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曾照云归 > 36-46
    36.  每日一提醒,中途绝不会和好。   现在允……

    闻盛又晕了过去, 一众太医再次战战兢兢地赶来,他们都快有经验了,处理得很快, 包扎伤口, 喂药。最后, 又语重心长地与点思嘱咐, 让他劝诫着些。

    点思阴沉着脸, 看向榻上愁眉不展的人,他哪儿没有劝呢?可他劝了也得听得进去才行。

    点思送走太医, 抬头看了眼天,脑子里闪过楚云的身影,与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除掉她。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忘掉这念头。他是闻盛救下来的, 他的命都是闻盛的,不能任性妄为,要听他的话。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去督促底下人煎药-

    闻盛走了之后许久,楚云还在地毯上坐着,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抱着自己膝盖。她抬起头来, 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疲倦与清明逐渐将眼神填满。

    腿已经麻了, 楚云撑着旁边的架子才勉强站起身来,她移步至旁边的贵妃榻,胳膊有些虚乏。嗓子也好疼,她看向桌上的水,正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 门外有人进来。

    是如今在清澜殿伺候的春枝,也正是清澜殿的大宫女。春枝看了眼楚云的动作,当即快步上前,给她倒了杯水。

    “皇后娘娘。”春枝将水递给楚云。

    她眼神恭敬,还有些瑟缩,楚云不想为难她们,接过她手中的水,只是道:“我不是皇后娘娘,你别这么叫我。”

    春枝面露难色,可陛下吩咐过,要她们这样称呼。说到底,她们也只是做奴婢的,怎么可能违抗陛下的命令。

    春枝欠身道:“还请皇后娘娘莫要为难奴婢们。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可饿了?可要传膳?”

    殿内还一片狼藉,春枝给后头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叫她们把里面好好收拾收拾。她们手脚快,没一会儿就收拾完。

    楚云看着她们动作,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她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随意吧。”楚云松口。

    春枝面上一喜,赶紧让她们去小厨房,吩咐人做些寻常菜色送来。楚云没与她们说太多话,只安静吃了东西,便躺下休息。

    她们见楚云如此配合,自然喜不自胜。各自相安无事。

    夜里楚云又做起冗长的梦来,大抵是这梦太累,第二日她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见她醒来,宫女们便进来伺候梳洗。

    楚云警惕地打量一番,确认闻盛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两日,闻盛都没来。梁述也不见踪影,楚云不知他过得如何,心中有些担忧。转念一想,闻盛应当也不会将他如何,至少目前是如此。也没听说有什么大动作的消息,楚云心下稍安。

    闻盛虽没来,却命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吃的,用的,戴的,穿的,快把清澜殿填满。清澜殿地方偏僻,却偏偏占尽了热闹,闻盛那些宫里的人听得消息后就坐不住了。

    闻盛后宫人不多,但算起来也有七八人,撇开位分低的,还有五人。这五人便相约一道造访清澜殿。

    “何止是热闹呢,听闻清澜殿的宫人都唤那人皇后娘娘。”

    “这也太过放肆?她是谁?怎么敢的呀?”

    “可不是嘛。即便陛下宠着她,也是一时新鲜吧。什么乡野来的,竟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清澜殿门口等着,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还没人来传。

    “好大的威风,将咱们晾在这儿。瑶嫔妹妹,你可是宫里最受宠的人了,这你可不能忍,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瑶嫔有些不安,她性子软弱,可偏偏陛下喜欢,这两年来,常去她宫里。

    瑶嫔摆了摆手,“我……我觉得,兴许她不是坏人。”

    见她如此怂,几个人有些没意思。她们入宫都两三年了,可别说受宠,连陛下都没见过几面。说来也丢人,她们之中,能留陛下过夜的,竟只有瑶嫔一人。

    都是妃嫔,说不羡慕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今日她们将瑶嫔拉来,也是有些拿她当枪使的意思。倘若她与这新欢起了冲突,倒是她们只要将自己摘出来,还能一箭双雕。

    只是想得虽好,清澜殿这位却迟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不近女色的陛下迷得七荤八素的。

    楚云刚睡醒,便听春枝说有人求见。她皱眉,求见她?

    春枝看了眼楚云,低头小声道:“回皇后娘娘,是瑶嫔娘娘和刘妃娘娘等几位。”

    楚云眉头皱得更深,“她们见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春枝没说出口,等着楚云开口。

    楚云沉吟片刻,道:“不见。”

    刘妃等几人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真是好大的威风,她们特意上门来,竟还不见。不见可不行,她们今日还非要见不可了。

    几个人硬闯进来,跨过大门口,越过庭院,到了正殿门口。

    刘妃走在最前面,兀自掀起帘子,“哟,妹妹这不是起了吗?怎么还不愿意见咱们呢?”

    她说这话,跨进正殿。

    楚云眼神冷了冷,没起身。

    刘妃打量榻上的人,即便是从女子角度,这人也是美的。那种美是压倒性的,充满了冲击力,让人一时哑然。

    几个人皆默然片刻,还是瑶嫔先反应过来,道:“对不住……我们……”

    瑶嫔见到楚云的那一刻,心中的惊讶已经快溢出来。眼前的这个人很美,但这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她的上半张脸与自己有七八分像。

    刘妃看不惯瑶嫔唯唯诺诺的性子,打断她:“我们只是想见见妹妹,妹妹不会介意吧?”

    楚云不语,只是做自己的事,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这简直是侮辱,她们几个脸色难看极了,可越是如此,这面子越不能丢。

    几个人自顾自坐下,打量着殿内的陈设,频频挑衅楚云:“也不知道妹妹是几时进的宫,尽如此隐秘,咱们都不知道。”

    “妹妹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

    “妹妹平日爱做些什么?”

    ……

    不管她们问什么,楚云仍旧自顾自地绣花,只当她们不存在似的。被这么落了面子,几个人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你别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话音未落,从门外传来一声:“怎么今日如此热闹?”

    闻盛从门外进来,淡淡地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楚云身上。她也没抬头,径自做着自己的事。

    那几个妃子一时间心情各异,这人竟如此嚣张,见了陛下也还是这样,连礼都不行。

    几个人连忙行礼,不知自己方才的话陛下听见了多少,会不会对她们印象不好。她们能见到陛下的机会本就不多,喜上眉梢。

    “妾身见过陛下。”

    闻盛抿唇,眼神已经比先前冷了两分:“谁准许你们来这儿胡闹的?还不快滚。”

    几个人赶紧请罪退了出去,殿内霎时安静下来。闻盛在一旁坐下,指尖轻叩在桌面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楚云。

    “阿云,她们吵到你了吗?下回不必见,直接赶出去就是了。”

    清澜殿轻易不许人进出,她们却能来去自如,是谁授意根本不用多猜。

    还要惺惺作态地关怀,虚伪之至。

    楚云不说话。闻盛看着她侧影,轻啧了声。

    诚然,是他让她们来的。他想看看楚云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闻盛很失望,尽管早有预料。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似事不关己。

    闻盛叹了声,看向一旁放着的前两日送来的糕点,问:“你不爱吃吗?”

    楚云终于开了口:“不爱。你打算几时放我走?”

    闻盛掀起眼帘,与楚云对视,“为何一定要走呢?这里不好吗?是他们伺候得不好,不够周到?”

    楚云冷笑:“如果他们伺候得不够周到,你打算怎么做?杀了他们吗?可是我并没觉得他们不好,我觉得最不好的那个人,是你。如何?你也要杀了你自己吗?”

    闻盛同她沉默对峙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闻盛还是妥协,“不说这些了,这两日阿云过得如何?”

    “不如何。”楚云直起身子,“我要见梁大哥。”

    闻盛转过眼来,黑眸如点墨,“倘若我不让你见呢?你又要拿自己的命威胁我吗?他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要你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这么没用。”

    “你只能将我关在这里,难道又很有用吗?”楚云反唇相讥。

    闻盛叹息一声:“不如这样,还是那个条件,你陪我吃一顿饭,我便让你见他一面。”

    楚云甚至没有犹豫:“好。”

    在她说完好之后,闻盛眸子又冷了一分,命人传膳。

    皇帝吃饭自然排场大,楚云看着她们不急不缓地上菜,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等菜上完,她两三口便结束,看着闻盛。

    闻盛唇边勾着笑,慢条斯理道:“别急嘛,吃饭吃得这么急可不好,来,这道菜你还没尝过吧?”他给楚云碗里夹了一块肉,示意她吃。

    楚云起初没动,可看他还是慢慢悠悠的,只好动筷子。

    就这么磨磨蹭蹭地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吃完这顿饭。

    楚云立即道:“可以了吧?”

    闻盛正净手,用干净帕子擦去水渍,一点也不着急,“来人,去请梁大人。”

    不久,梁述过来。远远地,楚云与他对视一眼,见他全须全尾的,松了口气。

    闻盛一旁嘲弄地说:“怎么,这么急着想见他,就只是为了远远地看一眼?不想和他更近地说说话吗?”

    楚云朝梁述笑了笑,冷冷地回应闻盛的话:“你会让我去吗?”

    闻盛笑意更浓,声音被风送进她耳朵,“真了解我,自然不会。”闻盛说着,伸手揽过她腰。

    楚云没有防备,意欲挣扎,但闻盛却只是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用力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

    楚云用力一推,没料到他也刚好松手,于是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她恶狠狠地看着闻盛,闻盛抬了抬下巴,指向梁述:“现在允许你和他说三句话了,去吧。”

    楚云瞪了他一眼,提起裙角,飞奔下台阶,朝着梁述跑去。不同于面对自己时的横眉冷对,此刻的楚云那么鲜活,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闻盛望着她背影停在闻盛面前,微眯着眼,有些人吃软不吃硬,有些人吃硬不吃软,这是攻略人心的不同。

    他最擅长于此,总不可能失手。

    闻盛冷哼了声,抬手轻嗅了嗅袖子,有清幽的香味扑入鼻腔,他转过身,进了殿去。

    37.  第 37 章   “聊……与梁大哥白头偕……

    楚云停在梁述身前, 露出笑容:“梁大哥,你最近好吗?”

    梁述最近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与他从前的生活相差无几, 只不过从前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楚云, 如今回到宅子里, 总觉得家里分外安静些。梁述还没太习惯。

    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垂头丧气的, 大家提起楚云, 只有叹息。那些未布置完的成婚用的东西,也搁置在一旁, 显得很刺眼。

    梁述抬眸,打量楚云:“你呢?最近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楚云嗯了声:“没什么。”

    二人寒暄了几句,彼此都沉默下来。梁述瞧着楚云,隐隐觉得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只好说服自己是多想。

    楚云瞧着梁述,忽然嫣然一笑,道:“梁大哥,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倘若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云娘。我还未向你道过谢呢。”

    她说得很寻常, 梁述摇头, 道没什么, “救你是举手之劳, 不必道谢。”

    楚云摇头,执拗地说下去:“不是的,梁大哥,也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有如此善心,何况你待真的很好。倘若可以, 云娘真的很想嫁给你,咱们白头偕老,欢欢喜喜。”她说着叹了声,看了眼天。

    闻盛估摸着时间,从殿内出来,给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上前来将梁述带下去。临走之前,楚云又叮嘱了一句:“梁大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看着梁述被带走,出了清澜殿的宫门,闻盛踱步下台阶至庭中,停在楚云身侧。

    “聊了些什么?”

    楚云转过头,面上的消息还未消散:“聊……与梁大哥白头偕老。”她敛去笑,自闻盛肩边越过,兀自上了台阶。

    闻盛转身看着她背影,白头偕老四个字,有些刺耳。楚云也曾与他说过白头偕老,那时她如何虔诚地在佛前许愿,愿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想必佛祖是听见了的,也应当会保佑他们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闻盛款步跟上,跨过门槛,见楚云在一旁坐着,拿起了自己的绣绷,似乎是要绣一方手帕。这宫里是有些无趣,每回见她都是在绣花,也该寻些别的事情做。

    闻盛如此想着,不动声色在一旁榻上坐下,与楚云说话:“这是在绣什么?”

    楚云不语,闻盛也不恼,自顾自凑过头来看,她还未绣完,之上只有一半的图样,瞧着似乎是朵云。

    闻盛夸道:“云纹好,寓意吉祥。”

    楚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但没说什么,眼神也瞧不出别的情绪,与方才见到梁述的神情姿态,貌若两人。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把从前的楚云找回来。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一见到他就笑的,擅长低头的楚云-

    钟敏收到旨意时有些忐忑,上一次在布庄见到楚云,钟敏十分欣喜,可楚云全然不认识她。那时她身边还跟着梁述,钟敏后来去打听了一下,却也没探听到什么。

    今日忽然听得宫里来人,要接她进宫一趟,那传旨的太监还特意透露给钟敏,要她别担心,是去见一位故人。

    钟敏当即皱眉,她哪有什么故人在宫中?忽然间脑子一闪而过,想起楚云的名字。

    可楚云不是与梁述在一起吗?怎么又会在宫里呢?

