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公交车上,陈竹青越想越不对劲,犹豫着开口问:“雯雯,你是不是听舒安说过什么?”
舒安和陈竹青要结婚那阵,两人要处理手边的工作,还要准备去西珊岛的东西,整日不着家。
有次,部队里的勤务兵来送信,家里只有陈雯在。
舒平的信辗转几次,粘的不牢,陈雯捏着脱胶的牛皮纸信封往屋内走,没等放到舒安的书桌上,里面的两页信纸就掉出来了。
陈雯蹲下身,捡起信纸塞回信封。
不能偷看别人信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只是第二页信纸的开头就提到了陈家人,陈雯无意瞥见,那信就变成了诱人的潘多拉魔盒,不停地勾着她心底的邪念。
一番纠结后,她抖着完。
信里除了一些她不懂的生意经外,全是对舒安的责难和对陈家的指责。
在舒平眼里,陈家每个人的面目可憎,是不值得信赖的。
信里提到的事,陈雯前所未闻,也不相信爸爸和爷爷是那样的人,震惊许久,一直到舒安快回家,才匆匆将信纸折了放回原处。
这件事,在她心里埋藏了许多年。
每次听到舒安和陈竹青恩爱如初的消息,她总会觉得欣慰,也更笃定那封信是舒平胡编乱造的。
方才在酒吧,陈竹青对高远的态度不好,她一时生气,才会不经大脑问出那样一句话。
现在冷静下来,她并不打算把事情告诉陈竹青,只含含糊糊地说:“以前舒平叔叔来家里看小婶时,我听过他们私下的对话,觉得他对你的印象不太好。”
舒平来陈家,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陈竹青表面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覆在膝盖的手指却微微蜷缩,把西裤捏出几条褶皱。
他不甘心地追问:“舒平怎么评价我的?”
陈雯注意到他手上动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暗呐不好,忙摇头说:“时间太久,我忘记了。反正你和小婶现在过得好就好了嘛。证明舒平叔叔想的都是错的。”
陈竹青‘嗯’了声,没再说话,低垂的眼眸也失了色彩,一点点暗下去。
舒平不喜欢他,陈竹青是清楚的,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有些没底。
—
因为陈雯偷跑,陈家这顿晚饭结束得很匆忙。
陈顺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掺和孙女的事,早早回屋去睡。
家里人多了,陈红兵把屋子重新装修过。
陈雯原来的房间大,重新整理过后,被当作客房。
无论是舒安、陈竹青回来,还是陈红梅带着孩子回来全住在这间。
而陈竹青原先的小房间则改给了陈雯。
陈顺的房间丢掉双人床,换了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还加了一个一米的上下铺给舒懿行和陈嘉言两兄妹。两个孩子很小,暂时挤一张床睡也没事,所以舒梦欣也被安排在了这一间。
陈顺监督三个孩子刷牙后,带着三个孩子回屋,关门前,他给陈红兵做思想工作,“孩子长大了,你得多听听她的意见,不能一意孤行,那样孩子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冯兰劝了很久,陈红兵已经消气了,又想起陈雯小时候,他没怎么在家,没尽到父亲的义务,心里愧疚,正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自我反思。
他低低地应了声,“爸,我知道了。您去休息吧。”
正说着话,陈竹青带着陈雯进屋。
他外套都没脱,先把人护在身后,“大哥,批评教育的话我已经说过了,雯雯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话全让他一人说了。
陈红兵和陈雯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对视。
陈红兵的眼睛透亮,没一点火气,反而还有些畏怯。
他两手在膝盖上擦擦,舔舔唇问:“吃饭了吗?我让你妈给你留了一些你喜欢的回锅肉。”
冯兰攥着围裙,从厨房里转出来,边擦手边问:“我给你下碗面条让你配着吃?”
陈雯没吃什么正经晚餐,就是在咖啡厅点了个小蛋糕和牛角包。
倒腾两趟车回来,她真有点饿了,点点头说:“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妈,你别忙了,我自己去弄吧。”
冯兰做家务事做习惯了,看着孩子在厨房忙活很不适应,总想上手帮忙。
是陈雯一再坚持,她才没进厨房。
今天的矛盾,是陈红兵挑起的。
陈雯看得出爸爸有认真反思过了,但以他好面子的个性不可能跟她低头,她也不敢想若是陈红兵低头了,要怎么跟他讨论高远的事,干脆躲进厨房去。
陈竹青把周末约了高远的事告诉陈红兵。
这事是时候给个定论了。
陈红兵深呼吸几次,侧身绕过冯兰,挤进厨房。
陈家的厨房挺大的,除了一圈的琉璃台,还放了个小桌子。中午陈红兵在部队吃食堂,陈顺和冯兰就挤在小桌上吃饭。
陈雯拿着双长筷在锅里搅和,防止面条粘黏。
陈红兵一靠近,她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动作加快,翻腾的沸水晃荡得厉害,时不时地溅出一些。
陈红兵伸手从她那接过筷子,挑动两下,看面条散开,就收手把筷子横放在碗上等。
他重咳一声,扭扭捏捏地说:“是爸爸有错在先。不该那么早给人下定论。”
陈雯的心颤了下,怔怔地转过来。
陈红兵问:“真打算跟那小子?”
