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牦使臣说这些话时,赞回就低头跪着,没有半点反应。
云知月方才看到他脸上有伤,显然是出逃之路并不顺利,估计也没想到逃出皇宫还会被羌牦使臣押送回来。
就这样“大义灭亲”的使臣,羌牦王子还“不忍”与他分别?
羌牦使臣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了不得。
云知月和百漠班酷等王子都留下来看好戏,傅崇光瞥见也没赶他们,只是负手似笑非笑地看着羌牦使臣,讥讽道:“朕倒是不知,你与这个假王子——感情如此深厚。”
假王子?!
云知月瞠目,震惊地看向赞回,原本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赞回猛然抬起脑袋看向傅崇光,惊诧的眼神中暗含警惕。
羌牦使臣则脸色大变:“陛下!陛下说笑了,殿下就是殿下,哪会有假?”
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都没有底气,眼神游移,冷汗直下。
傅崇光没听他狡辩:“大理寺卿审案有一手,今早你们那位嘴巴挺紧的侍从终于招供,眼前这个赞回,压根不是如今那位羌牦王的儿子。”
羌牦使臣低头叩首,眼珠子提溜着:“陛下明鉴!那侍从胡说八道,蓄意挑拨,抹黑羌牦对陛下的忠心。”
“那朕来问问这位假王子,或者说——”傅崇光移步到赞回跟前,“前王子?”
羌牦使臣陡然僵住,意识到傅崇光早已洞悉一切,支吾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赞回震惊之余有一瞬慌乱:“你知道?!”
“知道什么?”傅崇光唇角微挑,“知道你父兄都是朕的手下败将,还是知道原本驻守王庭的你败给叛军,导致你父兄在边境无援,战败惨死?”
“住口!狗杂种!”
赞回面色狰狞地骂着羌牦话,腾起身欲要扑向傅崇光,却被萧瑜死死按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谩骂着,看向傅崇光的眼神充满恨意。
“不服气?”傅崇光冷笑,眼神冷若寒刀,狠狠扎向赞回的痛处,“可你比你父兄还不如。”
云知月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显然对赞回及其父兄也心怀仇恨,十有八九是因为死在边疆战乱中的将士和百姓。
羌牦是西疆幅员最大的国家,却不似宸国这般划分州县,而是以部落的形式游牧而居。部落之间时常争夺地盘,互相吞并。
乌虞曾经也是羌牦的一个部落,后来因争夺领地失败,迁徙至羌牦与宸国的边境,占领了祈月山一代。
云知月关注过西疆的战事,上一任羌牦王与傅崇光在边境交手数年,最后因王庭爆发叛乱、王位易主、失去支援而惨败。
新任羌牦王向宸国递交了降书,表示愿意俯首称臣,归顺纳贡。上一任羌牦王却率亲军负隅顽抗,最终战败惨死。
“魔鬼!你是个魔鬼!”赞回换成了汉话骂道,“我要向天神发愿,诅咒你零丁孤苦,不得好死!永堕地狱!”
傅崇光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反而道:“你倒是有趣,朕以为你愿意来京都做质子,是与羌牦王谈好了条件,又或者是来寻朕报仇,却没想到你来了又逃跑,这又是何必呢?”
云知月发现傅崇光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赞回挣扎得更加厉害,谩骂的话也越发粗俗狠毒,眼神恨不得生啖了傅崇光。
后者依旧姿态悠然,“这样吧,正巧礼部今日上奏,再过十日就是端午,按惯例每年都要办端午祭祀和龙舟赛,你若是能赢得头筹,朕便放你回羌牦,如何?”
赞回突然顿住,仰头看向傅崇光:“当真?”
“君无戏言!”傅崇光朗声道,视线扫过众王子,“正好各属国王子凑成一条船,齐心协力,与我宸国子弟一较高下。”
云知月等人微讶,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们的事。
“但你要是输了——”傅崇光又道,“这回的欺君逃逸之罪严惩重处,如何?”
赞回转头扫了云知月等人一眼,似乎短暂考虑了一瞬:“好!我跟你赌!”
傅崇光勾唇微微一笑,示意萧瑜放开赞回。
料理完这头,傅崇光又转动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羌牦使臣,“纳颂大人。”
使臣纳颂忙道:“外臣在!”
“爱卿回来得正好,朕要治羌牦王欺君之罪,就由你回羌牦宣旨,押送羌牦王进京。”
纳颂脸色一白:“陛下息怒!外臣、外臣恐怕难当如此重任。”
他就算有命活着回到羌牦,也没胆子以下犯上关押羌牦王啊!
傅崇光却道:“你如今不是把羌牦王子给朕押回来了么?爱卿大义灭亲,未曾包庇,实乃忠君典范,堪当大任。”
噗——
云知月偏过头憋笑,不忍心再看纳颂被讽刺得青白交加的脸色。
论汉话,还是陛下说得好。
土生土长,原汁原味,非寻常人可比。
云知月正腹诽,傅崇光若有所觉般看过来,视线相触,后者唇角一挑,抬头看了看日头,叹道:“都这个时辰了,不如通知郝大人今日的课就别讲了,罚他们抄十遍《论语》也就罢了。”
云知月僵住:十遍?也!就!罢!了!
狗皇帝你做个人吧!!!