    钟敏想起闻盛,那个如今的天子,他总是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当年他未保住楚云,如今又要做什么?

    怀揣着不安,钟敏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进了正阳门,看见熟悉的红墙朱瓦,钟敏有些恍惚。这几年来,她没什么机会进宫,后宫无主,也没办过什么大宴会。回想起从前,倒常来找楚云。

    正感慨,马车停了下来。钟敏跟着个领路的小太监走,直到停在玄微宫。

    她原以为是见楚云,看着玄微宫的匾额,有些发愣。

    康有德将人迎进来,道:“夫人,里面请。今日找夫人来,是陛下有些话要与夫人交代。”

    钟敏颔首,穿过珠帘,近距离见到闻盛。这些年她远远地见过闻盛几次,每一次见他,都要想起楚云,心情极为复杂。钟敏不喜闻盛,可人家到底是做了皇帝,由不得她喜不喜欢。

    今日只隔了几步之遥,倒让钟敏想起从前闻盛还是臣子的时候。那时候她与楚云走得近,常见他们之间郎情妾意。

    到头来,郎情妾意都是假。

    她福了福身:“臣妇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妇来,所为何事?”

    闻盛漫不经心地看向钟敏,直说:“夫人从前与阿云交好,算得上闺中密友。”

    钟敏听他说起楚云,原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楚云真在宫里?

    “是,臣妇与阿云关系亲近,可称得上闺中密友。不知陛下为何提及此事?”

    闻盛道:“朕待会儿会送夫人去清澜殿,夫人应当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不需要朕再提醒一遍吧?”

    钟敏心中一惊,清澜殿是楚云从前的住处。她低下头,“是,臣妇明白。”

    怀揣着一种久别的激动,以及些许惶恐,钟敏站在了清澜殿的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领着婢女踏进清澜殿的门。

    听说前两年闻盛把清澜殿拆了,后来又重新命人整合回来,只是到底不同了。钟敏看着殿里的一草一木,当心境发生了改变之后,在看这些东西,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物是人非。

    钟敏是得了闻盛的授意来的,自然没人会拦,她长驱直入,直到跨进正殿大门。春枝等人正给里头换茶,一转身见到钟敏,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楚云正在绣东西,听见东西,以为又是闻盛那些女人,没什么好脸色地转过头,正欲开口,“你……”

    话音卡在喉口,楚云记得钟敏,那天她拉着自己,非说自己是她的旧友。

    钟敏看她这反应,还以为她想起了自己,更何况倘若她没想起来,怎么会答应闻盛进宫。钟敏大迈几步,有些激动地拉着楚云的手,唤了声阿云,“你记起我了吗?阿云,你过得还好吗?”

    楚云挣脱开她的手,摇头:“我不知你是谁,只是那日我记得咱们见过一面。”

    钟敏有些失望,“是……那日咱们是见过一面。”她仔细观察着楚云,发现她似乎还是没想起来。

    那闻盛怎么……?

    她想起进门时门口看守的人,忽然明白过来。楚云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也是,闻盛那样对她,倘若她真记起全部事情,恐怕要恨闻盛薄情寡义,更不可能如此安然就在他身边。

    钟敏看着楚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先自我介绍:“我姓钟,单名一个敏字,从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楚云在榻上坐下,盯着钟敏,哦了声。她猜出来了,是闻盛找她来的,这是闻盛的温情牌。

    钟敏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常想你,那日见你还活着,我真是高兴极了。”她说着,眼眶有些红。

    楚云看她情真意切,心中有所动容,又想,闻盛找她来是一回事,她说什么又是另一回事。如此想着,不免对钟敏更亲近些。

    她看着钟敏,其实也觉得熟悉,放下了敌意之后,两个人一来二去,便能有说有笑。钟敏也没说任何与闻盛有关的事,只是与她说了些自己生活上的事情,说起她成婚、夫婿,以及一个没缘分的孩子。

    “我那时候真的伤心,大夫说我有孕之后,我可高兴了,期盼着一个孩子的到来,甚至想着他怎么从一个小不点,以后长成一个大人。可是到底没保住,唉。”钟敏成婚之后曾经有过一次孕,可惜不知道为何,就是没能保住。

    她说着伤心起来,楚云见状,安慰她道:“敏敏,你别伤心,兴许他还会来的。”

    钟敏一愣,听她叫自己敏敏,好像回到以前。可她看自己的眼神又很陌生,钟敏叹息一声,继续说起孩子。

    “是啊,我夫君也这么说。但愿如此吧。”

    二人不知不觉就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眼看天色不早,钟敏起身告辞,临走前又与楚云相约:“明日你有空与我出去逛逛么?”

    从前她一直想和楚云好好地在盛京城逛一逛,可这事儿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没能达成。如今总算可以。

    楚云起身送她,道:“你得问那个人,看他愿不愿意让我出去。”

    钟敏一怔,出了门。她离了清澜殿,自然还得回玄微宫见闻盛。闻盛问起她说了什么,她便一五一十告知,又问闻盛,能否让楚云和她一起出去逛逛。

    闻盛先是沉默,而后才点头道:“可以。”

    楚云没想到闻盛真会同意,只不过闻盛有要求,她们二人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群宫女暗卫的。

    楚云嗤笑道:“我这犯人的待遇,也算不错了。”

    钟敏看了眼身后的人,转移话题:“别管这些,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钟敏看得出来,楚云与闻盛之间关系不好,否则闻盛也不会特意找她来,更不会出个门还要一堆人看着。

    楚云摇头,只说随她走便是。

    二人便一路去吃了东西,逛胭脂水粉。街边的小铺子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那些人便在前后门守着。

    楚云撇了撇嘴,有些无话可说,与钟敏一道进了铺子里。她与钟敏分开逛,正见着一个东西,打算叫钟敏过来,忽然间被人捂住嘴。

    “不许出声!否则我便杀了你!”

    38.  第 38 章   “阿云,你又要刺这里吗……

    楚云一惊, 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那人蒙着面,听声音看身形都是男人。

    近来盛京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楚云脑中转了一圈, 有些紧张地照男人说的做。男人从身后挟持着楚云往后退, 意欲退至后门。铺子里除了钟敏和楚云, 再没有旁人, 因此无人发觉。

    男人紧张得很, 并未多看楚云一眼,直到钟敏唤了一声楚云, 男人警觉地看向手边的楚云。

    他一时竟愕然,“是你?”

    楚云也愣住,定定看着他:“你是?”

    她似乎不认识他,这张脸有些陌生, 可他的神色昭示出他也认识自己,或者说,从前的自己。

    他也好,闻盛也罢,还有钟敏,每一个人见到她都会流露出一种惊喜的神色, 倒形成一种错觉, 好像那个叫楚云的女子, 曾经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世上的每个人从前都很想念她似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楚云与那男人面面相觑,她不知道他是遇见了什么困境,听见钟敏脚步声渐渐靠近,楚云忽然推了一把男人,将他推进了一旁的架子里。男人还未反应过来, 便听见楚云惊叫了声。

    后门处有暗卫守着,听见楚云尖叫,忙不迭进来查看情况。

    钟敏也紧张地跑过来,手里还拿了盒胭脂,“怎么了?阿云?”

    楚云一脸紧张地指着地上,“有……有只老鼠,好大。”她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脸色难看,耷拉着眸子。

    钟敏把手上的胭脂盒放下,听见老鼠可不得了,“老鼠?这么可怕,那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逛了,阿云。”

    楚云愣了愣,才嗯了声,被钟敏拉着出去。

    男人趁着这时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临了回头看了眼楚云。

    接应之人循着他视线看过去,多嘴问道:“殿下可是认识那人?”

    男人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与下属很快消失在市井之中。待躲进安全地方,几个人才扯下面纱,皆松了口气。

    “三殿下,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被唤殿下这人,正是大渝的三皇子司徒寒,当年曾携使团来访大昭,那时候……

    司徒寒愣神片刻,想起那个女子,她曾是大昭的五公主,从前听闻她死了……

    原来她还活着,只是她似乎不记得自己。也是,那时候混乱不堪,她只怕是吓得不轻,哪儿还能记得住他的模样。

    司徒寒回神,看着桌面上铺开的地图沉下心神。他是大渝三皇子,却出现在大平的京城,自然有他的理由。

    当年都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失手杀了北燕五皇子,致使三国关系紧张,甚至一度发生战争。百姓民不聊生,国家也为此承受了诸多压力,那时候父皇尽力保下他性命,但到底不再受宠。原本他出使大昭只是为了声望,父皇那时对他寄予厚望,后来一切都变了。

    再后来没多久,听闻大昭生变,皇朝更迭,改名换姓为大平。而新的皇帝,却是从前大昭的一位臣子,姓闻。

    司徒寒也记得这个闻盛,那时他是大昭的肱股之臣,芝兰玉树,没想到会谋朝篡位。但谋朝篡位又如何,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如今没有人会说他谋朝篡位,仍旧要笑脸相迎。

    闻盛做了皇帝之后,没多久便吞并了北燕。原本中原三国鼎立,互相掣肘,北燕一亡,这局面被打破。大平吞并北燕之后,国力越发强盛,如此情景下,大渝自然要有危机意识。

    这两年,闻盛频频有大动作,大渝更是岌岌可危。司徒寒觉得这人不简单,一个蛰伏多年,一朝改天换地的人,怎么可能心思简单?

    司徒寒本想劝谏父皇,可却有小人出面,挑拨父皇与他的关系,父皇年迈老花,竟也相信那些谗言,将司徒寒逐出了京城。

    司徒寒去到封地之后,虽心中愤愤,可到底不忍大渝百年基业断送在此,他总得想想办法。父皇眼看着不中用,听不进什么建议,朝中大臣也没什么魄力,得过且过。司徒寒只能自己想办法,思来想去,重中之重还是闻盛。

    他便带人潜伏进了大平,一路行至京城,意欲有所行动。

    但具体要做些什么,司徒寒还没有想好。

    闻盛谨慎,没什么地方能动手脚,若是强行开战不过以卵击石,可若是一味求和,总有一日大厦将倾。

    司徒寒沉吟片刻,看了眼外头天色,只说稍后再看吧。他暂时也没什么头绪,这事儿也急不来,总不能强行将人掳走。更何况即便是想这么做,司徒寒也没这个能力。

    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司徒寒与下属们如今住在京中的一处僻静别院,对外称是来做生意的别国商人。平日里趁着机会,便会去外头探听一下消息。

    今日他们就是去探听消息的,没想到会突然遇上大平暗卫,那时他们都紧张得不行,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没想到是虚惊一场。

    想起那些暗卫,司徒寒思忖起来,那些暗卫都是皇帝的人,怎么会跟在楚云身边?看今日情形,那些人很紧张楚云,她一出声,他们便全进来了。

    楚云,与闻盛是什么关系?

    司徒寒按耐住心中疑惑,思考自己的对策。倘若往宫中送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得小心些,至于旁的……-

    钟敏与楚云在京中逛了一日,满载而归。回到清澜殿时,闻盛已经在殿中坐着,楚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命人将东西放下。

    闻盛观察她神色,心情似乎不错。他眼神一瞥,觑向她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这些宫里都有,并且有最好的、上等的。”闻盛从中拿了盒胭脂,打开盖子,味道还算好闻。

    楚云淡淡道:“这如何能一样?”

