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姜恬早上发烧的缘故,过午以后虽然退了烧,但是君泽还不放心让他回家,又要他在宫中再留宿一夜。


    姜恬不喜欢宫里规矩多,虽然他一向不守规矩,但到底觉得又冷冰冰又不自在,况且君策在宫中不便久留,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拜别周太后,不管周太后怎么挽留,死活都要回家去了。


    从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出来,姜恬还得带君策去拜别皇帝。


    姜恬刚和君策走出长乐宫,忽然有一名宫人跑过来,说太皇太后有事请姜夫人回转,让姜恬先自行去皇帝那里辞行。


    姜恬想想君策也未必乐意见到皇帝,他被太皇太后叫走正好也有说辞,干脆没等君策,自己一个人去了。


    君泽刚下了朝,还没换便服,姜恬和他见了面,刚要跪下去,君泽连忙亲自扶他起来,携着他的手,微笑道:“阿甜,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姜恬说道:“在宫里打扰了两日,臣今日要和娘子回家去了,特来告辞。”


    “正好,朕也要到你府上去。”君泽笑道,“多时不曾去府上拜访,时常想念起当初和你一处嬉戏的光景。等朕换了衣服,和你一同前去。”


    姜恬眨了眨眼睛,微微垂眸,旋即展颜笑道:“想必父亲若是知道您去,得比我还高兴三分。臣立刻先命人回去禀报,好准备接驾。”


    “诶,阿甜。”君泽拉住姜恬的手,说道,“朕方才考虑过了,朕若是就这么去,难免让府上铺张浪费,做些表面功夫给人看,也不值得。”


    君泽拍了拍姜恬的肩膀,说道:“都是一家人,不须讲究。朕换一身便衣,只悄悄和你同去便是。”


    姜恬暗自疑惑,不知君泽在搞什么名堂。


    君泽从来不做对于他没有好处的事,到自己家自然不知是为了拜访一下,回味一下过去那么简单。或者已经对自己有所怀疑,或者恐怕准备对自家下手,或者别有所图。他又不允许事先通报,姜恬只能暂且答应,等君泽换上衣服。


    不一会儿,君泽换了衣衫从后堂出来。只见是一身月白绣竹的长衫,腰间系一条玉带,潇潇肃肃,风雅如仙。


    君泽换好衣服,还是携着姜恬的手出门,行至门口,忽然有一名侍卫急匆匆上前,见了姜恬,又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躬身立在一旁。


    姜泽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是姜夫人……”侍卫紧张地回禀道,“姜夫人,还有宁王,在西苑受伤了。”


    姜恬吃了一惊,君泽却表现得比姜恬还要着急,连忙命人带路,前去查看情况。


    走了不到半路,却见君策自己泰然自若地淡淡走来,身旁竟然还跟着一瘸一拐狼狈至极的宁王。


    宁王正被几个侍卫搀扶着,一看到君策,连忙推开侍卫,一脸委屈地跑到君泽面前:“皇兄……”


    姜恬才不管宁王,连忙上前问君策:“你受伤了?”


    君策默默把手藏到了衣袖中:“没有。”


    姜恬对于君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很是无语,直接强行抓住他的手就要看。


    君策躲了一下,没有躲过,便索性给姜恬看了。


    伤在食指上,虽然不深,但看着长长的一道,还出了血,像是被什么利器不小心划伤的。


    姜恬故意高声喊道:“了不得了,娘子竟伤得这样严重!”


    君策:“……”


    君泽听了姜恬的叫喊,连忙命人请太医,回头又看了一眼如同刚救上岸的落水鸡一般的宁王,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宁王抱怨道:“臣弟在西苑见姜恬他娘子经过,想和姜恬的娘子开个小玩笑,谁知她如此凶悍,动手打了臣弟。她又是个花架子,把自己也弄伤了,臣弟没和她动手。”


    君策没有解释,君泽也没再追问,只是斥责了宁王一番,命太医给君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所幸并不严重,也不影响行动。


    宁王却是伤筋动骨,需要回府休养月余。


    君泽让宁王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回头对身旁的何公公吩咐道:“去备轿,弟媳受了伤,车马颠簸,不利于休养。”


    走出宫门的一路上,君泽对君策表现得比姜恬还要关心,一直替宁王赔礼道歉,说宁王如何轻率不懂事,请弟媳不要放在心上之类。


    宫门外,早已备了三顶轿子,姜恬却偏要和君策挤在一起。


    轿子比车平稳些,但不及马车宽阔。姜恬和君策挨着坐在一起,又不禁往君策缠了绷带的手指上看,挑眉问道:“宁王连我都打不过,不会是他打的吧?”


