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王景玉应征入伍,而后被部队送到军校深造,再回到地方部队工作。
王景玉从小身子骨弱,家里没舍得让他干农活,养得白白净净的,去部队摸爬滚打几年,身上的书生气一点不减当年。军校毕业后,因为嘴皮子利索,上一任连指导员犯了事被撤职,他晋升得比别人要快一些。
许多领导想给他介绍对象,但他忙于工作,又不善和女生交流,几次相亲都没成。
正式升为连指导员这年,他休了探亲假回家。
这一年,他的弟媳生了二胎,他又是一个人回来的。父母有点着急,给他介绍了几个邻村的姑娘。
王景玉看不上没读书的姑娘,但拗不过爸妈,提着几袋礼品上门,以不适合为由全拒绝了。
而后,他有些厌倦了。
谁知他妈又给介绍了一家,说以前家里小孩多,生活困难,那户人家帮他们不少,让他一定要去看看,还嘱咐他态度好点。
王景玉坐在炕上翻白眼,“最后一家了。再不成,别给我介绍了。部队那有的是想给我介绍对象的。”他扬起脸,语气颇为自信。
王妈妈却撇嘴,“城里姑娘脾气大又娇。丁叔叔那个女儿虽然没上过学,但讲理漂亮,还能干活。你去看看不亏。”
正午时分,太阳正烈,烤化积雪上最浅表的一层,湿滑无比,没法骑车。
王景玉吃过午饭,在家人的催促下,穿上军大衣和长筒靴,提着礼物出门。
他家在村尾,那户在邻村村头,路不算远。
可王景玉心情不好,故意慢吞吞地走了很久。
等他走到时,脸被寒风吹得通红,还有皲裂的迹象。
那户人家的爸妈见他没按点来,以为是不来了,就到隔壁打麻将去了。
来开门的是丁玉芬。
她看到迟到许久的王景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侧身把他让进门。
丁家条件一般,但只有丁玉芬一个女儿,最好的都给了她。
村里没学校,上学得走很远的路。丁家心疼女儿,一直到她九岁觉得能独自背包走那么远了,才送她去小学念书。结果去的第一年,班里有的小孩得水痘传染给她。丁玉芬回家休了一年多,再要去学校时,村里算命的半仙说学校里有人克她,还说丁玉芬不读书也能过上好日子。
村里多得是没读书的孩子,爸妈也觉得学校既远又麻烦,就没再让她去。
丁玉芬和玩伴们都没上过学,识字不多,农活和家务活倒是干得很利索,人又漂亮。过十八岁以后,附近村子来提亲的人不少。
丁玉芬不想那么早结婚,就拒绝了。
这次答应相亲是看在两家过往的交情上。
王景玉比她大五岁,又早早去外地部队当兵,很少回来。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她爸妈说邻村有个小孩子体质很差,是那个算命的半仙改名才压住病的。
刚听说他去部队时,丁玉芬还有点诧异,觉得他那身子骨会死在部队。
今天一见,王景玉虽面相文弱,身材却高大壮实,有种不协调的俊秀,站在她面前,跟堵墙似的,把屋外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把他拉进客厅,给他打来一盆热水让他洗手、擦脸。
走了一路,王景玉冻得不行,露在外面的肌肤又烫又痒,像有小虫子在啃咬。
他轻声道谢后,接过毛巾擦擦脸颊和手掌,慢慢缓过劲来。
丁玉芬端走脏水,把礼物堆到他面前。
从进门,她就没给他好脸,王景玉迟到很久,自认理亏,一直没说话,现在看到那些礼物被退回来,怔了一下,还没等开口问,对方先拒绝他了。
丁玉芬早从玩伴那听说他前几次相亲的经历,客气中带着些许傲气,一看就是没意向跟村里姑娘的男人。
这次,他迟到这么久,已经说明心意了。
她说:“你没这意思。大家就不必浪费时间聊了。喜欢我的人多得是,你在这假惺惺,磨磨唧唧的,还耽误我找对象呢。”
末了,她扬起脸,用拽得不行的语气揶他,“你不就多读了几年书嘛。”
这句话,是她替所有跟他相亲的村里姑娘怼的。
会读书不代表比谁聪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王景玉升得快,人又俊。
哪怕是领导家女儿跟他说话,都没这样不客气。
他怔了下,嘴巴微张,傻愣愣地仰头看她。
“小书呆,你盯着我干嘛?”丁玉芬睨他一眼。
来之前,他妈说过这姑娘长得非常漂亮。
之前相亲的每户,她都这么说,王景玉已经有点脱敏了,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看到面前人穿着藏青色的袄子,两条麻花辫安静地落在肩上。
明明是很文静的长相,那张樱桃小嘴数落起人来却叭叭的,比部队的机关枪还伶俐。
他喉结滑动下,莫名觉得口渴。
王景玉嘴角牵起一抹很淡的笑,“客人来了,都不给倒杯水的吗?”