    “哪儿不一样?”闻盛追问,放下那盒胭脂。

    楚云嗤了声,不接他的话。

    之后几日,钟敏常来清澜殿陪她说话。钟敏在榻上坐着,接过春枝递来的茶,下意识提及:“你从前……”又噤声。

    楚云垂眸,“你能不能同我说说,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复抬头,嘴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容。

    钟敏顿了顿,前些日子她还不愿意承认自己便是楚云,今日是破天荒地主动提及。钟敏笑道:“从前啊,阿云从前和现在差不多。长得很漂亮,性子很温柔,甚至有些软弱……不过我知晓,那并不是软弱,不过是无奈之下的谋生罢了。”

    钟敏抿唇笑,忽然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哎,说起来,咱们能成为朋友也是缘分呢。”

    ……

    自从钟敏出现之后,楚云肉眼可见地情绪缓和许多。虽然她仍旧闹着每天要见她的梁大哥,但闻盛已经很满意。

    满桌子的菜,闻盛夹了一块肉进楚云碗里,楚云瞪他一眼。

    闻盛不怒反笑,忽然伸手凑近。楚云下意识躲闪,被闻盛按住。

    “别动。”他语气忽然敛去笑意,指腹落在她嘴角,很轻柔地擦去一点残渣,“怎么吃得这么着急,又没人跟你抢。”

    楚云拍开他的手,又瞪他一眼。后来这一顿饭,楚云再没把头从碗里抬起来,更没多看闻盛一眼。

    一吃完,楚云便放下碗筷,起身出去等着见梁述。闻盛在她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将人拉住,抓着手腕带回怀里。

    楚云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坐在他腿上。

    她有些恼怒:“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闻盛自然不可能放开,不仅不放,反而抓得更紧,右手绕过她后腰,轻揉着。他记得,她此处特别敏感。

    楚云果然身体一僵,眉头拧成川字,看着闻盛,几乎咬牙切齿:“你放开我。”

    “我若是不放呢?”闻盛眼底浮现轻微的笑意,猛地一用力,将人带向自己,压在胸前,“我倒想知道,你待会儿去见你的梁大哥,是想我多一些,还是能挂着他多一些。”

    说罢,闻盛俯身,夺去她的呼吸,动作有些急躁,因而格外地用力,似风卷残云一般,最后更是在她下巴处咬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留下了一道红痕。

    楚云终于挣脱开闻盛的手,气喘吁吁,听见外头说梁大人到,当即提着裙角奔出去。

    闻盛看着她背影,人是很容易被驯服的,一日、两日、三日……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让一个人习惯,就是驯服的开始。

    楚云出来时气还未顺,磨着牙齿,看见梁述才挤出一个笑容:“梁大哥,你最近好吗?”

    梁述看着她,嗯了声。他方才看着楚云过来的身影,忽然有个念头,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其实梁述心知肚明,从闻盛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好像就会有这么一天。

    纵然楚云从前被闻盛伤害过,纵然闻盛不是良人,可闻盛他太有手段,也太有魅力,一个女人待在他身边,假以时日,总会将心交付的。

    更何况,楚云当年还那样深爱过他。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梁述自己没能力,他无法和闻盛抗衡。不,梁述苦笑,不应该这么说,是他不愿意舍弃一切,去与闻盛对抗,他无法为了一个楚云,舍弃自己的全部。

    那么这一切便都是必然。

    梁述吐出一口气,有些许愧疚,他不知道闻盛会不会好好对待楚云。闻盛的劣根性改不了,倘若……

    梁述垂眸,竟不知能与楚云说些什么,视线中出现这四四方方的蓝天,红墙朱瓦。“今日的天气真好,这风吹着也舒服。”

    楚云嗯了声,还如从前等他下值回家那般笑着。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夜里闻盛坚持要宿在清澜殿,楚云不许,又拿出那道熟悉的说辞。闻盛唇边挂着笑,朝她敞开胸膛,手指点在心口位置,“阿云,你又要刺这里吗?你大可以动手,我绝不反抗。”

    39.  第 39 章   皇后。

    闻盛亲自把武器递到楚云手里, 那把削发如泥的宝剑。他握着楚云的手,要她接过。

    闻盛在试探楚云的底线,倘若他能跨过这一步, 他立刻会得寸进尺。

    真是一个自负的人。

    楚云抬高视线, 与他对视, 握着那把剑的手紧了紧。

    闻盛唇边挂着笑, 很危险, 当然也迷人。

    人的天性就是对危险又美丽的东西有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剑尖抵在他心口,只需要她轻轻一送, 就能他性命。人拿自己的命做赌注之时,一定抱着十足的把握会赢。

    楚云眸光黯了黯,松开手,“你若想睡, 便睡吧。清澜殿这么大,你自便。”

    她转身去了里间,闻盛并未再得寸进尺,夜里宿在偏殿。此后几日,闻盛常宿在偏殿。

    楚云起来时,闻盛人已经走了。今日的天气不怎么好, 天黑沉沉的, 透着股闷气, 好像马上要下大雨。

    楚云静坐在窗前, 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春枝进来换茶水,道:“娘娘,您在瞧什么?”

    楚云皱眉, 尽管明白她们的难处,可每次听见她们这么称呼自己,仍控制不住的反感与皱眉。那个人只让她们嘴上叫着,可根本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合宫上下也没人会认。

    楚云冷笑,不知道该说这是自欺欺人,还是只是欺骗她而已。

    “只是在看天,天要下雨了吧。”楚云娥眉微蹙,回答她的问题。

    春枝道:“是呢,瞧着是要下雨了,他还要下场大的。”

    两人才说这话,外头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随后一道炸雷轰然从头顶响过。楚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自己头。

    雨声风声雷声一起,没人注意门口的脚步声。闻盛命人收了伞,跨过门槛,正好见楚云抱头的动作。

    这一点倒没变,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便不是小孩子了,也害怕打雷,尤其是这种炸雷。

    楚云有些懵,垂着视线,下一刻被人抱进怀里。怀抱温暖而宽阔,好似有无穷的安全感,规律稳定的心跳声在她耳边一下一下地敲击。

    “打雷而已。”闻盛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宽厚手掌轻拍着她后背,像哄小孩儿入睡的姿态,很熟练。

    以前他偶尔也这么哄她,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遇见打雷的时候更不多。闻盛忽而想起回忆,动作一顿。

    今日雷公大抵勤快,雷声一道接着一道,伴随着狂风骤雨,原本窗户还撑开着,也被一阵放肆的风不由分说关上。

    春枝见闻盛来,早自觉悄无声息退下,贴心将门也关上。门一关上,外头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尽管可怕,但知道隔了一层房子了。

    闻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将她的手放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低着头,只能看见头顶的青丝,看不见表情。

    闻盛道:“以前你也很怕打雷,你记得吗?”

    怀中人自然没有回应。

    他兀自说下去:“然后你会抱我很紧。”他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腰侧。

    雨显然下得很急,原本天色就暗,雨一落下后便像入了夜。这时候原该进来上灯,可闻盛在,没人敢贸然打扰。

    两个人在昏暗光线里靠着,闻盛忽然又想起从前的事来,在闻府的时候,在那个不大的房间里,他们也像现在这样拥抱。

    尽管现在是他单方面的拥抱。

    楚云心口也如这雨声一般闷,像堵着一层东西,密不透风,难以喘息。

    闻盛自觉这已经是进步,她已经没推开他,尽管也没主动,但他相信不久了。

    闻盛又道:“钟敏父亲是忠臣良将,如今虽不如从前鼎盛,但钟家也颇有地位。”

    储运不清楚他为何无端说起这个,并未搭话,只听着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的。

    闻盛讲下去:“钟家女的身份,可做皇后。”

    楚云一愣,似乎有些明白。

    “我打算对外宣称,你是钟家二姑娘,你觉得好吗?”

    楚云未置可否。因为前朝五公主的身份不光彩,于他而言更是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便是一种提醒。他绝不会准许。

    所以钟家女的确是个好的选择。楚云睫毛扫过,从害怕里回过神来了,一把将人推开,又是冷着脸的小刺猬模样。

    “随便你,与我无关。”

    闻盛被推,顺势靠着身后的圆枕,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叹她过河拆桥。楚云理了理头发,自己去上灯。

    她点燃火折子,取下灯纱罩子,点上灯。昏黄灯光霎时照亮屋内,有种缱绻的氛围。

    闻盛撑着头,侧眼看楚云,都说灯下看美人,诚不欺我。

    她又将剩下的几盏灯也点上,而后在一旁的毯子上坐下。

    昏黄的灯光透过她的脖颈,照得她头发丝都发亮。她背对着闻盛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能想的事情大抵不多,无非又是梁大哥?或者是……他?

    闻盛自觉这杆秤上,他站得比梁述重,至少在此时此刻,她所想的这几个灯影闪动的时间里,楚云想他比较多。

    他勾了勾唇,直起身来,信步靠近楚云。楚云虽背对着他,可影子早将人出卖,她在闻盛伸手的那一刻偏了偏身,躲过他的手。

    闻盛一改方向,干脆缠绕上她的发丝。

    楚云这回没躲,任由他弄自己的头发丝。

    闻盛无声地笑,他做惯了猎人,对这种一步步引人入笼的感觉尤其享受。他自觉自己是主导者,算计好一切。

    算她会慢慢地再次爱上自己,算她会忘掉梁述,算自己能比得过梁述……

    楚云看着闻盛的影子落在自己身前,灯火一晃,影子也跟着晃。外头的雨不见小,风将窗户吹得哐哐响-

    这一日钟敏来时,告诉楚云那日闻盛与她说的事,要将她记在钟家。

    “听陛下的意思,应当是要将你册封为后,阿云……”

    钟敏不知是何种心情,说为朋友喜悦,可楚云与闻盛之间的关系没那么轻松,她如今甚至还没想起来,倘若有一日想起来,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若是说悲伤,是有一些,但钟敏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再不似从前心境,竟觉得楚云倘若做了这个皇后,自然有好处。人总是要低头看现实的。

    钟敏觉得,倘若阿云一辈子想不起来,做闻盛的皇后,闻盛也不再搞事,那便是件好事。

    她看着楚云,观察楚云的反应。

    楚云只是懒懒抬眸,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她收了最后一针,道:“你瞧我今日绣的花样,好看吗?”

    40.  第 40 章   威胁嘛,总要用最在意的……

    钟敏嗯了声, 看着她绣的云纹图样,道:“阿云绣的,自是好看。只不过为何全是云纹?阿云不觉得如此太过单调么?”

    楚云摇头, 看向手帕上的一团团云, “怎么会觉得单调呢?敏敏, 你不觉得云就足够好看吗?云多好呀, 想聚的时候就聚, 想散的时候就散。”

    钟敏莞尔,又与她说了些旁的趣事。

    陛下有意立后, 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人。后宫那些人原还在笑楚云不过是个新欢,笑不了多久,哪里能想到竟真要让她笑到最后。后宫众人原先还互相各自看不顺眼,虽没恩宠, 也要斗个你死我活。如今多了楚云这个共同的敌人之后,便都同仇敌忾起来。

    几个人约在一块出来御花园散心,讨论的话题自然是清澜殿那位。她们在深宫里无事可做,平日里便热衷于打听打小事务,如今更是卖力地打听楚云。

    恨不得把她家底都翻个底朝天,最好是连她老子睡过几个女人都扒出来。可别说, 还真挖出些东西来。

    “陛下有意抬举她, 要她是钟家二小姐。可再怎么抬举, 她也不可能真变成个凤凰。我爹说, 这个楚云可大有来头,是前朝的五公主。”

    说话这人正是刘妃,她这话一出,如滴水进油锅,炸得沸沸扬扬。几个人哪里坐得住, 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什么?她是前朝的公主?可前朝那些人,不是早都搬得老远了吗?怎么会……?”

    “是啊,可不是嘛。而且我还听说,这个前朝五公主本来都说得病死了,怎么会又忽然活过来了,别是什么妖邪吧?”

    “妖邪?不会吧,她应当是人吧。这世上也没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吧?”

    几个人被妖邪一说弄得心里发毛,隐约觉得后背发凉,眼看着重点都歪了,刘妃赶紧将话题拉回来。

    “哎,对了,你们不知道吧,前朝的五公主曾经还与陛下有过婚约,可大婚之日,陛下……”她噤了声,懂的都懂。

    “那陛下怎么还要铁了心立她做皇后?这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吗?

