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坊间,街道两旁挤满了人。


    侯门公府的随从车驾徐徐如林,从繁华宽阔的街道上行过。


    车轮辘辘,帷幔缤纷。随从侍女,络绎不绝。


    百姓都挤在道路两旁观看热闹,指点议论。


    少女们满怀春意地在车马之间探头,想看到她们梦寐以求的身影。


    姜恬百无聊赖地靠在车里。


    他本来喜欢骑马上街,自由自在又能看到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还能和熟人打打招呼。


    但是因为他每一次骑马上街都会造成街道拥堵,掌管京城的官员们怕影响治安发生意外,特意上门求了穆国公。


    穆国公今日好歹不让姜恬乘马,又劝诫他好歹是侯门公府的公子,应当有些尊重,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如今有了妻室,更应当收敛一些,不能冷落了新娘子,只教他和新娘子一起坐在车里,不要在外边露脸。


    姜恬不能骑马自己乱跑,坐在车里闷得无聊,就只能盯着坐在眼前的人看。


    姜恬的身旁,君策像庙里神像似的端坐在车中,任凭车马行进身形也纹丝不动。


    他换了一身庄重的红色礼服,衣襟绣着璎珞纹饰,外面罩一件纯白透的纱衣,衣上用纯白丝线绣了花鸟,里面礼服上织的纹饰若隐若现。


    君策的发髻梳得比出嫁时还高一些,发髻上首饰不多,但是戴了一顶帷帽,帷帽做成莲叶的形状,四周垂着水晶珠子。珠帘正好遮住他的脸,让他的脸半隐半露,如同雾里观花,看不真切。


    这顶帷帽也是姜恬从房间里翻出来的,反正他房间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用的东西,从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甚至到肚兜汗巾这些私密物品,就没有他拿不出来的。


    很多东西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收了,每一回上街都会满载而归,因此上大多来不及细看,随手就堆在侧屋。


    当时君策软硬兼施执意要和他进宫,他不答应就搞事情,让他被迫答应下来。既然改变不了君策的模样,姜恬只能找一顶帷帽遮一遮,凑合凑合,争取能瞒天过海。


    穆国公看到君策这般打扮时,还问过怎么回事。姜恬说是自己不小心抓伤了娘子的脸,娘子觉得不能见人了,张管家还在一旁点头说“难怪方才屋子里这么乱”。


    马上要入宫了,还弄出这种幺蛾子来,穆国公当时气得没动手打姜恬,想想要见到太皇太后,打了姜恬只怕要被教训,又只能作罢。


    姜恬于是就被穆国公更加强烈地要求了和娘子同车,好好哄哄人家“女孩子”。


    姜恬已经对着“女孩子”,使出浑身解数“哄”了一路。


    君策诚然长得挺养眼的,戴上帷帽以后,容颜更是在水晶珠帘后若隐若现,好像在隔着云雾,观看天上的神仙。


    但君策是一张万年冰山脸,任凭姜恬怎么逗他哄他,他连唇角都不会勾一下。


    别人家娘子都温柔似水,粉面含春。


    就姜恬的“娘子”冷如冰霜,还一言不合就动手。


    姜恬已经对着这张冰山脸一天一夜了,现在好不容易上一次街,还得坐在车里对着一向冰山一样的脸。


    姜恬心里是半点也按捺不住的。


    他才不要老老实实和君策一起坐在车里闷着。


    他把身子一侧,一手伸到车窗前,把车子的窗帘掀开一角,往外面看了看。


    车外,明媚的阳光映着他的脸。


    君策坐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侧颜,只见姜恬望着车外莞尔一笑,阳光为之增辉。


    顿时,街上仿佛沸腾了一般,到处都能听见少女甜甜糯糯的声音在喊“姜公子”。


    手帕、金钗、扇子、腰佩……全都不要钱似的向车上扔过来。


    姜恬抬手接住一把绿檀木镂花折扇,拿在手里把玩,对街道旁的女子们眨了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谁扔的,反正站在那一边的女子看起来,都会觉得姜恬在对自己眨眼睛。


    少女们神魂颠倒,不要命似的大喊“姜公子”,解了身上一切能解下来的配饰扔给他,连心都恨不得挖出来扔给他。


    虽然隔得很远,但她们每个人都盯着车窗盯得很仔细,恨不得把姜恬有几根头发都数清楚。


    忽然,她们发现一只手出现在姜公子的身侧。


    那只手肌肤白皙五指修长,手腕上还戴着一对色泽莹润剔透无比的黄翡镯子。


    那只手拉住姜公子,把他往车里一拽。


    姜公子人就不见了,她们眼前只剩余一片刚刚落下、还在轻轻晃动的窗帘。


    她们细细长长的眉毛扭在一处,跌足骂道:


    “方才看到那只手,定是姜公子的娘子了!”


    “总不会是个母夜叉吧,咱们看姜公子两眼怎么了?”