丁玉芬撇嘴,“没想留你。所以不打算倒水。”
这姑娘可真成。
王景玉仍是笑,往椅背一仰,坐得更稳当了。
他不服气地回:“我可不是你以为的书呆子。”
丁玉芬冷哼一声,问:“那你知道田里的庄稼几月下苗?几月收成?后山的果树如何嫁接,又如何防止病虫害吗?”
王景玉脸上的神色顿住。
丁玉芬笑得更开心了,“民以食为天。你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会,这还不是读书读傻了?”
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丁玉芬又不给他好脸色,他们尴尬地坐了会,王景玉先拉下脸道歉,“今天是我不对,没按约定时间来。再给个机会吧?”
丁玉芬继续发功,“因为我漂亮,所以不识字也无所谓是嘛?”
王景玉咽了口唾沫,眉头拧得更紧了。
其实丁玉芬站在他的角度想过,如果她是他,在外面读书工作那么多年,经历过许多村里人不曾经历的,大概也不会想回小村,跟她们这种只会农耕绣花的姑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会那么想是正常的,也表现出了应有的客气,不该要求太多。
丁玉芬叹了口气,收起尖牙,转身进屋倒来一杯热水,“给你吧。”
丁家的客厅有一台广播。
这个时段正是播放《冰山上的来客》。
丁玉芬走过去调频。
找不到话题的两人就着广播内容聊开。
通过聊天,王景玉发现她虽然不识字,但人挺聪明的,喜欢听广播说故事,并且听一遍就能记住所有细节,还能模仿里面的播音员说话。
两人打开话匣子,王景玉跟丁玉芬聊了一些部队的事。
丁玉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跟父母去镇上的集市,听他说起外面的世界,不由得心生羡意,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染上了崇敬。
王景玉是个爱面子又好强的人。
领导介绍的对象,也不全是有文化的大学生,有的也不过读完初中而已。但她们全都家境优渥,所以天生高傲,总是仰着头向下瞧他。
他跟那些女生注定走不到一块。
现在对上她的天真的目光,他有点心动。
春节过后,王景玉以家里有事为由,给部队打报告,申请延长假期,每天都去丁玉芬家帮着干活。
丁玉芬觉得他人不错,就答应了。
部队这边结婚还要申请和政审。
半年后,两人正式领证,丁玉芬跟着他去任职的地方。
动-乱时期,部队里举报成风,人心惶惶。
王景玉的恩师被定为‘□□’,很多人都跟他划清界限,有的甚至落井下石,又添一把火。那时候,很多人为了安全都选择阵营站队。
就在他犹豫时,丁玉芬提醒他,“可以穷可以苦,但不能忘恩负义。”
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答应他,如果真出事了,她愿意跟他承担所以后果。
王景玉没站队,选择继续中立不插手这些事。
本该升任的时期被丢到了刚开始建设的西珊岛。
初到西珊岛,过于温湿的气候让他浑身都难受,生了一场大病。
是丁玉芬不分日夜地照顾他,也靠着她的农耕知识,带着岛上的士兵开垦沙土,培育出第一代抗风沙的蔬菜,缓解了岛上士兵吃不上新鲜蔬菜的问题。
七四海战后,岛上的士官全升了一级。
政|府更重视小岛的建设,派来第一批工程建设队和农科研究员到西珊岛指导工作。
又过了两年,岛上建设的医院和学校投入使用。
他们把孩子接过来一起生活。
王景玉的恩师也在这一年得到平反、摘帽。
他重新上任后,之前举报他的那些人全遭了殃。
恩师写信来问王景玉,要不要把他再调回来。
王景玉拒绝,选择继续驻守西珊岛,并且很快升到政委的位置。
升职后,他的工作繁忙,常常在西珊岛和筇洲间往来,参加各种会议,把上面的任务带回小岛。
丁玉芬跟他能坐着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
儿子去学校上学,她一个人在家闲得发慌。
王景玉提过让她去读个夜校,丁玉芬不想去,觉得年纪那么大跟小七八岁的人坐在一间教室太别扭了。她想去食堂上班,王景玉又不让。
日子就在日渐减少的交流,和越行越远的生活轨迹里继续着。
直到今天,丁玉芬实在憋不住了。
外人总说她嫁得好,爱人工作体面、工资高。
只有她自己知道生活也就那样。王景玉受打压、不得志的时候,对她很好,现在发达了,反而有点嫌弃她了,一言不合就冷战。
生活不是过给别人看的,要自己开心最重要。
离婚不是一时兴起,是她深思熟虑后说出口的。
说出口的这一刻,她语气平静,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捏着的拳头松开,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
王景玉跌坐在沙发上,对上她坚定的目光,心倏地全凉了。
这么多年共患难,他对丁玉芬怎么可能没感情,只是去参加的私人宴会多了,看着其他平级同事牵着高学历的太太,他多少有点嫉妒。
他也没指望丁玉芬多有文化,只是希望她识一些字。
“我不再提学习的事。也同意你去百货商店工作。不离婚,行不行?”王景玉软下语气,眼里波光闪现。
丁玉芬摇头,“爸妈那边我会去说。就说是我的主意,跟你没关系。”
王景玉蹙眉,知道她是误会了,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是真的不想跟你离婚。”
丁玉芬塌着肩膀,无力地睨他一眼,“我们现在这样不说话。跟离婚有什么差别?”