    三载春秋,早就人事更迭,如今她们的父亲在朝为官的,早不是从前那些人。她们说起这天下改换之事,也没有什么怨怼之言,只是觉得这是不能提的禁忌。

    “莫不是她真是妖邪?使用什么法术蒙了陛下的心?”另一人胆怯道,被几个人呸了声。

    “你别危言耸听了,什么法术啊。你不知道吧,听说她母亲当年便是个狐媚子,颇有手段,爬上了前朝皇帝的床,这才有了她。只怕是一族狐媚子血脉,私底下放荡得很。”

    人一旦成为谈资,不管多少年过去,总能在茶余饭后再被人提起。

    楚云冷漠地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面上没什么表情。春桃有些忐忑,轻咳了声,示意她们在。

    今日春桃只是觉得楚云成日里在宫里闷着,劝她出来走走,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这种事。

    听得一声咳嗽,几个议论的后妃抬起头来,对上楚云的脸。背后说人坏话被人抓个正着,几个人脸色都很难看,但还是假笑道:“妹妹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

    说罢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的年纪只怕比她们还大些,不应当唤妹妹,而当唤姐姐。

    “姐姐今日可是见御花园景色好,也出来瞧瞧?”刘妃比她们都镇定些,看着楚云说话。陛下要立她做皇后又如何,她们议论她又如何,难道这不是事实么?又不是她们瞎编乱造的东西。她们不必如此心虚。反倒是她,身份低微,她才更应该心虚。

    刘妃与楚云对视一眼,理直气壮道:“既然姐姐要看景色,咱们几个也看够了,便腾地方给姐姐吧。姐姐也别生气,即便生气呢,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姐姐如今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不是,等日后姐姐真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后了,再回来找妹妹们算账也不迟。”

    刘妃发了话,几个人便都跟着走了。

    春桃看着她们背影,有些不平,“您别同她们一般见识。”

    楚云轻笑了声,摊手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一眼看见从前还叫金鳞池的地方。

    就像谈资一样,不管多久时间过去,出身也总是会成为一个把柄。

    她收回视线,问春桃那个池子叫什么名字。春桃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叫金鳞池。”

    “还叫金鳞池啊。”楚云喃喃,声音很轻微,春桃并未听清,因而多问了一句。

    楚云摇头,说没什么,也没计较被人说闲话一事-

    闻盛要立后的动作这样大,朝臣自然反对,说到底,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个来历不明的,甚至有风言风语在身的女子,他们不可能同意。

    但闻盛铁了心要如此做,并不听任何劝谏。便有人来寻点思,要他多劝劝。点思看在眼里,未置可否。

    想起前几次的事,点思若有所思,他不能放任公子,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点思握了握手中的剑柄,心中有所盘算。

    他知晓闻盛近来都宿在清澜殿偏殿,而楚云则睡正殿,只要他动作够快,解决了楚云,便再无后顾之忧。不管之后公子要如何责罚他,他都能承担。

    但他非这么做不可。这个女人留不得-

    夜里,一切照旧。

    闻盛坚持要留在清澜殿用晚膳,楚云赶人,他死皮赖脸惯了,自然任楚云说什么都不走。闻盛才是这宫里的真主子,没他发话,自然也没人敢动手。

    楚云势单力薄,空手难敌,她要抽东西动手,闻盛察觉到她的意图,先一步拦截。

    他拽住楚云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楚云的下巴被迫微抬着,这个姿势只能与他对视。

    “你放开。”她无能狂怒,闻盛并不放在心上,趁机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你先前不是说,我在哄骗你么?可我并没有哄骗你,我真要封你做皇后。”

    他松了些力道,楚云趁机用手肘撞在他心口,挣脱他的束缚。

    “我并不需要,你大可以给旁人这份殊荣。”

    闻盛眼底泛起笑意,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道:“别闹了,坐下吃饭。”

    楚云转过身,胸膛起伏着,像一只被欺负狠了的小猫。从前她像兔子,似乎乖顺可爱,如今更炸毛,但也还是可爱。

    闻盛抬手执筷,给她空荡的碗里夹了一块肉,“阿云当多吃些肉,你太瘦了,应该好好养养。在他那儿这么久,看来伙食不怎么好。”

    他故意提起梁述。

    楚云果然转过头来,反驳他:“不是,梁大哥待我很好,你别妄自猜测。”

    闻盛挑眉,将筷子递给她,示意她吃饭。楚云气鼓鼓拿过筷子,偏不吃他夹的那道菜,自己夹了些菜,几口咽下,将碗一放,便算吃过了。

    闻盛仍慢条斯理吃自己的,只忽然开口说:“阿云,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三天没见你的梁大哥了。”

    楚云似乎是愣了愣,原本还支棱的气质陡然松懈下来,微垂着头,沉默片刻。

    才道:“那又如何,我们心里挂着对方,我知道他好,就够了。”

    闻盛将她全部反应尽收眼底,只淡淡地哦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吃些吧,今日的菜做得更好吃些。”

    有什么更好吃更难吃的,那些御厨每日做的东西滋味都是那样,好吃,标准的好吃,但不会有什么变化。

    楚云没理人,径直绕过三扇的小檀香屏风出了门。她走不远,便在庭中散步。庭中原有一颗紫缘花树,被闻盛命人移走了,后来又想栽回来,树却死了。

    他就命人重新种了一棵,意味着从头开始。

    如今紫缘花树不过比楚云头顶好些,树下的石凳沐风栉雨。楚云在石凳上坐下,感受着风吹过来。

    闻盛吃过东西出来,见她安静坐在那儿,忽然一抬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紫缘花树。闻盛只看见她的侧脸,神色哀伤,像是记起来了似的。

    闻盛心头一紧,唤了声:“阿云。”

    楚云回过头来,看着闻盛,又是这些日子的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感情色彩。讨厌,但似乎没到强烈的恨的地步。

    他竟觉得松了口气,一步一阶下来,至楚云身侧,道:“它长得快,明年就会长得和从前一样了。”

    楚云反问:“什么是从前?”

    闻盛没回答她,只是伸手将她的手掌整合包在掌心,声音轻柔:“外边风大,我们进去吧。”

    晚上他想得寸进尺,转进正殿,楚云没准许,差一点闹开。闻盛妥协,退了一步,回了偏殿。

    楚云躺在那张床上,闭着眼许久,未能入睡。她睁开眼,好像听见轻微的风声。

    在她没看见的角落里,有人跳进窗,步步紧逼而来。

    影子闪了一下,楚云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一道寒光从她眼前闪过,她认出那是剑光,下意识地避开。

    第一招落空,给了楚云呼救的机会。

    “来人呐。”她喊了声,闻盛闻声而来。

    闻盛唤侍卫进来,同时亲自出了手,将楚云护在身后。以闻盛的武功,他足够应付。

    可是为什么要应付呢?让那黑衣人从后背一剑刺在自己心口,血从他心口淌出来,淌进楚云眼里的时候,她会有何种反应?

    她瞳孔震了震,看着他心口的伤,显然被震惊到。

    闻盛想,与他所料不差。

    “你看,阿云,你还会呼救,你明明就不想死,何苦总是拿自己的命威胁我呢?”闻盛眉头皱着,说话有些虚。

    楚云似乎呆住,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喃喃回答:“因为你怕我死,不是吗?”

    闻盛笑了声,“是,威胁嘛,总要用最在意的东西才管用。”

    楚云没接话,她扶不住闻盛,闻盛一个成年男子,若将全部重量都搭在她身上,她只能与他一起下坠。

    闻盛谨慎,因此身边总是有保命的侍卫,听见动静后他们很快过来。那黑衣人单打独斗,很快不敌,被人制服。

    扯下面纱,楚云认得,是闻盛身旁那个小将军。听闻是微时便跟着他的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手边的人已经昏迷不醒。

    最后还是春桃先喊了声:“快去请太医。”

    点思看着闻盛,不知笑些什么,又抬头看楚云,不是恨意,楚云也不知如何形容,大抵是很复杂的情绪。但其中一定包含了敌意。

    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楚云想。

    41.  第 41 章   骗过闻盛。

    半弯月亮在天上挂着, 黑沉沉的云,灯火通明的宫殿。

    陛下又又又又又病倒了。

    太医们听得这消息,已经波澜不惊, 面不改色地拎着药箱过来。只是在看见一旁的刺客竟是点思小将军时, 吓了一跳。

    但此种事与他们关系不大, 他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便是医治好陛下。太医们没人多问, 甚至多看一眼,有条不紊地诊治着人。

    楚云站在一旁, 显得有些多余。听着他们嘴里讲着什么“伤在心口”“颇有些凶险”之类的话语,默默转过去。

    他们的天破了个窟窿,此刻没有人在意楚云的行踪。点思被人押了下去,也没关进牢里, 因他身份特殊,没有陛下的吩咐不知如何处置。

    楚云扶着门框,动作轻到像鬼,只不过月下灯下,她都有个怅然的影子。她一路扶着廊柱子,轻车熟路去了清澜殿的角落。

    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熟练, 没有人想起来, 这么久以来一直不爱出门的“皇后娘娘”, 是如何能这样熟门熟路地摸到偏僻角落。

    隔得远了, 那边的动静就小了。楚云坐在一处门槛上,抬头看天。方才还黑沉沉的云,此刻散去一些,半弯月亮变成一弯整的,弯月如钩, 勾着谁的心肠。

    她也曾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她将之视若家人一般。

    但与世人而言,一个奴婢,是不值得被人谈起的。甚至于连被当作谈资都不配的东西。

    她的名字,正是此刻的月色。

    楚云伏在膝上,无声地呜咽。夜里风冷,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吹在谁心里,也一样凉凉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边的动静好像停了。她擦去眼泪,抬手遮住自己眼睛,不让那凉风把那点洇红吹散。

    她才拐过弯,便撞上春枝,春枝正在找她,是陛下醒了要见“皇后娘娘”。春枝看着地上的影子,愣了愣,才想起来福身行礼,“娘娘,陛下醒了,正找您呢。”

    楚云嗯了声,嗓音有些哑,说晓得了。春枝微微抬眼,瞧见她眼尾的红,心道今夜这么大的事,到底是要心软的。

    春枝默然转过身,领着她往回走。春枝手里的宫灯稳当得很,一点没晃,待进了正殿的门,闻盛一眼盯着楚云。

    楚云微垂着头,仍旧无礼,也不说话,物质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

    她知道闻盛是故意的,以他的武功,不可能打不过点思。他当然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她,毕竟比起算计的名头,这要好听许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闻盛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与一屋子灯火。

    他开了口,同时伸手来牵她的手,“阿云,你没什么事吧?”

    他这是明知故问,但许多时候,这样问着一句才显得符合氛围,不然就像少了月亮的月夜图。

    楚云嗯了声,又沉默着。

    闻盛将她拉近了些,楚云不肯动,听见他嘶了声,茫然抬起头来。眼尾有些红,在灯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已经过了子时,全世界都安静着。闻盛笑了声,伸手碰触她的睫毛。他用手背蹭着,好像还能蹭到些湿意。

    楚云别过脸去,似乎很别扭的样子。

    闻盛非要摆正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水煮青蛙总有收锅的一日。

    闻盛说:“阿云,你在心疼我是吗?”

    楚云下意识地反驳:“没有。这是你自找的。”

    闻盛笑意渐深,却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撞到他心口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

    “你就是心疼我,不是吗?因为你心里有我,从前便有。”

    楚云不语,心里在想,她得感谢点思,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否则什么样的转变都会显得突兀尴尬,不够骗过闻盛。

    但此刻不同,他会对此笃定不移。

    闻盛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灯火温柔而缱绻,楚云没再拒绝,只是与他依偎着躺了一夜。

    第二日,闻盛才处置点思。

    点思面上没什么神情,十分倔强的样子。闻盛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没有什么理由值得你这样做。”

    点思抬头看着闻盛,道:“公子,您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闻盛沉默,未置可否,他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点思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没有背叛过他。即便这一次行刺,也不是想伤他。

    最后闻盛只是将人打了几十板子,并未重重处罚,但之后,也甚少见点思出现在他周边-

    晌午的太阳明媚灿烂,只是多在日头下晒一会儿,就会觉得毒。闻盛看了眼日光,说去清澜殿。

    楚云今日沉默不少,春枝都察觉出了。春枝觉得,是因为她心软了,她们感情估计要好起来了。

    春枝高兴,因为她是伺候楚云的,楚云得了好,她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娘娘,中午您想吃些什么?”春枝放下茶壶,问道。

    楚云只说:“再等等吧。”她看着手中的香囊,犹豫该绣什么图案?

    还未犹豫出结果,听外头传话,说陛下来了。他瞧不出受了伤,只是嘴唇没那么红润。

    楚云抬眼与他对视,仍未说话。闻盛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矮桌上放着刚沏的茶,是他命人送来的雨前龙井。

    闻盛道:“春枝,中午命人做些压惊的东西,昨儿阿云受了不少惊吓吧。”不然今日怎么还是恹恹的样子。

    春枝应了声,知情识趣地退下去,还特意叮嘱门口守着的几人机灵些。人走了,楚云才揶揄道:“你天天都往这儿跑,明儿你那忠心耿耿的属下,又该要我死了。”她后一句加重了声调。

    听得闻盛眼皮一跳,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便当你在同我调情。”

    楚云怒目而视:“什么调情?你未免太不要脸。”

    闻盛只笑不语,他原是没有脸面也没有良心的人。她骂得也不算错。

    夜里他更得寸进尺,挟恩图报,要与她共枕而眠。楚云骂了他几句,没骂过,还是妥协了。一步妥协,便有步步妥协。

    楚云咬牙瞪他一眼,道:“我看你一点伤也没有吧。”否则还如此放肆。

    闻盛一双长臂好像铁桶一般将她圈住,任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下巴骨在她头顶蹭了蹭,又装得柔弱不已,说:“你若再动,我伤口又该崩开了。”

    怀里的人慢慢老实下去,一弯月亮挂在屋檐上,月光照着灯,灯光照着廊上。悠悠地,待影子从头走到尾,便过去了一个月。

    盛京的秋还是一如往常的萧瑟,叶子枯了,落了满地。楚云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从窗户望着外头。

    春枝进来,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大概心情不好,便想办法逗她开心。

    “娘娘,您瞧过那送来的吉服了吗?”

