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宵复去了内屋更衣,燕绪捧着茶水坐在窗边小口小口的喝着,窗扉镂空处透进来缕缕明亮的阳光,浮在他侧脸上,从鸦羽似的睫毛落下一片浅影。


    “哧。”身后传来小小的喷笑声。


    燕绪转过身去,窗台边正趴着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眉目间隐隐有着与那人相似的雏形,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魏宵复的儿子?燕绪猜想。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云片糕冲着小男孩弯起嘴角:“你吃吗?”


    男孩摇摇头,黑亮的眼睛里居然满是嫌弃之色:“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用甜食哄我。”


    这小不点,说起话来还真气人,也不只是谁教他的。燕绪看着他探着头想往屋里看,干脆站起身,两手伸到他腋下,双臂用力将他从窗台抱了进来。


    “啊!”他短短的小腿在玄色的金绣蟒袍下露出了小半截,在空中四处乱踢,嘴上胡乱叫着,“我被这个奇怪的人抓住了!”


    燕绪将他一把抱在怀里,笑咪咪地掐着他的小脸蛋:“小鬼,乱说什么,你那在宫里乱跑还会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皇帝寝宫。”他被掐的口水都快掉出来,只能不情不愿的回答道。


    小孩子的皮肤手感真好,燕绪心中喟叹,终于放过了他脸上的那片嫩肉,将他抱在腿上坐下:“你既然知道这里是皇上的寝宫,我能出现在这里,你说我是谁呢?”


    “我……我不,你放开我——”他拼命挣扎着要从燕绪怀里跳下。


    魏宵复眉头紧皱地从内屋走出。


    “你们大清早的吵什么?”他换了身玄色的盘领窄袖袍,大片的金色狼纹绣在衣摆处,墨发只用了根玉簪简单束起,如同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刀。


    “皇叔——”小鬼头这下子秧了。


    皇叔?燕绪将他放下,摸了摸他柔顺的后脑对魏宵复轻笑:“我还以为这是你孩子。”


    魏宵复剑眉扬起,眼神冷了下来:“你竟是这般认为么。”


    我没说什么吧,这就生气了……燕绪感受到他凛冽的气势,心里也有些无语,他平静地看着魏宵复冰冷的眼神,无奈道:“你不是要带我去祭奠先皇吗?”


    魏宵复略略收敛气势,对他点头:“不错,随我来。”


    他看向一旁的小男孩思索片刻,也对他命令道:“辛儿,你也跟来。”


    那被唤作辛儿的孩子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偷偷抬起头对着燕绪龇牙咧嘴的做鬼脸。


    这小不点怎么这般讨厌。真是……燕绪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他肉肉的小手。


    他笑道:“小元元,我牵着你走。”


    “你放开我!”小不点尖叫了起来,“我不要这个奇奇怪怪的人牵着我——”


    “魏辛元!”魏宵复喝道,声音如坠冰窟,“这是你皇婶,你的礼仪之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不点拼命摇头:“可是嬷嬷不是说夫妻应该是一男一女吗,为什么皇嫂是个奇怪的男人——”


    嗯?燕绪收回手,双臂环起,好整以暇的看着魏宵复,看他要如何跟小孩子解释。


    “世人并不是只有一男一女才会在一起,我只会娶我爱的人,而他正好是个男人。你只需知道,你的皇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魏宵复冷声道,他的眼神像一头野狼,直直看向燕绪,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猎物扑进怀里。


    真是可笑。燕绪收回视线暗自轻嘲,他竟是从那人这般侵占的眼中看出几分神情……真是,何等的错觉。


    他的话成功让小不点愣住,燕绪吸了口气,将他小手握在手心。


    “闹够了吧,走了。”


    魏宵复看了他二人一眼,朝着殿外走去。


    燕绪牵着小不点慢悠悠地跟在魏宵复身后。小孩子的手很软,步子也小,魏宵复并没有为了他二人放缓步伐,他小小的岁数憋红了脸,埋着头一路小跑。


    “要我抱着你走吗?”燕绪见他太小,跟着大人的步调实在太吃亏,俯下身对他轻轻道。


    小不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埋头向前:“我自己会走!”


    燕绪从了他小小的自尊心,松开手,放缓步子跟在他身后。


    魏宵复带着二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宫东侧的奉先殿缓缓出现在了眼前。


    燕绪环顾着眼前的各式神龛,给喘着粗气的小不点拍着背:“我以为你会带我去皇陵。”


    “皇陵?”魏宵复深蓝色的眼瞳里藏起不易察悉的晦暗,“不必,那人……只能在此处祭拜。”


    不待燕绪凝神思索,魏宵复深邃的眼看向小不点。


    “辛儿,去给你父亲上香。”


    “是。”小不点理了理衣袖端正站好,侍从们递给他三支点好的香,他小大人似的抿着唇,对着其中一个牌位叩拜起来。


    燕绪走到魏宵复身边轻声问道:“辛儿是谁的孩子?”


