴,空余的时间就是写字或逛逛园子。
直至傅筠好几日都没回别院,虞葭才觉得奇怪,甚至开始焦虑起来。
原因无他,傅筠离开那日是说去审问犯人的,这事关系她爹爹的案子,至关重要。
虞葭一直想等傅筠回来问问,但等来等去,都好几天了也没见傅筠的人影。
她有点着急,担心出了什么变故。
问了别院的管家,管家也不知傅筠的行踪,甚至连侍卫也不知。
虞葭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她心惶惶地渡过了几日,终于在第五日收到了封请帖。
是定国公府四小姐裴诗瑶写来的,邀她后日去游湖。
虞葭闷在别院多日,再加上心里不安,确实想出去透透气。于是他写信给傅筠,可信送出去了却迟迟不见回。
接连写了两封也是如此。
至此,虞葭断定,肯定是出事了.
上京城外的西山有片湖泊,夏日凉爽宜人,许多富贵人家都在这附近建有山庄别院,夏日来此避暑。
定国公府在这自然也有别院,只不过今日主要是来游湖,众人的马车只在别院门口停下,然后裴诗瑶就集结小姐妹们沿小路去湖边。
“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小舟,今日我们泛舟比赛如何?”裴诗瑶道:“届时谁先到湖心岛,谁就先去风雨亭等着,那里早已准备了美酒佳肴等候各位了。”
世家贵女们平日里玩的都是雅致的游戏,像今日这种泛舟比赛倒是还没有过。
有人问:“是我们自己划船吗?”
“划船很简单,”裴诗瑶道:“一会儿我教你们就是。”
“这个好,我喜欢自己划船。”那少女问旁边的人:“淑灵姐姐觉得呢?”
宋淑灵心不在焉,视线落在前头跟裴诗瑶一起走的虞葭身上,暗暗纳闷为何裴诗瑶跟这个乡下来的女子这般要好。
以前裴诗瑶最喜欢黏着她一起玩的,两人关系要好得亲如姐妹般,她也常常以探望裴诗瑶为由出入定国公府。
可如今……
裴诗瑶亲密地挽着虞葭的手,边跟她细说一会儿划船的注意事项。
虞葭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也有点心不在焉。她还想着,等游湖结束后绕道去见见萧泽玉,兴许萧泽玉知道傅筠的消息说不定。
“哎呀,那边的是谁人?”这时,有人指着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问。
那几辆马车华丽非常,此时正停在适才的别院门口,且她们转头去看的这会儿,马车里头的人正在下来。
只见一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车旁,而后抬手去牵另一妇人。那妇人身子娇小,皮肤白净,站在车沿上犹犹豫豫不肯下去,结果就被那魁梧的男人拦腰抱了下来。
在座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见过这等亲密画面,自是个个都忍不住脸红羞臊。
只有一人见怪不怪的,那就是裴诗瑶。
她只瞧了一眼就道:“哦,那是我大伯母,今日也正好来西山赏景呢。”
“如此说来,那她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定国公裴明修,如今虽已解甲归田,鲜少在人前露面。但裴明修这个名字却在大豊如雷贯耳。
毕竟,十几年前大豊跟周遭四国对抗岌岌可危时,裴明修力挽狂澜,短短几年不仅收复失地,还将那些虎视眈眈的外邦诸国逼退千里,至今不敢再犯。
这位曾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出名的一战就是在东平城。连战数日不停歇后,仍旧以三万人马大败十万敌军,不仅以少胜多,且俘虏降兵数万。
然而也就是东平城这一战,却忽然令这位常胜将军沉寂下来,没过几年自请解甲归田,个中缘由不禁令人唏嘘。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太多,什么生吃人肉饮人血之类的,传得神乎其乎,被称为罗刹将军,渐渐的也就被引用来吓唬不听话的稚儿。
虞葭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被母亲吓唬说小心夜里被‘罗刹将军’抱走,顿时虞葭也不敢哭了。
这会儿见了真人,倒是觉得除了身姿魁梧了些外,其实看着还挺和善的。
由于国公夫人平日身子不大好,众人也鲜少见到。此时,宋淑灵心思一动,提议道:“既是碰上了,我们作为晚辈理应上前去见见礼的。”
其实两拨人相隔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即便不去见礼也无妨。但宋淑灵提出来了,众人也不好反驳,生怕觉得自己无礼了去。
于是有人附和道:“淑灵姐姐说得对,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这是宋淑灵提出来的,她觉得自己理应带头,于是整理了衣裙与裴诗瑶并排走在众人前头。
虞葭也只好跟着一道去了。
第45章 落水
国公夫人尤氏刚刚站稳,陆嬷嬷就在一旁提醒:“夫人,那边四小姐带着人过来了。”
尤氏脸颊还有些红,边理了理头发,暗暗剜丈夫一眼。
很快,裴诗瑶带着人走到近前。
“大伯,大伯母。”裴诗瑶行了一礼,其他人也跟着福了福身。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尤氏问。
“诗瑶今日邀我们去游湖呢,”宋淑灵抢先说道:“见您来了,就先过来请安。”
尤氏含笑点头,瞧了眼宋淑灵:“你是吏部侍郎家的那个小丫头?”
宋淑灵没想到国公夫人还记得她,赶紧又行了一礼:“正是。”
“我还是两年前去做客时见的,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尤氏说完,视线掠过她,落在身后鹅黄衣裙的少女身上。
霎时,心里起了些怪异,闷闷的疼,之前那种熟悉之感又来了。
虞葭微低着头,也并不知道国公夫人在看她,直到气氛有些安静,有人悄悄碰了碰她。
虞葭这才抬头。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尤氏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虞葭欠身:“姓虞,单名一个葭,蒹葭苍苍的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意境淡雅纯净,果真是个好名字。”
话说完,尤氏心口那股闷疼格外明显,盯着虞葭挪不开眼,又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大伯母,”裴诗瑶道:“她家里不在上京,是萧太傅家的远亲。”
“哦。”尤氏记起来了,这小姑娘就是儿子口中说的那位女客。
“夫人怎么了?”一旁的陆嬷嬷见尤氏面色有些白,就问道。
定国公刚刚也在瞧虞葭,转头也见了,赶紧扶住尤氏:“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
尤氏忍着难受,视线从虞葭身上收回来,嘱咐裴诗瑶道:“游湖注意些,带上婆子们,别走远了。”
“是,我知道了。”裴诗瑶点头。
一群人目送定国公和国公夫人进门,过后,有人小声嘀咕:“国公夫人为何一直盯着虞葭看?”
宋淑灵也心里不是滋味,暗暗扯着帕子,本来是想过来讨个印象的,结果便宜了其他人。
裴诗瑶却是笑:“当然是因为虞葭姐姐好看啊。”
“走吧走吧,”她招呼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去湖心岛呢。”.
一行人到了湖边,柳树下用细绳绑了许多小船。这些船跟平日里百姓们用来扑鱼的不一样,做得精致小巧,专门用来给这些富贵公子小姐们游玩用的。
每只小船能坐两人,前后都设了桨,就跟赛龙舟有些相似。游动船只时需两人配合用力划桨。
裴诗瑶之前玩过,颇是熟练,坐在船上示范讲解了一番之后,就分配道:“我们正好是双数,那就两人一组配对如何?”
宋淑灵提着裙摆正要走过去说跟她一起,结果就见裴诗瑶拉着虞葭上船了。
“来,你坐后头,我在前头。”裴诗瑶引着虞葭:“对,坐这里,然后脚踩在上头微微用力稳固身子。”
“诗瑶,”另一头有人喊:“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样划的?”
“哎,我这就来。”
裴诗瑶一走开,就只剩虞葭独自坐在上头,她按着裴诗瑶所说,试着握住桨柄摇动。却不知怎么回事,忽地感到船身被什么一拉,而后迅速倒退,她来不及撑住船缘,整个人身子一仰。
“扑通”一声就落水里了.
别院里,尤氏坐在软榻上,接过陆嬷嬷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夫人到底怎么了?”定国公在一旁坐下来。
“我适才瞧那姑娘,总觉得以前见过。”
陆嬷嬷听了好笑:“夫人这几日总是梦见小姐,莫不是见着好看的小姑娘就思量起来了?”
尤氏也笑:“我见那姑娘确实瞧着不一样,夫君你觉得呢?”