    今天早上,尚衣局送了封后大典的吉服来,此刻正挂在架子上,放在正殿中。春枝瞧着可华贵了,金丝绣线飞出只凤凰,缀了多少珠宝,真惹人艳羡。

    楚云似是回过神来,哦了声。

    待闻盛来时,她仍是如此。闻盛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便问春枝出了什么事。春枝如实告知闻盛,道昨儿她们去御花园,被瑶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冲撞了,从那之后,楚云便一直闷闷不乐。

    闻盛哦了声:“她说什么?”

    春枝看了眼楚云,低头道:“也没什么,无非是那些话,骂咱们娘娘是妖邪什么的。”

    闻盛若有所思,唤了人进来,沉着脸要他们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查到重重责罚,不许轻饶。

    这才又看楚云,道:“阿云,这样你可开心了。”

    楚云懒懒道:“或许吧。”

    看来还是不开心,闻盛将人拉近,想方设法地哄了哄。屋子里有些烧糊的纸味道,闻盛随口问了一句,她烧了什么。

    “没什么,写了几个字,嫌难看,随便烧了些。”

    闻盛听她说起这事儿,玩笑道:“那我教你?”从前他也教她写字,闻盛字写得好看,那时候楚云学了个五成像,如今当然是一成也不像了。

    楚云拒绝:“不必了,我不爱学,算了吧。”

    闻盛又笑:“你从前爱看话本子,要不要让人给你找些来看,消磨消磨时间?”

    楚云嗯了声,随意地把话题带过去。

    没几日便是封后大典,闻盛近来几乎住在清澜殿,自然惹人眼红。从前那些流言又渐渐喧嚣起来,闻盛发了话后,命人彻查了一番,这才消停下来。

    闻盛走后,楚云看着那个香炉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去看那吉服。

    大红的吉服华贵非常,比她从前穿过的那一次要高贵得多,但那一次没什么好结果,这一次似乎也并没有。

    回忆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长夜笼罩的不安与焦躁。她伸手触碰着,摸到柔软舒服的面料与闪耀的宝石。

    那一天,她似乎还未看过闻盛穿喜服的样子。脑子里倒是想过无数次,可惜……

    楚云叹息轻微,听见外头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

    秋后便是冬,冬……-

    信鸽稳稳落在司徒寒手上,他取下信筒里的消息,消息只说:已成。

    大平的秋日与他们大渝不同,倘若顺利,待明年的秋日,他便能启程回大渝。他们院子里的树叶黄了,纷纷洒洒往下坠。司徒寒弹开肩上的叶子,转身进门。

    近两日一出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帝立后一事。似乎是天大的喜事,即便与他们无关,也都要议论一嘴,说的那是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身参与。如何盛大,皇后如何貌美倾城,二人如何登对恩爱……

    故事总是有千百种讲法,流传在世人茶余饭后,但真实只有当他跨过门槛,见到了那个端坐的人的这一刻。

    珠帘叮叮当当地响了,楚云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但盖头遮住视线,只能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脚步声最后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下一刻,她头上的盖头被人挑起,隔着灯火,与闻盛对视。

    闻盛穿了一身正红色的男子吉服,与她曾经想象中相差无几,俊朗无双,风流倜傥。他放下喜秤,看着楚云眼睛里映出龙凤花烛的灯火。

    那时没觉得遗憾,这一刻却觉得遗憾起来。早知道有这么一日,便不该逼着自己将人舍弃。

    断情绝爱的皇帝,做得似乎并不那么快乐。

    至少,不如这一刻,见阿云朝他娇羞地笑来得快乐。

    42.  第 42 章   他在惶恐不安。

    七情六欲固然全是软肋, 可似乎只有拥有七情六欲,才算完整。亦或者,是他贪心, 在拥有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之后, 便想要旁的。

    倘若要将楚云与他的权势放在一个秤上, 要他做出选择, 闻盛无法断定自己会选择哪个。

    但他不必选, 因为他可以同时拥有。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拥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楚云。

    闻盛从银壶里倒出合卺酒, 与她交缠过小臂,将合卺酒送到嘴边。一个没有前尘的楚云,实在太好。她是一张白纸,爱恨都可以由他写就。

    闻盛扔了酒杯, 手掌抚摸上楚云的脸颊,见她娇羞地低下头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脆弱洁白的颈项,好像一只兔子暴露自己的弱点。他咬下去,听见楚云惊呼一声。

    灯烛燃烧的时候,发出些微的响声, 那声响微不足道, 甚至还不如衣料摩擦的声音落在耳中显眼。闻盛听见自己情^欲的声音, 血脉喷张, 热血沸腾,或者,这是爱的声音。原来这些都是有声音的,在这阒寂的夜里,冲击着他的耳朵。

    在这一刻, 他承认他爱楚云。

    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无法容忍她和旁人亲近,无法容忍她心里没有自己。这是他对爱的定义。

    闻盛不认同所谓的成全与伟大的爱,爱是掠夺,是捆绑,是会把自己变得伤痕累累的东西。所以他从前并不想要。

    因为闻盛想维持自己的风轻云淡与完美的形象,他不想看见狼狈的自己,不想失去控制。

    即便到这一刻,他也并不想看见狼狈的自己。但可以转变思绪,将这话改成,另一种程度的游刃有余。

    他仍是游刃有余的,因为他掌控着一切,一切都如他所料,他再次拥有楚云的爱。

    至于旁的,只有月亮知道。

    阴晴圆缺,盈满亏溢-

    从前嘲讽楚云那些人,如今都得恭敬地跪伏在她脚下。那位刘妃娘娘,即便恨得牙痒痒,还是得恭敬地对楚云笑,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闻盛不是没听说过那些传闻,他命人追查过消息,但最后只处置了那些嚼舌根的宫人。至于幕后主使,闻盛没动。

    他总是不满意楚云的宽宏大量。人不能任人欺辱,被人在哪儿落了面子,总得一寸寸找回来。

    在这一点上,楚云还和以前一样。闻盛便又喜欢手把手教她如何回击,他不喜欢将她头顶的风雨都遮挡,更喜欢让她自己变成他所希冀的模样。

    从前没有太大成效,因为五公主的背景身份到底太低,没有任何依仗,所以她无法安心地去做,无法放开手脚。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就是楚云最大的倚仗。天下都是他的,故而,楚云可以放开手脚,她可以去回击。

    闻盛喜欢看她回击,看她打别人的脸。譬如说他宫里那群人,其实他都没怎么见过,留着他们自然是为了安抚臣子心,也为了笼络人心。

    纵然她们的下场会老死宫中,一生寂寥,但那不是闻盛会垂怜的事。

    垂怜世人,是神的职责,不是他闻盛的。

    他始终觉得,人必须自己强大,并且心肠冷硬。

    御花园中,刘妃携几人在闲谈,正议论起楚云:“唉,没想到陛下真鬼迷了心窍,铁了心要立她做皇后。不管大臣们怎么劝,陛下都一意孤行。你们说,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不就是长得美了些,瞧着清高得很么?听闻从前陛下去找她,还被她刺伤过。如此大罪,陛下都不与她计较,也真是奇了。

    “难道男人真是喜欢得不到的东西?越得不到越喜欢?”另一人接话。

    瑶嫔始终沉默,自从见到楚云真容之后,她们便都明白这个瑶嫔不过是个替代品。为此,便觉得高她三分。她们瞧不起楚云,更瞧不起一个楚云的替代品。

    不知是谁扫到瑶嫔,便开始奚落她:“瑶嫔妹妹,你今天怎么不讲话?你说你这和人家长得也挺像的,怎么就不如人家争气呢?你若是得陛下宠爱,那不得混到个妃位。”

    瑶嫔将头低得更低,并不争辩,她们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太没意思。于是话题又转回楚云身上。

    “陛下这个月都睡在她那儿,照这么下去,她要是怀上龙胎,咱们哪儿还有什么日子过呀?”本来也没有恩宠,全凭着点盼头,盼着也许有一日陛下会来。可如今楚云一出现,这点盼头全被戳破,明晃晃地告诉她们,她们有多悲惨。

    一时沉默,是啊,照这么下去,这不是迟早的事儿么?可是她们有什么办法呢,她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上,陛下也从不多看她们一眼,她们除了能在这儿说说闲话,还能做什么呢?

    刘妃气愤道:“谁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指不定活不到那时候,不是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吗?”她一时气急,说完后也意识到不妥,尴尬地笑笑。

    几个人看着她,正欲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忽然听得当事之人开口:“本宫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就不牢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能活到那时候就好了。”

    她说话直白,不留余地。刘妃面子荡然无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福了福身:“参见皇后娘娘。”

    楚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闻盛身影,看向刘妃道:“不知道是谁教你的规矩,本宫既然是皇后,你便该行大礼,而不是如此敷衍以待。”

    刘妃脸色更难看:“你——”被身后宫女拉住。她也瞧见了不远处的闻盛,只好忍下这口气,重新恭敬行了个全礼。

    “参见皇后娘娘。”

    楚云嗯了声,带着春枝走了。

    几个人看着她背影,暗自嘀咕:“真是太过嚣张,不过仗着陛下宠爱,可这男人的宠爱,哪有这么长久,咱们等着看她如何跌落高台。”

    ……

    闻盛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满意地勾唇,这才带着康有德回了玄微宫。就像这样,调^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楚云。

    秋风越来越冷,吹过脸颊渐渐如刀似割。闻盛回到玄微宫时,梁述正来禀报事情。

    闻盛眯了眯眼,他早就说过,他才会是那个胜利者。至于梁述,不过是手下败将。

    闻盛今日身上佩的香囊,正出自楚云之手。从前他看梁述如何不顺眼,如今便要如何找回来。

    舆驾落地,闻盛缓步上台阶,与梁述一道进了前殿大门。

    “梁卿可有什么事?”闻盛眼中浮出浅淡笑意,于高背圈椅上端坐,看向梁述。

    梁述微低着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隐忍不发作,抱拳道:“臣今日来,是为何侍郎一事。”

    闻盛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闻盛撑着头,漫不经心听他汇报下去,“梁卿做得很好,便依梁卿所言。”

    梁述应了声,正欲退下,又被叫住。

    “不久之前朕大婚,梁卿可有什么话对朕说吗?”他仍是淡漠的气质,似乎并未挑衅。可梁述知道他就是故意在挑衅自己。

    梁述脚步一顿,道:“微臣并没有任何话说,恭祝陛下大喜。”

    闻盛哦了声,尾音拖得很长,“那梁卿可发现,朕今日有什么不同?”

    他自椅子上下来,踱步至梁述身前,梁述低着头,并不看他。

    “抬起头来,梁卿,朕在问你话。”闻盛沉声道。

    半晌,梁述才抬起头来,打量闻盛。他身上能有什么不同?梁述一眼望见他腰间佩的香囊,是出自楚云之手。

    除此之外,只有意气与高高在上的傲气。是,他再一次赢得了楚云的心,他可以骄傲。

    梁述轻笑了声,道:“臣只愿陛下能一直如此得意。”

    闻盛只觉得他是故意如此说,梁述了解他,明白他生性多疑。他若是这么说,闻盛往日总要怀疑一番其中的深意,但今日他偏不。梁述不过是恼羞成怒。

    闻盛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只能是个败者。即便想起来,楚云曾为他而与自己反目,仍觉得心中不快。

    但他不想动梁述,他要留着梁述,偏偏要以实际行动告诉梁述,阿云只会爱他一个人。至于那些所谓的喜欢梁大哥,不过是无知。

    钝刀割肉,才刀刀磨人心。

    闻盛轻拂了拂衣袖,转身回到椅子上,无声地笑道:“好了,梁卿退下吧。”

    梁述:“是,微臣告退。”

    梁述出门时,与楚云在门口迎面碰上。秋风在廊上打了几个转,梁述低下头,唤了声:“皇后娘娘。”

    楚云嗯了声,从他身侧走过,进了玄微宫的大门。

    闻盛看见了这一幕,笑意更甚,看向楚云:“阿云怎么来了?”

    楚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桌案上,打开盖子,从中拿出一碟糕点,轻声道:“做了些糕点,想带给你尝尝。”她声音很微弱,甚至有些飘忽。

    闻盛走下来,拿过一个糕点尝了一口,点评:“入口即化,甘甜可口,很好吃。”他目不转睛盯着楚云。

    楚云叹了声,道:“梁大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臣子,你不必要如此针对他。”

    闻盛盯着她的眼睛:“朕没有针对他。朕也没将他如何,朕说过,朕感激他救了你。因此,朕给他晋升了。如此,还不够么?”

