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户部给了倪佚四个月的述职期限。
自路修好后一家子可从运河直上西平郡,两三天就能到都城外围码头。
倪佚却偏反其道而行之,等倪震几人到了马场后,他带着几个孩子又绕向了县城东南方向,从陆路骑马回城。
还好他留了这么一手,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追着车队而来的百姓们就堵住了去西平郡的官船,最后是确认过知县大人没在船上后才依依不舍散去。
父子几人带着个陈杨,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与吴旭林带他们老往贫苦的城镇钻不一样,倪佚最喜欢带着去看路上所见的壮阔风景。
而好的风景往往都地处山野,这也导致一行人风餐露宿,几乎日日都夜宿在野外的破庙荒林。
若是遇上个突然窜出来的野物,还能顺便吃点烤肉喝点酒。
就这么一路潇洒的缓慢前行,赶到西平郡城已是两个半月之后。
“到了!”倪成杰眼泛亮光,兴奋地挥拳。
巍峨城门如座山一般矗立在眼前,果然是国都之姿,光是城门外都比蜀齐郡繁华百倍。
倪佚牵着飞蹄站在最前头。
原主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匆忙离开郡城时灰暗的城门,失去色彩的情景跟倪佚现在亲眼所见严重不符。
金色门钉霸气威武的排列开来,起码能容纳下六架马车的宽阔道路延伸进城门。
城门守卫看到牵着马的一群“难民”盯着城门瞧个没完,忍不住提起长棍指着一行人大声呵斥:“别挡在城门前,不进就退到一边去!”
就是他抬头打量的这么一眨眼功夫,身后进城的马车就排起了条队伍。
几人见怪不怪,牵着马默默走了上去。
进西平郡与其他郡城不同,进城费还只是第二步,第一步要看身份文书,确定之后才会收银子放人。
看过倪佚文书的守卫淡淡暼了他一眼,六文钱一收就催人进去。
文书上只写了籍贯住址,倪佚西平郡人士的身份让守卫多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
天子脚下的国都,搞不好后退一步就能踩到个官家少爷,守卫们见惯了各类权贵,当然对他们这一群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没什么好眼色。
头顶上的竹帽瞧着快要散架,身上的短打也同样破破烂烂,若不是身后牵着几匹骏马,守卫们绝对会把这群人拦在城门外搜查。
若是两年前,守卫的轻视绝对会让倪成杰跳脚骂人。
可今日他只是淡淡侧目看了守卫几眼,不知心里作何想法,竟未发一言地跟着进了城门。
可惜沉稳没维持多久,才刚刚过了城门,他就咋咋呼呼地跑到倪佚身旁邀功:“爹,您看我是不是长大了!”
“不在小事上计较,确实长进不小!”倪佚真夸奖了他。
得了夸奖,倪成杰嘚瑟的劲立马窜上,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去倪成云面前显摆了:“弟弟,爹夸奖我了,没夸你!”
倪佚:“……”
坐在马背上的倪成云无奈一笑,没计较哥哥的无理取闹,只是提醒他看路。
城内的路很是宽阔,同样来来往往的人也繁多,无数豪华马车走走停停,两旁的铺子里分不清是哪家的夫人姑娘熙熙然然地进进出出。
所见之处车水马龙,喧闹声充斥着倪佚的整个脑袋。
穿过热闹的大街,在倪成泛带领下,一行人左拐右拐进入到条安静的大路上。
这里宁静得能听见马蹄踩在青砖上的声音,一条路上只看到处门上写着个荣成公府的牌匾,接下来就是好像看不到尽头的青色围墙。
路过这处牌匾,倪成泛微不可闻地露出丝鄙夷神色,很是嫌弃地加快了步子。
倪佚转头看向气派雄伟的牌匾,也跟着撇了撇嘴。
荣成公张铎!乃是倪震多年的老对头了,当年就是他带头参了倪震功高盖主一本,虽最后没起什么效果,与倪家的仇也就此结下了。
而且最让倪震不爽的还是张家出了个极会读书的庶子,被人称之为什么“书云公子”还是啥的?
这个跟倪成泛差不多大的庶子就成了他读书时期的噩梦,只要别人提起书云公子,他们威远侯府几个不成器的纨绔总会被拉出来比较一番。
祖上比不过,孙子辈倒有了隐隐要风水轮流转的趋势。
为此,倪府的几个孩子非常不待见张家众人,见到都恨不得要绕路走。
可偏偏两家就住在一条街上,荣成公府为了把威远候府比下去,巴不得将自家宅子建得越奢华越好。
一行人走了好半晌,才终于看到明显古朴许多的威远侯府大门。
门口空无一人,紧闭的大门被扣响,里面传来动静。
很快!侯府二爷并一众少爷们回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仆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涌出门来,总管是个慈祥的老者,看到倪佚一行风尘仆仆的样,先是愣了下才马上把人迎了进去。
管家倒是习以为常,边接过几人的竹帽边禀报着府里众人去向。
倪博与同僚有约,出了城门会友。
倪震夫妻在自己院子,已传了话来让他们自行回院子休息,夕食时再见。
而传闻中的大嫂身子不适,就不能亲自出来迎接小叔回府。
回禀之人是负责澜沧院的主事婆子,一脸横肉堆在下巴上,让站着的倪佚根本看不到她的脖子。
婆子低垂着头,面上神情看似恭敬,话音里的漫不经心却透露出她的不屑。
还没等倪佚回答,婆子就朝他福了福已作势要躬身后退。
“主子没发话,谁给你的胆子离开?”
神情突然冷下来的倪佚停下脚步,声音不大却萦绕着危险的气息,他垂着的手轻轻一指,身后侍卫跨步上前,直接抽刀拦住了婆子的脚步。
“二爷!老婆子,老婆子……”
“先掌嘴十下再开口!”倪佚浅笑,目光中的厉寒溢出。
吴氏与威远侯府看来是撕破了脸皮,他们一回来就打算来个下马威。
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别说是吴氏的婆子,就是倪博身旁的人他也照打不误!
啪啪——
耳光声响亮无比,侍卫们的手劲儿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看着是轻轻挥出的右掌,没几下就让这婆子嘴边肿起了一圈。
“呜呜呜,二……二”婆子还想喊话,侍卫立马加大了手劲儿,只一掌就把人扇得扑到了地上。
还是头回看到如此冷厉的倪佚,不仅是几个孩子,就连侯府来迎接的几十号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此时没人敢再认为面前的倪佚还是十年前的二爷,那面无表情看着侍卫的人连眉心都没动一下,就算婆子已两颊泛起血丝,也没喊停。
十掌扇完,倪佚看都没看滩成一团的婆子,径直迈步从她身旁走远。
本来兴高采烈的迎接因为这突然发生的事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仆人胆战心惊,几个少爷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流携院]
是原主与夫人十年前居住的院子,许是倪震派人打扫过,卧房里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在院子里候着。
走进院子的倪佚倒是没有丝毫睹物思人的感触,痛快地梳洗后先去了书房。
他进门就先处罚婆子的消息早传遍了整个侯府,倪震派人来问过一声,最后只得了个眼神后匆匆离去。
老侯爷没发话,当家的侯爷又没在,吴氏更不能亲自上门来为了个婆子问罪,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人再提起。
至于倪博回来吴氏会不会借机找麻烦,倪佚表示不在乎。
***
“交托你办的事如何?”
空空如也的书房里好似是倪佚在自言自语,可就在他落下之时,阴影处传来个干涩的男声:“柳娥已按照主子嘱托帮刘三丫找了家老实可靠的夫家。”
“人品如何?”倪佚又问。
“此人乃是刘山的亲弟弟,性情纯良憨厚!”
“那就好!”倪佚叹。
此件事中最无辜的当属刘三丫,倪佚没问她满不满意,因为结果肯定很明显。
可世间的不如意十之八九,背信弃义的陈老头付出了生命代价,陈杨失去了最亲的人,一场婚事落得个满盘皆输!
谁都是输家!
暗卫禀告完,往前几步递上了本小册子:“这是老侯爷让我交给主人之物!”
“放在这吧!”
倪佚能猜到这是何物,只摆了摆手让暗卫放下后朝椅子上舒服一靠:“让倪一选批人替换院子里的侍卫!”
侯府果然是侯府,就连书房的椅子都比在安江县的舒服。
暗卫退下后他就这么靠着休息了好一阵后才坐直翻开了册子。
果然是朝廷之上的关系图。
倪佚翻看一小阵就失去了兴趣,随手将册子往桌上一丢,他决定辜负倪震的期望,从今天开始就做条官场上的咸鱼。
接下来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倪成杰和倪成泛几兄弟上。
至于陈杨!
“陈杨……”摆放于桌面上的食指轻轻点着,倪佚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良久,他对着阴影处扬起个淡淡的笑容后又闭目歇息起来。
叩叩叩——
门被扣响,倪成泛的声音在外响起。
“进来吧!”
“二叔,宫里来人了!”门一推开,倪成泛急吼吼地说道,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陈杨也跨进门来。
倪佚只瞟了眼两人复又闭上了眼:“那你就进宫去吧!”
说着,耳边清晰听到有两人的脚步声往外走,他睁开眼睛看去:“陈杨留下!”
门刚一被合上,屋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倪佚好似突然隐在了暗色中,那晦暗不明的神色看得陈杨心里咯噔一声。
直到那一声:“你打算跟着成泛进宫?”响起,屋内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
第31章
“……
“学生求师兄带我进宫看看!”
几乎没做停顿,陈杨就张口道出自己心声,他知晓在倪佚面前不能说假话,说完就抬头直视着老师的眼。
“陈杨!”
身体坐直了的倪佚第一回 连名带姓喊了陈杨的名字,安静书房内低沉的声音显得尤为冰冷。
“可还记得我在陈家村与你说过的话?”
“学生时刻谨记师父的教诲!”陈杨低头道。
这小子的做派和先前那个婆子完全没有区别,以为低垂着头别人就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倪佚只瞟了一眼,就看出他努力压制着的不忿。
“觉着为师要打压你?不让你出头?”
陈杨:“……”
沉默就代表默认,陈杨的呼吸声随着心跳加速渐渐明显。
粗重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书房。
倪佚看他起伏的胸口好似在努力控制着不由自主的恐惧,双手紧紧抓着衣袍倔强的支撑着自己身体。
“没错!为师确实不想让你这么快出头……你要作何打算?”
呼吸声顿时又浓重了几分,陈杨垂着的手收拢渐渐握成了拳头。
随着他狠狠吸了口气后拳头缓缓松开,最终整个身子好似放弃了挣扎似地耷拉了下去。
“老师收我为徒已是大恩,我陈杨答应多过的事必定做到,若是老师想让学生当一辈子跑腿的……”
他看着倪佚的脸,将心中所有的不甘最终化作一声轻叹:“那我就当一辈子的左膀右臂!”
这点就是倪佚很欣赏陈杨的地方,有野心有小心思,还是个有些自私的家伙。
但足够自信坦诚也守诺,就是这么□□裸的将野心和失望摆在了脸上。
“你的野心和实力并不匹配,走捷径不适合你!”
靠回椅背,倪佚半阖着眼皮懒懒说道。
外部环境对陈杨这种性子的人太重要了,若不一步步固好底线,迟早会迷失在权利带来的贪欲里。
跟在倪佚身边的三年,学习成长了些,但还是不够!
“今年你就与几个师兄弟去白豫书院进学,你就去好好学学什么叫野心!”
解释过多,处于自我意识中的陈杨也听不懂,倪佚说下像是决定的话就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白豫书院!
西平郡有名的鱼龙混杂之地,有些本事的世家子弟都去了国子监,剩下些不成器的纨绔都去了白马书院读书。
但书院却绝不是能简单混日子的地方,里面有真废物,也同样不乏卧虎藏龙野心勃勃之辈。
把几人丢进去开开眼界,省得倪佚浪费口水。
再不济,陈杨也不是倪佚的主线任务,教得好就教,教不好就让他只能老老实实做一辈子人!
“二爷,吴先生已到书房外。”
“把人请进来!”