闻言,定国公放下茶盏,拉过尤氏的手拍了拍:“我知你思她心切,闻简已经派人去寻了,说不定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嗯。”尤氏点头。
“你先歇息,我出去一趟,晚些带你出门走走。”
定国公出门之后,尤氏蔫蔫地没什么兴致:“这两日我就盼着消息呢,真是等得人心焦。”
陆嬷嬷好笑:“兴许也快了,您急也没用啊。”
主仆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些话,没过多久,外头婢女就匆匆来禀报。
“夫人,四小姐她们落水了。”
“四小姐落水了?”
“不是。”
“谁落水了?”陆嬷嬷横眉斥责:“说清楚些!”
婢女忙道:“是个姓虞的姑娘,这会儿正送来别院。”
“呛水了没,快去请大夫来看看。”
“没呛着,”婢女道:“那姑娘会泅水呢,人无大碍,就是过来换身衣裳。”.
是的,虞葭会泅水。
落水一瞬间,旁边的贵女们都大惊失色,尤其是当虞葭扑腾两下就沉下去时,众人更慌了。
“淑灵姐姐,适才是你在拉绳子么?”有人亲眼看到宋淑灵拉绑着船的绳子,还挺用力,导致虞葭往后倾斜,翻落进水里。
裴诗瑶喊婆子们赶紧下水捞人,而宋淑灵站在岸上面色发白,甚至连手都是抖的。
“我、我不知道,”她心虚又害怕:“我是想拉另一条船过来的,不小心弄岔了。”
“这都能弄岔?”那人问:“这两条船相隔这么远,绳子都绑在不同树上呢。”
“我不是故意的,李晗,你莫不是想栽赃在我头上?”
这个叫李晗的姑娘本就跟宋淑灵有点小过节,这会儿两人争执起来。
婆子们找了一会儿,说道:“不好了,水里没见着人。”
这下,宋淑灵也强撑不下去了,花容失色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众人见了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这会儿不是追责的时候,皆是着急得不行。
虞葭此时坐在另一头的杂草旁,边听宋淑灵惶恐地大哭,边慢慢吞吞地摘去身上的水草,而后又整理了番头发,这才起身。
众人见她从另一头走出来,纷纷唬了大跳。
裴诗瑶问:“虞葭姐姐你没事吧?”
虞葭径直走到宋淑灵身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何居心?”
宋淑灵哭得妆都乱了,失魂落魄,却不敢看虞葭。
裴诗瑶看出这里头的猫腻,但这会儿不好将事情闹大,便走过来道:“虞葭姐姐,我先带你回去换衣裳,这事回头再说。”
虞葭和裴诗瑶等人一离开,宋淑灵也没脸面呆在这,由奴仆扶上马车走了。
所幸别庄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平日里裴诗瑶日常穿的衣裳也留了些在这。且裴诗瑶和虞葭身量都差不多,于是裴诗瑶把虞葭带进屋子后,就吩咐婢女去取她的衣裳过来。
“虞葭姐姐,”裴诗瑶道:“你先在里头收拾,我们去外边花厅等你。”
“好,多谢。”虞葭点头,进了内室将湿漉漉的衣裳脱掉。
没过多久,外头有婢女问道:“虞姑娘在里头吗?奴婢送衣裳来了。”
“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陆嬷嬷。尤氏听说虞葭落水,不大放心,便打发陆陆嬷嬷过来看看。
“虞姑娘,”陆嬷嬷从婢女手上拿过衣裳,独自进了内室:“姑娘这会子可有不适?”
虞葭见是她进来,赶紧行礼:“嬷嬷折煞我了,我自己来。”
她接过衣裳,陆嬷嬷也没拒绝,递给了她:“幸好姑娘会泅水,要不然还不知多凶险。”
见虞葭脖颈上的带子怎么系都系不上,陆嬷嬷走近两步,顺手帮她把落在脖颈上长发拨到一旁。
只这一拨,动作就顿住了.
刚过午时,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街边茶寮坐了好些茶客,正在谈论街头巷尾发生的八卦趣闻。
突然,街口行来几个骑马的。
有人眼尖地看出骑马之人身上穿的衣裳,奇道:“那不是定国公府的家仆吗,青天白日的,怎的纵马上街了?”
话才说完,马匹就已穿街而过,不见了身影。
几人快马到了国公府门口,打前头那人下马时都还差点跌倒,边跑上台阶边喊:“我们从雁县来的,世子可在?”.
今日游湖因虞葭落水出意外,其他人也没了心思,各自在别院吃了几杯茶就散了。
至于虞葭为何好端端的会落水,有几个贵女开始小声谈论起来。之后,陆嬷嬷也从裴诗瑶口中得知了些情况。此事关乎贵女声誉,且又是发生在定国公府别院,自然不能马虎对待。
具体要怎么处理,虞葭也不打算再去问,毕竟这种事还轮不到她来出头。
当天原本想换衣裳就离开去找萧泽玉的,但陆嬷嬷却执意说让她沐浴一番,说是祛湖水寒气。
虞葭以为是大户人家都讲究得细致,也没拒绝,老老实实在几个婢女服侍下沐浴干净才穿衣裳。
再之后虞葭才向裴诗瑶告辞离去。
回到别院时已经是未时,虞葭进门时,紫晴正好在等她。
“有事?”虞葭问。
“羡鱼姑娘,”紫晴真是看不惯虞葭这做派,哪有当人家外室当得这般逍遥的?竟三天两头往外跑。她说道:“世子爷已经等你半天了,羡鱼姑娘是不是都忘了要回来了?”
虞葭懒得理她的阴阳怪气,问:“傅筠来了?他在哪?”
“在歇雨小阁。”
虞葭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紧往歇雨小阁去。不过,这会儿有点饥肠辘辘,穿过大堂时见丫鬟正好端了盘糕点要送上楼,虞葭径直接过来。
“我来吧。”
她抱着盘子拿着块糕点吃,边蹬蹬蹬上楼去敲门:“大人?”
门虚掩着,虞葭扒在门缝瞧里头的情况,还没瞧清呢,门倏地被打开了。
傅筠站在她面前。
虞葭缓缓直起身子,口中还嚼着糕点,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呢,正打算去问萧泽玉。”
“我今天去游湖了,本来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去,但你一直没回信。”
她边说边进门,而后将糕点盘子往他跟前一递:“新鲜出炉的,你吃不吃?”
傅筠没动作,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
“怎么了?”虞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为什么这样看我?”
傅筠仍旧没说话,目光笔直而复杂,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没事。”
他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压抑情绪。
但这副淡淡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正常是正常了,却让虞葭有点不适应了。
她见惯了他这几日中邪似的温柔,这副样子令她心里忐忑。
“是不是…”她小心地问:“我爹爹的案子出了变故?”
傅筠在椅子上坐下来,却是问:“今日游湖好玩吗?”
“不好玩,我还落水了。”
闻言,傅筠只是静默了下,也没问她为何落水。
这令虞葭心里更加没底,连手上的糕点也不香了。
“你说,是不是我爹爹出了什么事?”
“没有,”傅筠道:“你爹爹的案子顺利,不日便可出狱。”
“真的?”
虞葭高兴,一口咬下糕点,眼睛顿时亮晶晶的:“你说的不日是哪日,我盼这天盼了许久。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愁死我了。”
“那你…”傅筠张了张口,问她:“担心我么?”
“啊?”虞葭懵了下,很快就点头:“担心啊,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我问管家他也不知道你的行踪,我急得不行。”
闻言,傅筠眸子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虞葭心里高兴,顿时忙着计划起来:“这样一来,我也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啊。”
“啊,太好了,我回去让杏儿收拾起来。”
“唔…得带些京城特产回去,明日我就上街去买。”
她还不忘感谢傅筠:“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一道给你买。”
想起来自己认识他这么久,还没正儿八经感谢过他呢,总归得送点礼才说过得去。虞葭又道:“算了,不买吃的了,给你买其他的吧。”
傅筠仍旧是静静地瞧着他,没说话。
“你说,”虞葭问:“我何时动身回去比较好?”
“你恐怕回不去了。”傅筠道。
“为何?”
“因为……”
“大人,”这时,有侍卫在外头禀报:“萧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和羡鱼姑娘。”
虞葭不解:“等我做什么?”
