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芙蓉花是巧合,两朵三朵,乃至于每日清晨她醒来时,还带着露水的花儿早已躺在她床头,她便知道,是褚行瑜来过了。
宫里张开了天罗地网,她是诱褚行瑜入网的饵,自然知道他来一趟有多凶险,却怎么都想不到他是如何潜入掬翠宫的。
他来的次数多了,便被楚恂察觉了端倪。
这天楚恂难得来了一趟掬翠宫,一边盯着她的小腹,一边问道:“看不出阿姐是如此爱花之人?”
灵姬咽了一口清粥,淡淡地道:“我喜不喜欢,与你无关。”
楚恂虽然早就料到会被冷待,但真被她甩脸色时,心情显然十分糟糕,出去时甚至踹坏了殿门。
采荷见状,顿时忧心忡忡。次日清早没见到灵姬枕边的花朵,更是忧虑不已。
她很轻柔地给灵姬梳头,“公主,以后是不是都没有花了?”
灵姬无声叹息。
她既希望褚行瑜能救她出宫,却也知道这绝非易事。
而褚行瑜身边是否又是一个牢笼,也未可知。
采荷见她眉头越皱越深,顿时慌了,以为自己问错了话。
灵姬摇头,用衣袖轻拭眼角。
“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虽然贵为公主,但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栖身之所。
何其无奈。
***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花送到她枕边。
灵姬便死了心,也当他死了,转而专心养胎。
楚恂见状,加上搜不到褚行瑜的任何消息,初夏来临前,他便解了掬翠宫的禁制,让灵姬能去御花园走走。
荷风送爽,湖上小舟荡漾,笑语绵绵。
灵姬扶着采荷的手,走到湖边时,恰好遇上一群少女游湖归来。她们个个手持荷叶莲蓬,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儿。
双方相遇,都有些吃惊。
灵姬只是惊讶此时还能在御花园遇上外人。少女们则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腹部,都在揣测她的身份。
双方沉默片刻,终于有一个少女低呼:“长阳长公主?”
少女们面面相觑。
公主很久没现身,京中什么说法都有。她们都以为公主在养胎是宫里唬人的说法,人早就没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灵姬没否认,她们便纷纷行礼,只想快些躲开。然而灵姬没让她们走,她们只得乖乖站在一旁。
看见她们的那一瞬,灵姬就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可是怪在哪儿,她却说不上来。
旁观者清,采荷已经先她一步,脸黑个彻底。
这些少女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却或多或少与灵姬有些神似。
陛下找她们进宫,到底想恶心谁!
灵姬也发觉了,嘴唇微微抿起。
双方对视,就像是在中间放了一面满是雾气的镜子,神似之中几分扭曲,让她颇为不适。
她随便挑了个少女问话:“是陛下让你们进宫的?”
被点到的少女吓得只敢流泪,灵姬连问好几个,却有人吓得径直跪地求饶:“公主饶命!臣女无意争宠,求公主放过臣女!”
采荷暴怒:“放肆!”
公主和陛下没有半点干系,陛下到底在外头说了什么,这样玷污公主的名声!
灵姬虽然也不高兴,却没让采荷继续发作,提点了几句,便放她们走了。
面对采荷的焦急,灵姬反过来宽慰她:“她们也是受人蒙蔽,责怪她们无济于事。我们走吧。”
采荷勉强平静下来,搀着她往前走去。然而没走两步,灵姬忽然捂着腹部,额角挂起了豆大的冷汗。
好疼!
