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陈竹青的批条,几个老师一商量,决定趁还能出航,提前将学生们送到筇洲去备考,以防出现新变故。
他们租下筇洲招待所的两层楼,给孩子们作宿舍。
每天在大厅安排上课,帮他们梳理知识点,做最后的冲刺练习。
姜雪是年级第一,也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中考的前一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其他学生早早休息了,她捧着背诵小册子站在外面的露台吹风。
因为台风,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很厚,院子里昏暗一片。
小册子的字不大又密,她看不清,只是盯着愣神。
春节的家庭聚会,很多亲戚来串门,都劝她别去普通高中耗费青春,也浪费钱,不如选择技校学一门手艺,早点出来工作帮家里分担。
天空飘起一阵细雨,有点冷。
姜雪将小册子塞进裤兜,抱紧胳膊,焦虑地看向院子。
她眯着眼,看见院门口有个人撑着伞,走得很快。
高筒雨靴踩在地上,留下一条深褐色的印记。
刘毓敏在百货商店关门前,赶去买回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她收了伞,把姜雪带进大厅。
点缀殷红色樱桃的水果蛋糕出现在面前,还插着‘18’的数字蜡烛。
姜雪用手捂着嘴,惊喜不已,愣在那不知该做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过生日,也是第一次吃奶油蛋糕。
刘毓敏把蛋糕推到她面前,“许个愿。然后吹蜡烛。”
姜雪双手合十,低头默念几句,抬头将蜡烛吹灭。
她拿起塑料刀把蛋糕分成两份,一份分给刘毓敏,“刘老师,谢谢你。”
村里和她同年龄的女生不是在外打工挣钱,就是去许了婚约的人家生活,只有她能在学校读书,这全得益于刘毓敏的极力劝说。
小学毕业,她就不教姜雪了。
但每次期末考,刘毓敏都会拿着她的成绩单,陪她回家,告诉姜雪的父母,孩子的成绩有多优秀,让他们明白送姜雪来读书是一件多正确的事。
这些天,姜雪精神萎靡,刘毓敏全看在眼里。
她牵起姜雪的左手,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渡到她手腕上,“明天你戴着它上考场,就算老师陪你一起去了。你的成绩很好,不要担心,也不要有压力。你是为你自己的未来在努力,不要有任何顾虑。”
“嗯!我会加油的!”姜雪拼命点头。
两人边吃蛋糕边聊天。
以姜雪的成绩考虑的不是能不能上高中,而是能不能考上筇洲一中这样的重点校。
刘毓敏说:“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跟我说什么吗?”
时间久远,姜雪记忆有些模糊了,歪头想了好一会,仍是一片空白,迷茫地望向她。
刘毓敏继续说:“你说你从没见过雪,希望长大后能去北方看一场雪。”
姜雪在四季如夏的羊角岛长大。
取名时,母亲希望她如白雪纯洁无瑕。姜雪第一次学写名字时,刘毓敏拿来一张图片给她看,说雪花像盐粒,颗颗晶莹剔透,冰冰凉的,很漂亮。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读书没用,她也这么觉得。
刘毓敏却告诉她,只有读书才能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其中就包括‘雪景’。
姜雪盯着图片,陷入思考。
一晃几年过去,当初的愿望她已经忘了,因为父母力排众议的支持,读书从她的梦想变成全家人的希望。她要考得很好,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待。
刘毓敏摸摸她的脑袋,“老师希望你记住最初为什么出发,这样才能永远朝着目标努力。不要当那个低头赶路的人,会很累,也会很无趣。”
书上说,雪花是六边形的片片。
姜雪此刻眼眶温润,透过眯起的眼睛,世界被分成无数个六边形的碎片,真的像雪花一样梦幻、美丽。
她捏紧刘毓敏的手,郑重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中考结束,初三年级的学生将拥有一个轻松、漫长的暑假。
这个假期没有作业,不用补课,只需要放松自己,和伙伴们一起尽情玩乐。
梁向军是六年级,同样是早放假的毕业班。
小孩子在成长,一年一个样,变化迅猛。
自从刘毓敏和他把话说开,他好像一夜间长大了,还是爱玩,但不那么顽皮,尤其是面对舒梦欣,已经能担起哥哥的责任。
刘毓敏说如果他想联系亲生父母,她会帮忙,也同意让他选择跟着哪边生活。
这么多年的相处,梁向军早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你们就是我的爸妈。没有其他人。”
暑假过后,梁向军就要升上初中,刘毓敏一直在教小学,有些初中知识点她没那么熟悉了,尤其是在数学方面。
所以,每次向文杰回西珊岛,梁向军就抱着数学课本去办公楼,坐在他旁边写题,有不会的可以马上问他。
向文杰听到这个任务,脑袋轰地一声直接炸开,陈竹青则在旁边捂嘴偷笑。
还好,梁向军很听话,只埋头写作业,不乱碰东西,他们要开会,他还会拿着东西主动关门出去。
陈竹青听舒安说过这孩子变化很大,亲眼看到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摸摸下巴,睨他一眼,“该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向文杰和梁飞燕结婚后,两人坚持不要孩子,所以没再另外挑房子,选择跟梁国栋住在一起。他不常回家,梁飞燕也忙于工作,和梁向军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多。
或许是他曾经顽劣的印象太过深刻,向文杰心里同样没底,声音小小,“不会吧。”
此时,梁向军写完一张数学卷,递给他检查,“姑父。我写完啦!”