两人下楼后,萧泽玉也是一脸复杂地瞧着虞葭,缓缓道:“虞表妹,我是来接你的,且带你去见个人。”
第46章 认亲
傅筠目送萧泽玉带虞葭出门,而后自己从侍卫手上接过马鞭,也翻身上马回了锦衣卫卫所。
“大人不回府吗?”侍卫道:“夫人说让您今日回去一趟。”
傅筠这几日都是歇在其他别院,已经多日没回去了。
他点点头:“知道了。”
但还是往锦衣卫卫所而去。
进了内堂,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要出门,见了他,皆停下来行礼。
“大人。”
“出什么事了?”傅筠顺道问。
“刚接到陈大人的命令,去东宁巷捉拿刺客。”
正巧这时陈大人也过来了,说道:“皇上命人全城搜捕,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得了消息,这就过去逮捕。”
傅筠点头,也没说话,径直抬脚往里走。
身后的陈大人边摇头嘀咕:“傅大人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进了自己的屋子,傅筠仰头靠在椅子上,阖眼沉默。外头夏虫沙沙作响,平添了股烦躁。
少顷,他嘴角缓缓扯了个无奈的笑,自言自语道:“天意弄人。”.
果然,才过一夜,次日整个上京城就得知定国公府寻回丢失多年的女儿的消息。
这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
“都已经丢了十几年,居然还能找回,不得不说母女缘分实在深。”
“依我看是菩萨保佑,定国公夫人每年都给武南寺捐大笔香油钱,又塑菩萨金身,又是行善布施。这等好人家,菩萨都心软。”
“我听说国公夫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昏了过去,连定国公都哭了勒。”
“你就瞎吹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定国公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又岂会哭。”
“是真的,我舅家的侄子在定国公府当小总管,亲眼瞧见的。当时屋子里啊,看哭了许多人。”
“那寻到的小姐是什么模样?”有人好奇:“听说是从乡下找到的,莫不是长残了吧?”
“怎么可能,听说定国公夫人就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女儿定然也是好模样。”
“说得没错,我那侄子说了,那小姐虽是从乡下找来的,但也是在富裕人家养着,养得如花似玉,好看得跟仙女似的。”
有人想到什么,就说道:“那这么看来,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这门亲事应该还能成吧?”
“成个屁,这两家恩怨你还不知道?当年定国公为何会丢女儿?想必都恨死靖国公一家子了。”
“你瞧着吧,亲事不仅不会成,兴许过不久,定国公还会大肆为女儿招婿。”
刚从药铺出来的傅筠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大人?”侍卫不解。
傅筠将药包递给他,吩咐道:“你送回去,顺道告诉我祖母,我晚些回府再去看她老人家。”
傅筠昨夜又没回府,文氏派人来说老夫人这两日身子抱恙,让他回去看看。他原本想抓几副药就回去的,却不想听了这番话,顿时也没了心情.
定国公府。
虞葭刚起床,整个人就愣愣的,跟做梦似的。
实际上她一晚上也没睡着,昨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她被箫泽玉带来定国公府后,堂屋里坐着许多人,都巴巴地看着她。
上首的国公夫人正是白日才见过的,衣着华丽非常,眼里噙着泪,见了她一句话没说成,就眼泪哗哗地流。
还是陆嬷嬷在一旁说清楚情况。
其实她整个人都有点懵,但也很坦然。她早就知道自己非虞家女儿,另有身世,也曾想象过见到亲生父母时的情景,却不想来得这般快。
然而之所以懵,实在是因为自己也想不到,她的亲生父母居然就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以前她差点以为自己是王家血脉来着。
据说是她母亲的国公夫人抱着她哭了许久,最后还昏了过去,令她一时手足无措。
国公夫人倒在她身上,虞葭扶着的时候摸到她瘦弱的肩骨,不知为何,她原本很淡然的,竟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想哭。
再之后,虞葭就被留了下来。
直到这会儿,她依旧觉得跟做梦似的不真实。
“小姐,”婢女杏儿紧张又稀奇极了,她环顾奢华精致的寝屋,还有齐整整站在门外的一溜儿丫鬟婆子,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呢。她小声问:“要不要叫她们进来啊?”
虞葭回过神,轻轻地点头。
于是,外头的婢女们端着洗漱用具有条不紊地进门,服侍穿衣的穿衣,洗脸的洗脸,杏儿站在一旁都没活干。
她们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口一个小姐的称呼虞葭,服侍周到细致,连系扣子都极轻,深怕弄疼了定国公刚寻回来的这个宝贝金疙瘩。
如今府上一片喜气洋洋,今早起来,人人都得了个大红包,里头的赏银竟是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跟过年似的。
“小姐,”一个粉衣婢女过来说道:“国公爷和夫人等小姐过去一起吃早饭呢。”
粉衣婢女叫秀春,是从国公夫人那拨过来的大丫鬟,以后负责在虞葭院子伺候。她脸庞清秀干净,态度温和有礼,且做事利落分寸。
仅仅这么半天,虞葭还挺喜欢她的。
想了想,虞葭问道:“她…怎么样了?”
秀春笑道:“夫人已经醒了,正盼着您过去呢。”
昨日那么大阵仗虞葭都淡定过来了,可这会儿听了这话,却莫名地有点紧张起来。
收拾妥当后,秀春领着虞葭出门,婢女杏儿跟在后头一路到处瞧,见国公府气派,暗暗咂舌。
她凑近虞葭,小声道:“小姐,你快掐奴婢一下。”
“做什么?”
“奴婢怕不是做梦呢。”
闻言,一众婢女都笑起来。经她这么一闹,虞葭心里那点紧张也消散了些。
穿过游廊,又经过几道垂花门,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约莫一刻钟后,虞葭才到正院。
才进门,门口就巴巴站着国公夫人了,见她来,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下台阶时都踉跄了下。
“夫人。”虞葭赶紧扶住。
陆嬷嬷在一旁提点:“傻孩子,该喊母亲。”
“不急,”尤氏又哭又笑:“慢慢来,一时改不了口不打紧的。”
“快进来,”尤氏拉着虞葭:“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也不知口味对不对,你尝尝。”
虞葭进门,见屋子里人不多,不似昨天在堂屋一般,满满当当坐着整个定国公府的人,彼时连裴诗瑶也在。
这会儿屋子里就定国公,旁边还坐着裴景晏,裴景晏打她进门就一直对她笑。
虞葭见了他,心里仅剩的那点紧张也没了,也回之一笑。
“葭葭,”裴景晏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该是我妹妹。”
这是从昨日到现在,裴景晏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昨日虞葭被国公夫人抱着,大家都只顾哭了,虞葭甚至都想怎么不问问就认定她是国公府的女儿了?话本子里头认亲都是问许多的。
但她不知,早在之前,裴景晏就已经问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虞葭惯常带在身上的香囊也十分详细,也正是这枚香囊更让他们确定无疑。
妹妹失而复得,裴景晏心情激荡了许久,昨夜也没睡好,这会儿眼下都有些乌青。见尤氏还在抹眼泪,他无奈道:“母亲,你快放开妹妹,让她坐下吃饭。”
尤氏舍不得,拉着虞葭宝贝得不肯放手,又打量她的眉眼,哪哪儿都看不够。
“我从在西山别院见你第一面时,就觉得你眉目熟悉,没想到,果真是你。”说着,尤氏又哽咽不已。
裴景晏只好转头去看父亲,想让他劝一劝母亲。哪曾想,定国公这会儿也红着眼眶难掩情绪。
裴景晏叹气:“葭葭,你扶母亲坐下,再不吃,一会儿早饭就要凉了。”
对于“母亲”这个称呼,虞葭还很不适应,但她很听话的扶尤氏坐椅子上,见她还拉着自己的手,索性让人把椅子挪她旁边坐着。
这举动乖巧又孝顺,陆嬷嬷见了暗暗点头,虞家教得好。
婢女们盛好汤和粥,又夹了几个水晶包放在虞葭面前,所有人都看着她。
“吃。”定国公突然开口,跟哄小孩儿似的,不错眼又小心翼翼的。
“不喜欢吃这个?”尤氏这会儿已经擦干了泪,也柔声问道:“不喜欢那就换别的。”
虞葭摇头道:“不是不喜欢,就是……”
“就是什么?”尤氏问。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我紧张啊。”
她鹿一样的眼睛圆圆的清透可爱,神态中带着少女的娇憨,这话不禁令众人莞尔。
裴景晏也笑了,打趣道:“父亲和母亲是没见过你吃饭的样子,难免稀奇了些。”
裴景晏跟虞葭算是比较熟,从他这打开话匣子,整个饭桌气氛舒缓下来。
他说道:“上次我在酒楼见妹妹喜爱吃鱼,今日就让人做了鱼粥,妹妹你尝尝看。”
“嗯。”
“我还给你准备了许多见面礼,等下吃过饭就让人抬过来。”
好嘛,居然是抬的,虞葭都不敢想象那见面礼得多重。
听了这话,尤氏才恍然过来:“我也有许多东西要给你,等会儿你随我进去看看,都是女儿家用的。”
陆嬷嬷在一旁说道:“夫人每年都给小姐准备了许多衣裳首饰,想着你一回来就能用上。如今十几年下来,攒了整整一个阁楼,都够开个成衣铺子了。”
攒了十几年,每年都在盼着女儿归来。
这话莫名地触动了虞葭,她停下筷子。
“怎么了?”尤氏问:“饭菜不合口味吗?”
