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曾料到,天子主持的端午祭祀竟会发生斗殴事件。
最开始是终点河段的百姓瞧见,嚷嚷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船翻了船翻了”。
岸上的侍卫立刻拉起人墙,拦住探头探脑的百姓,一边向上峰报告。
后来前去救援的龙舟赛水手又道,穆赖王子不会水,乌虞王子下水救人,不见踪影。
侍卫当即纵马跑向看台,向天子汇报。
傅崇光听到萧璋掀翻了龙舟,云知月又不见踪影,面色愈发阴沉,立刻从看台移驾终点河段。
此时水中的斗殴刚被制止,萧璋被好友拦住推上龙舟,还不忘对赞回怒目而视。
百漠班酷拽住赞回,粗暴地解开他腰间的绳子,后者这才脸色大变,想起与自己绑在一块的戈齐。
他跟着百漠班酷潜入水中,找到托着戈齐的云知月和楚逸,将人救出水面,立刻有人搭手将几人分别拉上龙舟。
戈齐已经昏迷,几乎没了呼吸,经验丰富的水手按压着他的胸腔,想让他吐出呛进肺里的水。
云知月人还清醒着,就是呛了水的胸腔肺腑胀痛难忍,嘴唇和脸色一片苍白,浑身脱力地靠在楚逸身上,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楚逸抿了下唇,别开眼没说话。
自从上回“梦游”那事撕破脸,他好长时间都没和云知月说话,哪怕近来在一块训练也没开过口。
云知月知道对方肯定还记恨自己,来救他也不是冰释前嫌的意思,但总归还是要谢的。
那厢戈齐还是没反应。
“不好!他没气了!”
萧璋顿时一愣,瞪大了眼睛看向戈齐,急道:“愣着做甚!快送到岸上去!”
在场他地位最高,说话也最有分量,已经没什么力气的云知月、楚逸立刻被换去另一艘龙舟上,这头由五个精壮的好手划船载着戈齐冲向岸边。
萧璋等人紧随其后。
傅崇光赶到时,众人刚把脸色发青的穆赖王子抬下来,“太医!太医呢?!”
每年龙舟赛都有太医随行,以防有人中暑或意外坠河,此时太医跟着傅崇光过来,连忙拎着药箱奔向穆赖王子。
傅崇光视线扫向还未靠岸的龙舟,萧璋,赞回,图勒,茴兰王子……终于在最后那艘龙舟上找到云知月的身影,蓦地松了一口气。
后者衣裳湿透,打湿的发落在脸颊两侧,衬得面和唇色更显苍白,下船时还踉跄了一下,傅崇光下意识抬起步子,见一旁楚逸扶了他一把才作罢。接着看到徐来宝冲上前为云知月披上外衣,傅崇光才收回视线。
萧璋看见傅崇光,连忙涉水登岸跑向这位无所不能的表哥:“表哥!快救人!”
傅崇光见他生龙活虎,怒火更甚,厉声暴呵:“混账!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萧璋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傅崇光,顿时脑袋一懵,僵在原地。
随侍傅崇光身侧的禁军统领萧瑜上前,一脚踹向萧璋膝弯。后者扑通一声跪下才回过神,低头道:“陛下息怒,臣……臣无状,请陛下治罪。”
众人连忙跟着跪下:“请陛下息怒。”
被侍卫拦着的百姓也屏住了呼吸,看向盛怒中的天子。
唯有救治穆赖王子的太医哼哧哼哧喘气,不停按压前者的胸腔。
跪在地上的云知月也忍不住看过去,方才对方在他怀里挣扎到瘫软的感觉还历历在目,若是对方真出了事……
终于,穆赖王子咕噜一声吐出一大口水,眼皮颤动悠悠转醒。
“活了活了!”围观百姓激动道。
怎料他眨了两下眼又昏了过去。背脊被冷汗湿透的太医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探息把脉,最后松了一口气,朝傅崇光道:“启禀陛下,穆赖王子性命无虞。”
傅崇光收回视线,看向跪在眼前的萧璋,沉声道:“忠义侯世子嚣张跋扈,荒唐无状,仗三十,禁足一月,静思己过。”
萧璋偷偷红了眼睛,却也知道自己这回犯了大事,不但给表哥丢了脸,还险些害了人命,打一顿都是轻的,便咬牙叩首:“谢陛下开恩。”
傅崇光又看向赞回:“羌牦王子赞回桀骜不驯,欺君罔上,仗八十,禁足澄明宫,无召不得出。”
赞回猛地抬头看向傅崇光,仗八十他不惧,但“禁足澄明宫,无召不得出”,彻底断了他回羌牦的可能。
“陛下!”
“不服?”傅崇光俾睨着他。
赞回脸上还带着萧璋揍出来的伤,眸中怒火熊熊,想说有人故意撞了他的龙舟,想说自己分明能赢,但最后都化作对自己不争气的愤恨,一拳狠狠砸向地面,低下头颅:“请陛下开恩!”