    他尾音冷厉,将楚云一把扯进怀里,让她坐在桌案边缘。楚云一惊,抬头看他。

    闻盛以手指勾起她下巴,轻含住她唇瓣,辗转深入,扫荡一般。楚云有些气喘,塌着腰缩在他怀中,手指慌乱地揪紧他的衣襟。

    他手掌落在她背上,另一只拇指与食指拿过一点糕点,送到楚云嘴边。

    楚云张嘴咬住,细细咀嚼。

    闻盛看着她,忽然想,他方才在做什么?他在惶恐不安。

    43.  第 43 章   “你想要孩子吗?”……

    闻盛走神片刻, 回过神来,视线里是楚云正看着他。他低吟浅笑,将她圈在怀里, 道:“没什么。”

    方才在御花园发生的事, 楚云自是不会告状。她不是那种爱告状的性子, 从前便是。即便被欺负得狠了, 也不会与他说太多。

    其实楚云只是早早明白, 没有人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告状是没有用的。何况她也略有些清高, 不大喜欢告状,其实也不大会撒娇。

    闻盛知道她不会说,因而主动说起。他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提及,说要处置她们那些乱说话的。楚云不过随便听听, 她早明白,于他而言,什么是顶重要的,什么是次重要的。

    二人依偎着说了些话,闻盛还有旁的事要忙,楚云东西送到, 给他尝过, 过场已经走全, 便找了个借口告退。

    她离开时, 正有大臣进来。那大臣与她迎面撞上,却是从前大昭的忠臣,几度劝诫她父皇如何如何。

    见着楚云时,还未认出,不情不愿唤了声拜见皇后。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位正是从前不起眼的五公主。

    即便早有谣言说起,可真见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楚云性子不似从前瑟缩,只是仍旧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因此那大臣又愣了愣,以为是自己搞错人。

    但真真假假,也并不重要。不过是个皇后,又没有母家,又没有权势地位,全靠着一个男人的宠爱,掀不起什么浪来。

    男人嘛,总有那么几时几刻为爱情疯狂。但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早领教过。

    楚云转过身,有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过来,不小心与她撞个满怀。春枝斥责那小太监急躁,楚云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只说让他走,并不计较。

    春枝陪楚云走出好远,才道:“娘娘仁慈,不爱与他们计较。可仁慈虽好,但规矩也得立好,否则日后他们要骑到您头上去了。”

    楚云轻捻着袖口的绣花,不咸不淡应了声。

    秋日很快地呼啸而过,北风很快席卷全城,叶子落了,光秃秃的,不好看。待下了雪,雪色点缀枝头,便是另一番好看。

    闻盛从背后拥住人,在她后脖子啃了口,楚云回头瞪他一眼。闻盛笑问:“我说话,你也不理我。”

    楚云回忆不起他方才说了什么,索性推开他,去了一旁的矮榻上。茶是刚换的新的,热乎着,挨着脚边放着一个红泥小暖炉,炉上文火煨着些性情温和的酒。

    他今日不知有什么兴致,让人拿了壶酒来,要与她对酌。楚云没说好或者不好,随他去。

    闻盛叹了声,跟过来,在她对面坐着。楚云手搭在膝盖上,泛着些白,他眼尖注意到,便将她手暖在手心里。

    嘴里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阿云,我觉得你变了。你从前并不这样。”

    楚云垂着眉目,听他此言,忽地顿住,而后缓缓开口:“那你去找从前的楚云好了。”

    听来像吃醋,闻盛低低笑起来,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手掌落在她背上,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人哪有都和从前一样的,我与从前也不一样。”

    楚云没动,伸手绕过他腰,虚虚圈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应和道:“人都是会变的。”

    没两日,真下了雪。夜半时候下的,没几个人瞧见。

    殿中烧着暖炉,炭火发出微蓝色的火焰,将整个正殿烘得暖和,但楚云光脚踩在地毯上,还是能感觉到些许的冷。

    身后闻盛还在睡着,他从前睡觉很浅,一些很轻的动作,也能把他吵醒。如今似乎是睡得深了些,至少她起身走这几步,人还没醒。

    架子上搁着些话本传奇,还有一列是正经书。闻盛还觉得她爱看那些话本传奇,所以命人寻来许多让她解闷儿。

    但人慢慢长大以后,哪里还喜欢那些玩意儿。她并没看过多少,倒是一旁的正经书,例如《孟子》《大学》之类看了不少。

    世道总是不需女子读这么多书,也许正是怕她们明白太多道理,从而与一家之主反抗,从而乱了套。世人只需要女子臣服,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楚云光着脚,身上也只松散披了件衣裳,松松垮垮的,只遮到小腿肚。她走到书架旁边,指尖拂过一列书,从中抽出一本。

    书中夹了封信笺,她拿出来,送进了烧的正旺的暖炉。烧着炭火的时候窗户总要开着,楚云将窗户推得更开,指尖触到一点冰凉。

    下雪了,好大的雪,被风吹得打转儿,好似无依无靠,急需找到个港湾,于是钻入她手心里。手心是暖和,可很快便将雪花融化掉。

    楚云皱眉,见那点化掉的雪花惊呼出声。

    闻盛不知何时竟醒了,他刚睡醒时,眼神有些迷蒙,不似寻常的算计。闻盛从后面搂住人,有些埋怨的语气:“怎么将窗户开这么大?疯子么冷,倘若着凉该如何是好?到时候你又不爱喝药,又好得慢,更要难受。”

    楚云正欲开口,被他堵住唇舌,反手一拽,压在一旁的花瓶台子上。台子只有那么点地方,她占了,花瓶自然没地方,摇摇欲坠要落在地毯上。

    楚云惊呼,要伸手去接,被闻盛拉回来,不许她接。任由那花瓶闷响一声,坠落在地毯上。

    闻盛趁她愣神的时机,钻入她口中,手指探入她本就松垮的衣裳。她推了把,微低着头,说别。闻盛从不理她的拒绝,长驱直入。

    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绕过她小腿肚,凉嗖嗖的发着麻。他却很热,她便泄愤一般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混合着热泪无声砸落。

    闻盛低笑了声,一声一声唤她阿云-

    楚云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醒来时已经很晚。但因为下雪,屋里有种闷闷的亮堂感。春枝着人进来伺候她梳洗,道:“陛下吩咐过,不许吵醒娘娘。故而咱们只能等着。”

    楚云醒了醒神,嗯了声,任由她们伺候着。春枝又道:“今儿是初雪,娘娘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下雪这宫里可好看了。”

    宫里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楚云轻笑了声,没把这话讲出口来。闻盛做了这宫里主人之后,并未大刀阔斧地改变宫里的构造,故而瞧着和从前也相差无几。

    但出去走走也好,楚云点头,决定去御花园里。途中经过金鳞池,一池水叫冰冻住,盖上一层白茫茫。

    楚云愣了愣,才唤春枝继续走。御花园真是热闹,她们真是喜欢来这里。楚云每次出来,都能与她们几个撞上,并且每次都能准确撞上在说她坏话。

    平日便也罢了,今日楚云心情不佳,索性给她们立了立规矩。叫她们几个一并跪着,跪上一个时辰。

    她们才不服气,自然要顶撞。楚云便让人按着,自顾自走了。

    事情闹大也无妨,反正她没什么好怕。不在意的事情,自然就没什么好怕。

    何况闻盛对她总有些放纵,大概是些许心虚。

    下午时候,闻盛过来。果然说起此事,但果然没说她一句,反夸她做得好。

    “对你不敬,便该如此。不能受欺负。”

    楚云忽然想起梁述,闻盛是与梁述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梁述是那种有麻烦便主动替她解决,甚至不会让她知晓的人,至于闻盛,闻盛是乐于调^教她去如何做,大抵有种成就感。

    她回过神来,低低说了句:“明儿她们父亲便该上折子骂你了。”

    闻盛只笑,并不在意这些,他问:“她们又说你什么了?”

    楚云一怔,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大雪:“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动静。”

    闻盛若有所思,逗她:“怎么?你想要孩子了?”

    楚云抬起头来,反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44.  第 44 章   将袖中的匕首送入他心口……

    楚云忽然直直看着他, 眼神里很纯净,似乎没什么杂质,但看得人心里一惊。闻盛心慢慢地跳起来, 从手边摸了枚黑色棋子, 棋子触手生暖, 虽比不得手心热, 也有些温暖。

    闻盛半真半假地笑问:“难道阿云接下来要告诉我, 你有孩子了?”

    楚云嘁了声,方才的氛围荡然无存。外头的雪还没停, 只是变小了。远处的屋脊上一层白茫茫的雪盖,光秃秃的枝丫也被重新装点,的确很好看。

    楚云看出去,有些出神。闻盛忽然开口, 说要给她作画,要她去窗边坐下。

    她没拒绝,拢了拢衣袍,踩着榻爬上窗台,靠着半扇敞着的窗户。北风呼啸而来,与屋内暖气打了一架, 冷风终究更胜一筹, 她手脚很快冰凉。

    原本手指攥着衣襟, 渐渐攥不住, 脚上只穿了双薄袜,哪里能挡风霜?

    闻盛动作快,三两下挥墨搞定,取过手边貂毛大氅,将她整个人罩住。楚云整个人窝在大氅里, 巴掌大的脸,抬起头来,朝闻盛笑了笑。

    闻盛抬手将窗户拉上些,冷风霎时小些。他见着楚云笑,心中猛地跳了跳,伸手碰触到她巴掌大的小脸。

    “阿云。”他摩挲着楚云脸颊,唤她名字。

    楚云拢紧大氅,忽然解释:“我方才的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她重新低下头去,青丝白颈落在他眼里,看得人眼疼。闻盛笑了声,将她抱下窗台,搂进怀里,“我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医说过,你身子虚,不适合有孕。”

    那年她没了孩子,后续没能好好修养,又在雪里冻了些时辰,自是不适合有孕。楚云嗯了声,将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开口:“闻盛,我饿了。”

    她叫闻盛的名字,闻盛心头一愣,命人传膳。她以前很少叫他名字,多叫大人,闻大人,大人今日可还好?

    现在也不常叫他名字,因为他成了皇帝,她不能直呼其名。

    楚云意识到不妥,改口称:“陛下。”

    闻盛手掌搭在她后背,轻笑出声:“无妨,随你叫。”

    高兴的时候随你叫,不高兴的时候,却是一个要你命的由头。楚云清楚这道理,没再叫过。

    冬日里喝一碗热乎的汤,那真是舒服。楚云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她再也不会急吼吼地三江口吃完东西,吵着要见梁大哥。

    闻盛余光瞥她,心满意足。

    那日话题原是无心,没想到过几日还会被闻盛提起。他似乎认真斟酌过,与她道:“阿云,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云愣住,抬起头来,还有些懵。

    “高兴坏了?话都不会说了?”

    楚云扑进他怀里,一脸惊喜,“真的吗?”

    她主动投怀送抱,闻盛心头一软,嗯了声,“自然是真。只不过你得辛苦些,太医说,为了调养,你得多喝些苦药了。”

    “没关系。”楚云笑说,搂他腰更紧。

    闻盛与她温存了会儿,临走的时候见她宫里有个生面孔,多问了一句。楚云只说,是路上遇见的,瞧着可怜,所以让她来了。

    闻盛不喜她太过善良,但偶尔也能接受,并未多言-

    那些药的确是很苦,楚云回回都要与他诉苦,即便吃了甜枣也一嘴苦味。闻盛尝了尝,的确如此。

    他抱着人,忽然也有些期待,期待一个属于他和楚云的孩子。

    他和楚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会长得像谁呢?像他多一些,还是像楚云多一些?日后的性子又会如何?是像他一般?还是像楚云那样?

    想得多了,便会想得更细。甚至能想到倘若孩子哭起来要怎么哄,孩子该怎么抱?夜里孩子哭会如何?他会怎么教导这个孩子?