虞葭摇头,鼻头闷闷的,张了张口,忽地喊了句“母亲”。
顿时,屋子里又哭成一团。
第47章 傅筠的决心
一顿早饭吃了整个上午,饭菜凉了又换热的,还上了许多精致的糕点茶水。
之后尤氏拉着虞葭去阁楼看准备的衣裳首饰,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首饰,各色宝石翡翠,金光闪闪晃得虞葭眼睛都疼。
尤氏得了女儿,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小心翼翼对待,但一个上午熟悉下来这会儿完全放开,高兴得整个人像个小姑娘似的。不仅跟虞葭讨论首饰,居然还跟着她一起试穿衣裳,说过几日要带她出门,两人要穿什么样的才好看。
陆嬷嬷无奈,看虞葭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明显困得不行了,才赶紧劝阻。
虞葭出了阁楼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定国公府太有钱了。
过了午时,虞葭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榻上的时候眼皮子就已经耷拉了下去,没过多久就沉睡入梦。
等醒来时,听说裴景晏来了。
“哥哥等了很久?”经过一上午,虞葭认亲后,将裴景晏的称呼也变成了哥哥。
裴景晏活了这么些年,总算得了妹妹,这声娇娇软软的哥哥喊得他心都化成了蜜。原本准备的一箱子礼,又多加了两箱子,都是他一时激动跑书房翻箱倒柜淘来的。
这会儿他坐在花厅,指着地上摆放的几个箱子说道:“你快看看,是否喜欢。”
“这么多?”虞葭都惊了。
婢女把箱子打开,拢共三个箱子,一个放了满满当当的吃食零嘴,一个放了许多稀奇好玩的物件,还有一个放着珍贵的字画笔墨等等。
虞葭蹲下翻了翻,居然还有许多话本子。
“……”
她老脸一红:“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个?”
裴景晏眸色温柔,始终噙着笑:“听你婢女说的。”
杏儿吐舌,小声道:“小姐,世子问奴婢,奴婢不敢说谎呢。”
虞葭也不计较,反而觉得既然裴景晏都送她话本子了,那以后看话本子应该可以光明正大了吧?
过了会儿,裴景晏开口道:“葭葭,虞家伯父的事,我已经打听了。”
闻言,虞葭顿时停下来,起身坐到对面:“这事我一直想问来着,就是不知……”
“想问就问。”裴景晏道:“虞家是我们家恩人,他们的事我定会竭力相助。”
“况且,”裴景晏道:“虞家养你这么多年,是你的养父母,生育之恩不能断,养育之恩不能忘。你与她们定然感情深厚,我们也不会因你回了家,就要求你与她们断联系。葭葭,我们裴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
“虞伯父入狱的事我也是才得知的,萧泽玉说你此次来京也是为虞伯父的案子,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若早一些与你相认,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也不知萧泽玉是怎么说的,反正在裴家人看来,虞葭这么小年纪定然吃了许多苦头,都心疼不已。
裴景晏继续道:“听说虞伯父牵扯的案子甚深,雁县那边的人也还在查。但你放心,我明日就去锦衣卫问清楚,这事包在哥哥身上。”
虞葭不好说她已经从傅筠口中得知爹爹没事了。但想了想,算了,他去问问也好,也不妨碍什么。
遂,点了点头。
“葭葭,”裴景晏又道:“我知你心里挂念虞家,我已经跟父亲商量过了。再过不久,你虞衡哥哥要来上京考科举。所以,有件事与你商量一二。”
“什么事?”
“若是将虞家伯父和伯母都接来上京如何?”
“她们肯吗?”
老实讲,虞葭心里有点乱。当然她清楚自己如今肯定是回不去雁县了,可要她在上京生活,她突然觉得茫然,毕竟雁县是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还有熟悉的养父母和好友。
她前半生从未想过要离开雁县去别的地方生活,骤然改变了命运,她还一时不习惯。
其实,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但看哥哥殷切期盼的目光,她心下不忍。说道:“若是她们同意,自然是好的,我祖母身子不大好,兴许上京的大夫能治好她的病。”
裴景晏笑了,舒了口气,就怕妹妹闹着要回雁县去,届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道:“大抵远离故土都会难取舍,不过,葭葭,我们裴家定会全力补偿。你虞衡哥哥以后肯定要入仕,既如此,倒不如让他留京城也好有个照应。如此一来,虞家伯父伯母也会跟着他搬过来。”
毕竟虞家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上任,举家迁居也是常有之事。
兄妹俩这边聊着,外头婢女说裴诗瑶过来了。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我葭葭姐姐在哪呀?”
*
当日傍晚,傅筠从卫所出来,直接回了靖国公府。
文氏等这个儿子等得心焦得很,傅筠一进门就被文氏的婢女拦着了。
“世子,夫人请您过去呢。”
傅筠淡淡点头。
几日未回府,府上变得格外安静,一路上都未见几个下人。到了正院后,气氛更加冷清。
“母亲。”进门,傅筠行了一礼。
“你还知道回来?”文氏心里气。
定国公府寻回女儿这么大的事,她当然也听说了,同样听说的还有当年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的恩怨。
这恩怨本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消停了的,又被人提起来,她也没脸。
所有人都觉得她傅家欠了他裴家,认定当年裴家在东平城丢女儿,是傅家的错。可这里头的情况复杂,文氏有苦也说不出。
被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今日出门尤甚,她心里难过得很,这会儿见这个整日不归家的儿子就没好气。
傅筠只淡笑了下,默默坐下来:“母亲找我有何事?”
“裴家的事你听说了吧?”
傅筠点头,不仅听说了,这事还跟他息息相关。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娶妻么?可如今裴家的女儿回来了。”文氏说道:“当然,裴家姑娘你肯定是娶不成的,但当年指腹为婚时,两家的信物还在。”
文氏道:“这么些年原本都默认那女儿是找不回的,娘也想着另外给你相看也说得过去。但现在裴家的女儿突然回来了,你另外说亲就难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傅家背信弃义。”
“若是得这么个名声可不好,所以我想着,回头想个法子解除这门亲事,反正他们裴家肯定是同意的。届时,你娶妻也好光明正大。”
文氏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傅筠沉默不言,她问:“这事你觉得呢?”
傅筠抬眸,带着点苦涩:“母亲,我这妻恐怕是娶不成了。”
“怎么了?”
傅筠未答,转而问了件事:“母亲,其实裴家丢女儿,并非父亲的过错,是也不是?”
“自然是的,这事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
“那当年具体情况如何,可否与我说说?”
这时,靖国公傅贺邢进门来,他沉声道:“此事,我来跟你说。”
父子俩起身去书房,谈了许久,直到天黑书房的门才打开.
茶楼。
“所以,你打算跟虞表妹,啊不,现在是裴表妹,”萧泽玉道:“跟她坦白这件事?”
