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很多人都在家,军属区升起炊烟一片,被忽如其来的插曲打破宁静。
梁国栋越生气,骂得越厉害,声音穿透围栏,惹得军属区全探头出来看。
陈竹青紧跟在后面,边跑边向邻居解释,“家务事。你们都回去吧。别看。”
陈竹青劝架的声音不大,又混在嘈杂声里,可在舒安听来极为清晰。她的饭才做到一半,心中焦虑,紧忙熄灭灶台火,赶过来看情况。
几人围坐在梁家的客厅。
没人相信梁向军会偷东西,可方维抓了现行也是真的,还有向文杰在场作证,谁都不敢先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白薇见办公区迟迟没人回来,学校又放假了,怕舒梦欣到处乱跑出事,牵着手把她送回来。
陈竹青懊恼不已,眼里满是愧疚。
因为金表的事,一下乱了方寸,他竟然把孩子一个人丢在那。
他双腿弯曲,两手撑在膝盖上,蹲着和孩子说话,“梦欣,对不起啊,姑父忘记带你回来了。”安抚好小朋友,他向孩子再一次确认,“你坐在那,真没看见其他人进出办公楼?”
舒梦欣先是点头,又摇头。
向文杰以为她想起什么了,兴奋地蹲下来,“看到谁了?”
舒梦欣抬手,指向梁向军,“只有向军哥哥上楼过一次。”
嫌疑再次绕回梁向军身上。
方维在一旁咧着嘴冷笑,讥讽的目光带着问询的意味,瞧向坐在沙发中间的梁国栋。
梁国栋头上像针扎,又麻又疼,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十分精彩,还很尴尬。
他脾气急,偶尔梁向军不听话时,他会用皮带抽他,打得屁股全是红痕。
刘毓敏怕出事,先把孩子拽到面前,“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说实话,不然妈妈也帮不了你。”
梁向军一口咬定,不是他偷的,是他捡到的。
方维这边却说他是放在办公室桌上,且有向文杰和陈竹青作证。
两边说法不一致,梁向军还有冒充家长签字这样的欺骗行为作先例,他的说法站不住脚,可信度低。就连素来宠爱他的刘毓敏眼里都闪过一丝犹豫,不停劝他说实话,好像认定了他在说谎一样。
梁向军脖子一梗,心一横,咬牙道:“反正不是我偷的。你不信,就打死我吧。”
梁国栋手里已经攥着皮带了,被他这么一激,推开挡在前面的刘毓敏,拦腰抱起梁向军,将他按在桌边,捏紧撇带扬手打下去。
梁向军长得敦实,肉很厚。
皮带抽下去,声音很闷。
这次不同以往,调皮捣蛋是还没长大不成熟,偷东西是道德败坏。
在纪律严明的部队,梁国栋最无法忍受这种问题。
皮带抽到肉时,梁国栋的手都会一紧,微微颤动一下,可下一秒,他又咬着牙,继续打下去,边打边斥,“说不说实话?”
