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台风季来得不赶巧,恰好撞上中考。
气象台刚发布台风蓝色预警,筇洲口岸就打电话来通知梁国栋物资船停运,恢复日期待定。
学校听到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下周三就是中考了,西珊岛条件有限没资格设考场,往年都是由初三老师带队,提前一两天带学生去筇洲参加中考。
老师们跑到村里,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渔船过两天愿意载孩子们去筇洲参加考试。
这次台风行进路线离西珊岛很远,但风向这事谁也说不准,万一出航后打个回旋,或者顺利抵达筇洲后,回航时遇上台风,筇洲那边会关闭港口,渔船就得在那附近停泊,等待复航。
有户渔民自己家孩子要参加中考,都不愿意把渔船借出来,更别提其余不相干的人。
刘毓敏背着手在客厅踱步,急得汗都下来了。
她瞥了眼梁国栋,试探性发问:“能用军舰吗?”
梁国栋瞪大眼,“你开什么玩笑?这得上面统一调令,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因为西珊岛条件不好,这里的孩子更珍惜读书的机会,也很努力。
去年那届是更改学制后的第一届学生,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考上了筇洲的普通高中,还有几个学生考上了技校。这是自建校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老师们替学生们开心,他们的付出终于有所回报,低年级的学生也跟着受鼓舞,眼前的未来与希冀又更具体了些,所以更努力地读书。
初三有两个学生参加了全国数学竞赛,一个拿到一等奖,一个是,这两个学生能考上重点高中。
中考还没开始,学校已经把红榜祝贺词都想好了。
台风一来,打断所有人的计划。
刘毓敏靠在窗边,看着远处不断翻涌的海浪,烦躁不已。
手不自觉地重锤下窗台,发出一声闷响,“真是的。怎么这时候停航!”
梁国栋走过来,手才抬起,还没搭上她肩膀,刘毓敏就甩甩肩,不耐烦地走开。
梁国栋撇嘴,委屈开口,“我给你想个招。”
刘毓敏赶紧凑过来,“说!”
刚才还甩脸子的人忽然变得热情,梁国栋顿感失落,小声嘟哝,“我在你心里都比不过学生啊?”
刘毓敏点头,“是啊。”搭在他肩膀的手捏了下,“孩子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就这一次机会。要是考上了,以后人生都不同了。很重要的!”
刘毓敏只是小学老师,但学校每个学生她都记挂着。谁家因为成绩闹矛盾了,谁生病请假了,任何小事都能牵动她的心。
最初,梁国栋以为她这样是为了弥补无法生育的遗憾,渐渐地,他意识到刘毓敏是真的乐在其中,她把每个学生当做家人,为他们着急、忧虑。
两人在一块过了十几年,刘毓敏剪去长发,鬓角有了些许银丝,彻夜伏案备课,眼底的黑框像是纹身似的印在那。
可每次她提到工作时,眼神又透亮无比,神采奕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梁国栋仿佛能穿越时空,想起很多年前在农科大实验室偶遇的女学生。
那年,他去学校找人,走错实验室。
安静的午后,阳光静静流淌进屋子,有个女学生拿着小本子蹲在一排植物前记录。
别人给实验植物编号,她却给它们起名。
等人是个讨厌的过程。
但那个下午出奇地愉快。
梁国栋陪她蹲在那,听她讲完每一株植物的特性。
末了,刘毓敏抿唇,将散乱的发别到耳后,小声说:“你出去看看吧,你等的人应该到了吧?”
梁国栋盯着她点头,“到了。”
刘毓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他游离的魂,“你到底有什么方法呀?”
梁国栋捉住她的手,笑开,“工程队有运送建材的船,你让舒安去求求陈竹青,他一定肯帮忙。”
刘毓敏眼睛一亮,“对阿!我怎么没想到他!”
说着,她费劲地从梁国栋那抽出手,往外跑。
梁国栋不甘心将人拽回来,在她面前俯下身,把侧脸凑过去,“帮你这么大忙。亲一口再走。”
刘毓敏嫌弃地锤他,身子又不自觉地贴近。
将要碰上的一刻,放学回家的梁向军一脚踹开院门,大大咧咧地往里走,“妈,我回来啦!饿死了……”
门一开。
迎接他的是黑脸的梁国栋,他勾着梁向军的腰,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抱着往屋里走,“饿个屁,给老子写作业去!”