她紧紧攥着采荷的手,颤声问道:“现在不是才……五个月吗……”
采荷也吓坏了,知道一定是有人使坏,“午膳奴婢都试过,怎么会……”
灵姬摇头,已经疼得无法思考,鼻尖却陡然嗅到一阵幽冷的香味。
但身旁没有外人,这香味是……
灵姬疼得眼泪直流,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望向少女们离开的方向。
刚才那名少女下跪时,正是这股香风扑面而来。
灵姬嘴唇一动,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便在采荷的呼救声中昏了过去。
***
似乎是楚恂来了,在她身侧大吼大叫。她的腹部也不再疼痛,只是睁不开眼,也无法说话,灵魂仿佛被困在无形的躯壳之中。
她听见楚恂歇斯底里地威胁太医,也闻见了一丝久违的花香。
不是那股湖畔偶遇的香风,而是每天伴在她枕边的,沾着露水的清香。
……褚行瑜?
这么久了,她还以为褚行瑜已经死了。
就算他活着,又怎能靠近掬翠宫?
灵姬不解,依然静静地沉睡着。
她似乎能从微弱的光暗变化中辨别日夜交替,楚恂的怒吼也变得越来越绝望。
她有些享受这种绝望,也有些享受灵魂被困在黑暗中的感觉。
在这里,不会有人摧残她,强夺她,她能好好睡一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胎动,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争斗,拳拳到肉,力道入骨,听得人心神俱颤。
“就凭你也敢跟本王斗?你能活到现在,都是本王看在你阿姐的份上,留你一条狗命罢了。”
灵姬愣住,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褚行瑜竟然真的活着?竟然真的进宫来找她?
楚恂怒吼着,似乎要反击,却次次都被褚行瑜打倒在地。
“凭你也配碰她?你只配本王送给你的那些赝品。你连她好在哪都不知道,只会对赝品发|情。”
楚恂怒吼一声,还要反击,却被褚行瑜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两人又缠斗了一会儿,楚恂的声响渐渐弱了。
灵姬听见褚行瑜站在床边微微喘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身上。
床沿窸窣,她感觉到褚行瑜坐在她身侧,身上的被褥也被小心翼翼地掀开。
灵姬顿时紧张起来。
他该不会……她还怀着孩子,褚行瑜应该不至于乱来吧?!
他应该是发觉了她的紧张,贴在她耳畔,用她极为熟悉的语调呢喃:“想我了?”
短短几个字,唤起了她无数的回忆。
灵姬的呼吸急促起来,怕他真的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但褚行瑜只是轻抚她的腹部,在上面落下轻柔的吻。
“别怕,我来接你和孩子了。”
褚行瑜抱着她,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哺给她一颗药丸。
困住她灵魂的无形躯壳寸寸碎裂,久违的阳光穿破裂缝,散入她眼底。
宽厚的手掌捂住她双眼,帮她缓解久不见天日的刺痛感。即便如此,微弱的光仍能让她下意识流泪。
“别哭,灵姬别哭……”
褚行瑜极有耐心地哄着她,任她的泪水洇湿了袖口。
灵姬渐渐适应过来,却一言不发,眼神也避着他。褚行瑜挑眉,捏着她的下巴,试着在她颊边啄了一口。
这个动作显然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回忆。
灵姬猛地推开他,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忽然扬手给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钟梵探身进来,见褚行瑜捂着脸,公主一脸复杂,便知趣地缩回外头。
褚行瑜根本没想到灵姬不仅没伏在他怀里倾诉,反而见面就是一耳光,被打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颊边火辣辣地疼,摄政王的威势让他下意识动怒。
但动手的是灵姬。
他立刻按捺下来,轻声问道:“你是怪本王来得太晚?”
灵姬不语,静静地看着他。褚行瑜微微叹息,试着张开怀抱,将她抱住。
相思成疾,他很想紧拥灵姬,但还得顾及孩子,不能抱得太紧。
这回,灵姬没有推开他。
褚行瑜松了口气,灵姬却淡淡地说:“我没有原谅你。”
肆意摧折,再昂扬的花枝也会枯萎。
她很累,不想再次死去又活来。
褚行瑜静静听着,却没等到下文。
褚行瑜沉默片刻,便帮她补充:“是因为现在只有本王能阻止楚恂,对么?”
灵姬目光寂然,已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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