    ……

    在楚云一天一天的药碗里,闻盛对一个孩子的期待达到顶点。

    终于,在这一年的夏秋之际,楚云被诊出有孕。

    那一日,闻盛风风火火地跑回去,上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进清澜殿门时,清澜殿宫人已经早知晓消息,与他报喜。

    闻盛惊喜到无可言说,有那么片刻,他甚至觉得这喜悦比他复仇、比他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时,都要更甚。

    这太奇妙了。

    当他跨过门槛,绕过屏风,见到楚云朝他抬起头来,慢慢地笑起来的时刻。他的的确确觉得,这是他人生最高兴的时刻。

    楚云从榻上起身,扑进他怀里,这一刻,喜悦比方才更甚。闻盛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扶着楚云坐下,不知从哪里问起。

    “阿云……”最终只是叫楚云的名字。

    楚云嗯了声,埋进他心口,的确听见他的心跳声剧烈而不规律。

    这一年闻盛有两件大事发生,其一,他终于将大渝也蚕食,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天下在他手中得到一统,他马不停蹄地命人编纂史书,记录自己的伟大功绩。

    而第二件,便是楚云有孕。一个属于他和楚云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圆满。

    权力,爱情。原来是可以有两得的。

    两全其美,多好。

    闻盛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许久之后,俯身听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的动静。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却好像真能听见似的。

    向来冷静自持的闻盛,头一次开怀大笑,畅快地与楚云讨论起这个孩子的一切。他已经在心里构想过无数次,说起来自然也很流利,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听得楚云都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呀。”

    孩子倘若是男孩儿,和女孩儿又不同。因此闻盛还想过两种情况。男孩儿自然要将他培养成千秋万代的君主,与他一起流芳百世。而女孩儿呢,女孩儿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只需要享受他们的爱,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尊贵。

    无论如何,一个人的一辈子,足够能想上三天三夜。

    皇后有孕,陛下大喜,大赦天下。一时间,喜气洋洋-

    眨眼又至秋猎。

    今年秋猎的意义不一般,这么多的大喜事,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闻盛考虑到楚云有孕,原本犹豫要不要带她去行宫。

    楚云坚持要去,秋猎一去几个月,“我想去。”

    闻盛动容,还是同意。他将楚云的话解读为,舍不得他。

    旅途遥远,舟车劳顿,楚云又干呕不止。闻盛连连皱眉,心疼不已,命太医想办法。太医们头疼不已,想了各种办法。

    直到楚云情况好转些,闻盛紧锁的眉才舒展开来。他握着楚云的手,近来常觉得欢喜不已。

    他要什么有什么了,人生至此,似乎圆满了。但还不够,还可以更多。

    权力还可以更多,国土还可以更大,功绩还可以更伟。至于楚云,已经足够满足。

    抵达行宫之时,夜里已经有些凉。闻盛特意命人给楚云加了床被子,见楚云脚冷着,主动碰住她脚,用手给她暖。

    楚云眼神颤了颤,别过脸没看他。闻盛笑她娇羞,“这有什么?朕爱重你,自然对你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可惜阿云总是不太开口要这些东西。”

    楚云垂下眉眼,莞尔笑道:“星星和月亮在天上,又没碍着别人的事儿,干嘛要它们?”

    闻盛也笑,让她早点睡,明日便要去林子里,怕你吃不消。

    楚云哦了声,“我还没去过,会有危险吗?”她趴在床褥上,撑着下巴笑得天真。

    闻盛想起她从前一点不受重视,别说这种活动,便是出宫,都没出过几次。一时有些心疼,道:“那明日我带你好好玩玩,危险嘛,没什么。行宫里虽偶尔有猛禽出没,但到底少,阿云不需要怕。”

    楚云笑容更甚,翻过身哦了声,扯过被子自己躺下。

    闻盛在她身边睡下,却做了一个噩梦。大抵是听楚云说起危险二字,他竟梦见楚云出事,朝他呼救。

    于是夜半惊醒,见身边人安然睡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才又重新睡下-

    第二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兴致高涨。毕竟这是举国欢庆的事儿。

    楚云与闻盛起先一起行动,闻盛不急不缓地带她玩了会儿,后来兴致来了,便自己去了。留楚云在原地的马上等着,不许乱跑。

    楚云嗯了声,让他安心去。

    闻盛嗯了声,临走之前,回头看了眼楚云,无端想起昨夜的梦境,心头一紧,又回头吻了吻她额头。

    原本这种活动,梁述身为鹰卫总使,是不必参与的。他作为皇帝的心腹,得跟着皇帝出来,待命。可闻盛故意要他看着,故而特意让他也一起进来狩猎。

    楚云坐在马上,由人牵着马。闻盛留了身边大部分的侍卫跟着她,保护她。楚云原本只骑着马随便转转,忽然干呕起来。

    见她如此不舒服,跟着她的人劝道:“娘娘,咱们要不要回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楚云摇头,不肯回去,坚持要留在这儿,“本宫要见见陛下的英姿,你们派几个人去请太医来,本宫便在这儿等着。”

    她将一半人支走,没一会儿,又将剩下的几个人也支走大半,最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她便说,她想往里面走走,只转一转,马上就折回来。

    那人不好违逆她的命令,只好牵着马与她往前转。

    中途遇见了梁述,楚云顺势将那最后一个人也支走。

    梁述看了眼前方树更高大的密林,林子里有不少猎物,鹿、兔子……不时有受惊的鸟飞出来。

    梁述拦下她:“娘娘,不好再往里面去,箭不长眼,倘若伤到您……”

    楚云忽然笑起来,“梁大人,你说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梁述皱眉,抬起头来,迟钝回答:“回娘娘,是悬崖。”

    他眉头皱得更深,听见林子里依稀的马蹄声,低声道:“悬崖应当勒马。”

    楚云眯了眯眼,眺望向更远的地方,“倘若我不勒马,你猜他会奋不顾身来救我吗?”

    梁述垂下头去,闭上眼:“应当会。陛下爱重娘娘。”

    楚云又清脆地笑了声,“我也觉得,应该会的。”就像她曾经那样的奋不顾身一样。

    她踹了一脚马腹,马受了惊,当即驮着她往林子里窜去。梁述愣了愣,大声喊道:“来人,皇后娘娘出事了,快来人。”

    闻盛听见动静时正在追逐一只成年雄鹿,那鹿跑得快,他追了许久,都未能追上。一听见楚云出事,当即掉转马头,脸色不虞:“怎么回事?朕不是命人好好保护她吗?怎么还会出事?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他想起昨夜的梦境,一时有些慌乱,追着楚云的方向而去。

    好在楚云似乎没事,只是崴了脚,在一旁坐着。闻盛翻身下马,查看她情况。

    “阿云?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闻盛急切地要扶她起来,楚云顺势借力站起身,将袖中的匕首送入他心口。

    周遭有受惊而飞鸟,林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闻盛扶着一旁的树干跌落下去,只看见楚云耳垂上叮叮当当跟着风响的耳坠。

    是紫缘花的式样。

    让人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在长街初见,纷纷而落的紫缘花。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消散,显然匕首上淬了毒。

    楚云接住要坠落的他,将下巴靠在他脸上,丹唇一启一合,在他耳边吐出一句话:“人不能总是逆来顺受,受了委屈总要讨回来的。怎么讨回来呢?人越想要什么,便夺走什么。闻盛,我记着的。”

    他身子重,压着她一起下坠,直到双双跪在草地上,不知道是什么花,散在草地周围。

    被人欺骗、被人利用的滋味,好受吗?

    希望达到鼎盛,又全然摔得粉碎的滋味,又如何呢?闻盛。

    楚云垂下眼睫,无声的热泪被风吹冷,砸落在他肩窝。

    45.  第 45 章   她终于也能把这一切还给……

    他最想要权力和地位, 想要至高无上,想要做天下之主,她便要夺走这一切。

    她的眼泪是热是凉, 闻盛都已经无法察觉。匕首上淬了药, 他不会死, 只会失去知觉。大抵他醒来会想, 自己聪明一世, 怎么会被一个愚蠢的女人欺骗。

    这个愚蠢的女人,曾被他耍得团团转。

    怀中人的头一点点地垂下来, 搭在她肩头。楚云轻轻用指腹拂去脸颊的泪,吹了声口哨。有隼穿过密林,飞低在她身边盘旋。

    楚云从袖中取出东西,扔给那隼, 隼接住楚云扔的东西,很快地飞走。他们的时间不多,闻盛与她都消失不见,他们会卖力地搜寻。这里虽然大,但真要地毯式搜索起来,要不了多少时间。

    她与司徒寒约定过, 会有人前来接应。隼很快去而复还, 另带了司徒寒与其他两个人。楚云与司徒寒上次见面还是在那个店里, 那个猝不及防的相见。今日再见, 竟有些陌生。

    司徒寒看着楚云,温润地笑了笑,到这时候才能正儿八经地与她说一声好久不见。但也只能说一声好久不见,时间紧迫。

    司徒寒一手揽过楚云的腰,另两个人将闻盛带走, 一行人飞上密林的高树,而后动作迅速地离开。

    闻盛为人谨慎,在那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当然没办法动手,但行宫不同,行宫有太多山山水水的变故。他们早就提前踩过点,打探好附近地形,已经能做到来去自如。

    几个人带着他们俩迅速从林子另一头离开,已经有马车在等,他们转上车,驾车离开。为了不惹人注意,几个人共乘一辆马车。

    楚云还有些没缓过来,手搭在心口,为闻盛,也为方才的高飞。司徒寒当年对她的印象便是温柔善良,胆子不大,他们此番行事大胆,司徒寒以为楚云被吓到,安抚道:“楚姑娘不必害怕,若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保你安全。”

    楚云扯出一个笑容,只道自己没事。司徒寒手下的人各自坐在角落,并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闻盛被安置在另一个角落。

    她看了眼闻盛,与司徒寒的往来都是通过宫里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司徒寒只说到这一步,并未说之后要如何处置闻盛。

    她对司徒寒其实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救过自己一回,无论如何也是恩情。她与司徒寒联手,一方面是为报恩情,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报复闻盛。

    夺去他最想要的,世上能做到的人不多。但她愿意信任司徒寒。

    这理由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种感觉。

    楚云开口问司徒寒:“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司徒寒道:“大平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先回大渝吧。”闻盛无子无兄,倘若他出事,大平无人继承皇位,无论如何会发生一番动乱。不管是旁人争夺皇位,还是自发维系皇朝,左右要有几派人斗来斗去。

    大渝如今才刚被灭,残余势力颇多,司徒寒作为大渝三皇子,自然能呼应出不少人。何况闻盛这几年动作迅速,大刀阔斧,先是吞并了北燕,其次吞并大渝,手段并不光明,如何能消化得了?

    闻盛一出事,北燕旧臣自然也不会服气。到时,只怕还有诸多变数,现在不好说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毕竟只要闻盛出事,他们的目的便已经达成。

    马车行驶在偏僻陡峭的路上,他们选的路是鲜为人知的,待有人追查过来时,他们已经逃出很远。

    楚云听罢嗯了声,不管他要做什么,左右都是让闻盛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

    马车一路行驶,已经快三个时辰,中途未曾停歇。中途换了辆马车,继续赶路。楚云一路神色沉郁,司徒寒将手中的干粮递给她,要她吃些东西。

    “咱们只怕还要赶许久的路,楚姑娘,吃些东西吧。”

    楚云接过道谢:“多谢。”

    司徒寒摇头,看她情绪过分紧张,想缓和一下,便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为何当时都说楚姑娘……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楚云苦笑,她那时的确是死了,她做了三年的云娘,而非楚云。所以楚云在那几年死了,然后又活了。

    但这些话说来话长,何况她与司徒寒也没很熟,并不想提及。只说:“多谢三皇子关怀,但楚云不想说。”

    司徒寒愣了愣:“好,是我唐突了。不过,你也别叫我三皇子吧,毕竟如今大渝都不在,何来三皇子呢?你可以唤我的名字,司徒寒。或者你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唤我司徒。我便唤你楚云,如何?”

