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逍在陆夕岚开口之前冷声道:“这场闹剧,我亲眼所见,那外门弟子先行挑衅,我倒是不知道这小孩儿犯了什么罪?”
代宗主不慌不忙地答道:“宗门规矩,内门弟子不可与外门弟子私斗,这是入门后第一条戒律。”
陆夕岚已拜师,说来还是身份最高的真传弟子,更理应恪守门派规矩。
代宗主说着,又对陆夕岚道:“即日起,你自行去思过崖思过五日,反省过错,日后必要戒骄戒躁,凡事三次后行,不可为虚荣之心逞一时意气。”
林楚逍眉头挑得老高,看着代宗主冠冕堂皇教训人的模样,险些都被气乐了。
再一看旁边的陆夕岚,正努力把袖子往身后藏,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
林楚逍莫名更来气了。
“他才刚上山。”林楚逍冷声打断代宗主的话,“你们又直接把他丢来侧峰,怎么没人想着先教他入门的规矩?”
“璇玑长老要守着江师弟,若天命之人稍有闪失,这可是天下之劫,我们谁都担不起责任。我前几日听闻燕山有异动,便立刻动身前往查探,卫师叔守着药峰,不远出山,我又不知林师叔回来……”
代宗主说着叹一口气:“若是找些同辈的师兄弟,林师叔你也知道,多少人眼红璇玑长老亲传弟子的身份,若叫他们照顾陆师弟,万一羊入虎口,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了。”
所以,这不是他不想,只是实在找不到人照顾陆夕岚罢了。
林楚逍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哼道:“我倒是第一回知道,这北辰宗上下都是欺良压善的黑心肠!”
“林师叔万不可这么说。”代宗主说道,“只是‘有可能’,只是最近事务繁忙,已经许久不与师弟师侄们联络感情,一时找不到可信之人。”
“况且,陆师弟触犯戒律已是事实。”他紧跟着又转回最初的话题,“即便是璇玑长老在这里,也不可能包庇徇私,他是最重规矩的,林师叔您理应再清楚不过——若是陆师弟刚上山,便落下不守规矩的名号,日后可是让他自己难做。”
林楚逍脸色渐渐冷下去。
先前他只是对陆夕岚有点兴趣,又有跟小黑蛇的交易在前,这会儿却真生出几分怒意。
代宗主明显有备而来,一番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
偏偏林楚逍还没法反驳。
因为代宗主说的,全是实情。
无规矩不成方圆,林楚逍这样叛逆的性子,年轻时候吃过不少罚,即便有些小毛病乐此不疲地明知故犯,但他也从未不认过罚。
犯错就要受罚,这是全天下都要守的规矩。
只是还有不知者不罪,视情况宽大从轻处理。
如陆夕岚这样的例子,刚上山几日无人问津,师父师叔师兄一句口诀都没教过,压根还没入门,兼之年幼,哪怕对上外门弟子,也全然是处于劣势。
若非有家传的武艺傍身,他反倒是吃亏的那一方。
而禁止私斗的戒律却是为了避免内门弟子倚仗修为去肆意欺负外门弟子。
陆夕岚显然不在其列。
可戒律之中却并未写明设立的原因,代宗主紧抓着这一条,确实可以定陆夕岚的罪。
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斥两句便过去,可代宗主显然不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若林楚逍强行阻止,他大可以去散播徇私枉法的传闻,到最后被排挤的可就是陆夕岚自己吃苦头了。
代宗主对上林楚逍的冷脸,反倒微微笑了笑:“林师叔何必这般气恼?陆师弟犯了错,不罚怎可平民心?况且念在陆师弟年幼,且是初犯,才仅仅只叫他思过五日,否则光凭他打伤外门弟子,就该叫他进刑房领罚了。”
他顿了顿,又道:“还是说,林师叔觉得这惩罚太轻了些?”
这是铁了心要罚陆夕岚。
林楚逍不用猜都知道,要不了几日,全宗门上下都会传遍璇玑长老新徒弟私斗打伤人被罚的事。
要是林楚逍再阻挠,这罚或许就不止思过五日了。
见林楚逍迟迟没有再开口,代宗主也不惧于他的冷眼,露出几分得胜的笑容,扭头问陆夕岚:“陆师弟,这罚,你认还是不认?”
一直安静地充当着壁画的陆夕岚往后缩了缩手,死死按住袖口里激动翻滚的小蛇,低头垂眉,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代宗主舒展开眉眼,又露出几分不忍的神情,说道:“你莫要怪我,只是你入了璇玑长老门下,便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你背后,若是不做出表率,不止你日后处境艰难,也是叫你师父面上无光。”
陆夕岚安静地点头。
代宗主又说道:“你放心,五日之后若是江师弟痊愈,你师父必然会来看你。”
“行了。”林楚逍打断他,拍了拍陆夕岚的肩,“罚便罚了,走,小鬼,我带你去。”
代宗主还想说些什么,瞥见林楚逍的面色,终于知道见好就收:“那便麻烦林师叔了。”
林楚逍没再接话,拉起陆夕岚便大步往后山走。
陆夕岚还捂着袖子,代宗主只以为他是害怕和紧张——他们才见过两次面,了解实在是很有限。
“师兄他们——”陆夕岚还想往回看。
“一会儿我帮你传话。”林楚逍打断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强烈,他停顿片刻,缓和了一些,不掩厌烦,“跟他站在一块儿,你不觉得恶心吗?”