“是。”
傅筠放下茶杯,昨日跟父亲谈话过后,原本迷茫了几日的事又忽然明朗起来。
他说道:“当年东平城的事十分蹊跷,我父亲怀疑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挑拨裴傅两家的关系。”
十五年前,定国公和靖国公也就是当年的裴将军和傅将军,两人作战配合默契,屡次打胜仗,被称为延西双杰。两人关系要好,称兄道弟,甚至还为了亲上加亲,两家指腹为婚。
原本是该和和美美的盛景,却不想,东平城一战,令两家关系冻如冰凌。
彼时正在对抗北狄,北狄蛮来势汹汹,皇帝任命裴明修和傅贺邢两人为左右大将军,各领兵十万作战。
最后东平城一战得胜之时,裴明修突然收到傅贺刑的求助信,要他带兵前往绥河援助。因是傅贺邢的字迹和口吻,还有他心腹下属带着贴身信物。裴明修便信了,将妻儿留在东平城。
却不想,裴明修走后第三天,东平城遭突袭,将士抵挡不及退兵,裴明修也因守城不利被弹劾。且当日,傅贺邢带兵反援东平城,又夺回了失地立下大功。
后来论功行赏,傅贺邢封靖国公,予正二品的实权,但裴明修只是赏了定国公的爵位,且手上兵权削了一半,明升暗降。傅贺邢因此一跃成了皇帝最器重的人。
这里头的阴谋情况,任谁一看都明了,皆断定是傅贺邢使了不正当手段。没过几年定国公将剩余兵权上交,卸甲归家,天下人唏嘘的同时,靖国公傅贺邢的骂名也汹涌如潮。
两家的关系也从东平城那一战,急转直下,冰冻了十几年。
“因此,”傅筠道:“我只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解除两家的恩怨,那么我跟葭葭的亲事还是有可能。”
“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都未能查清,恐怕难。”萧泽玉道。
这件事当年靖国公也派人查过,但他的心腹下属已经战死,事情毫无蛛丝马迹。定国公又因东平城战乱丢失女儿,悲痛之下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我心已决,势必查出真相。”傅筠摩挲着手上的玉佩:“我曾答应她,会给她个交代,想必这两日她定然跟我一样心慌迷茫。”
本来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想她一朝认祖归宗,隔在两人之间的变成了家族恩怨。这几日,她定然也不好过。
“那你打算怎么做?”萧泽玉问。
“我先去找葭葭,跟她说清楚我欲娶她的决心,让她且忍耐些时日。”傅筠道:“届时等我查明真相,定会风光娶她为妻。”
话才说完,侍卫就来禀报:“大人,裴世子来了。”
下一刻,裴景晏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48章 做戏呢,你也当真。……
裴景晏猝不及防出现,傅筠微怔,缓缓直起身子:“闻简找我有事?”
裴景晏信步进门,对萧泽玉颔首招呼,然后迆迆然坐在傅筠对面。
“来找指挥使大人做笔交易。”
屋内静默了下,萧泽玉咳嗽一声,说道:“二位有事慢谈,我先回礼部了。”
萧泽玉已经在礼部上职,他起身溜走,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傅筠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在裴景晏面前:“不知闻简要跟我做何交易。”
裴景晏目光落在茶汤热雾中,淡薄且清冷:“十五年前,东平城,靖国公手下有个叫李峙的人。”
傅筠动作一顿,猛地抬眼:“他没死?”
“假死。”
良久,傅筠问道:“闻简想要换什么?”
“很简单,”裴景晏说:“换我妹妹养父出狱。”
“好。”
想到什么,傅筠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可否…让我见见葭葭。”
他这声“葭葭”,令裴景晏眼皮子一跳,眸色也沉了些:“指挥使大人请自重!”
傅筠不以为意,淡定自若地说道:“她养父案子的事我想与她亲口说。”
裴景晏也清楚虞葭之所以跟傅筠认得,就是为了案子的事。过去的日子,他不知妹妹是如何求这人帮忙的,但此时见他亲昵地喊自己的妹妹,他莫名地不爽。
看傅筠的眼神就没那么客气了。
但傅筠仿若浑然不知,兀自不紧不慢地煮茶。
最后,裴景晏冷笑了下:“我且应你,只不过。”
他起身:“这是最后一次允你见她。”
“等等。”傅筠喊道。
裴景晏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为何要帮我?”
“并非帮你。”裴景晏的声音凉且锋利:“我只是不喜有人在背后将我定国公府耍得团团转。”
害他裴家的人,定要付出代价!
……
虞葭在定国公府待了两日,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尤氏身边,有时候定国公也待在正院哪也不去,就这么听她们母女俩天南地北地说话。
偶尔聊聊衣裳首饰,偶尔谈谈坊间趣闻,最多的还是尤氏问虞葭小时候的事情。
虞葭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最大的苦就是三四岁时因身子不好被父母送去师父家里练功夫。
刚开始她受不住,还偷偷哭鼻子,后来有岑青青陪着她玩,就也不觉得苦了。两人还经常偷懒耍滑,耍宝似的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的,小时候觉得尤为有趣。
定国公微笑着倾听,听她说到这里,便问:“都学的什么功夫?”
“五禽戏和八段锦。”
“这个好,”定国公道:“我们家里也有演武场,回头你若是喜欢可自行去练几套。”
定国公可不认为女儿家学这些粗鄙,能强身健体又能有自卫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因为妻子常年身子不好,他就曾劝妻子去学打几套拳,但妻子死活都不肯。
这下,他趁机道:“回头教教你母亲,她也该学学。”
尤氏一听,不乐意了,抿唇瞪了眼:“夫君…”
这语气神态带着自然熟稔的娇嗲,两人平日里习惯了倒没什么。虞葭骤然这么见父母这般,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尤氏是没察觉,但身边的陆嬷嬷看到了,不禁摇头好笑。
定国公道:“你昨夜里还说过些日子带女儿去汝山看红枫,就你这身子,莫不是哄女儿玩的?”
在女儿面前,尤氏底气不足,再者她确实想带女儿去好多地方玩来着。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好吧,那我明日就跟葭葭学。”
虞葭心里苦,她现在身子好了啊,她不想再练了的,太累人了呢。
不过看母亲好不容易下这样大的决心,她苦大仇深地点头“嗯。”
见母女俩这模样,定国公也笑了。
过了会儿,婢女说吏部侍郎夫人带着女儿来访。
虞葭还在想吏部侍郎夫人是谁,就见父母脸上的笑意变淡。且听尤氏说道:“害得我们葭葭落水,她家还有脸来?”
虞葭这才明白,来人是宋淑灵和她母亲。
宋淑灵故意拉虞葭游船的绳子害她落水,这事没瞒住,不过彼时都是世家贵女们在,且都是有脸面的人也不好大肆宣扬,这消息只在高门宅院里暗传。
可即便是暗传,对宋淑灵来说,心肠歹毒的名声那可是要毁一辈子的。若不及时阻止,宋淑灵恐怕相看人家都困难。
再说了,依定国公裴世子宠爱虞葭的程度,指不定后头要如何整治吏部侍郎一家子。
侍郎夫人左思右想,上门道歉是必须的,另外还得想方设法把这事大事化了才行,最好两家能和解对外宣称是一场误会。因此,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虽然脸面搁不住,可此时也不是讲脸面的时候。但是,侍郎夫人万万也没想到,来了定国公府仍旧是被人把脸面往地上踩。
母女俩到了府上,被晾在厅里,也没个招呼的人,连上茶的婢女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许久,也未见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身影。
虞葭问:“母亲不去看看吗?”
尤氏这辈子在定国公的爱护下,性子活得恣意,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懒得搭理的。她说道:“她来求见,我就一定要见她?谁给她脸这么想的?”
虞葭噗呲笑出来,没想到自己母亲性子还挺对胃口。
定国公没说话,而是让母女俩自行玩乐,他有事出门去了。
于是,侍郎夫人和宋淑灵在厅里干坐了许久,最后被告知国公夫人没空见,就灰溜溜地出了门。
…
虞葭在正院陪尤氏吃了午饭才回自己院子歇息,等她歇了个午觉起来,就收到了封信笺。
是傅筠派人送来的。
虞葭接过信还鬼鬼祟祟地插上门栓,跑进内室去看。因为她这两日也得知了点裴家和傅家的恩怨,所以担心被哥哥知道傅筠写信给她而不高兴。
殊不知,这信都是搁裴景晏眼皮底下送进来的。
打开信来看,果真里头提到了父亲的事,虞葭舒了口气。不过,傅筠邀她明日在金缕河畔见面,这就令她为难了。
要怎么在哥哥不知道的情况下溜出门呢?