台风要来,羊角岛的二期工程才进行到一半,陈竹青赶忙指挥工人收拾施工现场,高处不放重物,地上散乱的建材全都收进库房,未完工的房子全用遮雨布盖上,防止暴雨侵袭。
他的生活重心从工作转到家庭后,对工人的要求有所降低,不再念叨他们要保持工地的整洁。
眼看着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陈竹青意识到有些事真是一点不能省,因为最终麻烦的还是自己。
东西多,他卷起袖子加入他们,一起帮着抬东西。
不一会,昨天才洗干净的工服很快沾染尘土,黑一块,白一块的,脏得不行。就连他头发都扑上一层白灰,摇摇头,粉尘哗啦啦地落下来,随呼吸呛入鼻腔,引得他好一阵咳嗽。
工头把水壶递给他,“陈总工,你在这盯了两天,回去休息一下吧。”
“行。我回去修整一下,下午再来。”陈竹青勾着水壶,边拍身上的尘土,边往村委会走。
他说的修整并不是回宿舍休息,而是去村委会敲定设计图。
室内工作风不吹到,太阳晒不着,对他而言就算休息了。
他挑了一条山间小道回村委会。
将要下山时,他看见院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舒安穿着碎花衬衫和卡其色阔腿裤站在院子里,正在和挂在门口的鹩哥说话。
那只鹩哥又笨又闷。
舒安拿着根小草逗了半天,都没勾出半句话。
现在是工作时间,她忽然出现在这。
恍惚间,陈竹青以为是连续工作,眼前出现重影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是现实还是梦境。
耳朵里猛地砸进她爽朗的笑,“哎呀,我来一趟不容易,你就说一句话给我听嘛……”
不是做梦!
是舒安来看他了。
陈竹青跟着一起笑,随即加快往村委会跑。
一直闷头不语的鹩哥没预兆地煽动翅膀,仰头叫道:“陈总工、陈总工……”
舒安顿了下,眼底的笑意更浓。
她从旁边的小盆里捻出几颗玉米粒,喂到它作奖励,“你还认识他呢!”
“安安!”
舒安迟缓地转头。
眼前倏地闪过一个黑影,她还没看清是谁,那人的手如藤蔓缠过来,将她压进怀里。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玫瑰皂香,还有特属于工地的粉尘味,是有点奇怪又很熟悉的味道。
她昂头,在他下颔那亲了下,“竹青哥哥。”
陈竹青低头回了个浅吻,“怎么过来了?”
她牵着他往屋里走,“给你们送点慰问品。”
羊角岛和西珊岛离得很近,坐船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陈竹青在这工作一年多,舒安还是第一次来。
来之前,她炖了一大锅排骨鲍鱼汤和几道家常菜,又带来一罐他喜欢的小咸菜。
有家属来探班,向文杰和方维跟着一起沾光,两人捧着碗在屋里夹菜,见他们进来,赶忙放下筷子,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
陈竹青看到摆满桌的菜,更多的还是心疼。
那边白天有白阿姨帮忙,晚上舒安工作一天回家,还得独自照顾两个孩子。
小朋友刚过满月,正是哭闹的年纪,他在家都觉得辛苦,半夜得起来四五次看孩子,现在只剩她一个,还要照顾舒梦欣,怎么忙得过来。
陈竹青拉着她一起坐下,先给她盛了一碗汤,“这里什么都不缺,下次来不要费时间做这些。”
舒安摆手,“我吃完来的。”
陈竹青撇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舒安拧不过他,跟着喝了一碗清汤。
几人聊天时,舒安瞥见陈竹青办公桌上有个相框,上面是她的相片。
向文杰捕捉到她这个眼神,在旁边起哄,“他屋里的书桌也放你的相片,还有皮夹里也有,去哪都带着你呢。”
舒安是羞于在众人面前表达爱意的人,经过几年的磨炼,她的胆子大了不少,此刻又过于思念陈竹青。没顾虑太多,随着心里的想法,倾身过去,当着他们的面亲他,不偏不倚就吻在唇上。
