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舒安喉咙灼灼的,吞咽口水都觉着疼。
再有不到半小时,就到下午的上班时间,她下午还有二十几个挂号要看,暂时腾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小护士看出她的焦急,搭在她肩上的手轻拍两下,“舒医生,你放心。万一陈总工有什么事,急诊科那边肯定会上来告诉你的。”
舒安咬着唇,拼命点头,“急诊科如果有人来,你马上带她进诊室来找我。”
小护士应‘好’。
西村村长的儿子冯彪从陈竹青没捞到好处很不甘心,他的发小在医院做勤杂工。
某天喝酒,他抱怨陈竹青做事严苛、古板,像个老古董,非常难配合。发小却撇嘴,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认同这个观点。他说他帮会计整理材料时,发现医院新运来的仪器型号和单子上的不一致,陈竹青都没发现。因为医院工程验收合格有一段时间了,这笔账已经通过审核了,会计看到新仪器的出厂单和原定的仪器价格一致,嫌再拉出来重做一遍太麻烦就没管。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管他这件事跟陈竹青有没有关系,先告他一状,让他尝尝麻烦的滋味。
陈竹青回西珊岛接受审查的日子,冯彪也没闲着。
东村村长的儿子张阳文化高,负责账目、与筇洲市场的对接,冯彪的工作就是监工,负责机械的正常运行。他瞒着东村的人不知从哪搞来一台大功率动力机安装在原有的机械上,这样可以提高机器的运作速度,加速灌装,增加产量。
张阳盯得很紧,早在冯彪偷偷带工人进入工厂就发现端倪了。不过他没阻止,他觉得这小子文化程度低,又一意孤行,迟早出乱子,之后可以拿这件事把他踢出厂子。
张阳看到产量提高,随口问:“哥,你这产量……”
冯彪沉不住气,拍着胸脯朝他邀功,“我从特意从筇洲请的技术工,给机器加大马力。怎么样?不错吧,产量是原来的两倍呢,还省掉了更换新设备的钱。”
张阳笑了笑,又问:“你看那个加装设备的功率了吗?”
冯彪顿了下,但自信的语气并没有因短暂停滞而减弱分毫,“那个技术工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放心吧!有问题,哥兜着。”
谈话至此,张阳心里都笑开花了,暗骂他是不懂技术的大老粗。
面上仍绷着,嘴角只勾起一点,作出假意的高兴,拍拍他的肩膀,“挺厉害的。”
冯彪看到他虚伪的笑容,心里同样高兴得不行。
若是产量上去,收益翻番,明年竞选厂长,工人肯定投他。
新机器运行了两个月,如张阳想的那般,厂子出事了,而且后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百倍、千倍。
这天上午,工人们照常打卡上班。
机器从开机到稳定灌装,大概有二十分钟的启动时间。
在这段时间,工人们抱着纸壳箱站在传送带边准备,技术工则站在几个重要环节监察。
设备才启动,生产车间不知从哪传来一股焦糊味。
所有人皆僵住,几秒后又迅速清醒,用力吸气,嗅着味道寻源头。
几个鼻子灵敏的工人指着发动机组说:“好像是这附近。”
技术工分成两拨,一拨去拉电闸,一拨围过来要检查。
他们还没靠近机器,盖子里忽然冒出大量黑烟,附近的几个工人立刻用袖子捂住口鼻往两边跑。
电闸拉掉的瞬间,头顶的日光灯一齐熄灭。
昏暗的厂房里,浓烟滚滚,工人们呛得不行,有几个人先后出现了嗓子发痒,似乎是吸入什么颗粒了。
车间主任指挥工人往出口跑。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慌乱无比,哪里听得进指挥,一股脑地往出口冲,你撞我我撞你的,仿佛落后的那个就会大难临头一般。
几个技术工捂着口鼻走在最末。
电闸拉了,暂时不会有问题吧。
他们想等浓烟散出去一些,再来检查。
可就是一转身的功夫,耳边传来一阵刺啦声,声不大,又混在嘈杂人声里,就最靠近发动机组的那个技术工听见了。他转头想看,没等转过去,半边身子陡然一热。
通过余光,他看见发动机组炸开了,他的袖子被火点燃,且往四处扩散。
他大叫一声,迅速脱衣。
旁边的人随手抓过扫帚什么的,帮他拍打,想把火熄灭。
因为爆炸和着火,车间更乱了。
火势蔓延得飞快,走在后面的几个技术工,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最厉害的那个是被工友扛出来的,左边手臂烧伤严重,焦黑的皮肤下是刺目的血肉。
冯彪上班时间晚,刚出家门就听村里说工厂出事了,他以最快速度冲过去,看到暂时躺在外面木板上的受伤工人,头是晕的,人是慌的。
尤其从技术工那听到,是他改造的发动机组爆炸引发火灾后,他双腿一软,面如土色,吓得差点当场尿出来。
张阳听到出事,也从办公室里跑过来。