向文杰接过来,“今天完成得挺快,给你放半天假出去玩吧。”
梁向军开心得原地蹦起,举高手比‘耶’。
随后,弯腰从地上抱起篮球,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向文杰站在走廊,朝下喊:“别跑太远,中午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梁向军刚走,坐在另一边的舒梦欣蠢蠢欲动,潦草地糊完最后一题,塞给陈竹青检查。
小朋友焦急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可怜兮兮地看他,“姑父,我也想出去玩。”
她答的不好,有几道简单题都做错了,陈竹青刚要批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帮她把错题圈出来,要她承诺晚上回家会订正,就放她出去玩了。
办公室里小朋友全跑了,一下子冷清下来。
方维是唯一没成家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姑父’,有点羡慕,又有点忧虑。
小朋友乖巧陪在旁边,或者用稚嫩的声音描述他们眼里的世界时,他也会有幻想,如果他成家了该多好。可小朋友叽叽喳喳,不听话时,他又觉得闹心,暗自庆幸自己还好没成家。
陈竹青瞧出他的想法,叹道:“苦总是伴随着乐,这才是生活。”
向文杰则曲起手肘戳他的腰,“连女朋友都没有,你就别操心孩子的事了。”
方维撇嘴,不满地叉腰,气势很足,“早晚有一天会有的!”
向文杰往下瞥了一眼,恰好看见他手腕上的大金表。
大白天的,两边窗户敞开,屋里还开着灯,那金表亮闪闪的,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向文杰抬手,故意在眼前遮了下,“兄弟,你这表可够闪的。”
方维把表摘下,在两人面前炫,“我爸给我买的。进口货。好看吧?”
陈竹青在一旁提醒,“一会去工地,你一定小心,别刮坏表盘。”他的手腕上也有一块手表,是几年前舒安买给他的,不是什么镶金镀银的名贵材料,但价格也不低。只是工地的活实在太糙,陈竹青再小心,表面也被刮出几道裂痕,表带断过两次,是后来又修补的。
舒安赚钱了,提过给他买块新的。
陈竹青就是舍不得,一是心疼钱,二是每次低头看表,都能想起在嘈杂的市场,他亲吻舒安时,她娇羞的小媳妇模样。
方维甩手,“不会。这表盘是钻的,结实着呢。”
向文杰转过笔,用笔尾敲他脑袋,“再炫把你嘴缝上。”
方维嘿嘿两声,不再说话了,低头绘图。
隔了会,这边工作完成得差不多,陈竹青提出要去西珊岛新划出的军事基地视察一下。
三人夹着图纸本出门,走到一半,方维突然想起什么,把东西塞给向文杰,急匆匆地折返回去,等他再追上来,手腕上的金表不见了。
向文杰揶揄:“不是说钻石表面不怕刮花吗?”
方维挠头,“安全起见还是不带去工地了。”
—
三人巡视一圈回来。
方维在办公桌上摸索一翻,哪里都没看到金表,整个人都慌了,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脑袋乱成一锅粥。那块表抵得上他三年的工资,要是丢了,没法向父亲交代。
向文杰和陈竹青听到东西丢了,还是在办公室里丢的,同样一脸震惊。
向文杰拉开办公桌的两个抽屉,“会不会是在哪抽屉里?”