裴景晏假装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眼睁睁地看着她装巧卖乖地给他献殷勤,还十分享受这等子乐趣。
虞葭在他书房盘旋许久,东摸摸西看看,还拍了一串香喷喷的马屁。转头见裴景晏坐在书桌旁不为所动,煞是苦恼。
她咬咬唇,走过去:“哥哥,我听说金缕河畔野花盛开,风景极美。那个…”
她倾身,歪头笑得狡黠:“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裴景晏忍着笑,面上却是一派端正矜持:“既然想去,那等我后日得空了带你去。”
“啊,不不不,”虞葭摆手:“我想明天去呢。”
“可我明天没空。”
“你没空不打紧,”虞葭道:“我自己去逛逛就行。”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呢。”虞葭心虚。
过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瞒着确实不好,索性老实道:“是有一事瞒着哥哥。”
裴景晏放下书卷:“那你说说看,是何事。”
*
次日,金鳞河畔。
碧水悠悠映远峰,清风习习醉情浓。
傅筠一身白衣翩翩站在垂柳下,闭目迎风,唇角含笑。
他难得有点紧张。
想着今日要跟虞葭说嫁娶之事,从昨夜开始,就已经打了无数个腹稿。怎么说,用什么措辞,甚至连她可能会害羞迟迟不肯应自己的情况他都预测到了。
他想,那还是委婉一些吧,毕竟女儿家面皮薄。
傅筠跟虞葭约定在午后,知道她平日里有午歇的习惯,傅筠便特地约这个时辰点。
很快,不远处车轮粼粼,小道上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头正是定国公府的标志。
傅筠忍不住站直了些,目色温柔地瞧着马车行到近前,直到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款款下来时,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阳光、湖水、清风,还有遍地的小白花,景致极美。
却如何也美不过眼前之人。
虞葭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长裙,浅粉披帛绕肩,身姿盈盈,明艳俏丽。
蓦地令傅筠想起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实在是贴合意境极了。
虞葭踩着翠绿蓬松的野草,一手拨开路边花枝,一手提着裙摆,走得踉踉跄跄的。她独自一人过来,婢女小厮都被留在原地。
到了傅筠跟前,问道:“为何选在这么个地方?路都不好走。”
“……”
“我也是听说这边景致不错。”
“景致不错,站在道上瞧瞧不就行了,怎么非得走到这…”虞葭左右瞧了几眼,这地方还真是挺荒凉僻静的,她奇怪道:“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来赏景的,不是说要谈我爹爹的案子么?”
傅筠不自在地咳了声:“事关机密,这里谈最好。”
“……哦。”
虞葭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歪差点跌倒时,见傅筠伸手来扶,她眼疾脚快地往不远处平地一蹦。
然后跳上块石头,站得稳稳当当的。
傅筠:“……”
“那你现在说吧,我爹爹的事情如何了?”
傅筠怔了下。
怎么说呢,虞葭似乎变成了定国公府的小姐后,态度有极大的变化,不再如往常那般对他温柔小意了。
这变化令傅筠有些不适。
虞葭觑他一眼:“你特地约我出来说,该不会是我爹爹的案子又有变故吧?”
“没有。”
“那你想说什么?”
“我……”傅筠无奈地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与她平视:“我今日邀你来,是想说……”
“哦,你是想说外室协议吗?”虞葭也突然想起来,而后压低声音道:“我也正想跟你商讨这事呢。”
“你说。”傅筠眼角含笑。
“你之前原本定一年,后来跟我说是三个月。可现在都不用三个月我爹爹就要归家,那么……”
虞葭眼睛亮晶晶的,鸦羽般的睫毛扑闪扑闪,她问:“那协议应该就此结束了吧?”
“嗯。”
不结束也不行,这会儿她已经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傅筠如何敢再圈着人?
虞葭点点头,觉得傅筠这人还挺好说话的。这事怎么说都是她占了便宜,想了想,说道:“我上次说要送你礼来着,但是礼太重我放马车上了,等会儿给你。”
闻言,傅筠面色更温柔了,他忽地攥住虞葭的手腕,说道:“其实,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这会儿突然又变成中邪的模样,虞葭纳闷得很,问道:“是什么?”
傅筠从怀中掏出个小匣子,匣子做工精湛,侧边雕刻着繁花,盖面上还镶嵌了玛瑙珍珠。
虞葭好奇:“里头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虞葭从他掌中抽出手,接过匣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支镶嵌琥珀的白玉簪子。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虞葭脸颊有点烫,实在不明白傅筠今日又抽什么风。
美人背着霞光,面若桃花,香腮如玉,看得傅筠心热脑热。
心里想了许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葭葭,我决定娶你为妻。”
“哈?”
“是不是很惊讶?”傅筠果真满意她的表现:“我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却不想发生了定国公府这事。”
虞葭吹着风,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整个人愕然得不行。
傅筠见她傻傻的模样,宠溺轻哂:“此事我也是考虑许久,之前本想着说服我母亲就好。可现在…”
他自顾自道:“你想必也听说了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的恩怨,但我实在告诉你,这里头有天大的误会。你放心,我会尽快查明真相,届时待我解除两家恩怨后,就会上门求娶。”
“你且为我忍耐则个,乖乖等我。”他轻轻地抚摸上虞葭的脸,柔声问:“可好?”
好、好什么?
虞葭懵得差点以为自己午觉未醒,还在做梦,可脸上的触感又是真实的。
傅筠居然说要娶她!
好半晌,她别过脸躲开傅筠的手,问:“为什么啊?”
“嗯?”傅筠不解。
“为什么要娶我?”
傅筠勾唇,收回手:“这不是你之愿么?”
“这些日子,我知你委屈难过,”他说:“那日我受伤,见你哭得昏过去,于心不忍。”
“葭葭,我想好了,无论前路多难,我一定会努力克服。”傅筠眸色坚定:“我傅筠,定不负你一片真心。”
“???”
虞葭仔细审视傅筠,发现他模样极其认真,不似作假。
就,挺心情复杂。
“你误会了,”虞葭解释:“我其实真没有非分之想。”
“无碍,”傅筠为她理了理吹乱的发丝,说道:“你现在可以大胆想。”
虞葭:“……”
虞葭:“可我真没有啊。”
傅筠:“怎么还口是心非。”
虞葭无奈:“其实你受伤那天,我哭昏过去是装的。”
傅筠:“?”
“那受伤的前一日,你坐在窗下伤心垂泪,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我看话本子呢,感动的。”
“……”
傅筠身子僵住,不死心地又问:“可你之前分明还说…”
“说什么?”
“说……”傅筠顿了下:“若我死了你也不独活,如此缠绵悱恻的誓言莫不也是假的?”
直到此刻,虞葭总算清楚他这中邪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了。
她哑口半晌,一言难尽道:“做戏呢,你也当真。”
傅筠:“???”
第49章 又不是非她不可!……
近日,锦衣卫所人心惶惶,他们指挥使大人不知遇到了何事,整日沉着脸,周身气息冷得都快结冰。
陈大人才禀报完庶务就赶紧溜出门了,大伏天的揉着被冻僵的胳膊,暗自给各位同仁们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就连王定川也眉头蹙紧,怀疑是不是近日定国公府寻到女儿,将他傅家推上风口浪尖这事,引得傅筠不高兴。
他也开始夹着尾巴低调行事。
而傅筠,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处理各样庶务。
桌面上摞了一大沓卷宗,大到齐王贪污的案子,小到街边偷鸡摸狗的治安事件,他也一丝不苟地过目。
路过的下属忍不住从门口觑了眼,而后低声交谈:“大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一般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从昨日一早来卫所就命人把沉积许久的案子都翻出来。”
“大人恐怕是得知了我们做事敷衍,才这样的?说不准是在监督查底呢。”
“啊,这还得了,我以前好些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的,不会被大人知道了吧?”
“有可能,要不然他这两日怎的这般阴沉不悦?”
“嗨呀,这可如何是好呐!”
傅筠仿佛没有血肉的铁人般,从早上到晚上就一直忙不停,中间几乎都不歇息,夜里累了就睡。他在锦衣卫所的几日,卫所里头的纪律也是从未有过的谨慎严明。
直到第六日,他总算招架不住了。刚刚踏着晨露进入卫所,只觉头脑一沉,就斜斜地栽下去。
傅筠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平日里精力旺盛的个人,这会儿额头滚烫、嘴唇发白、眼下乌青,疲惫又憔悴地躺在床上。
文氏看了都忍不住抹泪。
“这都什么事啊!”她叹气。
近日来,文氏忙得焦头烂额,还没缓过来呢,儿子又病倒了。倒是身旁的嬷嬷劝她:“夫人先回去歇息吧,世子喝了药,等晚些发过汗就好。您可莫要累倒了,事情都还指望您呢。”
说起来文氏觉得纳闷,儿子身子骨向来极好,平日里寒冬腊月衣衫单薄也不见他生病。
结合这几日种种,她问随从:“你们世子近日遇到了什么事?”