这才是倪佚到书房来的原因,他派倪一早早回来做了调查后最终选择了白豫书院。
这一番查下来,才发现吴旭林与白豫书院的现任山长乃是当年翰林院的同僚,倪佚把人请来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嘎吱——
比倪佚早到的吴旭林被安排在了隔壁院子。
有了仆人的服侍,他穿着打扮高雅了许多,一身竹色宽袍衬是整个人年轻了许多。
“找我何事?”
大步跨进来的人相当随意地扫了圈书房,然后径直坐到了书案对面把玩起桌上的玉镇。
“你们侯府底蕴不俗啊!纸镇都是和田暖玉。”
“先生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倪佚随意摆手。
威远侯府别看外面古朴低调,内里真是极尽奢华,其他地方倪佚没看,就书房里摆放着的这些金银玉器就不是寻常勋贵人家能随意拿出的物件。
倪家祖上打了几十年仗积累的底蕴,恐怕数额相当惊人。
“老夫才不稀罕。”
明明就是自己表现出对玉镇的兴趣,倪佚说送,他反而嫌弃上了,随手将物件一丢转手又摸上了旁边的墨石。
“改日老夫带你去我宅子里看看,好东西不比这少!”
“先生的府邸在西平郡?”
“可不是!圣上赐给我养老的宅子,地儿还不小呢!”
“那……”倪佚张嘴,吴旭林挑眉抢话:“就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可是很欢迎先生住府上,绝无他意!”倪佚连连摆手解释:“我本是想说先生若要回去看看,我可陪同前往。”
“你是想看我的宝贝吧!”吴旭林横他,但同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后跟着问道:“我方才看到陈杨出去,他神色像是很迷惑。”
“这也是我请先生前来之意!”
倪佚将方才发生之事与他细细一说,吴旭林笑着的神情也跟着落了下来。
“陈杨却是可塑之才,但需将烂掉的地方连根削去才行。”
“先生的意思是?”
“不撞南墙心不死,那就让他多撞几遍,方才知晓哪条才是他的路!。"
“确是个好方法!”倪佚深思。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吴旭林又要瞪眼,手掌往朝桌上一拍:“你多把精力放在你的几个孩子身上,其他老夫会看着办!”
看!就连吴旭林就在提醒他跑题的事!
倪佚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两声,而后说起白豫书院的事。
话刚说完,就接收到吴旭林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先生觉着不妥?”倪佚明知故问。
“妥当至极!”吴旭林欣慰地捋了捋胡须,眼角皱纹随着他的笑意展露无疑:“老夫也正有此意。”
“那还要拜托先生给宋山长去封信才是。”
白豫书院虽在外的名声不咋样,但在宗亲贵族眼里却是个好地方。
学院里不仅教授科考学问,还有武考班,君子六艺学院都有所涉猎,其中最吸引人的本身就是里面学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勋贵世家送进去的不会是自家学问最好的孩子,却绝对是最聪明的!
“老夫亲自带人去,这点你就放心吧!”吴旭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着撑着书案起身:“好戏还在后头!”
倪佚:这哑谜打得……
***
前厅。
因为倪佚的回归,倪府难得地将一家人聚齐到了一起,倪震发话了,自然没人敢轻易出言反对。
他牵着蹦蹦跳跳的倪成云到了前厅时,那里已坐满了神色各异的大大小小。
“二弟!”
最先激动起身的是一位面容俊朗的清瘦男子,他快步朝倪佚走来,激动伸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
不知是不是遗传的原因,倪家人手劲儿都很大,这一掌拍得倪佚肩胛骨都隐隐作痛起来。
对面之人脸上的兴奋之情不似作假,倪佚也不好露出不快神色,苦笑揉着自己肩头喊了声:“大哥。”
“快来快来,大哥好些年都没跟你说过话了!”
被拉着坐到了桌旁,倪博转脸朝旁边桌的几个孩子招手:“快来见过你们二叔。”
哗啦啦一群孩子围了上来。
本以为只是来吃饭的倪佚根本没想过要准备见面礼,只听到耳畔传来一阵阵叫二叔的声音,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还不快把二爷准备的见面礼送上?”
苍老女声给倪佚解了围,张氏分明早有准备,一个婆子端着托盘从旁边走出,默默站到了他身后。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张氏准备的见面礼,一道怨毒视线从旁桌射来,就算没看清是谁,冷意已寒了倪佚的半边脸。
倪博倒是丝毫不在意,指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子笑着介绍:“雪裳,你可记得?”
“没想到大侄女长得倒是越发水灵了。”
这话说得相当违心,倪雪裳除了白皙皮肤,整个人胖得和早晨顶撞的婆子有得一拼。
倪佚心里倒吸口凉气,不由得瞟了眼已恢复成健康身材的倪成云。
不难想象,这孩子以前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是副什么光景,威远侯府的伙食未免……太好了!
“二叔!”倪雪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接过婆子送上的荷包后退到了一旁。
人刚往后退了两步,荷包已递给了随身服侍的丫鬟,左手捻着的帕子轻轻一甩看都没看这边方向,就坐回了张氏身旁的位置。
接下来是倪博的三个庶女。
倪雪双与倪雪绯。
两人看下来,倪佚就没分清谁是谁,那单薄身子如风中的小白花一样摇曳着,明明都长着张秀气的脸,偏偏一副愁苦的样子。
行完礼退下后,最后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孩子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上来。
“这是老三雪合和老五成陆。”
“二叔好!”
“二叔好!”
让倪佚注意到的是睁着双大眼盯着倪佚瞧个没完的倪成陆,好似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二叔分外感兴趣,咕噜噜的上下打量了个遍。
“多少岁了?”倪佚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浅笑着问道。
孩子挣脱出姐姐牵着的手,张开手掌比划了个五:“四岁!”
清脆童音不仅没引来厅上之人的笑声,突然又有个不屑的声音冷哼道:“傻子,明明比划的五!”
“倪成氏!”倪震冷冷转头看向还赖在吴氏身旁的少年。
少年顿时禁声!
倪佚却好似没听见,很是温和地笑着,亲手从托盘上抓起剩下的两个荷包全塞给了他:“虚岁确实是五岁,你比划得很对!”
孩子脸激动得红彤彤的,抱着两个荷包又傻笑了起来。
两条胳膊这么一抬起,倪佚就瞥到他袖口露出的破烂中衣,磨破的边上有密密麻麻的针脚,想必是被人重新缝制了遍。
“以后到二叔院子里来玩,我这里有很多小玩意儿。”倪佚笑。
倪雪合纤细的手伸出,有些颤抖着帮忙把落下的袖口往上拉了拉,倪佚也不欲多说,只又摸了摸他的头后把目光投向了有些怒意的倪博。
“成氏还不来见你二叔。”
目送姐弟俩离开的空档,倪佚顺势抬头看了看慢蹭蹭挪过来的倪成氏,正好也看到了一脸阴沉的吴氏。
也就是那道怨毒视线的来源。
第32章
磨磨……
磨磨蹭蹭挪动过来的倪成氏不情不愿地叫了声:“二叔。”
倪佚又是浅笑,双手随意摆放在桌面上未动:“二叔方才没看到你,下回再把见面礼补上。”
这话说得极为故意。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到倪佚是在倪成氏讽刺完后才把荷包全给了倪成陆,现在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
而且说完后明显就没打算再多说几句,已转身看向了倪博:“大哥,成延呢?”
“孩子与国子监同窗去会友了,孩子还不知他二叔今日回府!”
“无妨无妨!”
对于倪博的解释,倪佚笑着就略过了,至于被晾在一旁的倪成氏,沉下脸后默默退回了旁边桌。
今夜本是家宴,除了两房的人,吴旭林与陈杨都没来。
而倪博对方才一幕也表现得完全不在意,只是拉着倪佚上下地瞧了个遍,很是欣慰地点着头:“我们老二终于长大了!长大了!”
“大哥,我又不是孩子了!”倪佚无奈。
倪博对原主这个兄弟好像还不错,问的都是这些年过的如何?身上银子够不够?说着说着就让总管去开自己私库往倪佚的院子送银子。
“钱不够了就跟大哥说!”
“知晓了大哥!”
就是这完全不作假的姿态才真让倪佚有些疑惑了,看他对倪成泛和倪成氏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为何对这个弟弟倒是驱寒温暖。
特别是旁边桌子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冷,更是让他疑惑不解。
这个原因也是倪佚后来才从倪震口中得知。
倪震常年驻守边关,张氏年轻时也在军营照料丈夫的起居,只剩下倪博和倪佚兄弟俩守着这偌大的侯府八年。
倪震夫妻离开时兄弟俩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对于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弟弟,倪博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娘的带着长大。
直到倪佚十一岁前,兄弟俩都是睡在一个屋子里。
漫长相依为命的岁月,感情怎么会不深厚!
就连倪震也说倪博对倪佚是有求必应,若说这个侯府里长子会听谁的话,那人就是倪佚!
“知道你烦大哥,”倪博无奈地笑着,看着倪佚的神情里完全是温和的。
“上菜吧!”他朝总管摆摆手。
丫鬟鱼贯而入,五花八门的菜品很快摆满了桌子。
“爹,我想吃鱼!”
腻歪着的倪成云扭扭捏捏地指着桌上鱼肉,丫鬟们惶恐着想上前来帮忙,立时被倪佚摆手打发走了。
这孩子不是要人服侍,就是单纯想撒娇而已。
等鱼肉被倪佚夹到他碗里,果然就笑嘻嘻地自己小心挑着鱼刺了。
原本属于倪成杰的位置变成了倪博,他只好把目标换成了倪震:“祖父,我也要吃鱼。”
倪震虎脸一沉,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训人之时,作死的倪成杰碗里赫然多了块鱼肉,当然呵斥声也没落下:“想吃不会自己夹,右手有何用?”
“祖父夹的好吃!”
别的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厚脸皮的倪成杰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笑呵呵地挑着鱼刺,而后又殷勤地把鱼肉夹回了倪震碗里。
多亏这几年在安江县的相处,倪成杰面对倪震的雷霆之怒练就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越是被骂,他就越往上冲。
还别说!倪震就吃他这套。
看到碗里的鱼肉,老爷子嘴角抽了抽,竟然沉着脸夹起喂进了嘴里。
此举带来的震动无疑是巨大的,前厅众人默默吃着饭,眼神往中间的桌子瞟了无数下。
特别是那些庶子庶女们,眼中艳羡之色密布,指间筷子都攥变了形。
原本该坐倪佚他们这一桌的倪成氏紧紧挨着吴氏,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菜,菜汁从嘴角溢出,看得张氏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她面上神情也只是这么变化了下,倪佚看到她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将目光看向了面前的菜色。
吴氏一直注意着倪佚的方向,看他目光往那边偏了偏,立时阴冷地瞪了他一眼。
看她恨极了的神情,倪佚翘了翘唇角,竟微微笑了起来。
他就是喜欢看吴氏这种很得要死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一笑,激得吴氏气急攻心,手里筷子使劲朝碗里一戳,重重冷哼了声。
无数道目光同时向吴氏看去,倪博重重咳了声,板着脸继续执筷夹了筷子菜:“你爱吃的海鱼,我专门让总管去买来备着的!”
“大哥好记性啊,还记得我爱吃鱼。”倪佚接话。
“那是!你小时候老吵着要吃鱼,又不会挑鱼刺,哪次不是我帮你挑鱼刺。”
两兄弟回忆起当年,很快就把这件事带了过去。
一顿饭吃的倒也算和睦,有些惧怕倪博的吴氏此后再没开口,只有倪成杰插科打诨的笑声贯穿着整顿饭。
饭毕,倪成云与倪成杰又像是两张膏药一样黏上了倪佚。
已经长到倪佚肩膀的的倪成杰更是半个身子重量都靠在他右手上,两个成人重量几乎压得人步履维艰。
“放手!”倪佚艰难挪动一步呵道,张氏由婆子搀扶着,看到孩子像是秤砣般吊在倪佚胳膊上,忍不住笑着拍拍倪成云的头:“你爹的衣裳都扯坏了”
张氏一驻足,倪震就停下了步子,几人堵在垂花门前,后面陆陆续续出来的人只得继续看着他们嬉闹。
“我们一起放!”倪成杰推了把倪成云,双方互相两眼,默契的放手。
倪佚拉了拉衣襟,忙往前走了两步让出门的位置。
人才刚抬腿身后瞬间一重,倪佚下意识托住他的身体,倪成杰欠揍的笑声响彻上空:“嘿嘿,小笨蛋!”