傅崇光却冷漠的移开视线:“君无戏言。”
“请陛下开恩!”
赞回膝行上前想求情,萧瑜一把按住他的肩:“不能获胜便从严惩处,是你自己亲口应允,如今陛下的处置已是格外开恩,若真要追究,将你斩首也不为过,还望殿下好自为之。”
赞回僵住,双拳杵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云知月就跪在他近旁,看见地面的沙石碾进他手背,看到他肩膀抖动,心底忍不住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视线却一顿,落在对方裸露的右臂上——这几日训练对方都光着膀子,今日也只穿了一件无袖的褂子,但那右臂却不复光洁。
“陛下!”
云知月急忙出声,抬头才发现不妥,不止傅崇光侧身转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眼睫微颤,明白此时不管开不开口都显得奇怪,干脆起身跑向傅崇光,附耳低声道:“请陛下派人查看赞回的右臂。”
傅崇光脸色微变,克制住调转视线看向赞回的冲动,眼眸沉沉地看着云知月。
眼前的少年长发滴水,眼睫上挂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琥珀色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乌虞三王子胆大包天,拦下陛下当众密语,陛下甚是纵容,姿态亲密,若无旁人。
傅崇光:“萧瑜。”
“卑职在。”
萧瑜附耳上前,听傅崇光低声吩咐:“你亲自押赞回回宫,好生看管。”
萧瑜看了云知月一眼,虽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令陛下如此严肃,但显然与羌牦王子有关,他只管听令行事,抱拳应是。
云知月见傅崇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就见侍卫搬来长凳和棍仗,压着萧璋和赞回就地行刑。
当着众臣和百姓的面,一仗仗落肉有声,毫不含糊,云知月听着就两股战战,下意识别开了脸。
傅崇光见他身上还在滴水:“你先带穆赖王子回宫,让太医好生照看。”
云知月知道其余事自己不该掺和,低头应是,和百漠班酷几个王子带着昏迷中的戈齐先行离开。
傅崇光则向裁判问起龙舟赛的结果,顺便监刑。给赞回行刑的侍卫更加不敢放松,棍仗之下很快见了血,赞回咬牙一声不吭。
倒是萧璋忍不住痛吟,扒着长凳可怜兮兮地抽气,却也没有挣扎求饶,仍是乖乖受着。
反叫给他行刑的侍卫却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对这位尊贵的小侯爷下重手,但隔壁都见了血,这边相安无事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也给了十来下重棍,见了血。
疼极了萧璋反而不叫了,咬牙死死忍着,眼眸发红。
好在三十仗很快就打完,萧璋被搀扶着下地,双腿没了知觉,跪倒在傅崇光面前。
傅崇光问他:“你可知错?”
萧璋喉咙都哑了,话音哽咽:“臣知错。”
傅崇光没再为难他,正好裁判将龙舟赛的名次呈上来,傅崇光扫了一眼:“取消忠义侯世子和羌牦王子所领队伍的资格,将第四第五名递进,与魁首分别嘉奖。”
“是。”
萧璋连名次都没捞着,歉疚地看向自己的队友。几个好友将他搀扶起来,“没事儿,还有来年。”
萧璋落寞低头,攥紧了拳头。
那厢赞回也受完刑,被侍卫架起来塞进马车,由萧瑜押送,跟在圣驾之后返回宫中。
新帝主持的第一场端午祭祀潦草收场,令人唏嘘。
…………
一个时辰后,紫宸殿。
萧瑜将一块巴掌大的假人皮呈到傅崇光面前,并附上一张绘有疤痕和图腾的手臂画像。
傅崇光冷眼看着那块被水泡胀后边缘发皱的假人皮,嗤笑一声摔了茶盏,震怒不已。
萧瑜和徐德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澄明宫。
沐浴后的云知月坐在床边,阿吉娜替他擦着头发,徐来宝跪在床沿替他按摩小腿。他手里捧着一碗徐来宝硬塞的姜汤水,热气氤氲了眼睛。
谁能想到赞回竟然给他们玩了一出灯下黑,平日故意穿无袖的褂子露着手臂,实际上却在右臂贴着假人皮……
上回排查各王子的嫌疑首先就将他排除,怎料他就是亲身参与刺杀傅崇光的凶手之一。
难怪他在宫宴上拜见傅崇光后就拒绝入宫为质,入宫后又千方百计出逃,差一点!差一点就让他跑了!
傅崇光必定很气闷吧?
与此同时,京都以南百里处的一座驿馆,几位信使换了新马再次出发,几人背上都背着来自乌虞的包袱,还有一封加急书信正藏在为首的信使怀中。
城北百里外的官道上,一队从百漠返回的武者,带着两个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风尘仆仆一刻不停地向京都进发。
当天夜里,穆赖王子和受了刑的赞回都发起高热,太医彻夜守在澄明宫。
云知月的二层小楼也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陛下还打算继续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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