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正月,汉帝宏下诏,令公卿举奏刺史、郡守贪残害民者。


    在此前,太尉刘宽宽厚注重教化却以灾异免官,刘宏举许馘为太尉,之后许馘与司空张济谀附宦官,收受贿赂。


    凡宦官子弟、宾客为官贪残者,皆置之不问,却举奏边远小郡为官清正,颇政绩者二十六人。


    地方百姓诣阙诉冤,司空陈耽以及议郎曹操上疏,劾奏许馘等人所举皆出于党私,是“放鸱枭而囚鸾凤”。


    刘宏闻奏,责备许馘等人,并将所蒙冤被举者皆拜为议郎。


    正是正午时分,陈群与父亲陈纪在家闲谈,并下棋为乐。此时家仆进来,说是门外司徒掾属到访。


    陈群听得陌生,倒是听过这个官名儿,但是想不起来是谁。陈纪眉开眼笑,放下手里已经臭了的棋,当即让家仆请进来,自己也起身。


    陈群只好也放下手里的棋局,跟着父亲一起出去迎客。


    “元方。”


    “文举……”


    那人行完礼之后束袖而立,博带之上绣着暗紫色的纹路,连带着看这个人也觉得严肃稳重许多。


    陈纪拉着好友的手走进书房来,正巧看见慢慢走出迎面而来的陈群,那好友与陈群皆是一愣。


    “此乃我儿陈群。”


    陈群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陈纪,顺带着几分疑惑。这人是谁?


    那人露出笑意,下巴上的胡须整整齐齐,温文儒雅的模样:“我乃孔融孔文举,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


    陈群谦逊地对着孔融深深作了一揖,“陈群见过掾属。”


    孔融哈哈一笑,对着陈纪称赞道:“父子风范果真如出一辙。”


    “太丘公如何?”


    “家父外出访友,傍晚才归。”


    “党锢之祸”中党人无官可做,要么自力更生要么赋闲吃本,大多无事可做修书作著,像陈寔这般好友极多的,每每外访便是一整天。


    孔融向来有高才而性格倨傲。陈群默不作声地打量他,只见他的年纪约在陈纪与他们两父子之间,因此先与陈纪为友,这才在相谈之后有意与陈群结交。


    孔融进入书房不久,与陈纪相谈甚欢,却不见陈群在一旁。


    他转头一看,便见陈群一人跪坐于木案之前,聚精会神地对着桌子上的棋局思索。


    “阿正不常与人交谈,却好下棋,颇为痴迷。”陈纪解释道,怕好友觉得自己被冷落,毕竟方才孔融对陈群表现得很是亲近,有结友之意。


    孔融并没有一点不满和被冷落的意思,他笑着对陈纪点点头,也缓缓跪坐在陈群面前,出声询问道:“阿正如此钟爱博弈,不如你我二人手谈一局?”


    陈群不知道别人以为他对着一盘棋都能引发思考,只是自己闲得发呆而已。


    现在有人主动与他下棋,自然是求之不得,眉宇之间湖水一般的沉静被打破,缓缓漾出几分欢喜:“甚好。”


    自周朝开始,儒家就提出了对君子的要求,并且提出了“六艺”,通常会用“通五经贯六艺”这个词来形容君子。


    “五经”指的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孔子评价“五经”说:“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1]


    后来孔子又评价“六艺”说:“六艺于治一也。”[2]


    《周礼》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3]


    因此士人子弟,大多要求贯彻这种概念,陈群自从学了《五经》之后,便要求学习“六艺”,陈忠自然也是如此。


    其中独“射”难以掌握外,陈群简直觉得他简直就是本地“土著”。


    因此孔融一边与他下棋一边与他说起相关的事物,陈群也能侃侃而谈。直到棋局陷入焦灼之势,二人都闭了口,专心下棋。


    陈群没穿越过来就有了十多年的棋龄,平时又有这些大家陪他练手,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够赢他。


    孔文举看向孤立无援的黑子,爽快一笑,便放弃了抵抗。末了他还不忘记称赞陈群的棋艺,说自己“痴长”这么多年。


    “陈群不过是只此小技拿得出手罢了,文举不必太过谦虚。”


    陈群早就习惯了成年人之间的谦逊,他还有一年就到了应该行冠礼的时候了。言谈举止也被族中的长辈要求得更为得体。


    孔融叹息道:“与阿正为友,亦是人生一桩乐事。”