“这个小机灵!”张氏无奈地笑着,忙牵起倪成云的手哄着:“我让你祖父背你。”
倪震:“……”
谁敢往前跨上一步谁就死定的架势,谁还敢真的让他背。
“算了!”倪成云汗毛立起,忙甩了甩脑袋。
一行人终于得以往前走动,原本在前厅里耽搁了些时间的倪博追上来,笑着拍了掌倪成杰的背笑骂:“你这小子,这么大了还要背!”
“那大伯来背我?”倪成杰作势抬手。
“你敢!”
倪佚侧目。
难怪前世倪成杰被倪博惯成了个草包纨绔,看他的态度对这个侄子比对亲生儿子还好。
他们慢慢散步走着,原本只是很平常的这么聊着。
殊不知这一幕就像是根刺扎到了吴氏眼睛,被搀扶着的手越来越用力,痛得丫鬟脸色煞白又不敢吭声。
这十几年对他体贴入微的夫君方才竟然冷着脸呵斥她不懂规矩。
想起此人坏了她许多事,更是恨得咬碎了一口牙齿。
倪佚明显是知晓了府里对张氏做过的事,刚一回来就给了她个下马威,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交锋。
“哼!”吴氏压低了声音冷哼,感受到丫鬟的颤抖右手更是用力一压:“贱蹄子还不好好扶着?”
“奴婢知罪!”丫鬟求饶。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当家夫人今夜吃了憋竟不敢明着发火,看得跟随着的下人们心里暗暗吃惊。
侯府这个十年没现身的二爷,果真不是善类!
众人心里暗暗想着,看向前面的清瘦身影,纷纷都有种府里要变天了的感觉。
远远坠在最后面的庶子庶女们更是不敢上前。
倪成陆紧紧抱着那两个荷包,一双眼睛更是紧紧盯着前面走远的倪佚一行人。
“二叔!”他轻声地又喊了遍。
***
威远侯府确实是变天了。
倪佚回府没几日,倪佚所居住的院子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将院子里的下人全换了个遍。
守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侍卫,流携院被围成了个铁桶,特别是书房的位置,连丫鬟小厮们都不得靠近。
没过几日,吴氏就发现倪佚身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半张脸围着布巾的女子,还有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汗。
她派出去的人连流携院附近都进不去,更别提打探里面的消息了。
后来倪震发话,以后各房都在自己院子里开火,她就连倪佚的身影都见不着了。
不仅是张氏,就是倪博也成日里往二房跑,这半个月竟连澜沧院的门都未曾踏过。
独自坐在屋内的吴氏坐立难安,特别是想到萱长公主信誓旦旦说的毒药竟然没毒死那几个小畜生,更是忧心忡忡不已。
承恩公府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虽不至于被连根拔起,吴氏却知势微已成定局。
娘家落寞,吴氏才更不舍放下威远侯府夫人这个位置。
若是有朝一日让倪成泛坐上了威远候的位置,吴氏更害怕府内再无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明明御医都说倪成云和张氏命不久矣,为何今日见到的两人都还活蹦乱跳。
“夫人!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办?”吴氏的心腹丫鬟翠柳提心吊胆,今日得了夫人命令去二房收买几个做饭婆子,哪知人才走到流携院附近,岑亮的大刀就已横在了她面前。
别说是进去了,就是靠近都随时可能掉了脑袋。
“派人送信回承恩公府。”吴氏垂眼:“再给长公主去封信。”
她一个闺阁妇人,法子再厉害也抵不过倪佚的真刀真枪。
若说要比后宅手段,她有百种,可眼下全都用不上啊……
“夫人,咱们要不把三少爷请回来吧,有少爷在,侯爷也不至于被二爷骗得言听计从。”翠柳又出主意。
会友后直接回了国子监的倪成延被先生带着去隔壁郡拜访友人,这小半个月都还未归家。
对于大房夫人来说,这位三少爷才是她的主心骨。
“对对对,找人去国子监把延儿找回来!”吴氏惊醒大叫。
二房有倪佚算什么,倪成延可是倪博最器重的孩子,有了他在,倪成泛这个世子都要靠边站。
第33章
翠柳……
翠柳得命退下,甩着帕子轻轻关上了门。
嘎吱——
门被合上,卑微躬着的背挺直,翠柳嘴角放下,阴沉着脸低声唾弃地冷哼了声:“蠢货!”
明明承恩公府那位叮嘱的是让吴氏与威远侯府众人打好关系,没想到倪佚才回来就与之撕破了脸皮。
瞧瞧这都小半个月了,二房都还没带孩子来拜见吴氏这位当家夫人。
态度还不够明显?
婀娜身姿摇曳着走向侧院门方向,一个灰布衣裳的女子站在门前侧身朝翠柳福了福,确定周遭没人后低声问道:“夫人那怎么说?”
“那个蠢货还不死心,真以为自己是承恩公府嫡小姐呢!”翠柳鄙夷地用帕子压了压唇角又笑:“回去禀告夫人,这是信。”
翠柳搭上女子手背,袖口抖动了两下,又窃窃私语地交代几句后,这才拢了拢头发摇晃着腰肢往前院而去。
灰衣女子掩唇咳嗽了两声,脸上病容一片,目送翠柳离开后一步三咳地朝侯府后门走去。
守卫的侍卫一看这妇人病得严重,只略略看了手牌后就把人放出了府抓药。
出了门去,妇人低头加快步子,在附近的小巷子饶上几圈后才换了套衣裳朝城北而去。
她以为已足够小心,只是前脚刚踏进承恩公府角门,后脚就有跟着她而来的黑衣男子与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妇人交代了几句后默默离去。
***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倪佚斜靠在软枕上,侧头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
不愧是国都之姿,西平郡城池内都以青石板铺路,马车平稳得如同在水泥路上一般。
“爹!咱们真的要去白豫书院?”倪成杰嘟着嘴,神情沮丧地靠在另一侧。
倪佚扫他一眼,轻轻的“嗯”了声。
“我们为何不能继续跟着吴先生学?”
这几年熟悉了在家里读书习字,倪佚每日都会抽空跟他们用饭聊上几句,倪成杰很不乐意去书院里进学。
初初得知这个消息时他还找倪震帮着说情,可结果是……他们就在去书院的马车上呢!
“爹,我们去了书院,那吴先生需如何安排?”倪成云靠在倪佚身旁,小声地问着。
“吴先生自有打算。”倪佚目光微闪,晃眼扫过窗外露出的前面马车一角。
那架马车里坐着吴旭林和陈杨。
确切说是拉着吴旭林的细软家当,小半车书和几套衣袍,倪佚一看到准备的物件就猜到了他说的好戏是什么意思。
孩子们只是换了个学习的地方,老师……恐怕是不会换了!
“二叔,倪一到了!”默默听着几人聊天的倪成泛突然出声,余光里倪一的身影越走也近。
“好!”倪佚坐直身子,直接搭了条手臂到窗口上。
只一刹,倪一已骑马走到了马车旁。
“主人。”说着,一本小册子递上。
倪佚接过放下帘子打开了册子,身旁倪成云好奇地抬着脑袋想偷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要看就看,别跟做贼似的。”倪佚笑。
话音一落,三颗脑袋凑了过来,四双眼睛齐齐看着册子上写着的内容。
上面寥寥几排字,只略一扫过就能看完。
承恩公当家夫人:翟姿。
后面就是翟姿的身份背景。
先丞相翟易之女,二十年前翟易跟随当今圣上北巡,路中突遇洪水为救皇上而被冲走。
皇上念丞相忠勇有功,特将丞相独女翟姿许配给了当时的承恩公世子吴霖俞。
翟氏手段了得,很快就将承恩公府内宅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她与吴氏两人应算是隔房姑嫂的关系。
世子娶妻没两年吴氏就嫁给了倪博,要说关系好,倪佚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翟氏站在吴氏背后帮她出谋划策的原因就尤其明显了。
“看来承恩公府确实日落西山了!”倪佚合上册子,轻叹。
承恩公想要掌控威远侯府,吴氏与倪成延就是最好的人物。
孩子们齐齐禁声,就这么几句话倪佚就得出了一个国公府要完蛋的结论,几人都觉得没法接话。
除了沉默思绪着的倪成泛,倪成杰张了张嘴后觉得还是老实闭嘴比较好。
马车渐渐有些颠簸起来,倪佚知晓他们一行已经出了城门。
“还有其他消息否?”
话里没说问谁,倪佚撩起帘子的同时,倪一的声音也跟着继续响起:“属下还发现吴氏派人送银子去了一处宅子。”
“嗯!”
“此宅子里住着位老妇人,经打听这位妇人乃是当年老承恩公的第三房妾室!”
“送银之人是威远侯府里的人?”
“府里的马夫将银子送到夫人名下的一处铺子后由铺子里的伙计送去。”
“找这个伙计问问,切勿打草惊蛇。”
“是!”倪一领命后调转马头朝城内而去。
“爹,为何大伯母要给一个妾送银子?”倪成云温吞吞地坐了起来,眨巴着眼疑惑问道。
“你这小子,心里有想法了吧?”倪佚曲起食指刮了下倪成云的鼻子。
“没有,儿子就是乱想!”倪成云害羞地依偎到他身旁。
“人小鬼大。”倪佚笑他,转而看向沉默不语的倪成泛:“你想啥呢?”
“我进宫之时姨母曾告诉我,吴氏不过是傀儡不足为据,让我放下心来读书便是。”倪成泛老实回答,然后有些歉意地挠了挠脸:“我回来应该早些说给二叔听的。”
“无妨,是二叔没想到这头!”犹豫一瞬,倪佚还是抬手拍了怕倪成泛脑袋。
这小子自从游历回来后,倒有种长成大人的感觉,脑袋中的想法就连倪佚也有些看不清了。
手下的脑袋动了动,倪成泛傻笑着点了点头。
“府里之事你无需操心,天塌下来还有二叔顶着呢!”倪佚又安慰他。
“那就好!我觉得侯府二少爷这个位置挺好!”倪成杰滑下躺好,翘着的二郎腿还悠闲地晃了晃。
很明显是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
倪佚算是对倪成杰的智商没抱什么希望了,任由他继续美滋滋想着少爷的美好生活。
“今日之事暂且别跟大哥说,等二叔查明之后再做决定。”
临下车前,倪佚还是交代了几句孩子们。
吴氏!
不过是个傀儡,一个承恩公府想用来操控威远侯府的人偶。
看她在侯府的行事风格和骄纵性子,倪佚很怀疑倪博竟然没发现端倪。
那他这位大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纵容着吴氏作妖呢?
抬头望向山脚处写着白豫书院的木牌,倪佚觉着该找个时候探探倪博的底了。
***
白豫书院。
占据了一整座山的书院隐藏在茂林中,马车到了山脚处就不能再往上。
就在倪佚抬头看牌匾之时,吴旭林已被早候在山门外的一个老者迎了过去。
两人执手相看,大有要落下几滴眼泪的趋势。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老者激动不已,说话时嘴角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别在小辈们面前丢人现眼!”吴旭林忙阻止好友,拉着老者的胳膊指向倪佚几人:“快来快来我给你们介绍宋山长。”
这位老者就是白豫书院的掌权者,也是吴旭林的多年好友宋义。
看长相宋义比吴旭林年轻了不知多少,眼睛炯炯有神,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瞧着倒是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几人一番见礼,宋义领着众人往书院而去。
别看他身材圆乎乎,爬起石梯来倒是健步如飞,背在身后的宽袖随着动作一摇一摆,看得后面几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进了山门才发现,要到书院去读书,第一关就是这看不到尽头的石梯。
蜿蜒曲折的石梯数不清有多少阶,反正走到后头吴旭林大声喘气的声音就没停过。
好不容易爬到山腰,又是一座石头牌坊立于石梯前,宋义转身笑眯眯地指指前方:“这就是书院大门。”
这才只是书院大门!
