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渊出现在许府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包括同他一起来的元浩存,也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回府带个丫鬟过来而已,怎么半路上遇见的摄政王也跟着一道来了。
而且现在他听到了什么,王爷要见纯儿?
元浩存满眼的问号,但在摄政王面前,他身为一个小辈,更是不敢放肆,也不敢多嘴。大宣朝谁人不知道摄政王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同时又手握百万军权,威势甚重。即便他爹郡王爷来了,在摄政王面前也只能低声下气。
元浩存收敛了倨傲,乖乖的立在一旁。许康辉似乎刚从看到赵长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赶忙朝赵长渊行了礼,而后有些迟疑地问:“敢问王爷,找蕴纯所谓何事?”
许康辉眼里有些警惕。他与赵长渊接触不多。如今大宣朝官员派系泾渭分明,一方是以赵长渊为首的武官,一方是以首辅李显然为首的文官,两大阵营在朝堂上屡屡针锋相对,互相驳斥对方的意见和观点。虽然近两年摄政王的风格不似扶持幼帝时的铁血手腕和锋芒毕露,武官一派的势头也渐渐被李显然所压,可许康辉清楚,摄政王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许康辉一时想了很多。他在成为总督之前归属地方派系。后因在军中表现卓越,才被皇帝调至京都。昭德帝看中他人脉的干净,身家关系与朝中官员也无较多牵扯关系,特地提拔他为三大营总督,直接隶属皇帝管辖。
许康辉明白皇帝的意图,他是皇帝的亲信,无论是在先帝昭德帝时,还是如今开始亲政的穆文帝身边,他的立场必须在皇帝的一方。尤其他知道,穆文帝对自己的这位亲叔叔,忌惮多于敬畏。
即便摄政王早已将军权的象征交还给了穆文帝,可是大家都清楚,虎符不过是个死物,老宁王和赵长渊带兵打了那么多年西夷,宁王府的威信早已深入军心,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不认物,只认人。穆文帝每天都在担心摄政王会不会为了皇权造反,可边陲不稳,他不得不继续仰仗赵长渊,压制蛮人和其他不安分的亲王。
许康辉满腹弯弯绕绕的心思,牵扯朝堂政事,他不得不身想。摄政王找蕴纯,难道是想借姻亲来拉拢自己,以对付李显然为首的文官?最近削藩又开始在朝上隐隐提及,摄政王虽然没说什么,但谁也不信他会听从旨意。
许康辉试探着问:“王爷和蕴纯难道早前认识?”
赵长渊一来,其实将注意力放在许蕴灵的身上。他明显看到,对于自己的到来许蕴灵狠狠地吃了一惊,眼神仿佛是“见了鬼了”。目光躲闪不说,竟还一个劲儿的往许康辉后面躲。赵长渊莫名有些不痛快。
他有那么招人嫌吗?
“哦。”赵长渊不客气地坐在屋里的圆桌边,小臂靠在桌面上,指尖慢慢一点一点的,丝毫不见走的架势,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许蕴灵,慢条斯理地说,“本王认错了。”
“认错了?”许康辉愣住。
赵长渊颔首,指着许蕴灵平静的说出一句:“我认识的是她,许大姑娘。”
这句话仿佛平地惊起的一道天雷,不止许康辉和许蕴灵愣住了,就连内室的许蕴纯也呆住了,随即她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狂喜,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不是没有成功!许蕴灵果然和赵长渊在元府花园遇到了!上一世她的遭遇,这一世就由许蕴灵来代替了!
外室,许康辉顺着赵长渊指的方向,怔怔地回头看许蕴灵:“蕴灵?你和王爷如何认识?”
