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恳求县尉严厉惩处李氏的事情不久之后为是十里八乡所知,别人都知道他正直,一时间很多人都称赞他的品行正直通雅。
及书院修学之时,一时名声大噪,同僚纷纷有意与他交好。
陈群仿佛回到了之前第一天迈进学院大门的时候,世家公子或是寒门子弟,都巴不得与他结交。这一次更加热闹,总是有人前后围着他,倒是让他觉得很不习惯。
已经是到了散学回家的时候,学室后门忽然出现一人,急不可耐地抱着一书简走了进来。这人看起来年级与荀彧一般,陈群从来没有见过。
“阁下可认得陈群?”
陈群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郭嘉的目光也聚焦在那个人身上。
“我便是陈群,你是?”
“我叫戏志才,与荀文若是好友。”对方笑着回答道,有意让陈群与他熟稔一些。陈群一听他的名字,只觉得太过于惊讶,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相貌普通,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那双眼睛熠熠生辉让人不能直视。
陈群看了一眼从弟,对方也是频频朝着他看来,眼里的催促之意并不是十分明显。
他迟疑一下子,手上就塞了东西。“听闻陈群擅习律令,这是《小杜律》,有不明之处可否能请教你?”
那人指了指书简上的某处,面带笑意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多少求知的意思。若不是对方这个名字,陈群恐怕以为他别有用心。
郭嘉也围了过来,只有陈忠慢悠悠地替他家兄长拿好了东西,“兄长,今日早些回来,待会儿在我家中取回便好。”
因为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陈群带回去,陈忠的举手之劳早已经习惯了,便轻轻点点头,安心留了下来。
陈群对于汉朝的律令很感兴趣,尤其对于之前祖父对他提起过的《小杜律》以及《大杜律》感兴趣。
《大杜律》一反传统法律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十分严苛。所著之人杜周乃是武帝时御史大夫杜周。杜周为武帝时著名酷吏,长子次子分为河南河内太守,也以苛酷闻名。
而杜延年为杜周第三子,也从小学习法令,唯行法尚宽大,不与父兄相同,所著为《小杜律》。
然相比于《小杜律》,陈群觉得《大杜律》在某一些角度更为公正,因为法不容情。如果法律为特殊的人能做到处处留情,那么便失去了绝对的公平公正。
就像“亲亲相隐”,不仅无罪反而是“正直”。这个时代的法律远远做不到公平公正,至少在陈群看来,是远远不如后世的法律完美。这也就造就了社会秩序的混乱。
戏志才所问的一些问题不像是讨教,而像是考问。幸而陈群能够侃侃而谈,不至于被问到哑口无言。“陈群所学的确渊博。”
对方挑眉夸赞他一句,把书简重新卷回去。“我知道我有些冒昧,希望你不要介意。”
“荀彧与我为挚友,多次对我提及你,所以心生好奇,特来一瞻风采。”
戏志才语气诚恳,倒是叫人怪不起来。郭嘉走到陈群身边,拉起他的衣袖对着戏志才说道:“既然你已经问完了,我和阿正便离开了。”
他的个子如今不如陈群高了,自然也就比戏志才矮了一截。对方看他一眼都得低下头。
戏志才笑道:“你叫郭嘉,是阳翟郭氏的子弟?”
郭嘉扬了扬下巴,好奇道:“那又怎么样?”
“文若说你很有才学,今日一见,倒不觉得印象如何......”
陈群听着这话语气虽然不太对,但是并没有什么火药味,郭嘉也知道,于是一点也不胆怯,反问道:“你与他并不相识,上来便来考问,不觉得很失礼么?”
戏志才听了之后,反而笑了起来。“以前不相识,现在不就相识了么?我们现在,不也是可以做好友吗?”
陈群点点头,转头给郭嘉顺毛。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心里暗笑,以后不知道谁和谁的友情更深厚呢。偏偏都是两个有着负讥之才,一个是日后的怪才,一个是鬼才。
“志才似不是许县人氏?”陈群道,后者点点头:“家住颍阴,听说学院先生博学,特来求学。”
“原来如此。”
“我还有一问,不知可否为我解惑?”
“杜周曾言:‘三尺法,安在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1],你以为如何?”
陈群沉吟不过一会儿,说道:“我以为,此乃杜周以此作为窥察君主意图,肆意曲解法律办事的借口罢了。”
“虽律法未有一直能沿用的,然为民为国乃法之宗旨,并非为了迎合一人。”
戏志才钦佩道:“你竟如此敢说,我倒是佩服。”
“古往今来,能明白这一点的极少。陛下尚且不能把控朝政,□□治国,此等言论何足为他人所知?”他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
陈群没有再说话,他对着戏志才行礼离去,忽略了郭嘉一直拽着他衣袖的手。
待行至路上,陈群正想起来要与郭嘉说话,却发现他方才一路上是出奇的安静。
转头一看,他一张脸笑意少得可怜,倒是有几分生气的模样。陈群拍着他的肩膀,关心道:“嘉弟为何冷着脸?”
郭嘉脸色慢慢好转,少见的露出小孩子常有的稚气,语气差得极其幼稚:“阿正方才只顾与新友相谈,忘了我这个老友了?怎么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陈群心里一边笑他幼稚,又只好轻声安慰他,直到郭嘉的脸色由阴转晴,两人走到要分离的地方,郭嘉问了他一个问题:“阿正,我可是你的最为要好的好友?”
陈群莞尔一笑,点点头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说是,那人像着方才一般扬了扬下巴,嘴里嘟囔道:“我想也是,谁叫咱们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呢!”
郭嘉道了声明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陈群到从弟家门前,陈忠开门将书简都一起递给他时,顺手将一袋东西递给了他。
“兄长,这是林伯今日带给我的糕点,你带回去尝尝。”
从弟半掩着门,不知道是什么意图,将东西递给他的时候也是只露出一张青涩的脸。
陈群刚接过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到此话便连忙将东西递了回去,只因为仅仅这几日便已经吃了从弟太多糕点。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一天到晚只知道投食,这又怎么行?
陈忠早就熟悉他的动作,将门一掩,在门口轻声回复道:“兄长莫要送还与我,你向来不喜肉食,这般瘦削,多吃些总是好的。”
陈群只好把东西收回来,只见那门还是虚掩着,静了许久,陈忠过分谨慎地露出半张脸,显得可爱极了。
他慢吞吞的看了自家兄长半晌,对着他说道:“兄长,最近还是莫要与郭嘉走得太近。”
嗯?
陈群推开门,歪了歪头:“阿忠觉得嘉弟不好?”
陈忠摇摇头,用一种十分隐晦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而却是说:“听闻院中先生提及他,平日酗酒成性,不爱读书,兄长若与之过分亲近,恐怕受其影响……”
陈忠自小木讷却过分敏感,总觉得郭嘉此人不太适合与自家兄长做朋友,倒不说人品如何,只是这种心性过于散漫,他十分疑惑一向自律的兄长为何一直与这种人交好。
后者释然一笑,原来从弟指的是这件事情。他摸了摸陈忠的头,轻声说道:“无妨,阿忠不必担心。”
这么久,他未尝不知道郭嘉的习惯,出于一种宽容和自持,陈群倒是觉得郭嘉并没有太过分。
至于读书这件事情,日常里他从未见郭嘉有那一处落下了的。
从弟就是过于关心他这个从兄了,陈群心里十分感动,这才禁不住手痒摸了摸从弟柔软的发顶。
“兄长早些回家,弟便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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