“……还好。”陆夕岚停顿了一下才答。
那些话,他听着本是该觉得委屈难受的。
可不知为什么,听着代宗主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他内心却无法生出多少波澜,只觉得对方可怜。
他知道那样近乎怜悯的情绪不能表现出来,便始终低头不语。
然后他便忙着跟小黑蛇斗智斗勇去了,若不是他拼命阻止,小黑蛇说不准就要钻出去,偷偷去咬代宗主一口了。
既然做到宗主的位置了,不论人品如何,实力总是无需怀疑的,陆夕岚不希望下次见到小黑蛇是一碗蛇羹。
那些话他一心二用听了一些,犯错受罚,他没什么异议,但即便重来一次,知道这么一条戒律,他也不后悔站出来。
况且,思过五天,确实不算什么严重的责罚。
只是或许会挨不住饿。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陆夕岚摸了摸肚子,林楚逍注意到他的动作,说道:“我会给你带吃的。”
思过崖地处后山崖壁之上,出入口有人看守,虽然有时会搜查,但也没有一条明文规定不准带吃的。
林楚逍拎着陆夕岚站在思过崖入口处,报了名字让人登记,陆夕岚按着小黑蛇,扭头看了一眼,思过崖的反方向便是先前小黑蛇暂住的小谭。
连着两天,他没见过有人往这边走。
看守有两人,一老一少,少年冒着冷汗看着林楚逍,手哆哆嗦嗦地没敢落下:“林、林师叔,您也要记名吗?”
他更想问的是,到林师叔这个身份,还要来思过崖思过吗?
这可比代宗主来思过还要让人觉得惊悚。
林楚逍皮笑肉不笑地答:“符合规矩么,凡是进入思过崖都需登记,日后有人查起来,你们也好回复。”
谁敢查您啊。
少年看守腹诽着,手却还哆嗦着,他朝旁边的老人投去求救的视线。
躺在旁边藤椅上的老人手中蒲扇一停,掀开眼皮看了林楚逍一眼,重新摇起扇子,说道:“记下吧,老熟人了,也不在乎多记几个名。”
看守战战兢兢地写上林楚逍和陆夕岚的名字,陆夕岚后面记了个五日,最后在林楚逍旁边停了片刻。
“林、林师叔,多、多久?”
林楚逍想了想,道:“先半个时辰,不够一会儿出来再重新记。”
看守:“……”
您当这是来踏青吗?
看守神情复杂地写上时间,将两块令牌递给两人,照例提醒他们随身带好,离开时再交还回来即可。
老人摇着蒲扇,慢吞吞地提醒:“里面没人。”
已经很久没有过人来了。
“我知道。”林楚逍拎着陆夕岚往里走。
陆夕岚下意识按紧了手腕上的小蛇,一同穿过了结界,而并未被拦在外面。
思过崖有特殊的结界,是曾经宗门刚创立时,前辈们设下的大阵,可以压制灵力,种下清心的草药,以达到思过静心的效果。
几乎只是一截断崖,只供两人并肩的小路绕过去半截,中心一道稍大些的平台,长满了各种杂草,一块大石旁边有一个山洞,洞口上方刻着“思过崖”三个大字。
走过弧度最大的拐角,已经看不清看守的身影,陆夕岚才松开手。
小黑蛇猛地从袖口里钻出来,怒气冲冲地张牙舞爪。
“那个混蛋!等老子恢复了,一定把王八蛋剁成肉酱喂猪!”
“只是五天而已。”陆夕岚并不太上心,“韩师兄也不会再去欺负谢师兄和周师兄了,希望他们能好好养伤。”
“白痴!”小黑蛇掉转火力,睁大黑豆似的眼睛,恼怒地瞪着陆夕岚,“你就没有一点自尊心吗?!我就说这个破门派上上下下都没安好心,明显就是故意整你!你干嘛这么乖乖听话?大不了走了就是!天下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能去的地方吗?”
陆夕岚伸手堵住离它更近的那一边耳朵。
小黑蛇被他的动作激怒了,从他手上滑下来,在草地上上蹿下跳,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泥鳅。
林楚逍看着这一头热的互动,心底的郁气散去不少,盘着腿往地上一坐,叼着一根草根,暗暗打量着陆夕岚的脸色。
只在小黑蛇大声吼叫的时候,陆夕岚才稍稍皱一下眉,除此以外平静得压根不像是觉得受了委屈的样子。
这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太过隐忍,太会伪装了呢?
林楚逍不太想相信是前者。
凡人眼里修仙便是绝情绝欲,但其实并不是,只是活得年岁长一些,实力强一些,看过的多一些,眼界开阔一些,对于一些世俗的东西便不那么拘泥,才显得“出尘”。
陆夕岚的年纪还不到他的零头,但林楚逍自问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不敢说真能心如止水。
直到现在也不能。
可那样有心机、善于隐忍的人,也不会在刚认识的人受欺负的时候,就主动站出来自揽麻烦。
林楚逍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他没在侧峰见过陆夕岚,往后直接以师叔和师侄的身份见面时,他大概会私下劝一句快跑。
但在觉察到陆夕岚身上的剑意之后,他又有些迟疑了。
无论是天赋,还是气场,这个更为年幼的孩子似乎都隐隐胜过当年的江宴宁。
回来之前,他便听过传闻,说是师兄的新徒弟命格与江宴宁相似,恰好又出身名门世家,日后应对大战,联系凡间义士也算多条门路。
——后面那些都是扯淡,知情人都心知肚明。
这会儿再回想起来,林楚逍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往别的方向上想——
会不会……是师兄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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