躲在他身后的许蕴灵差点没藏住哭丧的脸,她方才心中还在一个劲地默念“摄政王没看见自己,他是来找许蕴纯”的。哪里想到赵长渊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将她一个女配推到了众人面前。说好的许蕴纯是摄政王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呢。
屋里所有人心思不明地看着她,那一股股的视线,盯得她浑身难受。她抬眼看向赵长渊,却见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摄政王性格果然恶劣。
许蕴灵暗自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要稳住,不能慌。她眨眨眼,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既然王爷将他和她得关系说得不清不楚的,有让她背锅的趋势,那她就借把力使使。
许蕴灵面露怯懦和惶恐,又有些无辜地袒露在元府的实情:“小女原本不认识王爷,但因为二妹妹,才知道原来今日会经过元府池塘的是王爷……王爷帮了我,才没有让丫鬟推水的阴谋得逞。”
言下之意就是她和摄政王原来不认识,萍水相逢搭把手的事,她没掉下水,和王爷也没有肌肤之亲,大家关系不熟别乱想。至于许蕴纯的事是真的,有丫鬟和王爷两个人证,而且她想害的人之一还有个王爷。
赵长渊琢磨出她话语里的意思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觉得小姑娘既胆大又机灵,当着他的面,一下撇清了两个人的关系,反过来还利用了他一把。
看来这出“戏”还没唱完,难怪在院子里再撞见她时,她垂头丧气的像根霜打的茄子。
赵长渊有片刻的沉默,一旁的许蕴灵心脏怦怦的跳得剧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长渊,默默祈祷他能再当一回好人。眼前这个节骨眼,绝不能让他和许蕴纯站在统一战线。虽然她一个人也可以扭转局面,但到底会多费些精力颇为辛苦。至于他和许蕴纯的关系,有小说牵制着,应该出不了大纰漏。她表示暂时装一下鸵鸟,往后的事往后再机智应对。
想到此处,许蕴灵躲闪的目光变得灼灼发亮,期盼似的看着赵长渊。甚至在期待深处,隐隐透露点不配合就要凶他的架势。就和在鹤顶楼要他接人时一样。哦,还有今日强行征用他救人时也一样。王爷突然想到。
赵长渊不痛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他又觉得小姑娘变脸的速度实在是迅速,在他人面前,和在他面前,完全是两个模样。小骗子原来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王爷,蕴灵说得可是真的?”许康辉一听牵扯到摄政王,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赵长渊收回视线,手摆了摆,一旁安静的楚恒上前一步,对许康辉说:“王爷和郡王爷在元府池子旁的小屋商讨要事,这位世子府里的丫头突然带了许大姑娘来了王爷经过的园子,还要将许大姑娘推入水。许大姑娘机智,躲开了丫头的手,倒是丫头自己掉入水了。王爷恰巧路过,许大姑娘请王爷救了世子爷院里的这位。”
楚恒最后将目光放在元浩存和他带来的丫鬟身上。
许康辉的眉头随着楚恒的讲述愈发紧皱,他只觉得怒火中烧,许蕴纯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摄政王身上!简直胆大包天。他眼里的怒意藏不住,苏氏看得胆战心惊,却不敢开口。这里没有她说话的资格。
元浩存听到后来也是越来越惊疑,脸一白,喃喃道:“怎么……可能?纯儿不是这样的人。”
“世子如果不信本王侍卫的话,不如问问你身边的小丫头。她是你院里的下人吧?”赵长渊淡淡地说。
元浩存其实早在元府的时候,已经询问过丫鬟一遍,得到了和许蕴灵一样的说法,但他犹不相信。但如今换楚恒,他动摇了。可也仅仅是动摇,他和许蕴纯那么多年感情,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王爷,许某治家不严,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许某向王爷赔不是。”许康辉垂下头颅,僵硬着脸,忐忑道,“但我相信蕴纯绝没有谋害王爷的心思,恳请王爷……”
手下留情四个字卡在了许康辉的喉咙,他欲言又止。但众人心里都明白。若是摄政王追究起来,大家能不能留下命都不好说。
赵长渊抬眼看了许府里的几个人,目光定在许蕴灵身上。许蕴灵跟许康辉一样低着头,也是一副恳求的模样。他面上喜怒不辨,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际,慢慢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计较:“罢了。本王来总督府,其实有关军防之事找许总督商量。”
听到他的回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许蕴灵。
只有内室的许蕴纯,虽然她能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可实际听得有些模糊,尤其到后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她又看不到众人的神情,只能靠猜。
赵长渊替许蕴灵揭穿了自己,所以他不是要掳了许蕴灵回王府,而是要帮着对付自己?许蕴纯喜悦的神情褪得一干二净,面上再次浮现惊恐和不安。这和她印象里的赵长渊不一样!