他深吸几口气,迅速冷静下来,先让几个工人去村里借渔船,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受伤的人送到西珊岛,又叫会计回办公室打电话跟医院联系,然后才是指挥工人用干粉灭火器灭火。
冯彪终究是怕了,跟着船到了西珊岛,看受伤工人被救护车接走,就偷偷溜走了。
张阳跟着救护车过去,看五个伤员被送进抢救室。
他坐在走廊,两手砸向膝盖,敲得砰砰作响。
张阳以为的出事顶多是设备停工检修这样,没想到伤害了工人,也让厂子受损。前一阵,他还在为购进新设备,向筇洲银行提交了贷款申请。出了这种事,贷款肯定黄了,厂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运营。
在这一刻,他无比懊悔,是他的自私毁了整个厂。
—
一个下午,舒安心始终提着,就怕楼下急诊科的找上来,跟她说是陈竹青出事了,还好没有。
她到下班,才从护士那了解到副食品加工厂起火,有五个工人烧伤。
在医生的手术下,五人暂时脱离危险,现在在病房休息。
舒安去住院部瞧了眼,走廊站满工人,护士长站在问询台里维持秩序。
她两手拢在嘴边,提高声音朝他们喊:“到下班时间啦!每床只能留一个家属陪护,其他人先回去吧。等明天上班再来医院探视。你们也别来这么多人,医院还有其他病人,不要打扰到病人的休息。”
工人们分拨去病房瞧一眼,又依次退出来,慢慢下楼离开。
舒安怕添乱,站在最外面,一直等到所有工人都离开,才手扒着门框,探进脑袋,往五张病床扫了一眼。
医院是六人一间。
五个人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护士怕影响到六号床的病患,把他调到了隔壁。这个病房就完全属于副食品加工厂了,多余的一张床给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人照顾的重伤患者的家属休息。
这样护士换药、看护也方便一些。
重伤患者上半身缠满纱布,纱布洇出斑斑血渍,一动不能动地躺在那,两眼无神,微张的嘴发出很低的哀吟。
光是看着就很疼。
现在正是最热的七月,烧伤的肌肤会紧缩又疼又痒,还裹着这么厚实的纱布,得多难受,舒安不敢想,捏紧的手又攥紧些,似乎是在替那人分担疼痛。
旁边的家属捂着嘴哭,全身都在发颤。
舒安看不下去,跟小护士吩咐几句,让他们给屋里多加一台风扇就离开了。
她下楼时,陈竹青正好赶过来。
两人在楼梯相遇。
陈竹青问:“很严重吗?”
舒安点头,“有个重伤的,烧伤面积很大。手术虽然是完成了,但这么热的天气,伤口如果溃烂会很可怕……”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直至没有。
陈竹青重重‘嗯’了声,低头陷入沉思。
舒安握住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陈竹青嘴角牵起一抹很勉强的笑,“我刚从副食品加工厂那来。我听说出事后,马上去找了电路工程师来,把厂里的电路全检查一遍,是没问题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那就好。”舒安呼出一口气,没等放宽心,又听见他说,“但我知道跟谁有关系,我不能就这样看着……”
“啊?”舒安扬起脸,不明所以地看他。
圆圆的眼眸里全是小问号,蒙着层水汽,充满了担忧。
一看陈竹青这副表情,她就知道他准备对这件事负责,用他自己的方式。
舒安握住他的手捏紧些,“我要你好好的。”
陈竹青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没事的。别担心。”
“只是……”
舒安不喜欢转折,嘴巴撅起,楚楚可怜地看他。
陈竹青眸色暗下些,“我可能要继续留在西珊岛了。副食品加工厂是我建的,现在它出事了,后续如果要修建,我不想交给别人。”
舒安点头,“好。我听你的。”
陈竹青觉得她没抓住重点,继续说:“错过这次回去的机会,可能要等下一个五年。”
舒安还是点头,眼神也更坚定,“我懂。去哪我都跟着你,一步不落。就是孩子得继续麻烦大哥了。”
这次,陈竹青还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岛上各项设施日渐齐全,随军家属增加。姜雪拿了市中考状元后,愿意送孩子来读书的村民更多。岛上准备建设幼儿园,给孩子们更完善的教育。
陈竹青说:“我尽量把羊角岛这边的事快点处理完,争取明年建成幼儿园。这样就能把孩子接过来了。”
“好!”舒安往前一步,顾不得还在医院,伸手环住他的腰,轻轻靠在他身上,“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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