王景玉往她那挪近些,捉住她的手握紧,“我会改的。”
丁玉芬犹豫片刻,把手从他那抽出来,“还是别互相耽误了吧。”
有些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丁玉芬觉得很累,也害怕再次失望。他们还有儿子,这辈子是断不干净的。她不想以后相见跟仇人似的,在好感没完全耗尽时分开是最好的。
王景玉想起父母每次吵得很凶的时候,父亲都会跪搓衣板认错。
他咬咬牙,忽然站起身。
丁玉芬没搞懂他要干嘛,疑惑地转头去看。
隔了会,他拿着搓衣板回来。
丁玉芬以为是他想通过主动做家务来讨好,想跟他说没必要了。
谁知他把搓衣板往地上一扔,噗通一声,两腿一弯,跪在那上面。
她瞪大眼,像看神经病一样瞧他。
王景玉耷拉着脑袋,“别离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向昂首挺胸的人跪在她面前,完全丢掉尊严地求她。
丁玉芬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她伸手去扶他。
王景玉摆手,“你不给我机会,我就不起来。”
这还威胁上了?
丁玉芬收回手,环胸盯着他看,看他能挺到几时。
过了会,她叹气,“起来吧。搓衣板弄那么脏,我还怎么用啊!”
王景玉听出言外之意,连‘嗯’几声,先是站起身,又捞起搓衣板跑到院子去洗。
他拿着刷洗干净的搓衣板跑回来,斜靠在窗户边晾晒。
之后的日子,王景玉揽下所有家务,还每天去接丁玉芬下班。
以前不做家务,他没想到家里的活有这么多。现在还接了自来水,之前丁玉芬可是要挑担去打水的,还要去接送孩子上学放学。
他催她去学习,觉得她不进步,两人就不好沟通。
但从没想过,她哪有那么多时间提升自己,都是她在背后的默默付出才能让他如此进步。
这天,他比以往更早去百货商店接她。
丁玉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站在柜台里,面色红润,嘴角上扬,自信无比,跟在家围着锅灶转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困住她的正是自己。
下班了,丁玉芬收拾好背包走过来。
王景玉当着众人的面牵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丁玉芬抖了下手,想抽出,没抽动。
王景玉笑笑,“我们是夫妻,牵手都不行?”
“也不是。”她的表情有的尴尬,稍作犹豫后跟上。
走出一段,王景玉说:“下次再组织跳舞,你跟我跳去吧。”
丁玉芬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应了声‘嗯’。
他又说:“筇洲那边的同事下周要聚聚,我带你一起去吧。以后你们单位要是有活动,也带我去,好吗?”
丁玉芬睨他一眼。
他笑开,拇指在她手背摩挲,“我们得多交流,才知道该怎么相处最好。”
“行吧……”
“那还离婚吗?”
丁玉芬动了动指头,牵紧他的手,“不离了吧。”
另一边。
林文斌结束西珊岛的指导工作,准备回筇洲畜牧所上班。
回去前他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外科接了几个大手术,病房全住满了。
护士人手不够,排班很紧凑,白薇已经加班好几日。
这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叔叔就从院外走进来,说要给她介绍个对象,包她满意。
白薇困得眼皮直打架,没好气地说:“狗屁对象。现在谁要是敢打扰我休息,我就揍他!”