梁向军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像是要和他硬抗到底。
抽打几下,梁向军的裤子被抽破。
刘毓敏身子一颤,上前去拉,想阻止。
梁国栋甩掉她的手,又抽了两下。
站在一旁的方维也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阻止,梁国栋才停手。
梁国栋替儿子向方维道歉,说会赔他一些钱,希望这事就这么了了,别闹到派出所去。
去派出所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方维赶紧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好好教育就行,别打了。这事,我不会声张的。”
大人们聊了几句,各自散去。
舒安回家后,从医药箱里找出些外用药送到隔壁。
去的时候,刘毓敏和梁国栋正在吵架。
梁向军在岛上敢如此顽劣,就是仗着梁国栋的职位高。
梁国栋听说,在筇洲有一所全寄宿制的中学。那里教育严苛,小到洗衣、收拾房间,大到读书,所有事都得孩子独立完成。送过去以后,只有寒暑假能回家。
像梁向军这样仗着父母职位高,在家属院称王称霸的孩子有不少,送去以后,都变得老实乖巧。
梁国栋和刘毓敏商量着,要把梁向军送过去。
刘毓敏当然不会同意。
去了那,见面时间少,什么事都得孩子做。
她觉得梁向军才十一岁,应该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分心去做家务简直是在浪费人生。
梁国栋摇头,“读书很重要,做人更重要。他在这一天,就学不了好!只有去那,没有父母,没有职务,大家都平等了,做对得夸奖,做错就受罚,他的不良习惯才能纠正过来。”
不管梁国栋理由有多充分,刘毓敏就是不舍得,不停摇头说‘不’。
逼到最后她撂下一句,“你要是敢送他走,我就跟你离婚。”
梁国栋震住,消化了半天,态度同样强硬,“就算离婚,我也得把他送过去。这是为他好。”
这是他们的家务事,舒安不敢插嘴,站在门口一直等他们吵完才走进去。
刘毓敏接过药膏,边帮梁向军上药,自责又懊恼地斥责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平时有没有教育过你,有些事死都不能做?”事情已经发生了,刘毓敏低着头开始反思,和梁向军相处的这几年,她因为害怕失去孩子,害怕孩子讨厌她这个养母,对他万般宠爱。很多时候,梁向军做错事,也只是批评两句,看他眼尾耷拉着,她就心疼得不行。
她摸着孩子的脑袋,喃喃自语,“你刚来的时候,特别懂事,我生病了,还会照顾我。是我这个母亲做得太糟糕了,才会让你变成这样。”
梁向军心一紧,迅速把裤子拉上。
他起身,牵着刘毓敏往小房间走,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告诉她。
—
金表太过惹眼,在办公室写作业时,他就注意到了。
后来,梁向军去院子打篮球。
舒梦欣个子不高,体力还差,陪他玩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地摆手。
她坐在场边休息,看他一个人练投篮。
投篮单调、乏味,梁向军很快玩腻了。
他想去海边捡海货,舒梦欣胆子小不敢去,推说要去食堂买糖三角就跑了。
梁向军丢掉篮球,往海边走。
这个时间,是涨潮时段,滩涂部分被海水湮没,没什么东西可捡。
梁向军转了一会,只能往回走。
将要回到办公楼时,他看见一个同班的男生站在麻枫桐下发愣。
梁向军想喊他一起去打篮球。
可刚叫一声,那个男生似是被惊到了,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眼里全是慌乱,两手紧张地捏着衣角,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
梁向军觉得不对劲,往前赶了几步。
不等问出下一句,那个男生朝反方向飞快跑走。
梁向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缓下脚步,迟疑地往这边走。心里紧张得不行,扑通扑通地跳,以为这里真藏着什么宝贝。
待走到那棵麻风桐下,金灿灿的手表压在草坪上,十分显眼。
梁向军弯腰捡起,捏在手里。
金属表带很凉,可他手心却一阵发烫,不知该拿这东西怎么办。
金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是那个男生偷的?要告诉方维吗?应该怎么说才好?
那个男生是岛上渔民的小孩,听刘毓敏说,他爸爸在外打工时摔断一条腿,没法干重活,现在家里全靠母亲顶着,日子很艰难。
男生的成绩一般但很刻苦,家里几次提出不让他念了,要他回家帮忙。
学校老师听说后,筹钱给他买教材,又给他减免一部分学费,家里才不再反对他读书。
梁向军握紧金表,掌心被硌得生疼。
要是被人知道那个男生偷东西,他就没法继续读书了吧?
