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同意五皇子和亲魏国,魏帝交还三座城池为聘礼的消息传到凉州城时,镇北将军付云重刚刚到达军营。
他满面风尘,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已经冒出头,一双虎目尽显疲态。
付清梧看着他疲惫的模样,心中百感缠绕,沙哑着嗓子最后只化作了一句问好:“爹爹,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付云重拍着她单薄的肩,他方才得到燕皇的旨意,驻军凉州,等待两方进一步商议和亲事宜。
“绪儿呢?”张望四周他并未看到那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不由问道。
“他说肚子饿,出去买糕点了。”付清梧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回答,她就没见过心这么大的,别人替他担心的要命,他倒好,自个悠闲的跑出去吃东西。
“舅舅。”说曹操曹操到,一只玉石般的手掀开营帐,燕绪提着袋梅花酥走了进来。
付云重迎了上去,粗砺的大手抚过他的头顶,眼圈微红:“对不起,舅舅让你吃了太多苦,瘦了这么多……”
燕绪笑了笑,安慰道:“舅舅,我不是没事了吗,您赶路辛苦了。”
付清梧长长叹了声,看着他手中的糕点直摇头:“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好心情,还去买吃的。”
“不然呢?”燕绪咬了口酥软的饼陷道,“皇上答应和亲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现在满大街都在讨论,嘴长人身上,我难道捂住耳朵就听不到了吗?”
外面都在疯传,你这个当事人居然这么淡定……付清梧有股想吐血的冲动。
“绪儿。”付云重的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地心痛,他沉声道,“不管别人如何说你,你是我的外甥。便是皇帝下了命令,你心中不愿,也不一定要遵从,懂吗?”
这是他作为长辈能给出的,最后的承诺。
燕绪听出镇北将军的话外之音,眼眶有些温热。他的舅舅,一个大半辈子都在守卫国家的将军,为了他,愿意做出违抗圣旨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会受到世人诟病,不被众人理解,更可怕的后果是,会带来不可避免的战争牺牲……
“舅舅。”燕绪深吸一口气道,“我认同和亲之事。”
付云重心痛的看着他:“你可要想好了,你若不愿,我付家军自有办法帮你躲过这劫。”
燕绪扬唇:“舅舅,你不能替你手下的十万将士做出这等违抗皇令的决定,他们的命也是宝贵的,没有必要如此。”
“可是你——”付云重目色沉痛,他的外甥好不容易才从魏国小子的狼窝里逃出来,结果燕皇的这一旨令一下达,是要将他放在了火上烤。
若是他抗旨,那两国的战乱大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向于他,到那时他便是千古罪人。若是遵旨和亲……
虽然他这外甥喜好男子,可魏帝呢?便是退一万步说,魏帝喜欢他,可伴君如伴虎,南燕与北魏至今还是敌对关系,男子的心思又不似女子细腻,他一个大男人无法孕育子嗣,到时候魏帝有了亲生骨肉,魏国的皇后之位带给他的,又该是怎样如履薄冰的生活?
付云重后悔自家妹子嫁入皇家,更是不想她的儿子重蹈覆辙。
“你不必担心舅舅,只要你不愿,我们十万将士也没脸让个孩子委曲求全来换取和平。”
“舅舅,我成年了。还有,你误会我了,其实对与魏宵复和亲之事,我很欢喜。”燕绪突地开口。
付清梧手中的梅花酥顺着桌沿滚落到了地下。
她原地蹦了起来:“你别吓我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喜欢上那个阴险狡诈的魏老狗了?”
燕绪皱起眉头,对她认真道:“清梧,他是魏国的君主,你不要乱给人起外号,到时候会引起太多麻烦。”
他的这一反应让付清梧更加抓狂,拼命拽着付云重的袖子哀嚎:“爹,表哥是不是疯了——”
付云重按住他的肩,面容严肃:“绪儿,我不希望你是一时脑子发热,想要通过牺牲自己来成全大家。人,可以更自私一些。”
燕绪漆黑透亮的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自嘲之色,谁也没有察觉。
他轻轻点头,语气平和:“我知道。这几日以来,我也思虑许久,发觉自己对魏帝也有意。他年少有为,文武兼资,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对我一片真心。你们也知我的喜好,又有几个男儿比得上他呢,所以,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绪儿,你可知男子与敌国的帝王和亲是从未有人走过的一条路,你要替自己的以后打算,没有子嗣的皇后,你可有想过那是怎样的一条路?”付云重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外甥的话给揪起来了。
燕绪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对镇北将军平静道:“舅舅,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长大了,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会为我自己的未来负责。”
他的眼神是那么坦然,付云重深深吸气,放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滑落。
“好!”