    楚云嗯了声,二人话题到此打住。

    她情绪原本一直紧绷着,这会儿忽然放松,人便有些困倦。在一路的颠簸里,竟也沉沉睡去。

    她靠着车厢壁,头不时被磕到。司徒寒看在眼里,不由皱眉,伸手将她的头挪到自己肩头。

    他回头看了眼,下属已经自觉闭上眼,当什么也看不见。

    楚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境光怪陆离,不知所云,但总被一种惶恐的情绪围绕。她自梦中惊醒,竟发现自己睡在司徒寒大腿上。

    楚云有些窘迫,说了声抱歉。司徒寒摇头,未说什么。

    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这样高强度的赶路之下,已经出了盛京周边,正往大渝去。到这里可以暂且松口气了,因为他们动作没那么快追上来。

    他们丢了人,总要先查,查到他们身上就要几日,再差人来追,更要时间。司徒寒放慢了速度,夜里找了处地方安营-

    闻盛醒来时,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被绑在柱子上,心口还隐隐作痛。视线里的一切慢慢清晰,闻盛看见了一个篝火。

    篝火后面是白色帐篷,篝火旁边坐着好些人。司徒寒所带之人皆已经汇合,一共三四十人,正喝着酒吃着肉,嘴里骂着人。

    闻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因此在对大渝一事上,手段十分狠辣。他们有父母亲族死在战役之中,自然对这个大平皇帝没有好印象。

    不知是谁啐了声,跌跌撞撞站起身,走到闻盛身边,见他醒来,朝他呸了声。“这个狗皇帝醒了。”

    闻盛只定定看着那些身影之中的唯一一个女子,她侧身坐在篝火旁,撑着下巴,似乎在发呆。

    闻盛眸色晦暗,不由想,楚云的确是变了,她这样滴水不漏地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给他最狠的一刀。

    是他所期望看见的那个楚云了,可用在他自己身上,原来并不好受。Ding ding

    火光映照着楚云的脸庞,她低头与司徒寒说着话,听见破空一声,身形一愣。

    闻盛全神贯注盯着楚云,忽然胸口一疼,那人不知从哪儿抽出条鞭子,一鞭子抽在他胸口,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如今你落到我们手里,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人又骂了声,接连十几鞭子抽下去。

    闻盛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楚云听见了动静,终于回头望了一眼,眼神平静,平静到闻盛觉得诧异。她怎么能这样的平静?她成功地欺骗了他,正如他曾经所做的那样,所以,可以平静了是吗?

    为什么不恨呢?

    恨多好。恨能比爱意长久。

    见闻盛不吭声,那人面目愈发狰狞,叫来另几个人,“兄弟们,这狗皇帝倒是嘴巴挺硬。我倒要看看,他嘴能有多硬?”

    楚云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火光跳动,忽然起身,道:“我回营帐了。”

    司徒寒追进去,在门口站定,有些拿不准她对闻盛的感情。“楚云,你……还放不下他吗?”

    楚云摇头:“没有。我只是……”放不下自己的过往。

    司徒寒走近,在她面前蹲下,安抚道:“其实如果你放不下,也很寻常。毕竟……”

    楚云打断他的话:“我很解气,我觉得很爽快。”帐篷外,他们正在折磨闻盛。她隔着帐篷,与火光的影子,看过去。

    正因为她曾经什么也没有,所以她把闻盛看得那样重。而正因为看得那样重,所以后来觉得那么痛。

    但现在,她终于也能把这一切还给他了。

    是啊,倘若一开始就报复,多没意思。正如酿酒,越久越香。所以此刻,多爽快啊。她指甲陷进手心里,疼痛仿若不觉-

    鞭子抽在身上,刀割在皮肤上,很疼。这种感觉,闻盛已经很久没经历过。像回到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

    帐篷被火光映照着,影子被放得很大,是楚云和司徒寒的。他们靠得很近。

    他们在聊什么呢?闻盛想。他咬着牙,舌根沁出些血腥味,又想,原来有些选择做错了,竟是无法挽回的。

    46.  第 46 章   你就生不如死地看着吧,……

    这一夜意外的漫长, 楚云夜里醒了两次,篝火一直没熄灭,火光始终照耀在帐篷壁上, 发出昏黄的光亮。第二日清晨, 楚云醒来时, 大家还没醒。只有远处站岗的人在昏昏欲睡, 频频点头。

    远处的山峦隐没在熹微晨光里, 显出些灰蒙蒙的色调。楚云步子轻,行至那木桩旁边。闻盛垂着头, 经过昨夜的折磨,已经不复潇洒风流,有些狼狈,血污混合着尘埃沾在衣服上。但他仍然谨慎, 即便楚云动作这么轻,他还是睁开眼来。

    在看见楚云的那一刻,闻盛眸色颤动着,有无数幽深的情绪滋生。楚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或者是愤怒,或者是仇恨……

    但闻盛所有情绪到最后, 竟融合成了一种浓烈的哀伤。

    他本是凤眼, 看谁都有些深情的错觉, 加入了这浓烈悲伤之后, 竟让人觉得一惊。楚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不急不缓地开口:“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盛喉头微动,牵扯着嗓子的生涩疼痛,不由得咳嗽一声,“孩子……”

    楚云抬起头来,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会说这个。

    闻盛的咳嗽声在这宁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突兀,“你和孩子都还好吗?”他说完被咳嗽打断的话。

    楚云讥诮一笑:“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没有什么孩子,都是骗你的。”司徒寒给她找的药,能更改脉象,令太医诊脉时诊出喜脉,且月事也会推迟,会孕吐,瞧着就像真的怀孕一般。

    怀孕与否,其实并不是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甚至无足轻重。只是先前闻盛说得多了,目光灼灼,好似很期待。而楚云,想起了那个在数九寒天里没保住的孩子,于是想,总要让他尝尝这滋味。万分期待,但最后一场梦的滋味。

    这滋味酸涩发苦,令人每每回味起来,都要忍不住颤抖。

    如今,也让闻盛尝到了。

    楚云轻笑,秋日的晨风冷如刀,寒气从树叶和树干之间无孔不入地渗出。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只蚂蚁上,看着她蚂蚁一步步地往前走。人生也如这蝼蚁。

    她忽然说:“闻盛,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天下很大的雪,我还在心里想,你是不是过两天就会来见我。我好蠢,是吧?我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还在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天的雪真的下得很大,很白,后来变得鲜红,然后月色死了,我们的孩子也死了。而那个大昭的五公主,也很快死去。”

    楚云任由眼眶里的泪滑落,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闻盛闭上眼,他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何以会心痛呢?

    楚云深吸一口气,笑了声:“因为我是个身份卑微的人,所以我的感情就可以这样践踏吗?重逢之后,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叫楚云的人怎么会这么蠢,蠢到还能相信你的鬼话。”

    她笑声清脆,打破这秋日的清晨:“不会的,她一点也不蠢。她知道你根本不会爱任何人,你只爱你的权势地位,爱你的至高无上。虚伪又自私。你不是最爱那些东西吗?现在,你马上就要失去了。”

    她兀自说着,闻盛却那样平静。“你现在猜到了是吗?在这一刻终于发觉,有那么多的不对劲了是吗?可是却没有用的感觉,如何呢?”

    “是啊……”闻盛喃喃,其实有那么多的不对劲,他没有发觉吗?他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闻盛苦笑,问楚云。

    “重要吗?”

    “不重要。”

    那天在清澜殿,她接连做了好多个梦境,于是想起一切。想起她的身份,不是云娘,不是喜欢梁述,而是大昭的五公主,那个无能又愚蠢的五公主。以为前半辈子过得不顺,终于要顺利了,于是把闻盛看作光一样的存在的,楚云。

    楚云忽然站起身来,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收紧力道:“你知道吗?我把你看得很重,可是月色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她不是一个婢女,她是我的家人。我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失去了自己自以为的爱情,失去了一个孩子,失去了性命。我有多恨你呢?我每天晚上躺在你身边,都恨不得像这样掐死你。可是我觉得你说得对,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夺走他最重视的一切。所以你看着吧,你就生不如死地看着吧,你的天下,你的尊严,你要如何一点一点地失去它们。”

    闻盛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眼神逐渐涣散,看着楚云咬牙切齿的模样,却笑了出来。真好,怎么可能不恨呢?恨真好,恨能让人记一辈子。就像他永远记着在北燕所受的屈辱一样。

    楚云猛地松开手,笑起来,“你就好好看着吧。”

    司徒寒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见楚云正要回帐篷里去,他叫住楚云:“楚云,你起来了?”

    楚云眼眶还红着,微低着头,嗯了声。司徒寒见状一愣,楚云已经进了帐篷,再没出来。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司徒寒才拿着东西进去找她。他们吃过东西,便要继续赶路,照昨日的速度,回到大渝大概还需要好些日子。

    他们不能放松警惕,必须时刻紧张,不能允许出现什么变数。

    司徒寒拿着饼和水囊站在楚云帐篷门口,低声问:“楚云,我可以进来吗?”

    楚云让他进来,他们只暂时歇脚,因此设施简陋,帐篷里除了睡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就连睡觉的地方,也只铺了层毯子。

    “有什么事吗?”楚云正坐在毯子上,抱着膝盖走神。

    她想起她作为五公主的日子,月色守着她,即便受过很多委屈,可现在想来,那竟然是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时光。没有这么多的恨海情天,没有被人伤害过,没有一颗真心摔得粉碎,只是谨小慎微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偶尔也想一想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那时绝不能想到,以后的日子竟是如此颠沛流离。

    这世上,对她唯一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婢女。

    但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闻盛说得对,她曾经是那么无能又懦弱,手边的一切都护不住。所以,她终于能学会报复别人了。

    假如曾经欺负她的楚丹还活着,她现在也能勇敢地报复她了。可是这代价,真的好大。

    如果要这样才能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楚云宁愿一直做那个无能的五公主。

    她的思绪被司徒寒打断,司徒寒将干粮和水递给她:“我们马上要启程了,你快吃点东西吧。”

    楚云接过后道了声谢,咬了口饼,见司徒寒还站在那儿,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她抬头看向司徒寒,司徒寒反应过来,说:“那我先出去了,你也收拾一下。”

    楚云应下,很快吃完东西,与他们继续赶路。就这么过了两日,他们越来越靠近曾经的大渝边境。虽说如今早归大平看守,但司徒寒毕竟有些势力,他只需要回到大渝,一切会好很多。

    连日赶路,他们中途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根本没时间注意别的。一群大男人还好,可楚云毕竟是女子。这时节虽气温低下来,可连日奔波到底有些气味。

    楚云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开口。

    她闷着没说,司徒寒却已经眼尖注意到她的动作。是他没考虑周到,忘了她毕竟是个娇弱女子。

    这一日夜里,司徒寒煞有其事地把楚云叫来,说要与她说一件事。楚云还纳闷着,便被司徒寒带去了一处小溪边。

    司徒寒有些赧然:“我帮你守着,你可以快速洗个澡,不过没有女子衣物换,可能得委屈你先穿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偷看你。不过天气冷,这水恐怕也寒冷不堪,但我们条件有限,只能先委屈你一下。”

    楚云诧异,被他的举动温暖到,摇头说没什么委屈的。她拿着司徒寒给的衣物去了溪边,今夜月色皎洁,她很快地擦了擦身子。

    司徒寒听着潺潺水声,一时有些走神。他暗骂自己龌龊。

    司徒寒对于楚云的印象,只有许多年前不多的交集。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发生了这么多事,司徒寒仍旧下意识地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楚云。

    他正愣神之际,楚云已经换好衣服过来。司徒寒比她高太多,衣服宽大,她只能把袖子折一圈。但看起来还是不伦不类。

    见司徒寒看着她,楚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还特意让你费心。”

    司徒寒摇头:“没有费心,是我思虑不周。你和我们这么多臭男人待在一起……”

    楚云被他逗笑,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笑。

    月色幽幽,司徒寒一怔,楚云已经走远。她回到溪边,将自己的衣服洗了,放在篝火旁边晾着,明日应当能干。

    闻盛被他们绑在不远处的树上,一开始他们折磨得狠了,身上已经全是伤。司徒寒怕他死了,今日才叮嘱他们收敛一些。

    他的下属们自然不解,其实于他们而言,将闻盛直接杀了,以绝后患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但三皇子说,留着他让他看着自己如何失去,的确是不错。

    几个人说着话,忽然聊起楚云与三皇子。

    “你们说,三皇子方才将那位楚姑娘带去干嘛了?不会是……”他们笑容隐晦。

    “这位楚姑娘于咱们而言可是大功臣,三殿下想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

    闻盛忽然睁开眼,朝他们这边看过来。那视线有些犀利,看得他们一愣,骂道:“你看什么?”

    正说着,便见楚云与司徒寒折返。楚云身上还换了身男子衣物,待近些,便知道这是三皇子的衣裳。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低笑着,没说破。这还换了件衣服……

    闻盛眸色更深,直直看着楚云,心里堵着。这些都不算什么,折磨也罢,羞辱也好,楚云说,恨他报复他也好,都无所谓。

    楚云注意到闻盛视线,皱了皱眉,没有理他。

    楚云不知他们笑什么,听见司徒寒骂了声:“笑什么笑?不许笑,都给我收收你们那些龌龊东西。”

    楚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竟在笑那个。他们似乎把自己和司徒寒凑做了一对。

    看司徒寒的反应,他显然不悦这种玩笑。也是,她楚云毕竟身份尴尬。

    只是之后的事还有些麻烦,楚云总不好一直跟着他们,可是她又想看着闻盛的反应。只好想到时候再说。

    楚云抬头,与闻盛对视一眼。她起身走近,在闻盛身边坐下,告诉他:“你知道吗?你失踪才几日,朝中已有异心。”

    毕竟做皇帝,谁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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