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重勒马停下,前方城外魏国的迎亲士兵们已经看到了他们,列队而站准备迎接他们的婚队。


    燕绪掀开纱帘,付清梧泪光闪闪的看着盛装打扮的他。


    “没想到我会先送你出嫁。”这几日忙于赶路,途中她也没时间靠近婚车,两人间一直没有机会交流,好不容易能说上一句,不成想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了。


    她鼻头发酸,一想到他这一去怕是再也无缘相见,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傻瓜,大好的日子哭什么。”燕绪侧过头看她,艳色的唇微微抿住。


    “谁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的。”她吸了吸鼻子,“送人出嫁,娘家人不得哭的吗?”


    燕绪轻声道:“我是男子,不能叫出嫁,这是和亲。”


    “还不是一样。”付清梧不禁反驳道,仍旧忍不住低头擦泪。


    付云重看着他,眼中的忧色浓成了墨。可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也心知自己外甥的性子,既是做了决定,便也不会轻易更改,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将军府只能为他做好最后的依靠。


    时候不早,魏国迎亲的队伍开始催促他们前进,付云重沉默许久,前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能艰难地朝他吐露出一句关心之语:“你自己去了魏国要多注意。”


    燕绪轻轻点头,对于未来,他的心中自有打算。


    不过,看着还在抹泪的表妹,他弯起眉眼,突然说道:“等到清梧嫁人的时候,我会尽量赶回来参加的。”


    “谁要嫁人了!”他的这话成功让付清梧忘却悲伤叫出声来。


    燕绪却不看她,诚恳地向镇北将军道出自己肺腑之言:“舅舅,清梧这性子,皇家和官家最好不要去。就让她继承父业当个女将军吧,招个情投意合的女婿,未来的燕国还是要靠他们。”


    也许他的所言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会有些观念超前,难以理解。但是他并不想让表妹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将来束缚在内宅那点事上,那太埋没她了。


    付清梧听到自己亲事一说红了脸,急了起来:“哥,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替我操心什么招婿。”


    将军却是若有所思,将他的话记入心里。


    燕绪从马车中探出身,伸出手轻轻为清梧擦去脸颊的泪水,前方马匹嘶叫,迎亲的队伍徐徐向前进发。


    “舅舅,清梧,再见了。”


    他坐回车里,没有回头。付家父女目送着和亲队伍远去,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路比前番去往魏国时要舒服轻松许多。六匹高头骏马拉着用红木制成的豪华马车,宽敞平稳,想在车上睡觉也有足够的空间,不必再蜷缩着身子。这么看来,也算是他在这日夜兼程的和亲之路上的一点安慰。


    镇北将军怕他身边无人照顾,将自己的两个丫鬟绿莺和红鸢派给了他。她们二人也知晓以后只能依靠主子在魏国生活,所以这几日尽好了本分,三人相处还算融洽。


    三日后,随着一声侍卫的通报,和亲队伍到达了魏国的国都,陵城。


    “齐王殿下,您再忍耐下,魏帝在行礼了。”绿莺在车外向燕绪偷偷报信,看着皇宫前聚集着熙熙攘攘的魏国百姓她都替五皇子感到有些发憷。


    燕绪若有所思的应了声。他坐在车上,百姓们聚集在婚队旁看热闹,熙熙攘攘的八卦之音不可避免的从四面传来,让他差点笑出声。


    “真不知这让皇上念念不忘要娶回来的皇子是有多好看,帘帐一挡什么也看不见。”


    “怕不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吧,要不怎么先皇葬期都未过,皇上就急吼吼的想把人娶了。唉,要个男人当皇后,皇上至今还没子嗣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要我说皇上就办了件糊涂事,和亲娶个皇子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再怎么喜欢男人也不能将他封后吧,那些当官的也不劝劝。”


    “劝不住啊,我二伯母的三舅哥就在宫里当差,说是那个时候文武百官就没有同意的,但是皇上不听啊,你也知道咱们皇上金口玉牙,谁劝就送谁去断头台,这谁还敢劝?”


    “唉,好不容易攻下了燕国三座城池,转手就当聘礼送回去了,红颜祸水啊……”


    “嘘,小点声,被这些当兵的听到了当心你脑袋不保!”