头顶传来一阵笑,跟着有东西哗啦啦地落在她手上。
白薇定睛一看是几袋薰衣草茶,她再抬头,对上林文斌的笑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站到她面前的。
他两手插在兜里,压下身子跟她说话,“那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谈?”
“啊?哦……”白薇太困了,脑袋转不过弯,没意识到这句话是他在告诉她相亲对象是他,含含糊糊地应了,起身上楼去睡觉。
等脑子清醒过来,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食堂角落,各自尴尬着。
两人不熟,工作也没焦急。
白薇不去养殖场后,林文斌再没见过她。
他拿过小灶的菜单,“你点吧。今天我请客。”
白薇随便点了几个菜。
林文斌跟她表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希望她能跟他去筇洲工作。
平日稳重的人到了这刻慌得不行,不停喝水掩饰尴尬。
末了,他有些抱歉地说:“我是第一次表白,不太懂,是不是该买束花显得庄重些?我下次补给你,行吗?”
白薇没着急回答,捧着脸盯他看了好一会。
林文斌的脸一点点染红,问:“我脸上沾东西了?”
白薇的年纪不小,林文斌比她还长两岁。
她不理解,他长成这样怎么还能剩到现在?
她好奇发问:“之前没处过对象?”
林文斌摇头。
白薇眯着眼,“为什么?”
“啊?”林文斌顿了下,不清楚她问这个的含义,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支持我上大学了。我读的七年医,上学期间还兼着三份工作,要赚学费还要攒钱供弟弟妹妹上学。没时间处对象,也没想这个。”
他随即补充道:“我最小的弟弟明年就从大专毕业了。我已经供完他们,没压力和负担了。你不要担心。”
还算合理。
白薇捏着吸管搅动玻璃瓶里的果汁。
林文斌舔舔唇,问:“处对象吗?”
白薇点头,“行。试试吧。”
一九八八年,端午。
白薇和林文斌谈了大半年,决定在民政局放假前一天去领证。
林文斌的单位福利高,他一领证,马上申请到了福利房。
西珊岛医院和筇洲市一院一直有交流学习,白薇去面试后,那边就同意她去市一院工作了。
交接工作办完,白薇在岛上留了一周和朋友们告别。
那一周,她几乎是住在舒安家的。
陈竹青在羊角岛工作,不在家。
舒安和白薇就躺在卧室里说悄悄话。
她是舒安来岛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现在要离开,舒安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也有好多不舍。
白薇勾着她的手臂,“我不走,你也是要走的吧?”
舒安歪头,没听懂她的话。
白薇掰着指头数给她看,“工程队是五年一轮换的,到今年正好五年了吧?你们应该会回福城?”
刚到这的时候,她晚上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每次坐船还总吐,她觉得这五年肯定很难熬。
没想到,适应这里后,每天忙忙碌碌的,过得充实又愉悦,转眼五年就过去了。
乍一听,感觉时间好快。
仔细想想又发现五年其实很长,卫生所扩成医院,学校更改了学制,岛上还建了养殖场和副食品加工厂,她们在每年例行的巡岛体检都能发现设置驻守岗位的小岛越来越多,驻守地的设施也更加完善。
外部变化大,自家变化也不小。
陈竹青和舒安都升职了,涨了两次工资,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今年春节,舒安和陈竹青回过福城。
陈嘉言不再那么爱哭闹,会用小亮嗓清楚地喊他们‘爸爸、妈妈’,舒懿行更厉害,已经能说短句了。
吃团圆饭时,他们把摇篮车放在客厅,舒懿行眨眼盯着大人们聊天,偶尔还能接上几句。
陈竹青惊得不行,抱着他亲了又亲的。
直到孩子按着他的侧脸把他推开,他才有所收敛。
白薇拍她一下,勾回她的魂,“你会回福城吗?”
舒安顿住。
她和陈竹青情况不同。
陈竹青的编制原本就在福城,到了借调年限,选择回去,那边是得给他安排工作的。
而舒安的编制就在西珊岛,这边医生少,竞争没那么激烈,不出意外,明年她就能拿到副高职称。回到福城,跨了省市,人脉全没了,几乎等于要重新开始。
不过,回福城就能天天见到孩子了。
想到这层,舒安心里好受些。
她点点头,“会吧。孩子还在那呢。但也要看他怎么想的。”
白薇这才想到还有孩子的因素在,心里更笃定他们会回去,挽着舒安的手收紧,“安安。你们回去后,别忘了我,要给我写信……”
话没说完,她又改口,“信太慢了。你要给我打电话!林文斌说他们单位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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