方维抓乱头发,“不会。我就压在图纸下了。”
陈竹青把桌上的几叠草纸全翻开,一张张的翻看过去,“那么贵重的东西,你就直接放在桌上啊?”
方维没底气地‘嗯’了声,“我想咱办公室也没人会偷啊……”
今天是部队十公里的负重拉力训练,办公楼三层全是空的,只有他们工程师的这间办公室有人,且只有他们三个。
可他们三个去哪都是一起的,不可能有谁中间折返回来偷东西。
三人相识一眼,谁也理不出头绪。
向文杰一拍脑袋,想起在一楼院子打篮球的梁向军,他一上午都在那,有谁进出办公楼他最清楚了。
三人往下跑。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舒梦欣坐在石凳上晃腿,篮球被丢在墙角,似乎已经被主人冷落了很久。
陈竹青蹲在孩子面前问:“梦欣,一直坐在这吗?”
舒梦欣摇头,“不是。食堂炸出一锅糖三角,我去买了一个,又跟白薇阿姨在那看了一会电视,才回来这里想找向军哥哥玩。但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就坐这等他。”
而后,舒梦欣还说,在她坐在这的这段时间,没有人进出办公楼。
无论梁向军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向文杰都得及时找到他,否则没法跟梁家人交代了。
三人本想分头去找,陈竹青眼尖,先看到梁向军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麻枫桐下发呆。
走之前,向文杰特意交代过不许他离开办公楼的区域范围,现在他跑到活动区来,让他提心吊胆半天。向文杰一时气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要教训他。
向文杰手上力道没控制,强硬地一把拽过梁向军。
他只是想让孩子面朝他,没想到这么一扯,金表从梁向军口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三圈,正好落在方维脚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梁向军。
方维弯腰捡起金表,脸色大变,率先发难:“你偷我的金表?”
梁向军憋红脸,语气很坚定,“我没有。”
方维甩甩手上的金表,“那这是怎么回事?”
梁向军还是臭着脸,仿佛被偷金表的人是他,不是方维,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在树下捡到的。”
如此荒唐的借口,惹得方维一阵讥笑。
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成熟,又对新事物充满好奇,脑袋一时糊涂做出错事,只要及时认错,问题不大。
可梁向军都被抓现行了,还要狡辩,本就恼火的方维更加不受控制,指着他的鼻子,厉声指责道:“你就是偷东西了。我这手表价值不低,要是送你去派出所,你可是要坐牢的。”
听到坐牢二字,梁向军明显怔了下,表情有些许犹豫。
不过也就是一瞬,下一秒仍梗着脖子,说:“就是我在树下捡的!”
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向文杰捕捉到,他心底一凉。
他不愿意怀疑梁向军,可他的理由又站不住脚。
向文杰先将孩子护到身后,尽力稳定方维的情绪,“有事慢慢说,盗窃不是小事,真误会了孩子也不好……”
几人争执不下,吵成一团,场面一度很混乱。
部队这边结束训练,梁国栋带着第一队士兵归来。
他们正往食堂方向走,听到吵闹声,自然地循声望来。
梁国栋看到梁向军牵扯其中,脑袋里警铃大作,顿感不好,原地把部队解散,匆匆跑过来询问情况。
方维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撂下一句,“你儿子偷东西。”
梁国栋顿在那,脸比锅底更黑,两侧脸颊还透着一点红,又羞又恼。
一方面他不相信梁向军会做这种事,一方面又听到他被人抓了现行,震惊、恼怒,作为父亲的失责,还有周围战士的窃窃私语,多种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让他恨不能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他板过梁向军的身子,“你还敢偷东西了?”
向文杰是这几个月才加入梁家的,他都站在自己这边,帮着他说话。可梁国栋连问都不问,直接给他安罪名的不信任,彻底击垮梁向军,他大吼一声,“不是我!你爱信不信!”
说完,他扭头就跑。
梁国栋更生气了,在后面追着骂:“给老子站住!大人训话,你还敢跑?”
梁向军是田径队的,天天训练。
梁国栋身体素质不错,但挨不过岁月的摧残,又刚经历拉力训练,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一时间竟落后儿子十几米,且距离还在不停拉大。
“等我逮到,看老子怎么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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