随从支支吾吾不敢答。
“说!”文氏竖眉。
“夫人,”随从也是自己猜的,想着这几日傅筠每晚都是回别院,去了歇雨小阁就独自一人关在里头。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兴许是因为羡鱼姑娘?”
文氏不解。
“夫人,羡鱼姑娘前几日突然离开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别院的人也纷纷论这事呢,虞葭走的时候,连行李都未拿,以前从蛩州带来的好些宝物也还搁置在西厢房里头。
“走了?”文氏问:“好端端的为何走了?”
“这奴才不得而知。”.
唐月彤听说傅筠病了,亲手为他炖了补身子的烫前去探望。
羡鱼姑娘离开的事她也听说了,心里高兴。觉得此时傅表哥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想着她温柔体贴应能打动傅表哥的心。
此前因为羡鱼姑娘存在,她都做好了日后跟羡鱼姑娘共侍一夫的准备,本来还觉得有些委屈。
可如今,她觉得她的等待是值得的,即便今日炖汤时烫了手指也不觉得疼了。
可倒了傅筠的屋子门口,侍卫将她拦在了门外。
“傅表哥?”唐月彤柔声喊道:“是我,给表哥送汤来了。”
等了会儿,里头没见动静。她问:“我傅表哥还未醒来吗?”
侍卫道:“大人已醒,只不过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唐月彤委屈:“我也不可以么?”
侍卫为难。
过了好一会儿,唐月彤咬着唇又唤了声:“表哥,我亲手为你熬了汤,问过大夫了,说对病愈有好处。”
“陆宗。”里头的人总算说话了,但声音冷得没什么温度。
叫陆宗的侍卫头皮发紧,走到唐月彤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还请表姑娘尽快离去,大人不喜打扰。”
唐月彤身子微颤,她怎么算是打扰?她只是想来关心一二罢了。
可现在——
这是…要赶她出院子么!
唐月彤都快站不稳了,又尴尬又难堪。定了片刻,忍着羞耻转身离去。
傍晚时,文氏听说唐月彤收拾包袱打算家去,口上说是挂念家中母亲,可待文氏过去时,却见唐月彤眼里含泪。
她问了婢女后,才得知唐月彤去送汤时被傅筠赶出院子的事,顿时又是好一通安慰。
末了,文氏又赶到傅筠这边,劝道:“你心里不好受何须撒气在你表妹头上?她一片好心被你这样糟蹋,哪个姑娘家受得住?”
“回头等你病好了就去给她赔礼道歉。以后你们是要做夫妻的,若是因此心里横了根刺可不好。”
傅筠头也未抬,着了身雪缎寝袍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看书。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文氏气得很,又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过几日,就托人去定国公府相商解除婚事。”
闻言,傅筠手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
“待婚事解除了,明年春就给你和月彤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傅筠视线仍旧落在书卷上,垂眸不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但文氏没想到,还未等她托人上门,定国公府就先一步派人来解除婚约了。
是裴景晏亲自来的。
彼时已经是三日后,傅筠病来得快也好得快,休养三天就继续去上职了。
他正在议事堂听众人禀报庶务,不久,侍卫就匆匆领着个奴仆进来,那人说:“世子爷,夫人让小的来问,之前让您收着的那枚麒麟如意佩在何处。”
傅筠蹙眉:“问这个作甚?”
家仆支吾了下,鼓起勇气道:“定国公府来人了,说、说要将东西收回去。”
“啪”地一声,傅筠手上的狼毫断成了两截.
裴傅两家退亲,这事又闹得满城皆知,但几乎所有人都理解定国公府的做法,任谁也不愿将女儿再嫁过去。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此时,傅筠想听不到都难。
他骑在马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钟鼓楼方向。那里已经布满晚霞,霞光裹着一层夜幕,浓稠且繁复,像极了他心里的烦躁。
“大人可要回府?”侍卫问。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傅筠刚刚下职。
他失神地望了一会儿,而后调转马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却不是回府的方向。
很快,萧泽玉在酒肆里找到他,仔细打量他神色也不像醉的模样。
只是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萧泽玉好笑:“你这副样子,就跟西街那些被姑娘甩了的愣头青公子一模一样。”
西街是有名的烟花之地,那里不乏一些才女歌姬,每年都有许多风流子弟慕名而去,往往一掷千金都不在话下。
总有一些愣头青被这些女子勾得神魂颠倒的。可那些个女子又岂会为一人停留?自然没多久就琵琶别抱,曾经的那些个单薄露水情缘也抛掷脑后。
为此,西街上常见一些年轻公子哥失魂落魄,边饮酒边作些酸诗感叹世间情为何物。
萧泽玉觉得,傅筠眼下就是这模样。
傅筠听后,不屑的笑了,将一壶酒递给他:“喝不喝?”
“也是,”萧泽玉接过,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又不是被抛弃。”
“只是暂时退婚而已,以后待你查明真相,依旧还可以再娶她。你上回不是还说让我虞表妹暂且忍耐吗?”
“对了,”萧泽玉问:“后来,我虞表妹怎么说?”
萧泽玉观他神色不对劲,猜到什么,试探地问:“该不会是她不答应?”
傅筠没说话。
“啊!”
“你还真是被抛弃了?”
萧泽玉都纳闷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么,虞表妹为何不答应?”
傅筠听不下去了,酒杯重重一搁:“你到底喝不喝!”
“喝喝喝。”萧泽玉拿眼觑他,浑不自觉地捅刀子:“我来之前听说定国公府过几日要办茶花宴,邀请全城的公子小姐去吃茶。这阵仗,俨然是要将虞表妹介绍给世人啊。”
“我还听说了,定国公似乎有意想借此招婿。毕竟我虞表妹也十七八了,再等不得,估计裴家是想先定下来。”
傅筠脸色越来越黑。
萧泽玉没发觉,继续说道:“这么看来,兴许过不久就要有消息了,就是不知届时定国公属意谁人。”
“子亭,”萧泽玉真情实感地为好友担忧:“如此一来,你该怎么办?”
傅筠心口堵得不行,他仰头一口酒喝尽。
少顷,嗤了声:“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傅筠又不是非她不可!”——
【写文不易,希望宝们支持晋江正版,全文3块钱呜呜呜呜】
第50章 你的东西拿回去。
近日,定国公府的动静不小,又是退亲又是开宴的,众人津津乐道。退亲大家能预料到,倒是开宴稀奇得很。
众所周知定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极其低调,平日里连应酬都极少,更何况是自家开宴且弄了这么大阵仗,上京的百姓们难免都跟着讨论起定国公府的宝贝金疙瘩来。
有人说貌似天仙,有人说定是小家碧玉,毕竟在乡下那样的地方长大,养得再好也不可能有高门贵女的气度,就是不知届时会找什么样的人家相看。
“都说低娶媳妇,高嫁女儿,不过依我看,这裴小姐应该也嫁不了多高的门第。”
“那可不一定,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再不济,公侯之家是肯定的。”
总之,类似这样的言论,街头巷尾都屡见不鲜。
傅筠打马经过,听着刺耳,索性就让锦衣卫将人都撵得远远的。
“嘿,”有人低声骂骂咧咧不服气:“真是奇怪了,锦衣卫现在什么都管了?连站在街上说话都要撵人的?”
然而转头一看,傅筠黑着脸骑在马上,就赶紧闭嘴了。
定国公府的事沸沸扬扬,与此同时,还有那么个消息不甚明显地传了出来。那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不知犯了何事,被送回乡下去了。
只不过这事比起定国公府的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也就没多少人谈论。虞葭还是听裴诗瑶说的。
裴诗瑶:“昨日一早就送回乡下祖宅,兴许以后都不回上京了。”
虞葭问:“为什么不回了?”
“你想啊,出了这样的事,宋家没脸面,宋淑灵也不好再相看。这会子被送去乡下,估计要在那边找人家了。”
“哦。”虞葭正在练字,缓慢点头。
“我听说是宋大人亲自上门来找大伯相谈的,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反正这事应该就此告一段落啦。”
上回侍郎夫人带着女儿回去,愁了两天,最后吏部侍郎亲自上门来找定国公道歉,又谈了许久。回去之后,第二天宋淑灵就被送回乡下祖宅了。
虞葭不关心宋淑灵的情况,这会儿倒是有点发愁自己又写错了两个字。
“唉!”她苦大仇深得很。
虞葭此前跟裴景晏说想请个先生来教她练字,裴景晏得知了,颇有兴致,说要亲自教她。
平日里对虞葭温和宠爱的哥哥,到练字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格外严厉。写不好就没收她的话本子和零嘴吃食,这不就是要她的命吗?