停留的几秒,耳边的起哄声渐大。
舒安红着脸,慢慢坐直身子。
她深呼吸两次,稳住情绪,抬头看向他们,“他一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的,麻烦你们照顾他了。”
向文杰拍拍胸脯,说:“舒医生,你放心,我肯定盯好他,不会让他垮掉的。”
又聊了几句,方维戳戳向文杰,示意他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夹着文件走出办公室,给两人留足说悄悄话的空间。
舒安看着他吃完饭,“下午你去上班,我去你住的地方帮你收拾下屋子吧。”
“我自己能收拾。”陈竹青特别不喜欢让她干活,之前他不在家没办法,现在她特意来一趟给他收拾屋子,弄得他像个生活白痴,出来工作还得让老婆来整理内务。
他拉着她去羊角岛的沙滩散步。
虽然几个岛同属一片海域,一个维度,但各有各的特点。
羊角岛的植被茂盛,海滩没那么多碎珊瑚玉,更接近闽镇的黄沙滩,沙质松散、绵软,踩下去不硌脚,立刻能散出一串鞋印。
两人逛了一会,回到他们暂住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西村村尾废弃的空屋,有三间房,刚好留给他们作宿舍。
陈竹青住在东面的屋子。
屋子不大,一眼见底。
屋里设施简陋,就左边是一张床,床边挨着一张单人桌,右面空空的。
没有衣柜,没有多余的凳子。
陈竹青在墙上钉钉子,在屋内拉了一条长绳,用来挂衣服。
进门前,舒安注意到他窗户外就是后山,那里是公共用地,不属于任何人,杂草一片,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
这四季如夏,又四面环海,温热湿润。
是适合蚊虫繁衍的好气候。
舒安问:“怎么不支个蚊帐?”
陈竹青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将卷起的袖子放下,企图遮住手臂上的一排蚊子包。
舒安瞥见,握住他的手腕,把手拉到面前,她眉头皱了下,指尖滑过那排蚊子包,轻轻摩挲帮他止痒,“我带了薄荷软膏来,留给你涂吧。”
陈竹青‘嗯’了一声。
在她面前,他喜欢表现出自己的柔弱,换取她的心疼和抚慰,又害怕她过于忧虑,影响了好心情。
他坐到她身侧,将人揽进怀里,“只是痒,又不疼。”
舒安还想说话,被他一个吻堵回去了。
他捧着她的脸,看得很认真,“今天别走了,留下来陪我,行不行?”
没有旁人打扰,舒安靠在他怀里,抱了很久。
陈竹青搭在她后背的手,轻抚几下,“好了。我要去工作了。你别干活,就在屋里乖乖等我。晚上回来再聊。”
舒安在他怀里蹭了下,慢慢收回手,一路把他送到院子外。
—
晚上。
两人在村长家吃过饭,再回到住处。
这没有部队驻扎,没有什么熄灯时间。
可舒安一进屋,随手就把灯关了。
陈竹青刚摘掉眼镜,眼前就黑了。
他眯着眼,正在分辨眼前的状况,舒安张开臂膀,用力环住他。
她勾着他倒到床上。
陈竹青故意装不懂,“关灯干嘛?”
舒安咬唇,“开灯我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干嘛?”
“就……”
舒安说不出口,干脆低头解扣作回答。
陈竹青配合她,迅速褪掉自己的衣物,搂着她亲吻。
过了会,他像是想起什么,整个人都顿住了,身子绷得很紧。
舒安埋在他颈窝,迟迟等不到他后续动作,娇娇地问:“怎么了?”
陈竹青平复好情绪,从她身上移开,仰面躺到旁边。
他拉过被子,盖住他们的身子,“算了。这没t。不安全。”
舒安闷在被子里,往他那又凑近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现在是安全期……”
“什么是安全期?”