“劳烦宋山长。”倪佚客气拱手,气息平稳。
宋义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一圈,看到大人小孩都无丝毫倦色,心下不由得满意了几分。
“那我就带你们参观参观咱们书院。”
经由宋义带领,一行人进了大门,终于见识到这座传说中的书院。
书院环绕山腰而建,面积大得有些离谱,他们从正堂走到课室需要一会爬上一会又下坡,足足走了得有一盏茶功夫。
而且此时应是午时下学之时,到处都是哼哧哼哧往一个方向去的学生。
倪佚的目光随着学生们而去,宋义马上就在旁介绍道:“他们去的方向是食苑,大概需走小半个时辰。”
一圈逛下来,吴旭林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冒出。
对于宋义说想带他们去逛逛书舍的想法连连摆手拒绝。
“孩子们……孩子们都回侯府过夜,不住书舍。”
“嗯?”
宋义看向倪佚,捋着胡须的右手微一顿,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
上书院难,下书院也难!
若是每日下学都要回府,宋义觉着光是爬石梯就够折腾人了。
书院里的其他学生,不都是非急事绝不会下山,怎么到了这几个侯府少爷面前就变了换个样。
“回山长的话,府里长辈疼爱这几个孩子,要日日见着才能安心。”倪佚拱手。
其实不是倪震夫妻不舍得,是孩子们坚决不住书院。
这是他们答应来读书的最大条件,至于路难走的问题,几人表示毫无问题。
这个理由是所有大户人家的通病,家里长辈溺爱小辈不舍其离家,宋义又怎会不知。
反正书院里也没规定不准回家住,他当然没理由反对。
沉吟着点了点头后算是同意之后又提醒道:“书院的规矩是不准仆人们进出山门,是去是留随你们。”
他是不相信这几位少爷能坚持每日回家的,既然几人听到规矩后还是坚持回家,那他也就没再提去书舍之事。
逛完书院后,宋义将几个孩子分到了三个班里。
倪成泛去武科班,陈杨去了秀才班,而倪成杰和倪成云兄弟俩则去了县试班。
至于与他们同去的吴旭林,则摇身一变成了书院先生留在了书院。
与倪佚猜不错!
孩子们只是换了个地方读书,老师还是他!
第34章
本以……
本以为与倪博的谈话短期内就能进行,哪知他突然领了朝廷公务后连夜就去了边城执行公务。
从倪佚去户部述职到现在,时间已过了大半年人都还没有确定归期。
威远侯府这一年还是没凑齐人过年,当家的侯爷没在,两房人只在小年夜凑到一起吃了顿没滋没味的饭后就没了动静。
而倪成延这半年也同样没有回到府上,吴氏得了翟姿的令后变得消无声息,安静得不特别注意都看不到她的人影。
年三十,和启帝在宫中设宴,邀请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属进宫共度除夕。
就是在这一天,倪佚才见见到了匆忙从国子监赶回来的倪成延。
马车行至午门后所有人员都要下车步行,倪佚刚站定整理着坐皱的衣摆,一道清朗的声响从侧面传了过来。
“二叔!”
来人疾步走来,面上神情欣喜,彬彬有礼地朝倪佚弯腰拱手又不失亲昵看了两眼倪成杰几人:“大哥,二哥,四弟!”
“成延啊……”倪佚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只微微点头后说道:“几年不见,倒是越发沉稳了。”
倪成延长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翘起的眼尾只要一笑就让人觉着很是亲切,搭配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倒真能称得上一句:面若冠玉。
但倪佚只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心思深沉,脸上的笑容假得都像是戴了面具。
“还望二叔恕罪,小侄这些时日忙于学业,竟不知二叔与哥哥们回了府上……”倪成延又拱手,眼角垂下做足了一番愧疚模样。
明明瞧着就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三弟,他说出来的话也是诚意十足,倪成杰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自己看着看着后背竟然起了层冷意。
悄悄朝倪成泛的方向看去,两人目光交汇,倪成泛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两兄弟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
预想中的声音未响,倪成延目光往旁一偏,却看到倪成延正盯着旁边的马车发呆。
憨厚老实的倪成泛竟然没开口帮腔?这让倪成延有丝诧异。
僵硬的拱手姿势还悬在空中,面前的倪佚含笑不语,其他几人又装做没听见,眼下的状况实在是有些尴尬。
“好了,都是小事!”倪佚终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倪成延的手背后转身。
“三哥!”倪佚一转身,倪成氏才觉着自己能喘上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倪成延身边喊人。
自己亲弟弟那副害怕得要死的模样让倪成延多瞧了两眼。
旁光里倪佚的背影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他这个二叔……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女眷们从午门往右直接去了后宫的方向,男子们则要等在门前由内监们领着去往中和殿。
午门前的官员和权贵越聚越多,十年没在西平郡的倪佚看了一圈,发现没几个认识的人。
除了他的直属上官户部尚书柳梅迎之外,其他人都很是面生。
他不认识,倪成泛却成了众人目光扫过的集中点,几乎周围的每个人都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这边。
“二叔,他们可是在看我?”
被这么些或打量或阿谀奉承的目光盯着,倪成泛不自在地朝右挪动了两步,一只手拉着倪佚胳膊,将身子隐在他身后。
“要看就让他们看便是,还能少块肉?”
倪佚转脸,说话的音量不小,确保周围不怀好意的人都能准确听到。
“知道了!”
听到倪佚的话,倪成泛不情不愿站了出去,抓着倪佚胳膊的手却没放开。
“有二叔在,没事的!”
身旁青年个头已超过倪佚,好似抓着他的胳膊就有了个勇气,只抬头挺胸地任由其他人打量。
若是接受到不善的目光,他还会直直看回去。
倪成泛一动,倪成杰和倪成云也不甘落后,纷纷也转头恶狠狠跟着瞪回去。
三兄弟就像是三条狗子,有了主人在身旁,一下子变得“狐假虎威”起来。
跟老友寒暄完找到倪佚一行人的倪震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叔侄几人站成一排,中间的倪佚满脸无奈,其他几个孩子脑袋转来转去,瞧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一般。
而他们身后的倪成延眼神涣散,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恍惚得找不到集中点。
别说,经由倪成泛几人这么明晃晃一瞪,大部分人都忙收回了眼神不敢再看这边。
“你们父子几人傻愣愣地站在那作甚?还不站过来?”
不张嘴则以,一张嘴准是训人的倪震果然一开口就把几人训了遍后才朝他们招手。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倪震要给几人介绍他的老下属们。
一大群武将聚在一起,震耳欲聋的笑声与脏话齐飙,横飞的唾沫差点没喷到对方身上。
别看都身穿昂贵袍子头戴金冠,浑身的血气却丝毫未退。
只要讲起当年的戎马生涯,加起来几百岁的老将们激动得满脸通红,说着说着竟然撸起袖子打算比划两招。
那曾经的激昂岁月,听得倪成泛一脸陶醉满眼崇拜。
回忆的中心倪震,凭借一杆长枪横扫战场无人能敌,无数次单枪匹马冲入敌阵中生擒敌首。
武将们口中的那个枪神让从未见过倪震那一面的孩子们都听呆了,倪成泛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祖父,眼中满是震惊与崇拜。
孩子们崇拜,倪佚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才是真的倪震,二十六年的战场生涯,十六年的官场沉浮,最后不仅能全身而退,还给自家长子娶到了皇后的亲妹妹为妻。
这种魄力和手腕怎会轻易被他人拿捏住,曲曲一个蠢笨的吴氏又如何会是他对手。
再看这些武将,哪个不是一副唯倪震马首是瞻的样子。
他们家老爷子怕是比想象的还要厉害,这半年来倪佚持观望态度没主动出手的原因是完全正确的。
不管是倪震还是倪博,都有些意思!
“进——”
成群的内监涌出宫门,领着等待的官员们走进午门。
经过倪佚一家时,早候在旁的公公甩着拂尘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奴才奉太子爷之命,请倪左侍郎入东宫一叙。”
行完礼,又甩了甩拂尘面向倪成泛几人鞠躬:“皇后也念着几位少爷,正在坤宁宫等着少爷们呢!”
太子文鸣炎?
这小半年倪佚倒不是头一回看到太子本人了,朝堂之上的太子殿下高坐于皇椅左侧,一身四爪蟒袍如高高在上的神一样俯视着朝臣们。
原主有些微微近视,太子的容貌倪佚并没有完全看清,他站在官员们中间只能模糊看出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人。
“劳烦公公带路!”倪佚笑。
带路的公公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时不时笑眯眯地转头瞟一眼倪佚。
这么个大多数官员们都要巴结讨好的对象面对他时竟流露出鲜有的恭敬神色,就连上台阶时也会适时提醒。
要说靠自己的能力让太子重视,倪佚没想过,这半年来东宫都没单独召见过他,偏偏选了这么个皇亲国戚都在的时机单独召见。
要么是有急事要,要么就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
究其目的,绝对是出自倪成泛。
人烟渐渐稀少后,倪佚主动开口了,右手从袖口掏出个宝蓝色荷包笑呵呵地递了过去。
“劳烦公公带路了!”
“能给倪侍郎带路,是奴才的荣幸才是。”
客气的话说着,大太监接荷包的手也同样没停顿,倪佚一看立马就顺势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召臣所为何事?”
“这奴才可真不知。”太监揣着手摇头,而后又继续说道:“恐怕是倪世子的问题。”
见四下已无人走动,太监眼珠子转了两圈,决定趁现在卖个好。
放慢了脚步走到倪佚身旁后压低着声音说道:“昨日白豫书院送了信来,说是世子在里面打架了。”
太子派了人去书院保护倪佚当然能猜到,可几个孩子昨天在书院里打架的事他是真不知。
几人昨夜回来兴致勃勃,吃完饭还相约着去后院把后厨里的十几个水缸都灌满了。
几位少爷不声不响地去挑水,还把厨房里的下人们吓得鸡飞狗跳。
他们动作麻利神情愉悦,看着不像是受罚或者受伤的样子。
既然如此,倪佚便放下了心,冲内侍笑了笑说道:“打架没打输就行。”
内侍一个踉跄,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
“少年之人血气方刚,打架打了便打了,我相信孩子们的分寸。”倪佚是这样解释的。
面对太子的问询,他还是这句话。
“表弟的分寸本宫也相信。”
低头批阅着成堆奏折的文鸣炎抬头,并未有半点怒意,声音轻缓柔和地笑着睬了眼倪佚。
“臣惶恐!”
“今日召你前来,只是为私,倪侍郎不必担忧。”
书案后的人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倪佚也抬头朝太子看了过去。
随着人影越走越近,文鸣炎的脸清晰出现在了他视线里,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顿时让倪佚心里咯噔一声。
文鸣炎身姿挺拔,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竟然与倪成泛有着七分相似。
若不是举手投足间露出的帝王之气,倪佚远看时恐怕会认错两人。
“呵呵……”
倪佚眼中的诧异让文鸣炎轻笑出声,他背着朝旁边的偏殿走去,途中竟笑着问了句。
“爱卿终于看清了?”
是的,倪佚确实看清了!
文鸣炎与倪成泛绝不是表兄弟的关系!
看到文鸣炎,倪佚脑中和启帝那张被浓密胡须掩盖住的脸清晰了几分。
倪成泛不是像文鸣炎,而是像当今圣上!
第35章
这个想法让倪佚心口砰砰跳了两下。
既然文鸣炎都问出了那句话,倪佚相信他找自己来的事就与此有关,而且并没打算隐藏。
“太子殿下的意思臣没听明白。”倪佚故作不知,完全不打算挑起话题。
皇家的秘史随便一件都是要掉头的事,他还没傻到主动将麻烦揽上身。
“来福,你们都下去吧!”