虞葭说,要不就打她几下得了,反正她从小皮糙肉厚的受得住。可裴景晏不舍得打,但没收话本子和零嘴就极其利落干净。
“诗瑶,怎么办?”虞葭问:“我今日课业算是完不成了。”
裴诗瑶瞅了一眼,眉头拧成了两条虫,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呢。裴诗瑶写的字只能算中规中矩,而且从小教她的是女先生,字迹一看也是闺阁女子的娟秀正楷。
但虞葭的不同,裴景晏最初见虞葭自己写了两个字,发现她的字颇具风格,颜筋柳骨,灵活舒展。于是便因材施教,教的法子也是不一样的。
“算了,反正你也没多少零嘴了,届时收就收呗。”裴诗瑶眨眨眼睛,低声道:“我那还有一些,回头悄悄分给你点儿。”
“小姐,”这时,婢女进来禀报道:“柳娘子来了,可要让她现在进来?”
柳娘子是京城最好的绣娘,做的衣裳精致又好看,听说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请她做衣裳。这回,也是定国公府过不久就要设宴,尤氏特地花重金请了柳娘子过来给虞葭量身。
虞葭也知道这事,她点头道:“好,让她进来吧。”
她转身进内室洗手,边跟裴诗瑶道:“那你届时谨慎些,莫让我哥哥发现了。”
裴诗瑶古灵精怪得很,做这种事信手拈来,立马打包票说没问题。
柳娘子是个高高瘦瘦的妇人,不大爱说话,为人也比较清冷。兴许是各样的达官贵人见过无数,对于来国公府也波澜不惊。可当虞葭从内室出来,她没多少表情的脸上却忍不住划过一丝惊艳。
没想到从乡下养出来的姑娘,竟也有这般气度。
她原本是不大想来的,从她手上做出的衣裳都是配美人胚子,想着从乡下来的姑娘应该也就那样,届时若是穿了她做的衣裳衬不出气度,反而砸了她招牌。可这下见了虞葭后,她心里的担忧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莫名地还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来,拿着布尺就要上前去量身。
柳娘子量得细致,从肩到背再到腰围和腿脚都仔细得很。末了,眼里难得地带着点笑意,出了门还在感叹,这定国公府小姐的身段可真是好。
虞葭站了一上午累得不轻,听母亲说这次要给她做十几套衣裳,连冬天的也一起备上了。令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掉进了金窝窝里,活得像只醉生梦死的仓鼠。
裴诗瑶早已经回去了,眼看快到午饭时辰,虞葭这才又收拾妥当去正院陪父母吃饭。
吃过午饭后她睡了一觉,醒来得空,便想着把早上写错的字再重新写一遍。
但才提笔没多久,杏儿就鬼鬼祟祟地拿着份信笺进来了。
“小姐,”杏儿道:“这是后院出门采买的小厮给奴婢的,说是大人送来的呢。”?
傅筠?
傅筠的人都渗透到国公府后院了么,虞葭第一个感想就是回头要把这事告诉哥哥,家里有内鬼。
她狐疑地接过信,偌大一张信纸,里头就一句话——“别院的东西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语气实在不算好,虞葭都能想象傅筠写这封信时脸色不虞的样子。
但虞葭不仅没气,反而有点心虚。想起上次两人在金鳞河畔时的情景,彼时她说一切都是按着协议来做戏时,傅筠当时整个人僵硬如石头,脸上也青了白白了青五颜六色变换着情绪复杂。
她还怪有些内疚的,自己做戏做得太过认真,害得人家误会这样大。
虞葭觉得东西扔了可惜,别的不说,她从蛩州带来的那几箱宝贝,还有从傅筠那讹来的字画孤品都是她喜欢的呢,扔了多心疼。
想了想,她提笔写了封回信,大致意思是麻烦他派人送过来给她。
但信送出去没多久,很快就收到傅筠又写了封过来,依旧是语气不大好——“想要就自己来拿。”
反正,他不肯送。
虞葭暗自腹诽:小气的男人!.
裴景晏今日刚好不在府上,虞葭去正院跟尤氏说找萧泽玉有点事,然后就带着婢女婆子出门了。
去别院的途中,她还绕一条街,买了点干果吃食和礼物。到别院之后,就将这些东西分给众人。
此前在别院的时候,大家对她都极好,如今离开了也总要送点东西表达谢意。整个别院,几乎人人都得了份。
大家跟过年似的高兴热闹,都纷纷跑来清芷苑要帮她收拾东西。
虞葭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这里刚好有一片阴凉,吃茶品糕点最是惬意不过。
杏儿有件事拿不定主意喊她进去瞧瞧,于是虞葭起身进门。但等她再出来时,发现藤椅上已经坐着个人,正在吃她的糕点,喝她泡好的蜜茶。
虞葭奇怪:“你怎么来了?”
她进门的时候问了管家,分明说傅筠不在的,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见他来了。
傅筠头也未抬,慢条斯理地饮茶,膝上还放了本书卷。
“我的地方,为何就不能来?”
“可你来清芷苑做什么,你不是该去歇雨小阁吗?”
傅筠这才慢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懒懒的,仿佛看谁都不顺眼:“我来监督你。”
“?”
“别把多余的东西带走了。”
“……”
虞葭撇嘴,见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蜜茶喝光了,有点心疼。他不是不喜欢吃甜么,怎么这会儿吃得津津有味?
傅筠此时心里也堵着口气,之前进门的时候他听说了,虞葭给每人都带了礼,就连门房都得了一份。
就他没有!
他一口茶喝尽后,往后一靠,交叠双腿,不紧不慢地看起书来。
虞葭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有点热,索性就挪到廊下站着。院子里的婢女们都在忙碌,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搬箱子的搬箱子。
她自己都暗暗咂舌,没想到住进来才两个月就已经存了这么多东西。亏得杏儿之前帮她整理了本册子,要不然这会儿收拾起来更麻烦。
虞葭此刻就站在廊下核对册子上的物品。
渐渐的,她总觉得有道视线不轻不浅地落在自己身上,可抬头看去,却见藤椅上的人正在看书,豪无异常。
这么站着有点累,虞葭问还有多少东西要收拾,杏儿说快了,然后从屋子里搬了张椅子出来给虞葭坐着。
于是,夏日的午后,院子里就坐着虞葭和傅筠,各自安安静静不说话,气氛略显诡异。
虞葭前日收到了虞衡写来的信,说爹爹已经出狱了,现在家里正在收拾东西,过不久会来京城跟她见面。得了这么个消息,虞葭挺高兴,无论如何,傅筠都是帮了她个大忙。
想了想,她起身走过去。
干净的书卷上落下一道阴影,傅筠闻到来人身上的清香,他鼻尖微动。
“傅筠,”虞葭停了下,斟酌言辞道:“以前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傅筠头也未抬,手上翻了一页:“各取所需罢了。”
虞葭点点头,瞥了眼院子里摆着的几个大箱子,又继续道:“虽然是如此,可我总归还是占了许多便宜。”
“哦?”
傅筠漫不经心抬眼。
他眉眼极其好看,眼尾狭长,在阳光下半眯着的时候,居然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问:“那你想怎么谢我?”
“其实也不是谢,主要是…”虞葭想起那日金鳞河畔的情况,心里还有点内疚,说道:“想跟你道歉。”
“道歉什么?”
“就之前…我可能做戏的时候…”
也不知为何,提起这事就好像踩到了傅筠尾巴似的,他立即就变了脸色。
“道歉就不必了。”他表情很寡淡,带着点冷漠:“即然说清楚是误会那我也就放心了。”
虞葭不解:“放心什么?”
“你以为我真想娶你么,”傅筠慢悠悠道:“若不是见你哭得可怜……”
虞葭听后,顿时不乐意:“我貌美如花,现在还有钱有势,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用得着你可怜!”
“……”
两人没说上几句,就不欢而散。
傅筠面上看不出情绪,只翻书页时不小心扯烂了一角。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