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兵被留言气得鼻歪嘴斜,甩着那张纸不停骂脏,一边套外套一边说要去酒吧找那小子算账。
他在办公室坐了几年,但每年仍坚持参加体能训练和二十公里的负重拉练,已经紧攥成拳的手背爆出青筋,完全不会输给那些只会摆弄乐器的小子。
陈竹青怕出事,让冯兰拦住陈红兵,自己披上外套往外走。
舒安追出来,给他绕了一圈围巾,“别发火。先把人带回来。有什么事回来再慢慢商量。”
屋外的雪没停,舒安不过站了一会,耳尖就被冻红了。
陈竹青捏着她的耳朵揉了揉,“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
舒安笑了,手按在他肩上往外推,“我了解。你去吧。路滑,你慢点走。”
—
陈竹青坐公交赶到陈红兵给的地址。
离开几年,福城变化很大,尤其是商业区这块,街边的店面全换了,没一家眼熟的。
那个酒吧在商业城的负一层,还开在紧里面。
陈竹青在花花绿绿的广告牌里转了三转,问了几家店才摸到那个酒吧。
那地方没陈红兵嘴里那样不堪。
从外面看进去,更像一家格调不俗的咖啡厅。
那家店一分为二,左边是咖啡厅,右边是个卖黑胶唱片和怀旧磁带的音像店。
店内调的暖光,像小橘子似的团在头顶,看着挺温馨的。
左边最里面有个点单的吧台,吧台旁连着一个小舞台,上面有支四人乐队在唱歌。
临近春节,又正值晚饭点,店里只有三四张桌子有人。全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两人各点了咖啡和蛋糕,面对面地坐,亲亲热热地说话。
唯有陈雯一个人坐在离舞台最近的桌子。
她打扮靓丽,又抹着烈焰红唇,在暖光灯下仍是耀眼。
陈竹青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坐下的一刻,陈雯愣了一下,台上唱歌的男生也滞了一瞬,吉他都弹错了一个音,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唱歌。
陈雯把酒水单递给陈竹青,“小叔,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
他低头瞄了眼价格,并不便宜。最便宜的冰美式也要两块,足够给舒梦欣买十五根根她最爱的奶油雪糕。陈竹青又抬头环顾四周,店内的装潢说不上高档但很有个性,一看就是艺术生的手笔。而且店里卖的黑胶唱片也不是普通人消费的玩意。
陈竹青主要是来找陈雯的,不是来消遣的,想着随便点杯美式,没想到看到后面,酒水单的最末尾还写了个单人最低消费。
他撇嘴,“算了吧,你就那点零花钱。”说着起身要去吧台点单,陈雯却及时扣住他手腕,把他又拉回座上,“这店是我朋友开的,不用心疼钱。”
她扭头,熟络地跟吧台那边打招呼,“这是我小叔。要一个巧克力蛋糕和一杯卡布奇诺吧。”
听到‘小叔’这个称呼,台上唱歌的男生看陈竹青的目光多了几分尊重,他朝陈竹青微微颔首打招呼。
陈竹青回以一个礼貌的眼神。
服务生很快端着咖啡和蛋糕走上来。
东西味道一般,做得很精致。
蛋糕上还有设计精巧的糖豆。
虽然陈红兵失言在先,但陈雯的出走太不给家里人面子,陈竹青稍稍批评几句,也就放她过去了。
陈雯学的美术,陈竹青会吉他,也有点素描基础。
艺术门类不同,但总有共通之处。
陈雯上高中以后,常单独写信给陈竹青,跟他说学业和生活上的烦恼。陈红兵忙于工作,冯兰又整日围着灶台、老人转,没空听她那些关于艺术的空想,也不能理解。
所以这些事,她全写进信里,去跟陈竹青聊。
在她心里,小叔比爸、妈更有分量,也更懂自己。
陈竹青那眼神指台上的主唱,“你喜欢的?”
陈雯毫不避讳地点头,欢喜地应道:“是啊。我男朋友。怎么样?挺帅的吧?”提起意中人,陈雯有些羞涩,但更多的还是欣喜,开心地和陈竹青分享恋爱里的甜蜜,“他可有才了。小叔,你听,他唱的都是他的原创歌曲!”
“原创?”陈竹青被两个字引走注意力。
两个耳朵竖起,更认真地听男生唱的东西。
都说作品最能表现创作者的内心,他倒要仔细听听这个男生作的是什么样的曲子,能让陈雯这样着迷。
陈竹青单手支在桌上,手背撑着脑袋,听得很细。
他本身是会吉他的。
羊角岛住的地方没电视,就向文杰带了台录音机去。闲暇的时候,他们要么听广播,要么听向文杰珍藏的音乐磁带解闷。
曲子听得遍数多,听过的每首旋律都铭记于心。
陈竹青听了会,觉得这个所谓的原创曲很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和哪首歌像。
他不敢妄下定论,继续往下听。
曲子唱了三遍,陈竹青终于把每句歌词都听清楚。
歌词写得很缠绵,全是情啊爱的。
陈竹青不像陈红兵那样思想老旧,他是能接受这种歌词的,只是其中有一句什么‘没你我就活不下去’听得他直皱眉。
旁人唱这个也就罢了。
陈雯要是为这种歌动心,像歌里唱的那样‘没谁就要不行了’,作为叔叔,陈竹青可就要操心了。
陈雯看他眉头紧锁,抿着的唇直吧嗒,发出轻微的啧声,似乎是在替男友抗议。
隔了会,她忍不住问:“不好听吗?”