狗皇帝耍完威风,闲庭信步地离去,留下云知月愤愤怒视其背影,以及其他王子愁眉苦脸地,与赞回大眼瞪小眼。
向来不搭理人的赞回愣愣地站着,想提一提龙舟赛的事,却始终开不了口。
穆赖王子瞥了他一眼,拉上茴兰王子:“我们回去抄书。”
不爱说话的獒戎王子图勒见有人先开了口,也跟着离开。
云知月见状,脚底抹油转身溜走。
百漠班酷反应慢了点,与赞回尴尬地对视了一眼:“我……我也回去抄书!”
“站住!”
赞回沉下脸厉呵一声,走远的没走远的都停了下来。
穆赖和茴兰王子明显吓了一大跳,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云知月倒还好,就是不知道赞回打算怎么说服大家,反正在他看来,没人愿意配合赞回参加龙舟赛。
果然就见赞回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憋出一句:“狗——咳,陛下让我们一组。”
“……”
云知月怀疑他刚开始想说“狗皇帝”,甚至是刚刚说过那句“狗杂种”。
“我、我不去。”竟是穆赖王子先回应,拒绝参与,“陛下说赢了就放你回羌牦,可没说也放我们回去。”
“对,”茴兰王子弱弱地应声,半个身子藏穆赖王子身后,小声嘀咕,“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们才不干。”
说完就拉着穆赖王子一溜烟跑了。
云知月见状,对不爱说话的图勒招招手,带着他一块离开。
又留下慢了一步的百漠班酷,一脸为难地看着赞回,“唉,不是我不帮你,这实在是……唉!”
至于受了伤的南昭王子楚逸就更不可能搭理赞回了。
…………
过了两日,针线所给王子们送来第一批新制的夏衣,赞回还没说服众人一块参赛。
准确来说,他还没开过口。
这两日一日有课,一日休沐,郝先生见到脸上有伤的楚逸半点不意外,见到重新出现的赞回也不意外,依旧不动如山地授课,还特许众人休沐过后再交抄写的十遍《论语》。
课上赞回没轻举妄动,课后大家散得比平常更快,休沐更是各自躲在住处,倒是变成了众人不爱搭理赞回了。
眼见着距端午只剩下八日,云知月猜测着赞回什么时候会憋不住,一个个上门游说。
比赞回来得更早的是两套新衣裳,据针线所的宫人说,陛下命她们先赶制两套,往后各王子每月都有两套新衣。
两套虽然不多,但好歹有,云知月觉得傅崇光对他们这些质子也算是大方了。
于是徐来宝建议他去谢恩的时候,云知月没有拒绝。
他也想知道傅崇光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赞回,还有赞回既然不是现任羌牦王的儿子,那羌牦刺杀傅崇光的嫌疑,不就又更复杂难辨了?
天气果然转热了,云知月穿着新制的夏衣,临近傍晚时分出来,走了一小段路便觉得热。
他停下来歇了歇,免得出了汗狗皇帝又嫌他有味道。
徐来宝说从昨天开始,傅崇光就从御书房搬去了内廷的含凉殿小书房处理政事,不出意外会在那边待到中秋才搬回御书房,如此一来,去谢恩的路又远了不少,云知月都有些不想去了。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终于在没出汗的前提下抵达了含凉殿。
“外臣云知月,拜见陛下。”
傅崇光从奏折中抬眸,看着穿着淡青色新衣的云知月,觉得比平日顺眼:“平身。”
云知月起身,让徐来宝呈上一份乌虞特有的干果,“多谢陛下赐下新衣,臣特来谢恩。”
谢恩总不能空手,但他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送宝石就显得像是买卖一样,思来想去,只剩下这点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干果能略表心意。
这种干果有点像核桃,味道却更香甜一些。徐来宝说傅崇光也许没吃过,正好新鲜。
但傅崇光见了那干果却没动,而是道:“拿回去,省得又向你阿父诉苦,说朕短你吃食。”
云知月:“……”
“我可没那么说。”云知月嘀咕一声,又道:“陛下可以尝尝,是乌虞特有的干果,味道——”
“朕在西疆尝过。”傅崇光打断他,“然后起了疹子。”
云知月愣了下,他倒是知道有些人吃不了这种干果,却没想到傅崇光也是。
“那陛下还是别尝,”他忙招手让徐来宝拿回来,“我、我下回送点别的,答谢陛下。”
算你这小狐狸有良心。
傅崇光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垂眸重新看起奏折:“不必,心意到了即可。”
这时宫女来报:“启禀陛下,羌牦美人求见。”
傅崇光刚想说“不见”,就发现云知月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
“做甚?”
云知月:“羌牦美人,来替赞回求情?还是替羌牦王?”
傅崇光眉峰一扬:“宣。”
云知月:“臣回避?”
“不用,一边站着就行。”
云知月“哦”了一声站到一边,就见婀娜多姿的羌牦美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侍女。
美人容貌浓艳,极具异族特征,身穿露肚脐和胳膊的红色小褂,堪堪包裹住丰盈的胸部,下身一袭红色纱裙,修长的美腿若隐若现,火辣得云知月不敢直视。
“迈雅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捂着胸前繁琐的银饰叩首行礼,汉话还算标准。
又微笑道:“迈雅听闻陛下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就向御厨学着亲手做了一份补汤,请陛下爱惜龙体。”
补汤?
傅崇光脸色一僵,下意识横眼扫向云知月——果然,小狐狸在偷笑!
别以为你低下头朕就看不到!肩膀都抖成那样了!
那补汤先到宫女那里验了一道,又到了徐总管手中,只见徐总管掀开汤盅盖子,然后猛地僵住,讪讪地看向傅崇光。
他凑近低声道:“回陛下,是虎鞭汤。”
“噗——”
云知月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连忙捂嘴,低头跪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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