    “我那早逝的长兄。”魏宵复看着那小小的背影道,带着淡淡的回忆之情。


    燕绪有些疑惑,蹙眉道:“我记得你长兄他过世时年仅二十,也并未娶妻。”


    魏宵复颔首,与他点到为止:“不错,他是长兄与婢女之子,也是长兄唯一留下的孩子。”


    婢女的身份,显然对当时的太子而言,怕是连妾的身份也够不上,所以这孩子,若不是魏宵复兄长的遗孤,恐怕也……


    他的视线扫过那小小的身影,轻轻叹了声,魏宵复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嘲讽:“你倒是替别人操心的多。”


    思绪回转,燕绪压下了眼中的冷潮,神色淡淡:“你不是带我来祭拜的吗,我要给你的兄长上柱香吗?”


    “他的香有自己儿子上便是。”魏宵复来到另一侧的神龛前,他看向那金漆的牌位,眼里的寒霜消融了半分。


    “这是我母亲。”他缓缓道,语气是若有似无地怀念。


    【魏文帝·顺嫔·突厥女月氏】


    他的母亲是外族嫔妃?所以进不了皇陵,也让他拥有了一双独特的蓝眼么……


    “我忘了,你应该看不懂魏国文字。”燕绪盯着牌位眉头紧锁的模样让魏宵复哑然,他摇了摇手,示意侍从递来香烛。


    “我还要在这里祭拜片刻,你先去看着辛儿。”魏宵复对他道。


    燕绪只当是做儿子的想与母亲私下说些话,点点头朝外走去。


    便是再开明的父母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娶个男人吧,何况还是一国之君。为了那点不服输的征服之欲,你以后又要如何呢?燕绪转头看了眼朝着牌位跪下的魏宵复,忍不住在心中腹侧。


    “母亲,我在昨儿娶亲了。”魏宵复的眼底一片蔚蓝。


    “刚才的让你看的便是我的皇后,他心思缜密,冷心冷情,跟你一点也不像,在哪里都可以过的很好……”


    他抚摸着牌位上的文字,眼睫下那片湛蓝的天空滚动着阴云。


    “你一定会很生气吧,但我爱的就是他不同寻常的这点,不会像你的软弱,为了那么一个人,狠心丢下……”


    他的眼底一片晦涩,看着牌位沉默了许久。


    “母亲,泉下有知的话便好好看着我吧,看着我征服这片土地,坐上那至高之位……”


    ……


    “小辛儿,你怎么不去祭拜先皇?”燕绪看着那小团子从神龛前离开,迈着步子走下台阶,忍不住上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不要乱摸我的头!”他护着头顶,小脸皱成了包子,“先皇的牌位又不在这里。”


    燕绪看了眼天色,快到晌午了,是还要去皇陵祭拜先皇吗?


    “不过,我听说皇叔跟皇爷爷的关系不太好,估计也不会去了。”似是知道他所想,小包子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补充道。


    这魏国皇室的关系倒是有意思,燕绪若有所思的收回手,对小不点笑了笑:“你年纪小小,知道的还真不少。”


    “你以为我是谁。”小不点被夸的扬起脸,得意洋洋的哼哼起来。


    可惜还没显摆一会儿,对他而言是最为可怖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拜完了父亲还不回去上书房,想挨夫子的打吗?”


    位于皇宫最东侧的奉先殿常年燃烧香烛供奉,燃烟缭绕,雾气氤氲。巨大的青铜焚香炉立于宫殿前侧,散发出独属于此处的檀香气味,那一身金色华服的男人绕过香炉,伴着烟气缓步走下。


    他的容貌实在优秀,若是在不知情者看来,这人的行走间更像是仙人下界。


    可惜台阶下的二人对他有着不同的看法,一个只当是平常,另一个则看作了恶魔。


    “是,皇叔。”小不点苦着脸,默默踢着脚下的石子。


    对于孩子读书这点,燕绪倒是跟魏宵复的意见空前一致,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只是好笑的逗了逗他,并不加以劝阻。


    看着侍卫将小不点带走,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回去吃饭吧。”燕绪不想被他孤狼似的眼神盯着看,上前一步淡淡道。


    魏宵复无不可地点了头,二人往回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脚步,语气遗憾。


    “绪儿,你那大哥在我们新婚的第一日便做了件混账事,你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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