文鸣炎不欲多说,只摆手让偏殿里的人都退下去后,靠在了殿中用来休息的软塌。
偌大的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个半躺着打量面前之人,一个低头站在塌旁暗暗思绪着。
“爱卿是个聪明人,那本宫就不废话了……”
良久的凝视后,文鸣炎声音在空旷的偏殿里响起,每一句都让倪佚像是在看电视剧的感觉。
难怪前世倪成泛在侯府内没有帮手也没人能动得了他半分。
他的靠山来自宫里,来自皇位上坐着的那人!
和启帝。
这位在倪佚看来有些面目模糊的当今皇上竟然才是主幕后操控一切之人。
后宫嫔妃喜得皇子本是天大喜事,更何况是皇后的嫡子。
中宫之主皇后生下来的皇子本就比其他皇子们高贵,太子与之是同胞兄弟,也注定了其往后几十年的无上权利与富贵。
皇后自诞下太子后一直未再有身孕,直到二十三年前才再度有了身孕。
天大的喜讯都因御医一句“腹中是双胎”而蒙上了层阴影。
皇室中一直有男子双胎是不详征兆的传说,如果真诞下双胞胎皇子,需将其中一人处死以求上苍原谅才能消除。
通俗点说就是两兄弟中只能活一人。
皇后提心吊胆地渡过了整个孕期,不停向上苍祈求是龙凤胎就能皆大欢喜。
可上天并未听到她的祈求,两个男孩的哭声在十个月后响彻皇后寝宫。
皇后不忍下决定,皇上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是我亲手将成泛抱给太监带走的。”文鸣炎冷清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双手的动作好似回想到了当年他抱着孩子的动作:“成泛很瘦小,我本以为他活不了的。”
他在哭晕了的母后床榻之下亲自选择了一双弟弟中小两圈的倪成泛。
按照皇室规矩,倪成泛会被抱出宫去找个地方活埋,宫中传出的消息也只是皇后诞下了五皇子。
可他都不知和启帝竟然派人将太监截下,将孩子交给了同样快生产的皇后亲妹妹。
也就是威远侯府世子夫人张氏!
这件事瞒了八年,文鸣炎在愧疚中走过八年时间,和启帝出现了健忘与迷糊的毛病。
而且这种忘事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到后来已经到了会忘记周遭人名的地步。
也就是那时候,偶然清醒的和启帝将这件事告诉了文鸣炎。
“所以,成泛不是本宫的表弟,而是本宫的亲弟弟。”文鸣炎说完,叹了口气。
这段话说明了两件事。
一是眼下的朝堂上的和启帝只是个空壳子,文鸣炎要坐上皇位也不过是随时之事。
二是倪府真正的长孙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难怪倪博对倪成泛的态度冷淡又严厉,其中包含着的复杂情绪几句话都说不清楚。
“作为长兄,我本打算让成泛坐在世子位置上安安稳稳过下去。”文鸣炎沉吟:“若是有谁想动他一下,本宫都不会轻饶”
“可本宫改主意了……”
倪佚等着他继续说。
“你也看到了,成泛与本宫的长相可瞒不了其他人!”
两人长得如此相似,倪佚第一眼就瞧出来了,更何论是那些日日面对太子的朝臣。
难怪方才无数人投来打量目光,贸然看到与太子长得如此相像的少年,恐怕众人心中早有了想法。
“微臣斗胆一问,太子殿下将成泛至于朝臣目光之下,是作何打算?”
文鸣炎掀了掀眼皮,一道打量目光掠过倪佚脸庞。
他似乎轻轻笑了笑,摆放在曲起膝盖上的食指轻轻点了两下,声音很轻:“成泛有你这个二叔担心,本宫自不必担忧他人有何坏心思。”
“臣力有不足,恐难周全!”倪佚马上弯腰。
“威远侯府的世子之位给倪侍郎长子坐如何?”
几乎没做考虑,倪佚就摇头拒绝了文鸣炎的试探:“微臣的两个孩子都难堪大任,世子之位从未肖想!”
他说的斩钉截铁,说完后就缓缓抬头看了眼文鸣炎。
二十来岁的青年太子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此时才展露了浑身的锐利锋芒,探向倪佚的目光如铺天密网压下,稍有不慎心底的想法就会被拉出。
倪佚坦坦荡荡,任由对方试探个够。
“好!”最后,文鸣炎竟然拍了下手掌,向倪佚投来赞赏神色:“成泛是我的表弟,只要本宫说是他就是!”
“微臣明白了!”
宫里有六皇子,倪成泛这一辈子都姓不了文,也回不了皇宫。
文鸣炎之所以将人送到众朝臣眼皮下,就是让他们心里起疑,可只要圣上和太子不承认,就没人能掀起风浪。
但有怀疑就有顾忌,文鸣炎就是要让倪成泛成为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存在。
太子自觉对这个弟弟亏欠良多,不惜把皇家的秘辛托出,为的就是将倪佚也拉到自己这艘船上。
虽不能恢复皇子身份,倪佚却可以想象倪成泛将来能得到的滔天富贵与权势。
而怀揣巨大秘密从东宫出来的倪佚,早成了宴会上众人口中的谈资。
为的不是太子的单独召见,而是倪成杰几兄弟。
倪佚身后跟着两个端着赏赐的太监进入宣和殿时,一眼就看到了倪成杰与正坐对面的和尖嘴猴腮少年互相瞪着。
那少年斜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倪成杰三人,他身旁大些的青年拉了拉他衣袖,低声提醒了句什么。
然后两人双双把目光转向了大殿门口的倪佚。
“爹!”倪成云摇晃手臂示意自己在这。
大殿里座位摆在了左右两边,中间空出了块不大的空地,此时殿内熙熙攘攘都是上水果的宫女太监。
倪佚拢着袖子,就从空地中走过。
那悠闲的样子立时引起了众人的围观,看到自家儿子在摇手,步子一转朝他们而去。
“山野莽夫,竟然喊爹!”黑瘦少年像是找到什么好笑的点,指着倪成云嗤笑起来。
而刚经过他座位前方的倪佚幽幽转身,似笑非笑地撇了眼少年:“本官还当殿里进了猴儿,原来是看错了……”
“……”
冷冷嘲笑完,就继续揣着手离开了。
少年当然知晓倪佚是在骂自己,蠕动了几下的嘴唇最终在看到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时回归了平静。
三品大员可不是他这么个白身少年能顶撞得了的。
“废物!”黑瘦少年身旁年长些的男子冷哼。
看两人穿着应是出同一府上,但从那冷漠的态度就知,恐怕关系恶劣,呵斥完少年后男子就将目光转向了他处。
“猴儿,哈哈……”
倪佚刚坐下,倪成杰早已捂着肚子笑倒在了倪成泛怀里,他笑得开怀,其他人都忍得辛苦。
“这是太子赏赐的果子,你们吃吧!”
内侍将托盘里的果子放下,两盘子晶莹剔透的绿色葡萄堆成了个小山。
域外进贡的葡萄,朝中一品大臣才只得了小串尝鲜,倪佚他们倒好,盘子里堆得像是随时都要滚落下来。
人人眼馋的葡萄在孩子们眼里却不值一提,盘子拜访下来后只有倪成云捻了颗剥着皮,其他两人看都没看,笑够了就又继续和对面的黑瘦少年互瞪去了。
倪佚坐好,凉凉开口:“你们在书院里打架了?”
“……”
“打了!”倪成泛最先老实交代,眼神飘向对面的黑瘦少年,倪佚立马会意:“跟他打的?”
“有四人!”
傻大胆的倪成杰倒是没丝毫胆怯,豪气地朝对面座位指出了四人:“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看你还很自豪啊!”
“我们三打五,还打赢了!”倪成杰果然很自豪,头还没完全扬起来倪震的巴掌已经招呼到了他后脑勺上。“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祖父!”
几人都犯了大错,完全忽略了坐在倪佚身旁的倪震,还想大言不惭地高谈阔论。
“活该!”倪佚眨嘲笑,幸灾乐祸地差点笑出声。
一颗剥得坑坑洼洼的葡萄递到唇边,倪成云眨巴着眼睛,讨好地举着葡萄:“爹,吃葡萄!”
“还是我们云儿乖!”倪佚张嘴吞下,顺势从袖口掏出块帕子将倪成云手腕上的汁水擦干净。
被抢先一步的倪成杰更气了,气呼呼地将盘子扒拉到自己怀里嚷嚷:“我也会剥,剥得绝对比成云好!”
“可真是我的好孙儿,竟然没人想起剥一颗给祖父。”倪震酸溜溜地斜眼瞅着几人争宠。
“我给祖父剥。”倪成泛马上安慰受伤的倪震,手下也忙碌地开始剥起了葡萄。
几人都被葡萄夺去了注意力,粗手粗脚地努力剥着皮。
倪佚像宫女要了好几块帕子,时不时擦一下几人手腕上流下的汁水。
没了咋咋呼呼的声音,倪震也终于得空将打架来由讲给倪佚听。
因为今早吴旭林送来消息告知倪震,昨天下午倪成杰倪成泛陈杨仨与人发生争执后大打出手。
三人将对方五人打得屁股尿流,其中萱长公主的外孙童渊还被扯掉裤子丢了个大丑。
山长看几人伤势都很轻,又是五人有错在先,本来没想江此事闹大。
哪知连夜跑回长公主府告状的童渊却将萱长公主请了出来。
而吴旭林给他们来信就是提醒几人,恐怕此事还不能轻易解决。
“当心此人!”提醒完,倪震沉声嘱咐。
萱长公主……
终于送上门了!
第36章
这场宫宴没有让所有人尽兴,倪府一行人到成了当夜的焦点。
倪佚在安江县的所作所为被太子当朝点出表扬,甚至在宫宴上当众赏赐了他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这算是倪佚在这场宫宴上最开心的事。
好实惠的赏赐,空空如也的芥子袋终于能填充点东西进去。
想着想着,倪佚在回去的马车上还专门抓了两个金元宝在手上把玩,那笑嘻嘻的样看得倪震若有所思。
刚回了侯府,趁夜就派人给倪佚送了一大叠银票。
老爷子以为二房日子难过,就连倪佚也开始关心起财物之事。
年前发了大笔横财的倪佚倒是过了个好年。
年后孩子们陆续回到了书院,而倪佚也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书院消息。
萱长公主果然没打算让此事善了,刚过完年就找上了书院的麻烦。
***
书院不惧怕何皇亲国戚来找麻烦,却很无奈于长公主的胡搅蛮缠。
这位仗着皇帝长姐身份的公主骄横无礼,竟提出要倪震亲自去书院赔礼。
在她看来,威远侯府只有倪震才有说话的分量,至于其他人……就只是其他人而已。
而之所以是倪佚收到信,皆是因为老爷子反手就将信送到了他院子里。
得到消息,倪佚也只得告假小半日去了书院。
“小爷就是没错,你个瘦猴能怎么着?”
人还未走到山长书房,倪成杰倔强地声音就透过木门传进了院子里。
紧接着就是另一方叫嚣的声音,就在宋义的怒喝中倪佚敲响了书房门。
叩叩叩——
“你们当这是哪?再动手就全都给我滚下山去!”
敲门声果然被宋义的骂声掩盖,倪佚又加重了力道再敲了几下。
“请进!”
宋义犹还带着怒气回答,倪佚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屋子中间对峙着的两拨人。
而书案后的宋义看到来人,微有些意外。
“原来是倪侍郎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太子跟前红人倪佚的大名早传遍了云西国大街小巷,宋义觉着也要给其几分面子,象征性地站起来拱了拱手。
“家父有事缠身,只得由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来走这一躺了。”倪佚笑笑,意有所指地扫过屋子那群面生的书生。
其中三人宫宴上有点点印象,站在最后的宝蓝色袍子少年倪佚没什么印象,想必就是这件事的主角:齐孟!