正在他发愣、犹豫之际,向文杰找过来。
他这么一扯,暂时被梁向军揣在兜里的金表掉出来,还正好落在方维脚边。
梁向军抬眸,对上对方愤怒的眼,委屈又纠结。
他不是小偷,可又不能供出小偷,慌乱中,胡诌说是在树下捡到的。
他也觉得这理由离谱,但谎话已经说出口,没有退路,只能死咬。
—
知道不是梁向军偷的,刘毓敏心落回肚里,甚至有一丝欣慰。
她一直觉得梁向军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这一次他却能体谅同学的处境,同情他的遭遇,虽然做法欠妥,毕竟是出于好心。
刘毓敏也表示了理解。
她帮他把裤子系好,“妈妈能理解你想帮同学,但包庇不是一个好方法。”
而后,刘毓敏先是带着梁向军去和方维说明情况,又牵着他去找那个男生。
他们避开男生的父母,单独和他谈话。
刘毓敏想着,那个男生大概是家里有困难,才会头脑发热做错事。她说话很小心,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
男生家境不好,心思敏感。
她一开口,他立刻懂了,情绪激动地从石凳上站起,脸涨得通红,“刘老师。我承认我想把金表占为己有,但没有偷东西。那个金表就掉在树下,我以为是谁掉了,想偷偷捡回家去。可刚捡起来,向军就过来了……”
他言语真挚,不像是撒谎。
刘毓敏更迷惑了。
随意安慰几句,让男生先回家,说会查清楚,如果他想到什么细节,可以来告诉她。
事情解决了,好像又没解决。
他们还是没找到偷金表的人。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梁向军就好。
刘毓敏欣喜地牵着他走回家。
他没偷东西,不是品德有问题的孩子,那就不需要去寄宿制中学。
晚饭,刘毓敏又跟梁国栋提起这事。
梁国栋顿住,似是在认真思考。
低头扒饭的梁向军忽然抬头,郑重道:“我想去。”
刘毓敏震惊到结巴,说话差点咬着舌头,“你去那一学期都见不到我和爸爸。”
梁向军点头应了,“我知道。我以后要是当兵了,跟着部队随处走,可能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就当提前适应吧。”
当兵这件事,梁向军常挂在嘴边。
不过他年纪尚小,刘毓敏并没当真,想着他考上高中、大学,去到部队以外的地方,或许就会改变想法。
当兵待遇好,职业荣光。
可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刘毓敏只希望他平安、健康。
梁向军这一年蹿高许多,一下子长出十几公分,衣服换了三茬。
偶尔,晚饭后,刘毓敏牵着他去散步,一米七二的高个立在她身边,常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儿子已经成年,已经到了她能依靠的年纪。
现在再听到他当兵的理想,她没法不当真。
刘毓敏叹气,“你们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梁向军握紧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蹭蹭,像安抚,又像撒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祖|国越强大,我们也会越安全。妈妈,你要相信未来我们一定会是安全的。”
梁向军定下要去筇洲上学的计划,开始跟刘毓敏学做家务。
舒梦欣听到这个消息,闷在屋里好几天。
梁向军是她到西珊岛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两家又时有往来,他要离开,她比任何人都难过。
那些没心没肺的男生,还觉得梁向军能去筇洲读书是件好事,拿来压箱底的小零食给他送行。
有个同学甚至说:“可以不用听爸妈的话了,岂不是很爽。我要是你,我连寒暑假也不回来,就在筇洲玩。那什么都有,比我们这好多了。”
舒梦欣见梁向军笑得嘴角都裂到太阳穴了,好像真的在往心里记。
中间活动时,她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向军哥哥,你寒暑假要回来的。我还没去捡过贝壳,你答应过,会带我去的。”
梁向军迷惑地‘阿’了一声,敷衍地应道:“嗯。等你再大一点,小舒阿姨同意了,我会带你去的。”
舒梦欣揪着他的衣袖不放手,“你要每年回来噢!”
梁向军不太懂她生气的点,只是见不到小女生哭,赶紧答应下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板巧克力,塞给她,“这是姑父给我买的进口货,很贵的,现在归你了。”
舒梦欣不喜欢巧克力,还想跟他说几句,但那边有男生在喊他打篮球,梁向军甩掉她的手,扭头跑开。他个子高,步伐大,没一会就跑没影了。
舒梦欣拆开巧克力,掰了一块放嘴里。
醇厚的巧克力味在口腔里溢散开,很香也很苦。
一点不好吃。
舒梦欣想放回桌上,想了想,这是梁向军送她的,犹豫片刻,把它揣进衣兜带回家了。
出了金表的事,办公室里气氛很糟糕。
没人知道那个小偷是谁,会不会就在同一屋檐下。
通讯连队的办公桌是最先加装锁扣的,他们那有很多通讯设备、专业检修工具,价格不低,无可替代,是不能丢的。
他们安装完锁扣,没几天,工程队这边也向陈竹青提要装锁扣的事。
陈竹青立马批了。
锁匠在办公室里安装时,无意间说了一句,“我这锁质量特别好,专业工具来也别想撬开。”
周萍听着心里不舒服,低声回了一句,“这是防谁呢。”
方维不乐意了,“是你们先安装锁扣的。你们又是防谁呢?”