许蕴纯战战兢兢,整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就在这时,她看到许康辉大步走了进来,满脸怒气。她身子颤了颤。
“爹。”她对上许康辉愤怒的眼神,不由得害怕和心虚起来。她试图像以往撒样一样,扯住他的袖子晃一晃,晃软许康辉的心肠。以前这招很有用。今天却失效了。
许康辉一把挥开。他看到坐起身,做贼心虚般的许蕴纯,怒从心头起,厉声道:“原来你早就醒了。既然醒了,等下和你大姐姐道歉。明天开始,自己去祠堂罚跪三天,抄一个月的女德女诫。不抄完不许出许家的门!你们给我盯着,谁也不许给二姑娘放水!”
许康辉最后一句警告是对着后面跟进来的苏氏说的。
苏氏脚步一顿,脸上顿时凄惨起来。同她一起凄惨的,还有许蕴纯。
许康辉说完就出了外室。外头元浩存只给许蕴纯留了一句“好好休息”,别的话什么也没说,带着元府的人匆匆来又匆匆去。
许蕴灵和赵长渊两人待在荷渠苑里,目光时有擦过,却不像没捅破真相时那么自然。赵长渊倒依旧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在哪里都是自己的主场。许蕴灵就比较复杂了,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现实里的摄政王。
好在这场安静的场面没持续多久,许康辉便出来了。他请摄政王一同走出荷渠苑,两人一道去书房。许蕴灵跟在后面。
不过走出荷渠苑时,许蕴灵余光一瞥,察觉到了许安泽鬼鬼祟祟地在荷渠苑附近探头探脑,像是想去看许蕴纯又怕被他们几个人看见,不敢进去。
许蕴灵眼睛微眯,心思一转,立刻喊住了许康辉:“爹爹,安泽他不去军营没有关系的吗?”
许康辉闻言一愣:“他告假回来的没有关系。”
许康辉说完觉得有些奇怪,无缘无故的许蕴灵提许安泽做什么。他不由地问:“安泽怎么了?”
许蕴灵咬了咬唇,仿佛碍于摄政王在一旁有些不好说,最后又不得不勉强道:“其实,我回府时,听见几个护卫说,安泽是逃回来的。他没给韩副将告假。”
许蕴灵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有些害怕地看着许康辉缓和没多久的脸色再次铁青起来,忙不迭地补充,“或许是我听错了,安泽他不敢做逃兵的。”
但这话显然没什么效果了,甚至火上浇油的嫌疑。只见许康辉目光一凝,已经定住了不远处蹲在树下躲躲藏藏的许安泽。他不知想到什么,快步朝许安泽走了过去,大喝一声:“许安泽!!”
许安泽躲在树下的脸茫然一片,而后看到他爹怒气冲冲地走过来,顿时面色一变,跳起来就往外跑。许康辉看他的反应心中愈发笃定,这没用的儿子肯定是骗他了!这一母同胞都不让他省心!全在骗他!
许康辉火冒三丈,忘记边上还有个王爷,拔腿就追许安泽。
没一会儿,许康泽凄厉的惨叫响彻半个许府:“嗷嗷——!爹!!!!我错了!!!!!!!”
荷渠苑门口,赵长渊和许蕴灵一前一后地站着。许蕴灵望向许康辉消失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赵长渊垂眸睨她,也不知是感概还是别的意思,不紧不慢道:“许大姑娘好心思。”
许蕴灵嘴角弯起的弧度立马收了回来,只是睨向赵长渊的眉梢眼角隐约露出了几分狡黠之意。她到底松懈了心神,脱口而出:“那也是王爷配合的好。”
“哦?”赵长渊眸光一动,摩挲着玉扳指,跟随她的目光,轻声又不容置疑道,“那你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
许蕴灵的神色陡然僵了僵。
赵长渊仿若没有察觉到,他在许蕴灵的背后,无声地笑了笑,带着分辨不清的语气,意味深长道:“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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