“侍郎言重了!”宋义从书案后走出,将倪佚迎到了一旁圈椅方向。
倪佚的到来无疑给了倪成杰几人莫大胆量,他一移动孩子们就跟着移动,很快就在身后站成了小排。
这样一来,屋子立时形成了鲜明的两派。
人一坐下,就有书童送上热茶,倪佚不语,只掀开茶盖轻轻吹着。
“还不快去请长公主前来。”
看倪佚今日来势不善,宋义也不欲啰嗦,两方人都不是善茬,他一个无品无级的山长夹在中间只会更加难处理。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自己较量,书院站中立即可。
“……”
书童这一去就没了消息,茶盏里的茶水都凉透了再换上,屋外都还没个动静。
看来这位长公主是打算先来个下马威好彰显下自己的身份尊贵,一时半会是不会来了。
放下茶盏,倪佚无奈地看了眼宋义:“山长您看……”
“长公主身体不适,在厢房中歇息,想必是……”
解释听上去有些干巴巴的,宋义自己也知倪佚不会相信,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
“那在下想问问,孩子们的那点事为何非要让我们大人亲自来一趟?”
“这……”宋义语塞。
除夕那日倪佚就知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起因来自书院食苑的大水缸。
倪家几兄弟下学后去吃午饭的途中正好看到后厨里一对年迈老夫妻在挑水。
两人担着水桶颤颤巍巍的艰难移动,陈杨想起陈老头,忙上前问了问是什么事。
一问才得知,老头子因为前些天闪了腰,干起活来就磨蹭了许多。
几人想着担水可是他们最拿手的事,干脆接过桶帮着老夫妻将几个水缸都填满了。
途中难免会有水洒出来弄湿了衣裳。
几人无所谓,来吃饭的几个学子却拿着这点嘲他们尿了裤子。
其中嘲笑得最厉害的就是萱齐孟,这家伙嘲笑陈杨是个泥腿子,别以为穿着绸衣就是少爷。
他早看到几人担水的事,此时也顺道拿出来嘲笑了翻威远侯府竟然连仆人都请不起。
结果就是他被倪家几兄弟扒了裤子,其他人也被逼着认了错!
本来齐孟方就是自找的,打了也就打了,倪佚不认为他这个做家长的需要罚几个孩子。
不仅没罚,还给了几人奖励。
所以今日看到是倪佚到来,孩子们瞬间腰也挺直了,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叫屈。
“山长,我们何错之有?”倪成杰问。
“齐孟侮辱我威远侯府,我这个世子难道要坐视不理?“倪成泛反问。
“书院乃是读书育人之地,难道这里也要分个三教九流?”陈杨更是将问题往上拔高。
陈杨的问题很犀利,这也是白豫书院眼下面临的很大问题。
书院勋贵子弟占了小半,另一大半其实都是平民出生的孩子。
两派人间积怨早深,那日在食苑里齐孟一行人先行挑衅的言论被后来发生的掉裤子之事掩盖了过去。
若是被普通学子们听到齐孟言论,想必又有一场更严重的声讨。
孩子们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宋义哑口无言,他当然能判断是非曲直。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要怎么送走宣长公主此人。
想到这,宋义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管齐孟等人还在书房里,张嘴呐呐地念出个名字:“萱长公主她……”
“除夕夜的宫宴,本官好像没看到萱长公主的身影……”倪佚看向宋义。
齐孟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整个长公主府都没被邀请,这场宫宴和启帝没出现,萱长公主就完全被人遗忘了。
倪佚离开东宫前,文鸣炎很清楚告诉过他。
和启帝性子软绵,念在亲情面份上做下过不少错事,其中纵容萱长公主就属其中一件。
但也由其心软,才让倪成泛活了下来。
皇室中人,将亲情凌驾于律法上本就是大错,何况这错误还闹得人尽皆知。
满朝文武对萱长公主的骄横不满也不是一两天了,而文鸣炎之所以迟迟未对她动手,还是因为和启帝。
当今圣上深知自己活不了多少年,只求文鸣炎在他驾崩前不要对其动手。
太子答应了……
但这个承诺都在萱长公主对倪成泛下手后跟着烟消云散。
“公主府她住不了多久了……”
这是倪佚临退出偏殿时文鸣炎最后呢喃的话。
毒杀三任驸马用的都是一种手法,随意杖毙府中下人,甚至还替儿子强抢良家女子。
每一件暴行都做得明目张胆,出了事就求到皇宫去由和启帝善后。
有时候倪佚也会很感叹。
难怪这个狠毒女人会与吴氏相识,两人蠢毒而不自知,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长公主未去?”
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很明显的提示,就连齐孟听到时也是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更是让宋义心下明确了几分。
“……”
点到为止的提点倪佚说完就不再开口。
终于!
敞开的门口看到一个妇人被搀扶着缓缓而来。
“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竟欺辱到我外孙头上?”
明知故问的说完后,乌泱泱一堆人涌进了门槛,本就不大的书房瞬间被挤得密不透风。
萱长公主被包围在最中间,高抬的眼鄙夷扫视着屋内之人。
慢吞吞站起来的倪佚正拱手行礼:“微臣倪佚参加萱长公主殿下。”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情况就在此刻发生,倪佚行完礼后等着萱长公主示意。
结果等来了一句:“你抬起头给本宫瞧瞧!”
倪佚:“……”
刚一抬起视线,立时被萱长公主赤裸裸的打量视线恶心得差点没翻个白眼。
身穿白色宽袍的倪佚长身玉立,剑眉下的桃花眼微微翘着,由于常年练剑的缘故,浑身上下都有股凛冽之气。
他全然没有其他男子到了中年后的迅速衰老,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
“原来是倪侍郎。”萱长公主笑了起来忽地语出惊人:“侍郎长得好生俊俏!”
这下子,不仅是倪佚,整个书房里的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面前这位风韵犹存的萱长公主是……是当众调戏朝廷命官?
倪佚再次狠狠无语,他决定收回方才对宣长公主蠢毒的判断。
她是……脑子有问题!
“家父由于有要事在身,就由臣来处理孩子们之事。”倪佚不得不出言提醒她。
“说起这事啊……”目光又在倪佚脸上转了圈后萱长公主才又指指左边的椅子:“坐下慢慢说吧!”
宋义:“……”
萱长公主指的位置,赫然是倪佚所站的位置。
等丫鬟们搀扶着她走过去坐下后,倪佚干脆走到对面坐下而后直接开口:“不知今日长公主把微臣叫到书院来所谓何事?”
或许是终于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萱长公主朝倪佚看去:“今日之事只要贵府几个小子向我外孙赔礼道歉,本宫就将此事揭过便可!”
殷红的指甲翘起,指了指倪成杰几人。
“无错为何要赔礼?”倪佚笑。
“大胆!”萱长公主柳眉一横,怒气冲冲地猛拍椅子扶手,见倪佚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噌一声站起:“等本宫告到皇弟那去……”
若和启帝还管事,倪佚会顾忌几分,眼下此女连靠山病了都不知晓,他又何须再虚以为蛇。
萱长公主站起,倪佚也拂袖站起丝毫不见退让:“长公主大可进宫告状,我威远侯府静候大驾!“
说完,沉声往前迈了一步:“三年前我母亲与幼子中毒之事,我也打算好好算算!”
“你大胆!”萱长公主还是那句,神情里分明有丝诧异。
“微臣还有公务在身,那就先行告退了!”
这个弯腰的动作倪佚做得尤其恭敬,双手高高划过,弯腰拱手后倒退着出了书房。
跟随萱长公主来的都是些女眷,看到倪佚掉头就走竟没人敢上前阻拦。
“咳咳……你……咳咳……”
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萱长公主仿佛呛到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倪佚一行人都走出了院子,她才终于得以喘匀了气。
倪佚这一举动好似激怒了萱长公主,下了书院后连公主府都未踏足就直接进了宫。
路中大吵大闹,不顾内侍们劝阻,径直闯入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内,太子正与大臣们商议要事,全朝的二品以上大员都亲眼目睹了萱长公主的歇斯底里。
第37章
就好像疯了的萱长公主不管不顾地在御书房撒泼,中间竟然怒斥文鸣炎架空和启帝,狼子野心昭然若知!
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
曲曲一个公主竟然敢辱骂当朝太子,文鸣炎还没怒,众大臣倒是怒不可遏,当场就参了萱长公主一本。
由此而翻出来的陈年旧事也被尽数提起。
倪佚是从户部尚书口中听到了当夜的情景。
太子欲重拿轻放,字字句句里都是和启帝的嘱托。
那委屈无奈的神情不仅没有让大臣们偃旗息鼓,甚至齐齐下跪求太子要从重处理这个坏了皇室名声的公主。
至于和启帝那……
这批心腹大臣里谁不知当今圣上的糊涂,天下虽还没易主,但太子的皇位却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两年文鸣炎在朝堂之上的大清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拔除了二皇子大部分的势力。
没看以前跳得最欢的承恩公府都消停了下来么,这个不得民心又没实权的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大臣们字字珠玑痛诉萱长公主的条条罪行。
而先前还有些犹豫的太子则在这一条条罪行中沉下了脸,最终他心痛地看了眼早癫狂的萱长公主,命人将其送回了公主府软禁。
人一送走,陈年旧案就要被重新翻出查证,这件事关皇室的案子落到了刑部头上。
旨意一下,满朝大臣顿时心知肚明。
刑部尚书周岩只忠于当朝皇上,不属于众皇子的任何一脉,而这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凡是落到他手上的案子,不翻个底朝天不会罢休。
案子经由他手,太子要严查的意思也骤然明了。
一下子,无辜枉死的驸马家属,被杖责而死的丫鬟父母,还有趁机踩上一脚的其他人好似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
这事每天都会有新的进展,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西平郡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萱长公主为何像是失智了般冲进御书房之事,随着受害者来越多而渐渐被人遗忘。
为什么失智?这位臭名昭著的长公主什么时候正常过!
案子越演越烈!
就连四月份到来的县试都因这件事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了起来。
***
天光还没大量,考棚前熙熙攘攘全是排队的考生和殷殷期盼的家属们。
倪佚就着前方灯笼的微弱光线低头检查着倪成杰和倪成云兄弟俩的考篮。
“纸笔可带好了?”
“带好了!“
经历了月前的县试,两人都表示轻车熟路,只瞟了两眼就答道。
初春还有些微微的寒气,考试的学子们都不能披大氅,只能着一件棉衣进考场,倪震检查了遍俩人的衣裳,又问:“冷不冷?”
“祖父,我们不怕冷!”倪成杰笑。
他们是真不怕冷,这几年日日练武下来,身子骨可比其他考生强健了不少,其他人在考棚里冻得瑟瑟发抖,倪成杰还因中午太热,敞开了棉衣。
“我问的是成云!”
倪成杰:“……”
“我就知晓祖父偏心成云……”倪成杰撇嘴,却说不出不公平的话来。
谁叫才十四岁的倪成云县试竟然考了案首,而他以二十来名的位置勉强进了府试。
果然!倪震听到他酸溜溜的话,当即虎着脸瞪了一眼:“你有你四弟半分省心,祖父就不必多话了。”
倪成杰还要狡辩两句,锣声突然响起。
考棚开闸!
“去吧!”
倪佚给两人整理下衣襟,轻轻拍拍他们的肩。
两人钻进人群,找到结对的考生,慢慢朝着闸门移动。
直到目送两人进了考棚,倪佚才背手打算去上值。
至于倪震,他要守在这等着兄弟俩考完出来。
虽然考场离着侯府不过半盏茶远,倪震却觉得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安心,与其在府上度日如年还不如在这里与其他考生的家属闲聊上几句好。
谁叫武将出生的威远侯府几十年来,终于出了个县案首!
当年倪佚在县试上也不过是考了第三名,这一路考上去就没摸到过前两名的位置。
这光宗耀祖的事,如何不叫倪震激动!
“爹!那我先去上值了。”
“走吧走吧!看着你就烦!”
焦虑换成了对倪佚的不满,倪震这会儿是咋看次子咋不顺眼,特别是看到他云淡风轻的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走!”
“走了走了!”倪佚忙告退。
刚走两步,胳膊又被拉住,倪震压低声音凑近:“最近你可别去上面那位面前晃,小心怀疑到你头上。”
“爹多虑了。”倪佚无奈摇头笑笑。
“希望是我多虑了。”放开伸出的手,倪震又不耐烦地摆手:“快走!”