陈竹青撇嘴,面无表情地回:“一般。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积极。”
陈雯皱眉,“那按你的想法,唱什么样的才算积极?”
陈竹青在自己的歌曲库里搜寻一翻说:“唱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他边说,边哼出两句,“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他两手一拍,又说:“你看这歌词多积极。生命是爹妈给的,你的生活你就是主角,不要什么离开谁就过不下去了,哪有那样的。”
就是句抒发胸臆的歌词,没想到他还真往认真的地方去想,而且说得这样严肃,陈雯有点无语,看向陈竹青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信任。
果然年龄是代沟,哪怕是曾经那么了解她的叔叔,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掉链子。
陈雯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句夸张点的歌词嘛,又不是真的要死要活了,至于么?”
或许以前不至于,但陈竹青为人父了,很多时候想到两个孩子,想法就会跟着变。
现在是真的没那份冲动了。
陈竹青知道陈雯陷在爱情了,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干脆闭嘴喝咖啡。
喝完咖啡,吃过蛋糕。
台上的演出暂告一段落,男生向台下鞠躬,摘掉吉他,缓步走下舞台。
趁着他和旁边的乐手商量的功夫。
陈竹青悄悄问陈雯:“我出门的时候,你爸快气疯了。他要是不同意你们,你还要跟他?”
陈雯似乎早有思想准备,一点不惊讶,头微微扬起,眼睛只盯住不远处的男生,语气特别笃定,“就他了。又不是我爸跟他结婚,管他呢。我喜欢他,我愿意嫁。”
陈竹青猜到她会这么说,叹道:“你可真行。没有家里人祝福的路多难走。”
陈雯点的是热美式,纯黑的咖啡装在白色马克杯里,看着就不好喝。
她低头抿了几口,嘴角的笑仍挂着,对陈竹青说的一点不在意。
片刻后,她忽然抬头问:“小叔,你呢?你跟小婶结婚,她家里人祝福你们了吗?”
陈竹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时间愣住,嘴巴张的大大的,半天都发不出一个单音。
陈雯似乎是知道什么,笑容更娇,好像在说‘看吧,你们不也这样过了’。
男生跟哥们说完话,又端着杯咖啡走过来,放到陈竹青的手边,“叔叔,您好,我叫高远。”
其实这个男生长得不错,眉眼俊秀,虽然是学艺术的,但没有留彰显个性的长发,没有讨人厌的小胡子,穿着立整干净,身姿还很挺拔,到有几分军人的飒爽。只是陈竹青仍沉浸在陈雯的那个问题里,男生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看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怎么看怎么烦心。
高远看陈竹青脸色不好,平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防御的味道很浓,不敢再多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这里的东西不和陈叔叔的口味?那要不要我给你换个清淡点的?还是咱们去外面吃?我付账。”
陈竹青摇头,“我不是你未来老丈人,你不用费心思讨好我。我大哥不喜欢你,出门前还说要把你大卸八块呢。”
陈雯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直接,在旁边嘟哝一句,又扥了下他衣袖,“小叔!”
陈竹青忽略她的提醒,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我回去劝劝大哥。你们这周末见一面。到时候你跟他聊。”
他心里藏着事,而且是急需解决的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
说完这句,伸手去拉陈雯,“今天的事,你确实做得不好,先跟我回家。”
高远还没从前一句的打击里回过神来,陈雯就被他拉着要走了,他慌忙起身边赔笑边把他们送出门。
陈雯走得不情不愿,两步一回头的。
陈竹青本就心烦,怼了句,“周末又能见面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高远藏在下面的手摆摆示意陈雯先回去,又朝陈竹青鞠了一躬,“那麻烦陈叔叔在伯父那帮我说说好话。”
陈竹青‘嗯’了声,“我大哥主意大着呢,脾气又倔,我可不敢保证能劝成什么样。”
两人走出十几米,陈竹青像是想起什么,又带着陈雯走回店里。
高远正在给吉他换弦,看他们折返回来,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慌张地迎过去。
没成想,陈竹青从他身边擦过,直奔吧台而去。
他指了指冷藏柜,“再给我打包两份巧克力蛋糕吧。”
高远追过来,按住他付钱的手。
陈竹青甩开,继续付钱,“拿人手短。我不讨厌你,但也不会帮你。”
从店里走出来,陈雯好奇地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巧克力蛋糕吗?怎么又买了两个?”
陈竹青笑笑:“安安她喜欢这种精致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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