    他们可真是句句都说在槽点上了,这些问题连自己都想问问呢。


    正思索间,车外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变小,燕绪垂眼从纱帘的缝隙朝外看去,一双镶金的鞋底走到马车之前。


    他端正坐好,车外的礼官高声道:“陛下,三箭定乾坤,请接箭。”


    一路上燕绪也听过了红鸢给自己的科普,知道这是自己下车的第一步,魏宵复要对着婚车连射三剑,驱除一路带来的邪气。


    就是不知他会不会借着这三箭的机会趁机报复了。燕绪不自觉的缩着身子,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


    “不必。”那久违的熟悉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孤的皇后乃是万金之躯,百邪不侵。这三箭交于他,让他射去今后所有的鬼怪邪魔,与朕携手并行。”


    嗯?燕绪惊讶地抬起头。


    “陛下,这,这与礼……”礼官的“与礼不合”四个大字都还没喊完,魏宵复将手中的金弓与金箭递到了纱帘前。


    “绪儿,接箭。”


    燕绪迟疑片刻,伸手将弓箭拿进车内。红布纱帘随之飘起,他看到魏宵复一袭大红喜袍,那张过分严肃俊逸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柔软笑意,驱散了平日里凛冽的冷冰之气。


    纱帘飘下,将二人又分隔在了两个空间。


    纯金打造的弓箭带着沉沉的分量,燕绪跪坐起身,拿起一支金箭朝着车外那隐隐约约的影子拉开弓弦。


    “陛下。”他骤然开口。


    “第一箭。”


    不等车外众人有所反应,他的弓箭已经脱手。软绵绵的未带上力量,只行进了几寸距离便一头撞上了纱帘,从车前的缝隙中掉了出去。


    礼部尚书擦了把冷汗,还好这燕国皇子如传言中那般不善六艺,不然大婚当日伤到了皇上自己脑袋要分家。


    “陛下,请往旁边站些,让皇后射完。”


    魏宵复看着帘后那人,眼瞳中带着奇异的色彩:“不必。”


    礼部尚书只能祈求皇后稳定发挥,千万不要出岔子。


    燕绪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拿起了第二支箭。


    “第二箭。”


    拉弓如满月,金箭瞬时离弦,将纱帘戳了个大洞飞了出去。


    车外传出惊叫声,燕绪透过破洞看得分明,这一箭有些偏了,直接射到了婚车斜对面魏兵的盾牌上,倒是把围观的官员们给吓的不清。


    “陛下,您还是往边处站站吧。”礼部尚书深觉自己不能在自欺欺人,老泪纵横的劝说着新帝。


    “朕说了,不必。那金箭的箭头那般钝,怎会伤到人。”魏宵复呵斥道,他透过纱帘看向燕绪,蔚蓝的眸子闪烁着火热的眸光。


    礼部尚书这回是真的欲哭无泪了,只能祈求祖宗显灵让自己能多活几年。


    燕绪拿起第三支箭,对着帘外的魏宵复撇头淡笑,声如冷玉:


    “陛下,请接好第三箭。”


    弯弓松手,金箭随着急猛的风瞬息而发,只听得呼的一声,马车的红布纱帘竟是也被这来势汹汹的金箭射下,一齐向着魏帝飞去!


    围观众人惊呼不已,伴着此起彼伏的救驾声,魏宵复非但不避让,反而侧过身一把抓过那迅疾飞来的箭簇,与红纱一起扔置一旁。


    “好!”


    他的眼里满是欣赏与滚烫的爱恋,却是克制住了自己上前的步伐,将手掌放在燕绪面前。


    “朕的皇后,请下车。”


    宽大的衣袖用金线绣着龙凤飞舞,与自己身上的金线绣纹形成一派。袖口处露出的手掌修长白皙,掌心与虎口处却带着厚厚的茧子,那是长期练武手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燕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加速跳跃起来。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掩饰住眼中的慌乱,缓缓抬起手。


    那只大手更快一步拉住他的柔夷,魏宵复粗糙的手心紧紧包裹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坚决。


    二人久久未动。


    “请皇后下车!”礼官见情况不对急忙提醒道。


    两人双手交缠,魏宵复的手不自觉地越握越紧,他的指节坚硬,用力太大,燕绪疼的忍不住轻呼一声。他呼吸一促,手上轻轻一带,将燕绪拉入了怀中,双臂将他抱了起来。


    燕绪只觉一个天旋地转,连忙搂住他的脖颈,再抬头时,自己已被抱出了马车。


    “继续。”魏宵复心情大好,对礼官大笑道。


    众人回过神,笑声笑语,礼乐奏鸣,鞭炮响彻殿前。


    所有人火辣辣的目光都投在了新婚的二人身上。燕绪想想自己的模样,自觉脸皮不足以支撑他面对这种场面,他鸵鸟似的将头埋在了魏潇复的肩胛处,柔软的绸缎贴着滚烫的脸颊,他在心中默念平心静气,闭目当做自己没听到也没看到。


    魏宵复的眉梢里都带着愉悦的笑意,他脚步平稳,怀中的人似无骨,柔软到让他不想放手。


    殿前的路很快便通行完毕,魏宵复虽是遗憾,也只能将燕绪轻轻放下。


    一根红绸分牵两头,礼官看着二人相对而立,沉声喊道: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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