他背过身哑声道:“既然你决定如此,舅舅尊重你,我这就和御史商讨你的和亲事宜。”
燕绪看着付云重离去的背影,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舅舅的成全。”
镇北将军挺直的后背微微一僵,依旧头也不回地朝营帐外走去。
“爹爹快被你逼哭了。”付清梧蓦地开口道,她眼框已被泪水浸湿,正努力不让泪珠流下来。
他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能说些什么。
“哥,我希望你是真的喜欢他,能够真的幸福。”付清梧站起身,也转朝外走去。
“我去帮爹爹的忙。”
她的声音哽咽,燕绪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二人的心情。
他轻叹了声,那双清冷的眼瞳里溢满了感动。在这个世界,镇北将军和付清梧是唯二带给他家的温暖的亲人,也可以说是最关心他的人。也正是如此,他不能让他们为难。
这场和亲,自己若不答应,两国开战在即,无论胜利与否,所有的是非过错都会算在自己头上,就像古代总有红颜祸水一说,这个锅总要找个人来背。
这也是魏宵复的狡猾之处,他算准了,燕国上下包括自己,在权衡利弊后一定会答应他的和亲之请。
燕绪也清醒的认识到,他便是再理智,也不能将身边人仅仅只看成是书中的一部分而置身事外。
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魏宵复赢了。
燕国的识趣让魏宵复很满意,魏国很快便撤兵回到境内。他还在孝期,魏国却也没有守孝三年之说,双方使臣往来拉扯许久,终于定下和亲之期在两个月之后,而三座城池也会作为聘礼一并送还给燕国。
燕皇恢复了燕绪的皇子身份,封号齐王,因他要和亲之故,并没有给予封地。燕绪也知封地对他的身份而言,是个麻烦事,只叫燕皇多赠了百箱黄金予他。
和亲要从上京出发,燕绪不想回京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磨到最后几日才与镇北将军父女一同回到自己的皇子府。
三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新封的齐王今日出嫁北魏。
不管民间对这场敌国帝王与我国王爷,两个男子之间的婚事有何看法,燕国的皇宫是从三更天便开始热闹起来。
为了这一日不在那些魏国使者身上落了面子,礼部忙活了一个月,皇宫处处灯火辉煌,装点着喜气洋洋的送嫁之礼。
燕绪身上的喜袍是由上京最好的绣娘赶制,一金才能买上一尺的的天丝柔软顺滑,水火不侵,绣娘将其小心的染成大红色,因着和亲的缘故,制作的时候中和了女款的样式,下摆处用金线绣上了寓意幸福的龙凤呈祥,极其精致。
因为他是男人,也没有新娘盖红盖头之说,一头乌发被妆娘们用精致的玉石金冠牢牢束好,脸上稍稍沾了点脂粉,嫩白清丽的脸更显秀色。
燕绪星眸微闪,大殿的前方只余了燕皇及自己的几个兄弟,出发的吉时将至,是要向他们告辞了。
他看向最高处的燕皇,老人须发花白,一身帝王威严收敛,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自己。
他行了个大礼,沉声道:“父皇,以后请保重身体。”
“哎……”燕皇应了声,勉强点着头。
他又向着几位皇兄拜了拜,淡然道别:“诸位皇兄,小五不孝,以后不能在父皇身边侍奉晚年了。恳请诸位皇兄代小五好好照顾父皇,小五会在北方的魏国祝福诸位。”
大皇子带头回礼:“小五,安心去吧,皇兄们会替你尽好孝道的。”
燕绪并不在意这个大皇兄,他剔透的眼扫过站在一旁不显山露水的安王。这几个皇子相较下来,安王确实是其中翘楚,下次相见,恐是燕国的皇位继承人要被安王定下了。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殿外的金玉马车走去。
那华丽的马车将带着他,带着十里红妆,由镇北将军护送至凉州,再由魏国使者接回北魏国都。
看着五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金銮殿,燕皇那滴难言的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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