    陈群哑然失笑,“君子之交,何必挂在嘴上。心中彼此认可,便是挚友。”


    三人再次详谈,陈群这才知道孔融此次拜访并非是单纯地做客,还有几分诉苦的意味。


    原来此时朝廷之中暗暗察访官僚中的贪污之人,准备予以贬谪罢免,孔融检举的多为宦官的亲族。


    然而朝廷中的尚书害怕得罪宦官,于是召孔融等司徒属官诘问斥责。孔融生性正直,没有听从尚书的命令,反而陈述宦官子弟的罪恶,毫不隐讳。


    虽然宦官子弟的确得到了惩处,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同僚之中也是不好相处。


    陈纪早就已经听惯了宦官所做的腌臜事,对于刚入仕途正直无私的小友表示十分的同情。


    待一个时辰之后,孔融就因为明日归期将至,必须要回洛阳,匆匆告辞。


    父子回到书房,陈群询问道:“阿父,你与文举何时相识?”


    陈纪也没有想多久,很自然地回答道:“未曾见过面。”


    他对上陈群惊讶的表情,猜到陈群心里正在想什么。“去年孔融主动给我写了一封信,询问我一些关于易学上的疑问,一来二去便有了些情谊。此次孔融接家眷去洛阳,路中来许县拜访我。”


    陈群暗想:第一次见面也能这般亲近,真是奇了!然想起后世神奇的网恋,倒也不觉得各自久闻大名的名士凭着几次书信就成为挚友没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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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孝,你今日可招惹阿忠了吗?”


    陈群敏锐地察觉到这几日每每到学院散学,陈忠总是闷闷不乐地走到陈群身后,慢吞吞地也不跟上来。


    这个模样虽然和从弟温吞的性子很像,但是平日阿忠散学回家都很积极,只是想早点回家多看些书罢了。


    郭嘉与陈群并肩走在左边,青丝仍然像之前一般歪歪斜斜地束好,一点都没有已经脱离孩童身份的自觉性。


    听了这话,郭嘉确实是有些疑惑,甚至还不自觉地往后探了探头,“可是因为今日先生讲论文意之时我和你说话了?”


    陈群沉思一会儿,觉得很有可能。


    郭嘉一点也不意外,十分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他烦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要找你,他又能拿我做何?”


    陈群见他没心没肺的模样,轻轻皱了眉头,敲了敲他硬邦邦的额角,说道:“你这般不修边幅不守礼节,难怪阿忠不想与你多谈,便是我,也觉得嫌弃。”


    “啊……”


    “不会吧!”郭嘉忽然停下脚步,他开始反省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太不行了,“今日文若也对我说起要多注意自身形象……”


    “难道我已经到了惹人嫌的地步?”


    郭嘉日常被嫌弃,但是看见陈群眉头轻蹙的模样,却是头一回开始怀疑自我感觉。


    陈群不由得笑出声来,忽然觉得这般说他实在有些不太忍心了。他转头看向慢悠悠快要接近二人的从弟,一手拉过陈忠一手拉过郭嘉,后者的手忽然一僵,条件反射地要撤回。


    陈群没有注意到,松了手把陈忠拉到自己右边,轻声说道:“阿忠,你应当试着与别人交友,不能如此孤僻。”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苦口婆心了,陈忠心里一软,看向了笑嘻嘻的郭嘉,倒也觉得没有什么不行。


    郭嘉心里满怀喜悦地将陈群的手拉回来,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心理,怎么分明很正常地拉个手,却不觉得两个男子牵手奇怪,反而觉得心情大好。


    待到抬头对上陈忠转为满满探究的眸子,郭嘉也没想到自己感觉无地自容,不由得脖子一缩。


    “兄长,我先走了……”


    陈忠有些闷闷不乐。


    陈群脑袋里只是剩余下几个大大的问号,转头看着郭嘉自己也疑惑地挠了挠头,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阿正,是不是最近我缠着你紧了,阿忠吃味儿了?”郭嘉磨蹭几下自己的下巴,只是胡乱问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抓了抓陈群的手,心里的那种突兀感便又升了上来,直到改成捏着袖角,才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陈群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一直在思考陈忠最近为什么反常。


    郭嘉对上好友求知的眼神,不由得轻轻转移视线。他终于察觉到自己从这些年来,就越来越不太正常,于是说道:“阿正,那个……我也先走了。”


    他有些蔫头耷脑地离开,他觉得自己最近也如陈忠一般奇怪,却不明白这种奇怪是从何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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