陈雯就知道他还是看不上高远,扬起脸,笃定地说:“嗯!我就是喜欢他。”
“啧啧啧。”陈红兵难掩嫌弃地瞄她几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地,顿了好一阵,像是接受这个说法了,头猛地抬起说,“女孩子得懂得矜持,不能这么上赶子地贴上去,多跌份。”
陈雯猜不准他话里的含义,眯着眼,迷惑地看他。
冯兰‘哎哟’一声,从后面拍了下陈红兵,又给陈雯使眼色,“你爸同意了。”
陈红兵大叫,“同意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不着急反对,先考察考察。至少得等周末我看了人再说吧。”
陈雯一听有戏,笑开眉眼,热切地挽上陈红兵的手臂,“我已经考察过一遍了,你肯定会满意的。”
女儿本就跟陈红兵不亲,长大后知道男女有别,和他离得更远。
每次从学校打电话回来只跟冯兰说话,偶尔陈红兵接到,陈雯的第一句永远是‘我妈呢?’
现在因为个男生,她反倒跟他亲近了些。
陈红兵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他拍了拍陈雯的的书没你多,也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毕竟是过来人,有些建议你还是要适当参考的。”
陈红兵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陈雯也收起任性,应道:“我会的。那等周末你看了他,我们再聊。”紧接着她探出半个脑袋,朝外喊,“妈,你周末也去吧。”
“我?”冯兰扥直围裙,下意识地捋了下散乱的鬓角,支支吾吾的,“我还是不去了吧。让你爸先去看看。我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陈雯走过来,捏紧她的手:“你是我妈。你可比爸爸了解我。你当然得去了。”
说起这话题,陈红兵不服气,“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喜欢那小子什么。”
陈雯做饭少,下面时没量。
挂面在锅里翻滚、胀大,她才惊觉下多了。
她先捞出一碗自己的量,扭头问:“小叔,你晚上也没吃好吧?要不要吃一碗?”
一家人好不容易说和,陈竹青不想掺和,又瞥见桌上的两个巧克力蛋糕,便摆手拒绝了,转而弯腰从餐柜里拿出两个西餐叉子。
这是之前陈红兵去外地开会,那边的领导送的,送了三套西餐餐具,听说还是有名的牌子。可陈红兵说那人是披西装穿草鞋的假洋人,东西拿回来以后往餐柜里一丢,再没用过。
陈红兵以为他是要用叉子吃面,惊得眼睛瞪大,“老三,你干嘛呢?要当假洋|鬼|子啊?”
陈竹青撇嘴,用眼神指指桌上的蛋糕包装盒,“我买了蛋糕。借你的名牌叉子一用。”
陈红兵踮脚,目光越过厨房,看向外面的桌子。
那个包装盒上印着看不懂的英文。
这些年对外贸易发达,不少人仗着会英语,就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看谁都用那种看乡巴佬的眼神扫人。福城一些快倒闭的餐厅,换了英文牌,摇身一变成了西餐厅,靠着卖这种氛围又盘活了,实际做得也就那么回事。
导致陈红兵看见英文就觉得心烦。
他撇嘴嘟哝一句,“有中餐不吃,赶什么时髦啊。”
陈竹青装作没听见,提起蛋糕,拉着舒安回屋。
舒梦欣已经睡下,于是两个蛋糕都归了舒安。
巧克力蛋糕上还放了两个像汉堡的粉色双层饼干,饼干是小猫形状的,朝外的这层用巧克力酱画了五官和胡须。
陈竹青教她,说这叫马卡龙,是一种做法复杂的法国甜点。
舒安懵懂地点头,又低头瞧了眼蛋糕,觉得横切、竖切、斜切都会破坏美感,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悬在半空中犹豫。
陈竹青看出她的心思,覆上她手背,握着她的手硬是从一个四角挖下一块,递到她嘴边,“吃吧。甜度正好,是你喜欢的味道。”
叉子碰到蛋糕的一刻,舒安心在滴血。
可蛋糕吃进嘴里,香甜的奶油撞上微微苦涩的巧克力,浓厚的香气慢慢溢散开,瞬间化解了她的心疼,还有种想再来一勺子的欲|望。
舒安把另一个递给陈竹青,“一起吃嘛。我一个人吃不完。”
陈竹青没推脱,拉过凳子坐在她旁边。
他没碰新的,就着她吃过的地方挖了一小勺。
他把蛋糕含在嘴里,很仔细地品味巧克力的苦涩。
舒安问:“有心事?”
“有。”陈竹青放下叉子,慢慢坐直身子,两手自然垂下,撑在椅子边缘,很认真地看她。
虽坐得笔挺,眼神却很伤,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陈竹青问:“我们结婚前,舒平有没有特意写信给你说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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