倪佚:“……”
老爷子怕他被萱长公主的事牵扯进去,这是让他最近低调着些!
虽然此事确实与他有关,可谁有证据呢?恐怕就连那个囚禁于公主府内的女人也想不到,是倪佚下的手!
无色无味的药粉能让人产生幻觉,激发她的被害妄想症。
加之倪佚言语上刺激她让其去告状,血液循环加快后当然失去了理智。
就是当时好像撒的有点多,引起了宣长公主的咳嗽。
不过……效果还挺显著!
这么喜欢下毒的女人,自食其果就是最好的方法。
***
云西三□□年。
威远候府在这一年里风头正劲,街头巷尾的讨论热度完全不输于当年的萱长公主。
四年前,萱长公主得了个终身被幽禁于皇陵的下场。
而四年后,威远侯府倒是有可能创造出云西国的首个历史时刻。
文武状元皆出自同一家,而且有可能是兄弟俩人。
年仅十八岁的倪成云以西平郡城解元身份参加了当年的会试,勇夺榜首位置连取两元。
而威远侯府的二少爷倪成杰则以榜单最后一名的成绩堪堪过了会试成为贡士。
威远侯府世子在武试中同样以两元身份直冲殿试,其学问与武力都远超其他考生,大有独占鳌头之势!
而其中还有个人也被频频提起,倪佚的关门弟子:陈杨。
此人会试中排名十三,名次虽不错,其光芒却因倪成云的出现被掩盖。
直到当朝丞相独女与陈杨的婚事传出,众人才惊呼其不凡。
能被丞相看中之人,哪能是泛泛之辈!
而也参与了今年会试落榜的倪成延相比下就完全无人注意到了。
威远候府风头一时无两。
***
送走来报喜的官差,侯府里到处都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景象。
就连平日里对倪成泛冷冷淡淡的倪博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赏!今日侯府上下都有赏!”倪震更是喜得疯狂赏银,后来觉着还不过瘾,专门抬了箩筐到大门前去撒钱。
这可把荣成公府的张铎气得够呛!
奈何他庶长孙去年会试不过也是考了个第六,没法与倪府的喜事相比,只得眼睁睁看着倪震在大门前洋洋得意。
府内喜气洋洋,倪佚却一如既然的云淡风轻。
两兄弟去了倪佚的书房打算躲个清净。
端起茶盏喝下口热茶后他突然看向倪博:“大哥,我打算不日便向太子殿下递上辞呈!”
“为何?”
被突然而来的消息惊得一跳的倪博连忙反问。
去年刚升到户部尚书位置的倪佚前程大好,朝廷众人都猜他将成为太子登上皇位后的重臣。
再看倪佚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哪到要告老还乡的地步。
“等孩子们进了朝堂,咱们威远侯府可就有五人在朝上了。”
倪佚缓缓开口,面上神情毫无留恋,说着说着还笑了笑:“我就当个侯府二爷,含饴弄孙逍遥过日子不是更好?”
树大招风的道理倪博当然也知晓,他沉吟半晌,忽地开口:“你还年轻,告老还乡的事就由大哥来。”
“大哥!这可不是谁来都可以的事呀!”倪佚笑。
按照太子的性子,眼下因为对倪成泛的愧疚会把威远侯府众人捧上天。
但时日之久后,难免又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倪博的官位不过是个虚职,退与不退没啥差别,而倪佚就不同了。
作为对倪成泛和倪成云影响力最大又身居要职的人,他若是再往上走,无疑威胁性就越大。
若是有朝一日倪佚只手遮天后想起换个皇帝当当,文鸣炎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与其如此,倪佚还不如主动卖好退出,反而能在太子心里落个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倪佚他本来就是来养老的,天天工作叫什么养老,当然是哪舒服躺哪啊!
两兄弟好似是这几年来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倪佚话音刚落,坐在交椅上的倪博沉默了。
“大哥没用!”良久,倪博缓缓叹气:“就连侯府都管得一塌糊涂。”
“说起侯府,大哥打算如何处理吴氏?”
既然是谈话,倪佚也就没拐弯抹角,干脆问起这几年都深居简出的吴氏。
“为了成延兄弟,威远侯府不能出个毒妇!”倪博叹气,头疼地揉着额头道:“她以后就在佛堂念经吧!”
“大哥拿主意便是!”
这个决定其实张氏前些日子就与他说过,倪佚心里有底,也是点着头没提出反对。
倪成延有些小聪明,却局限于从吴氏那学来的一些鬼魅伎俩。
倪成氏更是被娇惯坏了的纨绔而已,两兄弟加起来还不如倪博的一个手指头。
自从吴氏被禁足后,两人就被倪博带到了膝下亲自教导,用的方法还是从倪佚这学去的。
“那成泛……”
“我看到那孩子就想起早夭的长子,心里总……”
提起倪成泛,倪博更是复杂至极,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合适的说法,喏喏了半天,只又长长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倪佚也只能这么说。
放下茶盏之时,倪佚眼神扫过微微开了个缝的窗口,只当没听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凌乱呼吸声。
第38章 ……
“威远侯府的世子之位大哥可想过拿回?”
世子之位?
倪博微一顿,几乎没做什么考虑,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成泛性子仁义,侯府在他手里也能和睦些!”
“至于成延……”
说到这,他看了眼倪佚苦笑:“心性手段都难登大雅之堂,着实不配世子之位。”
“这些年来大哥对成泛……可有过父子之情?”
窗外呼吸声浓重了几分,似乎是太过紧张身体变得僵硬,头顶的碧玉冠顶从窗沿边露了个角出来都没发现。
不仅是窗外之人忘记了隐藏自己身形,倪博也因这个问题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
“你先大嫂病亡后,我对这个孩子是寄以厚望的。”
“可是随着成泛越长越大,她竟然和张氏长得越来越像,我每回看到他的脸就想起当年那个早夭的孩子,若是还活着……”
张氏与倪博年少夫妻,是两情相悦之后才娶进的家门,她的病亡与真正长子早夭有莫大关系。
倪博有时候在想,若是没答应养育这个孩子,会不会妻子就不会病逝。
心中众多的苦闷无处排解,偌大的侯府里竟没人能听他倾诉上几句,久而久之这种矛盾的感情变成了把双刃剑。
不停伤害倪成泛之时也割伤了他自己!
两父子渐行渐远到无话可说。
“大哥你不主动关心,成泛又如何得知你的心思?”倪佚说。
“这孩子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大哥就是想说也再难开口啊!”倪博很为难。
“大哥放宽心便是!”
窗口玉冠消失,枯叶被踩动后发出轻微的声音,倪佚右边耳朵轻轻动了动笑道:“孩子成亲之后会便会明白大哥的苦心。”
听动静窗口外就一人,而那顶碧玉冠是今日倪成杰所戴。
按照他的性子,偷听这种事也像是只有他能干出来的,有了这个万事喜欢掺一脚的傻儿子,倪佚相信要不了多久倪成泛就会主动往前走上一步。
至于倪成泛会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满朝文武的态度或多或少都能传到他耳朵里,知不知道就要取决于他相不相信。
不仅是倪成泛,倪震也是同样。
老爷子怎会不知那些风言风语,但其从来没露出怀疑态度,那就代表他默认了倪成泛就是长孙的事实。
为何要大动干戈去扰得家无宁日呢?
倪成泛姓倪不是?
倪佚的劝解仍未让倪博心宽,他只是象征性地点着头,算是承下了弟弟的好意。
要想走出这一步对倪博来说尤其难,就在他的这种犹犹豫豫中,殿试如期而至。
***
殿试结束,一个月后就是宣布名次的传胪大典。
倪成云不出所望,直接被和启帝钦点为状元。
而到了武试的倪成泛时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和启帝当着满朝文武之面竟调侃起他与太子的长得太像。
当年从产房里抱出五皇子时也没曾想过两个表兄弟长相都随了各自母亲。
和启帝很明确说了是表兄弟,让朝臣们立马都分析出了其他意思。
皇后生下的只有太子和五皇子两个孩子,倪成泛与文鸣炎长得像,皆是因为其母亲是亲姐妹的原因。
皇帝都亲口这么样澄清了谣言,大臣们又怎敢再做他想,纷纷应和着称赞起倪成泛的过人之姿。
佚站在朝臣中,因其近视,只能虚着眼睛看了看和启帝和太子的方向。
两人的表情看不分明,模糊得只能看到两团明黄色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各自位置上。
和启帝此举是彻底绝了倪成泛重回皇室的可能性,同时也是向天下澄清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
就是不知这一举动文鸣炎可知晓。
但!这些都不重要,倪佚是很乐意听到这番话的!
和启帝亲切的与众进士们闲聊上几句后,这场传胪大典就正式落下了帷幕。
至于各进士的官职,不会在殿试上亲自宣布,而是三日后由户部亲自送上各自府邸。
进士们在午门前等待着打马游街。
而倪佚和倪博则是要趁来看游街的人群们聚集起来前,先行回家去。
威远侯府一门双状元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平郡。
到处都是讨论侯府众位主人的坦荡仕途,甚至还有人打起倪家将来必能权倾朝野之类的预言。
前庭正街已有不少人往这边涌来。
马车走得极为艰难,倪佚透过窗帘被风掀起的缝隙,清晰听到了站在路两旁百姓们的议论声。
其中猜测他将成为太子左膀右臂的讨论声最多。
“倪侍郎年轻力壮,仕途不可估量!”
“就是,还不知道以后这威远侯府到底能多庞大呢?”
“你们别忘了老侯爷在军中的威望……”
“嘘!咱们老百姓议论那些干啥,不怕死?”有人打断那几人的闲聊。
倪佚掀开帘子,朝方才听到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是几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富家少爷。
“威远侯府树大招风,这样下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倪博闭眼叹气。
连百姓们都会有这样的疑心,那位坐于高位的太子又会作何想?
“大哥!”
倪佚放下帘子,看向倪博挑了挑眉:“过一段时间,我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在家养病……”
“我替你请大夫!”
深深看了眼倪佚,倪博沉声说道。
***
云西三四六年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而两件事都出自威远侯府一家。
四月份侯府两位少爷高中文武状元,创下一门双状元的历史。
六月中旬户部左侍郎倪佚忽感风寒卧床不起,太子派去无数的御医诊治,效果都微乎其微。
直到一告老还乡已久的老御医被倪震请进府内,才诊出他乃是中毒之事。
毒药正是前几年侯府老夫人与四少爷所中之毒,而毒药的来源被查明是出自被幽禁于皇陵的萱长公主之手。
御医对此毒束手无策,只能建议倪震将人送到当年老夫人静养之地修养,说不得还能有几年活头。
此事一出,满朝皆惊。
太子震怒之下直接将萱长公主从皇陵押解到西平郡投进了刑部大牢。
而下毒之人也被倪震抓出。
此女乃是承恩公府国公夫人翟氏,她赫然使用了当年与萱长公主同样的手法,将毒药混进了二房的吃食里。
本是打算将二房几父子一网打尽后再将此事推到威远侯夫人吴氏身上。
可吴氏早被倪博禁足在佛堂已小半年未踏出过自己院子。
于是当毒药之事东窗事发后,吴氏第一个就指出了翠柳的名字。
顺着这么往下一查,侯府内安插的以翠柳为首的众细作被一网打尽,全部人都齐齐供出了翟氏的名字。
满朝哗然。
翟氏意欲毒杀朝廷重臣,已犯下滔天大罪。
太子更是抓住这个机会,将整个承恩公府都拉下了水。
从最开始的翟氏下毒变成了承恩公蓄意谋杀朝臣,承恩公府阖府都被下了天牢,只等待最后的宣判。
而重病的倪佚则是拖着形销骨立的身体当着众朝臣面,上交了告老还乡的奏折。
那灰白的脸说上几句话都要咳上两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得太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于是也没多做挽留,太子准奏,赏赐倪佚不少金银珠宝后派侍卫亲自将人送回了威远侯府。
送走皇宫侍卫队,倪佚在倪一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自己院子。
府内下人看到他病得如此重,不少人一路上都在背着抹眼泪。
“主人,老侯爷和侯爷在书房候着呢!”倪一低声禀告。
“好!”