话说到这份上,周萍不再遮遮掩掩,扬脸叉腰,对全办公室的人说:“谁是小偷我防着谁!”
几个工程师攥紧拳头,本着不和女生计较的原则,都没开口。
梁飞燕在中间协调,“这层楼还有其他人,也不见得就是咱办公室的人拿的。”
向文杰接道:“对对对。自己人别内讧。”
话虽如此,而后一周,办公室里陆续又丢了不少东西。
全是些细碎的小玩意,有装模型房屋用的玻璃片,有女兵的别针、胸针,最贵重的是向文杰丢了一个蓝宝石袖扣。
向文杰要去洗苹果,暂时把袖扣摘下放在桌边,回来就不见了。
袖扣很小,他以为是谁不小心弄到地上了。
几个人弯着腰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找到。
向文杰的东西是在上班时间丢的,当天在办公室的所有人都被划入嫌疑人名单。
两边的负责人陈竹青和梁飞燕紧急开了个小会,想着怎么抓出小偷,又不会让场面太难看。这些都是和他们工作好几年的伙伴,谁也不相信自己带的人里会有这样品德败坏的人。
两个人在走廊谈话,周萍跑过来说抓到小偷了。
他们要进办公室,周萍却拉着他们往外跑,其余几人也全都跟了过来。
东西丢了,周萍仔细检查过办公室,门窗都没有撬动的痕迹。
她也不相信是同一屋檐下的人干这种事,担心会不会遗漏什么细节,拿着望远镜朝窗外看,找有没有什么绳子、暗钩之类的。
没想到她这么一看,发现几十米外的一棵麻风桐上有一个大亭鸟鸟巢。
这种鸟体型不大,浑身为暗淡的灰色,藏在茂盛的枝丫里,不容易被发现。
在成年前,它们会学习搭建求偶亭。
求偶亭多以整洁的苔藓为垫,为了吸引雌鸟会从周边叼来颜色艳丽的物品作为装饰品。
求偶亭体积越大,说明雄鸟的能力越强,所以一般都堆积在树林深处的树苗周围。但那只鸟一看就没成年的雄鸟,还在学习阶段,暂时将窝建在了矮树上。
周萍找来梯子,在众人的帮扶下,爬上麻风桐,在鸟巢里找到所有人丢的东西。
大亭鸟站在枝头哀怨,叫声委屈。
几个女兵丢的东西不贵,又沾上鸟粪没法用了,让周萍别拿,就当送它的了。
向文杰拿回袖口,在衣服上蹭蹭,扣到衬衣袖口。
梁飞燕从后面拍他一下,“让你戴着这个骚包,放家里多好。”
向文杰哼了声,“好看的东西不用来戴多浪费。”
梁飞燕说不过他,只是捂着嘴笑。
陈竹青背手站在树下许久。
方维凑过来,问:“陈哥,怎么了?你也丢东西了?”
陈竹青摊开手,“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的金表也是它叼走的吧。这样的话,那两个孩子确实没撒谎,还被你无缘无故当成嫌疑犯。”
一个多月过去,方维早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这些天,梁向军到办公室来写作业,两人还打招呼、聊天,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方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一会就跟他们去道歉。”
陈竹青按住他肩膀,“我希望你记住以后遇到事,千万别着急。人在心急时做的决定,往往都很糟糕,会后悔的。”
方维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正说话,白薇从旁边跑过来,也不说话,直接抓住陈竹青的手,把他往外扯,带着他朝医院跑。
陈竹青脑袋反应慢,被她拖得难受,问出一句,“怎么了?”
白薇回:“嘉言、懿行过敏了,在医院打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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