    君策低声道:“君泽让他试探我,是我自己弄的。”


    原来当时让君策单独回去的就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另有他人。宁王早已埋伏在西苑,是从暗处突然动手,君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击,待反应过来之后,只能故意伤了自己以掩人耳目。


    此番试探之后,虽然不能十分确定君策有问题,但白小姐本是文弱之人,能打伤宁王,虽也伤了自己,也不可能让君泽不更加生疑。


    以后君泽肯定会再次出手,但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招数来。


    轿子抬入穆国公府停下,君泽在何公公的搀扶下下轿,回头只见姜恬和君泽从同一辆车下来,拉拉扯扯有说有笑,只是看了一眼,又仿佛不在意般避开,将一贯的假笑挂在脸上。


    姜恬自然是不能怠慢他,让门上小厮进去禀报自己回家。因为君泽也在身旁,又特意嘱咐过不要声张,因此不曾提起。


    穆国公早就听闻门上小厮禀报姜恬回来,正带着一群舞文弄墨的清客相公们在花园中吟诗作赋,喝酒吃肉。听闻姜恬回来,并不多做理会,只让姜恬来花园里相见。


    穆国公对姜恬本没太在意,猛然见了姜恬身旁通行的君泽,连忙起身走下堂来迎接。


    他还没来得及下拜称呼,君泽已经抢先作揖,对穆国公轻声说道:“国公不必多礼,小侄早就听闻国公风雅,家中常时高朋满座,故而今日叨扰,想见识一二,切莫扫诸公之兴。”


    穆国公连称“不敢”,忙请君泽到花园中水榭上同坐。因君泽有心隐瞒,只与诸位清客相公说是世交之子,请大家不要拘束,还和方才一样各显才华就好。


    这些清客文人长年依附权贵,甚通人情,拥着君泽一口一个“小友”,把君泽从头到脚,从外在到内在通通夸了一番,从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又到一看就有学问,听得姜恬在一旁憋笑。


    这些人自然不敢冷落姜恬,拉着姜恬也一起坐下。


    一群老男人在场,又都是附庸风雅之辈,姜恬先让侍女带君策回去休息,自己和君泽一起陪这群人吟诗作赋。


    姜恬心中隐隐猜到了,君泽这样不许通报微服私访,大概就是为了突击检查。他已经不满足于眼线和暗报,要亲自看一看自己和父亲平日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下一步打算对自家如何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君泽拉着姜恬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姜恬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来府上骗吃骗喝之辈,因此很少出来见这些人。每次就算穆国公要他来陪客,他也都是只管自己吃东西,基本不插几句话有时候忍不住插话,也都是拆台的,穆国公也不爱让他来了。


    此时因为陪君泽坐着,他只低头吃东西,也不说话。


    清客们不敢冷落姜恬,纷纷给姜恬敬酒,夸他长得好看,因为姜恬平日里颠三倒四,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姜恬有什么内涵可以夸赞。


    在座的清客们但凡劝酒,姜泽通通都替姜恬挡了,自己喝下,回头对姜恬轻声说道:“你身子不好,以后不要饮酒。”


    姜恬点点头,心道君泽此人假仁假义真是虚伪。


    聚会说是饮酒作诗,自然也是要作诗的,尤其是还有新客到来。


    席上给客人把盏倒酒的是两名美貌姬妾,一名文人看看眼前的美女,如痴如醉,举着酒杯起身道:“今日良辰美景,又如此欢乐,不如我先作诗一句,诸位一起联句可好?”