    “啐!姜公子明明还和我们好的,偏是她爱拈酸吃醋……”


    车里,姜恬被拽地往里边一摔。他明明能站得稳,却是目光一斜,整个人故意撞在君策怀里。


    君策闷哼一声,姜恬故意“哎哟”得比他还大声,八爪鱼似的手脚张开躺在他怀里,说道:“啊,我被你弄坏了!”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姜恬,淡淡地说道,“坐好。”


    “你不给我看别人,你自己也不给我看。”坐人身上到底比车上舒服,姜恬坐在君策怀里不肯起来,抬手去掀开君策眼前的水晶垂珠:


    “你不让我看她们和她们玩笑,那你自己笑一个给我看看。”


    “……比她们好看我就不看她们,只看你。”


    君策握住君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了他自己大腿上,端端正正放好,再一次冷冰冰地说道:“不许闹。”


    “你好凶,真可怕……”姜恬一把搂住君策的脖子,在他怀里蹭,“我被吓着了,快点哄我。”


    “姜恬……”君策的手握了握拳,沉声说道,“下去。”


    姜恬抱住君策的脖子,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挂在君策身上:“下不去,我被你弄坏了。”


    “哎呀呀你干什么……”


    车里,姜恬整个人都被君策抱了起来。


    由于姜恬一直坐在君策怀里不肯走,君策忍无可忍地抱着他站起来。君策的身子往前一倾,姜恬正好屁股着地自己坐在了垫子上。


    但是姜恬哪里肯撒手,两条胳膊还抱着君策的脖颈不肯松开。


    于是,两人就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姜恬躺在地上,手里抱着君策的脖颈。君策在他身前半屈着膝,俯身凑得很近,手撑在他身侧。


    忽然,一阵大风把车帘吹开。


    “香艳”的一幕映入街道两旁无数双雪亮的群众眼睛里。


    “姜公子他娘子原来这么好看”的惊叹声,“完了,他们感情这么好,我没可能了”的哭泣声,霎时如潮水一般涌起。


    “娘子,你好心急,这在车上呢。”姜恬搂着君策的脖颈,抬起头对他眨了眨眼睛,“还是说你就喜欢在车上……?”


    “姜恬,放开。”君策沉声道,“否则你会后悔。”


    “啊哈?”姜恬看着君策,笑道,“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呢。要不你正好教教我?唔……”


    马车忽然晃了一下。


    姜恬猛然瞪大了眼睛,天地一瞬间都安静了。


    也不知是因为马车摇晃没有稳住身形,还是有意为之。


    此刻君策的唇,正好覆在姜恬的唇上。


    姜恬和君策四目相对,怔了片刻,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跑到车角落里去了,


    被君策“教”了“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以后,接下来的一路上,姜恬总算是安静了。


    方才一路上本来叽叽喳喳像一只麻雀似的围着君策,现在姜恬连看都不敢看君策一眼。


    车里难得的清净,君策却总觉得心中更不安稳。


    他心里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是怎么了。


    方才姜恬惹得他心烦意乱,他确实想教训一下姜恬,车也的确是晃了一下,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怎么就真的亲到了姜恬,和他就那样唇齿相交地碰了一下。


    这里面有几分意外,几分故意,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素来不是一个多情敏感、纠结些许小事的人,但此时脑海中却不禁一遍一遍去想,姜恬现在心里觉得怎么样,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他自从儿时分别以后,再次见到姜恬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偏生姜恬这个人明明多情无意,却喜欢到处留情四处撩.拨。


    这也就罢了,然而撩.拨以后,他竟然连亲一下都能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那些温柔如水的女子?


    君策不自觉地悄悄抬起眼眸去看姜恬。


    姜恬低着头,双手捂着脸。不知是因为车颠簸,还是在哭,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君策的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他盯着姜恬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难得地先开了口:“姜恬?”


    姜恬没有应声,也没有抬头,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君策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了握,起身走上前,在姜恬面前半蹲下来。


    姜恬还是没有抬头,异于平常地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肩膀在一抖一抖。


    君策从来不知道叽叽喳喳又大咧咧的姜恬能变成这般模样。他只见识过姜恬拈花惹草撩.拨人心的时候,那时他全无顾忌和人勾三搭四,像狗皮膏药一样往人身上又贴又抱,仿佛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不想轻轻地吻到一下,竟会变成这样。


    君策从来没哄人的经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盯着姜恬沉默了半天,认真对他说道:“抱歉。”


    “啊哈……哈哈哈……”把脸埋在双手手心里的姜恬,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笑声从他的指缝间穿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姜恬好不容易直起腰来,竖起三根手指对君策说道,“谢谢你,美人一吻三百两……血赚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刚高兴得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君策疑惑地看着姜恬:“……”


    姜恬解释道:“我昨晚和人打赌,如果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之内让新娘子主动亲我,他输我三百两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君策的脸白了。


    他恨不能把姜恬给活剥了,连皮带骨生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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