陈竹青听完她的解释,还是选择压住想法。
他用被子裹好她,侧身揽过,“算了。不着急这一时。”
舒安低头,漏出一句颇为失望的‘好吧’。
在这方面,陈竹青表现很火热,加上两人聚少离多,怀孕前每次回家,舒安被他折腾得全身乏力,最后只能伏在他身上,让他轻拍着哄睡。
算上怀孕和月子。
两个人忍了一年多。
舒安以为他会和她一样难耐,没想到陈竹青意外的冷静。
陈竹青被她一闪而过的失望戳中,心尖一阵痒。
忍着本就很难的,她还给他出难题。
陈竹青盖在被里的手不怀好意地在腰间摩挲一把,刚要说些荤话逗她,指尖碰到小腹的伤疤,肩膀一抖,整个人都呆住了。
舒安怀的是双胞胎。
怀孕时,肚子是别人的两倍大,生产后,被撑大的皮肤松弛下来。因为瘦,原本的小腹平滑细腻,现在还是没有一点赘肉,但多了一层细微的褶皱,细细摩挲还能摸到一条条清晰的纹路。
可更令陈竹青触动的是那条从左到右,横跨整个肚皮的疤痕。
他的额头受过伤,缝了五针。
刚拆线的时候,火辣辣地疼,还特别痒,碰不得水,陈竹青忍得难受。拆线后,就留下一个一节小指那么长的刀疤。疤痕微微隆起,是深粉色的,不怎么好看。
舒安的刀疤比他长那么多。
他不敢想,她独自在手术室里的五小时,经历了多少痛苦。
两个孩子给生活增添许多色彩,也让陈竹青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更完整了些。但他没想过,这种完整和喜悦是靠舒安痛苦换来的。
陈竹青搂紧她,感激地说:“谢谢你愿意跟我生儿育女……”
摸着那道疤。
无力感遍布全身,他想为她做很多事,可他的工作又让他的想法有所限制。
除了感谢,他再想不出别的。
舒安抱着他,手绕到他后背拍了两下,“懿行很安静,每天喂过奶就睡觉了,不吵不闹的。嘉言是活泼一些,但我找到了办法,她很喜欢你的那卷音乐磁带,我一放歌,她就安静了。梦欣也很懂事,不仅会照顾弟弟妹妹,还揽下做饭的活,做得不比你差呢。”
“嗯嗯嗯。”陈竹青更用力地抱她,细细的吻落在耳廓,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想要了?我帮你……”
舒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发出一声疑惑的‘啊?’
陈竹青拉开被子,弓着身子钻进被里。
舒安刚想问他要干嘛,被他几个吻扰乱心绪。
小腹的刀口愈合没多久,新长的肉芽细嫩,极为敏感,被他粗粝的指尖抚摸时,已经有些难耐了,现在温热的吻印在上面,她全身都跟着轻颤。
而后,陈竹青的吻不仅没停止,还慢慢下移,有开拓新领域的趋势……
舒安没经历过这种事,手掌压在他脑袋两侧,十指没入乌发。
她仰面躺在床上,全身紧绷着,下颔抬得很高。
尤其是脖颈,全梗住了,朝后仰。
脑袋像煮开水似的,咕嘟咕嘟地冒泡,眯着眼,从细缝里盯着天花板,没东西可想,急速攀升的心跳和忍不住的呜咽,交织在一起,在耳朵里撞来撞去。
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时间被无限延长,一秒钟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在彻底崩坏前,她两手下垂抵住他肩膀,用力地推开,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可以了。停下吧。”
“好。”陈竹青笑笑,翻身下床,从椅子上捞起衣服递给她。
他背过身,让她穿衣服。
等再转过来时,手里多了一杯水。
他把她从床上扶起来,一点点喂给她,“喝点水再说话。”
整理好自己,他重新躺回她身边。
两人靠在一起说话。
在这陪了他一天,舒安想起正事,“物资船停运了。学校那边让我来问问你,能不能用工程队的船送孩子们去筇洲参加中考。”
陈竹青顿了下,把她的手拉到嘴边,咬了一口。
力道不大,只是张大嘴,用尖牙在手背那压出个小印。
他噘嘴,“我就知道你是有求于我才来的。”
舒安的食指压在他眉头那,揉开褶皱,“也是想你了。不然我打电话来就好了,何必跑这么一趟,还陪你住一天?”
想到刚才的事,陈竹青有点激动。
他搂着她问:“我帮你弄得舒服吗?”
舒安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了。
“他们下周三考试。要你周末就送他们过去。”
“嗯。我知道了。”陈竹青做事向来有效率,答应后,他立刻起身开台灯,坐在书桌前把文件签字盖章。他把单子对折两次,塞进舒安的背包,“他们拿着这个单子就可以用船了。”
陈竹青掀开被子,躺进去,“我帮你完成任务了。你也得帮我……”
舒安咽了口唾沫,紧张地仰头看他,“怎么帮?”
陈竹青锤她一下,“想哪去了。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照顾好自己。想我就打电话,我会挤时间回去看你和孩子,不要再特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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