走进被侍卫们重重把守的内院,倪佚忽地直起身子,在倪一波澜不惊的神色中揉着腰感叹:“一直弯着腰怪难受的。”
“二少爷的信是不是已经到了。”
“属下已送入书房!”倪一回道,
嘎吱——
“接下来你要作何打算?”
书房门被推开,坐于书案前的倪震已沉声问着,他低头看着的赫然是倪成杰写回来的信。
“养病!”倪佚笑,顺势走到倪博身边的位置坐好。
倪博将信递上:“看看,你把成杰吓的!”
半年前,游街结束后!
倪成云受官翰林院编撰,陈杨翰林院庶吉士,而倪成泛则是不出意料地被安排到军中担任六品骁骑校一职。
三人的官职都在西平郡内,只有倪成杰被远放成为了个七品知县。
所以倪佚“病倒”之后,只有他没在跟前,比起其他几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隔几日就写信回来问状况。
后来下毒的事传开后更是焦急万分,改成了每日都要写信回来。
接过厚厚一封写满了日常琐事的信,倪佚还未展开就先笑出了声:“我本来就中毒了啊!”
拿信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凹陷进入的脸颊让倪佚满脸病容,若不是他眼中的笑意,确实是病入膏肓之色。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清理体内的毒?”倪博有些担忧他身体。
“出了西平郡吧!”
本来只打算抱病请辞,没想到他才传出身体不适到处求医的消息,承恩公府就坐不住了。
被围成铁桶的流携院此时满是来来往往的大夫仆人,他们便起了趁乱除去倪佚这个大麻烦的心思。
此毒的发作时间较长,众人只会以为他是伤寒加重死掉,几乎没人会想到是被毒死的。
当然,他们只是想对倪佚一人下手,不会笨到对二房的所有人下手。
倪佚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除去承恩公府这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的敌人也是顺手而为。
“你身体真无大碍?”倪震还是有些不放心。
“无碍!”倪佚摇头。
“那便早些出城吧!”
一日不出西平郡,倪佚的毒一日就不能清,倪震害怕途中恐会生变连忙催促他早些离开。
一家子团聚了没几年,倪佚就要远行,倪博很是不舍却也知晓是没办法之事。
深深看了眼倪佚后,他抬手搭上倪佚肩膀:“等着大哥来找你,你要保重好身体。”
“这几个孩子们就靠大哥了!”倪佚点头浅笑。
倪佚能解毒之事倪家几人都知晓,听到倪佚要去修养解毒时也只当他去个一两年就会回来。
所以……
就在一个很平常的夏日早晨,他们笑嘻嘻地送走了倪佚。
谁曾想,这一去,威远侯府这位二爷就再也没露过面。
第39章 .小跟班的厨师爸
头几年,侯府收到倪佚的信,他带着几十暗卫,去了倪成杰任职的县城。
在那里等倪成杰娶妻生子后,过了四年逍遥老太爷的日子。
后来倪成杰升迁至知府一职,倪成泛则是被调去边城军,倪佚便启程去了边城,在那里风吹日晒地养了几年马后就又鞋底抹油溜去了陈杨那。
陈杨的仕途比起其他几人要坎坷了许多,在正五品同知的位置上坐了六年都没在继续往上升。
两年时间,在同知府帮陈杨出谋划策建了件大功后就带着陈杨的一双儿女启程去了倪成云任职的郡城。
在翰林院待了六年后,倪成云主动要求下放到地方任职,得了个布政使司的官职,成了东关州的最高官员。
朝堂的几年生涯真正让倪成云成了个城府颇深的“老狐狸”
那里完全不用倪佚操心,他干脆带着孙子孙女们成日里到处游玩,大有要走遍东关州下属三个郡城的打算。
听到倪佚只带着几个子孙女们出游,倪成杰和倪成泛不干了,两人连商议都没有,就一股脑将自己膝下的孩子们全都送了过来。
一老人带着十几个孩童穿梭在各个郡城的秀丽山水间。
直到孩子们都到了要入书院的年纪,倪佚才给倪成杰几人各自都去了信,他们要启程去西平郡了。
彼时几人都相继回了西平郡任职,侯府众人也都以为倪佚这回是打算回侯府养老了。
这位当初出门修养几年的侯府二爷已出府十五年,也该是到了回府颐养天年的年纪。
可惜……
威远侯府只等来一群哭兮兮的孩子们,他们的祖父把人送进了郡城后就调转马头离开了城门。
孩子们纵然万般不舍,也只得回了侯府。
可回到侯府一看才真是傻了眼。
倪博与倪震夫妻都消失不见,同时不见的还有一直居住在侯府养病的吴旭林。
一夜之间!
威远侯府的所有长辈都消失了踪迹。
这回他们是真失去了全部长辈们的消息,倪佚再也没写过信回来。
这一消失,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后,满头白发的倪博独自一人带着四块牌位回到了彼时已经是柱国公府的倪家。
就在这时,众人才得知!
孩子们心心念念的祖父倪佚,已于三年前去世,尸骨与倪震夫妻一起葬于西平郡郊倪氏族墓。
人已经去世了三年。
倪佚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件事。
就是免去了孩子们丁忧三年的守孝期!
***
校霸跟班的厨师爸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倒计时,倪佚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环境已发生了巨大改变。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头顶上乌漆嘛黑还带着丝油烟味的床板。
这间只二十来个平方的屋子里,只有扇被油污糊住的窗子有朦胧光线透了进来。
再看屋内,两张高低床摆放在墙边,倪佚就睡在靠左边的下铺。
随手抓起枕头旁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早晨四点五十分。
这是一个现代世界,原主是一家饭馆的厨师,每月领着五千块钱工资用以供唯一儿子上学。
原主出生于贫穷的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
从最初的餐馆服务员干起,后来干到了四星级酒店的三厨,日子眼看越来越好。
哪知就在儿子小学六年级那一年时原主妻子急病去世,留下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儿子上蹿下跳。
再三衡量下,原主放弃了大城市的工作,回到儿子学校所在的成化市关泉县找了份工作。
餐馆位置就在学校隔壁街道上,是一家专门针对附近居民和学生的平价餐馆。
原主手艺马马虎虎,在这种小餐馆倒是绰绰有余,所以饭馆生意一直还不错。
半年前一直是他们餐馆主要客户群的关泉中学突然宣布要实行封闭式管理,导致客流量大幅流失,饭馆生意一落千丈。
倪佚穿过来的这个时机正是餐馆老板万般无奈下准备要裁员时。
而任务对象此时还在学校里跟着群小混混到处欺凌同学,自以为潇洒着呢!
倪明宇!
就是这个世界倪佚的儿子,正在读初中三年级,明年七月份就要参加中考。
是个初中生,也是个学校有名的校霸小跟班。
校霸是同校高二的学生,叫张恒渊,父母是成化市有名的企业家,家产过亿却只有一个独子。
张家父母给关泉中学捐赠了两栋教学楼,所以学校领导对张恒渊在学校的所作所为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这也导致狂妄自大的张恒渊迅速成为了学校一霸。
而倪明宇当初就是被张恒渊欺负的一员,本是被霸凌的一员到最后成为了校霸跟班,其见风使舵的能力不可谓不强。
自从成了这个什么[关泉一哥]的跟班,倪明宇的成绩从班级中游落到了最后一名。
原主去开家长会时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暗暗在宿舍里思考了一晚上后决定给孩子转学回县城的学校读书。
就在去学校的途中遭遇车祸死亡,倪明宇也在混混路上越走越远。
原主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除了给倪明宇送生活费,几乎跟孩子没什么交流。
对于原主的死亡,倪明宇伤心了一小段时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只得远走他乡走上了父亲的老路,打工去了。
回忆完,窗外的光线也越来越亮。
倪佚从床上坐起,按照记忆摸了衣服套上身。
他一动,对面床下铺打着呼噜的声音顿时停下,这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老倪,六点了吗?”
“六点十五了?”倪佚回。
他的声音顿时让宿舍里的其他人相继转醒,其余三人撑着懒腰纷纷坐起,其中有一人很疑惑地问道:“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起这么早干什么?”
“我想去给孩子买点厚棉絮带去学校,眼看天都要冷了。”
弯腰从床下拖出洗漱用的脸盆,倪佚顺口就答了,说完就端起盆子出了门。
这几人都是后厨的厨师,别看现在住在一个宿舍关系还挺好,为了老板要裁人的事,不知在他身后使了多少绊子。
不为别的,就因为原主是个老实人,这几年都没涨过工资,在几人里拿着最低的工资,此时面对裁员当然就属他优势最大。
所以倪佚只是淡淡回完,就没在继续和他们聊下去。
刚踏出宿舍大门,浓重的油烟味争先恐后钻进鼻孔,一瞬间有种让人无法呼吸上来的窒息感。
他们的宿舍就在厨房后面,难怪一直有油味道。
按照记忆找到洗漱的地方,就是厨房外面搭的个不锈钢洗脸盆。
深秋的关泉县气温已渐低,冷水有些刺骨,还微有些困意的倪佚被凉水一激,整个脑袋终于清醒。
洗漱完,时间刚好七点整。
倪佚穿过后厨走到前厅,那里已经有人在吃早点。
最近生意难做,原本只卖中饭晚饭的餐馆也开始卖起了面条米线。
餐馆老板叼着根烟坐在收银台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
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是倪佚,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招呼:“这么早就去看孩子啊!”
“赶孩子下早自习送点东西去!”倪佚憨厚笑笑,缓慢地朝店外走去。
餐馆内的卫生着实不行,铺的黄褐色地砖上一层油污,倪佚穿的布鞋走起来滑得很,好不容易才滑出了店门。
老板没再说话,点点头后又一脸惆怅地继续去看对面的餐馆了。
顺着人行道往右边去,倪佚抬头顺便观察了下这条地处关泉县最繁华的一条街。
关泉县县城人口十万多人,县城也很大。
县城离着成化市也就半小时车程,一趟公交车就能来去。
这也导致县城内房价虚高,到处都是新开发的楼盘,倪佚只往上抬头扫了遍,就看到了几栋在建造的高楼住宅。
可县城大部分本地居民都有自己的房子,外来人口又少,盖好的楼盘都是外地炒房客买下等待升职的空房子。
所以县城内的人口并不多,物价水平相对来说也较低。
但关泉县倒是有个很出名的学校:观泉中学!
这所县级中学占据了县城内最好的地段,占地就有面积五千多平。
升学率也是成化市辖内排得上前三的学校。
校内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学生三千多人,教职工两百多人。
当年倪明宇能考上这所学校,成绩也算不错。
从这条街道的尽头转个弯,就到了观泉中学所在的街道。
如果旁边街道是熙熙攘攘,到了这条街,好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倪佚甚至能听到树上鸟儿的吱吱叫声。
而学校四周也没有楼盘建造的动静,只有不少跟他同样的家长正提着餐盒默默往前走着。
校门口观泉中学几个金色大字很显眼。
保安带着红袖标,警惕地四处扫着来送早餐的这些家长们,手上握着的警棍随时都有要抽出来的迹象。
家长们聚成一堆挤在门前,倪佚才听到其他家长们小声讨论。
这几天保安如此紧张的原因,竟然跟最近实行的封闭式管理有关。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后孩子们每周五才能回家,其余时间都在学校里吃住。
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要在学校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
学校食堂公开招聘的商家在经营了一段时间后就闹出了事情。
一个家庭条件优渥的孩子吃不惯食堂里清汤寡水的饭菜天天以泡面零食当饭吃,最终急性肠胃炎被送进了医院。
孩子家长到学校大闹,要么就换食堂商家,要么就取消封闭式管理。
这几天食堂因为整改没有营业,学校只得暂时解除了封闭管理,这才有许多城里的家长选择自己来送饭。
而校门口张贴的那张大红色纸张,正是学校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商家入住食堂的启示。
看到这里,倪佚心里一动,转身向启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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