    众位文人墨客纷纷叫好,两名陪客把盏的姬妾笑道:“诸位相公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么说来我们今日又要大开眼界啦。”


    那名起头的文人捋了捋胡子,先慢悠悠地摇头晃脑吟道:“酒宴之上有好友。”


    “好!好!戴相公不愧是长安街鼎鼎有名的才子,写的诗真是太高雅了吧。”一旁把盏的美女连忙给这位戴相公倒酒,“快请喝一杯。”


    姜恬转头看了君泽一眼,讪讪地笑了一下。


    穆国公平日里虽号称“以文会友”,但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谁搭理他,在座这些人都是附庸风雅之辈,文化水平其实烂得要死,也就哄哄穆国公这种没文化的武人。


    作诗作出这等水平的开头,只要读过两句书的人都听得出来多没文化,甚至连诗词的格律都没有。


    君泽身为天子,什么文人墨客才子状元没有见过,听到这种水平的诗作,估计君泽心里已经笑死了。


    君泽见姜恬和自己笑,微微勾起唇,和他相视一笑。


    这些人代表的毕竟是穆国公的面子,他自然只会一笑而过,不会拆台。


    那边文人雅士们作诗作得热热闹闹,都联句了一轮,见君泽和姜恬都没发话,哪里敢冷落了他们。戴相公又连忙来喊君泽:“小友文质彬彬,必有佳作,快来和我们一起,吟诗一首。”


    君泽也不扫兴,竟真的随口陪他们吟了两句。


    他自然不会做打油诗,虽不是旷世佳作,但因从小饱读诗书,作诗也是格律齐整,用词典雅。


    君泽拱手道:“班门弄斧,让诸位才子见笑了。”


    “哎呀呀!”把盏的美人连忙夸赞道,“这么高深莫测的句子,我们真是听都听不懂。这位官人太有学问了,写的诗真是深奥啊。”


    “高雅,高雅啊!”另一位美人连忙给君泽倒酒,笑盈盈满面春光,“官人把众位相公都给比下去了,应该让在座的相公们全都罚酒一杯!”


    “小友年纪轻轻,有如此学问和才华,真乃是旷世奇才,令我们这些虚长年岁之人甚是惭愧,我等确实应该罚酒一杯。”在座的清客也都十分敬佩君泽,说道,“还请小友以后常来聚会,指教指教我们才好。”


    一位美人笑盈盈地看着姜恬:“二公子,就差您没作诗了。做不出来,大家可是要笑话的。”


    “作诗没意思。”姜恬一向不会驳了美人的面子,他起身道,“不如,我为你们弹琴一曲。”


    “好好。”美人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奴家这就去取琵琶来。”


    穆国公脸都绿了。


    姜恬就是这么喜欢给他丢人,大庭广众的不会作诗也就罢了,还像个买笑女子似的表演助兴。


    姜恬走到水榭边,接过递来的琵琶,信手拨弦弹起来。


    琴弦一响,四座寂静。


    嘈嘈切切,如明珠碎玉,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


    君泽本坐在席上聆听琴声,忽然蹙了蹙眉,悄悄起身,装成小厮打扮在一旁服侍的何公公连忙跟了出去。


    君泽方才给姜恬挡了太多酒,在花园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捂着胸口吐了出来。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啊。”何公公关切道,“穆国公结交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这姜二公子不仅和歌妓眉来眼去,弹琴还这么有模有样的,没十年功力不能如此,看来每天都一门心思在寻欢作乐这等小事上。”


    “姜家这些人不足为虑,陛下实在不值得伤了龙体。”


    君泽微微眯起眼眸,冷声道:“你一内侍,安敢多言?”


    何公公连忙闭嘴。


    君泽一言不发,穿过花间小径,走上一座铺了青石板路的小山,直到一座小亭前。


    小亭中立着一名蓝衣少年,见了君泽,目光晶亮,仿佛见到了最敬仰的神明,跪地参拜道:“姜桦参见陛下!”


    “快快请起。”君泽笑道,“朕与你二哥既为兄弟,与你也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你的心愿,你舅舅华御史已经向朕陈说。你能心系国家,胸怀大志,令朕欣慰。”


    姜桦热泪盈眶。


    他主母华夫人曾答应过,会请那边的舅舅为他在皇帝面前进言,让他能有机会得以面圣陈辞请缨,建功立业保卫家国。


    前日华夫人回来说,圣上让他今日在此等候,他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


    如今他最崇敬的人就站在了面前,又说了这么一番话,他的理想和抱负在胸中沸腾起来:


    “臣多年来勤学苦练,日夜都想要报效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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