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下午,医院的一层闹哄哄的,等待大厅坐满患者,除了舒安的诊室都排着队。
今天她没有手术安排,上午巡房后就回到门诊部看挂号。
护士站的记录本上,挂她号的记录只有可怜的两行,有个过了预约的时间还没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舒安靠在办公椅上转圈,藏在兜里的手不停按动原子笔尾部,啪嗒啪嗒的。
她很少有这么烦躁的时候,做什么都静不下来。
蒋主任从她的诊室前晃过,看到她病恹恹的坐在那。
舒安原本是全科室最好学、最有活力的医生,来了这么多年,对医学的热爱丝毫未减,比新来的实习生更有求知欲。无论做什么嘴角都挂着明艳的笑,像永远朝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
住院的病人最喜欢她,说是看到舒安的笑就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身子和心都跟着一同暖起来了。
现在的她面部毫无光泽,眼神空洞,虚无地盯住一处愣神,呼出的叹息声很重,看起来比霜打的茄子还沮丧。
蒋主任犹豫片刻,很快猜出原因。
只不过,这件事她帮不上忙,分组是舒安自己选的,她需要自己调整心态。
她看了眼手术室的安排和舒安的挂号情况,走进诊室。
熟悉的中跟鞋踏在瓷砖上,声音很闷,却掷地有声,一下又一下地敲进舒安的耳膜。
她条件反射地抖了下肩膀,游离的魂随着挺直的背脊归位,“蒋主任。”
蒋主任点点头,两手按在她肩上,把她压回凳子上,“下午没什么事,放你半天假回去休息吧。”
陈竹青不在家,回去也是一个人对着空屋发呆、愣神、叹气,还不如在医院待着。
她嘴角微扬,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要不我去住院部巡房吧?”
蒋主任摇头,“住院部有值班医生。现在你就回家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尽快把工作状态调回来。明天我有两个手术,你来当二副。回去养足精神。”她按在舒安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往下拍了拍,“明天要给我拿出百分百的精气神来!”
舒安以响亮的声音回道:“是!”
—
换掉白大褂,舒安挎着布包往家走。
路过食堂,她听到菜地那有一阵细碎的鸡叫。
猪的食量大,不能干活。
无论是岛上的村民还是部队的炊事兵都不愿意养。
他们喜欢养西珊岛特有的野黄牛和海鸭。
炊事兵在靠近部队活动区的海域用长竹竿和粗眼渔网圈出一块海域,每天早上把饲养的海鸭赶到那去,下午再收回鸭舍。
鸭是从小培育的,很听话,不会到处乱窜,只要控制住领头的就能号令整个鸭群。
舒安到岛上这么些年,好像还没看见谁家有养鸡。
她好奇,循着声音找过去。
果然在鸭舍前的空地上发现几十只鸡仔。
那些鸡仔看着就一周大,黄橙橙的,有的走路还摔跤呢。
炊事员拿着筐子出来喂食,看舒安站在那,以为她是有兴趣,把筐子塞她手里,“舒医生,你是想喂吗?”
鸡苗头两周不容易活,有时候天气冷一些,或者下一场雨,一群里就会有一直生病的,然后一个感染一个的,一窝就全不能要了。
每次买回这么小的鸡苗,舒安都是拿小勺舀稀饭一点点喂给它们,再大一点,小鸡能自己吃了,她也会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确保每只小鸡都能吃到东西,不会因为身材瘦小被其他小鸡挤出食槽。
有一阵没养过这么小的鸡仔,手早生了,舒安怕喂不好,摆手拒绝了。
“我在旁边看就好。”
炊事员没她想象的那样精细,把那群小鸡仔分成几堆,舀起饲料往地下一扣,扣出个小山。
小鸡仔们像恶狼扑食似的围上来,撅着屁股在那挤着啄饲料。
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块,碰来碰去的。
有些壮的冲在最前面,吃饱了,撅着的屁股一摇一摇地走出来,像极了从百货商品店里购物出来的大爷。这时候,之前那些被挤在外围的瘦鸡仔才能挤进去继续吃。
舒安撇嘴,“它们吃不饱怎么办啊?”
炊事员笑笑,“那多好。长得小,就晚点死。”
这个思考角度,舒安倒是没想到。
那些心疼瞬间打消,鸡仔的一生吃的饲料都是固定的,谁先吃完谁先走,都是命。
舒安看喂鸡竟然看出了哲学。
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又看了一会,她问:“我能拿几只回去养吗?”
炊事员爽快答应:“可以啊。这是我们班长休探亲假带回来的,带回好大一筐。这是上一批下的仔。算是我们培育出来的第一代西珊岛鸡仔吧。”
舒安眨眨眼,更加惊讶了,“难怪我说食堂上周一直有鸡汤。”
炊事员问:“味道怎样?我还去你们医院要了当归、红枣。”
舒安点头,“味道很好。回头要是养出来了,我也要学你炖鸡汤,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一份你的菜谱。我爱人很喜欢食堂的鸡汤,前天回来还在问食堂怎么不做鸡汤了。”
说写就写,炊事员立刻从兜里掏出笔,写下他熬鸡汤加的食材,“喏。我现在就写给你吧。之后,我怕我也忘了。我就是随意放的,没想那么多。”
这些天,舒安心里烦,也没心情看什么医学书。
布包里空荡荡的,就放了几张毛票和食堂卡。
她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揣在兜里,然后让炊事员挑了几只壮的小鸡仔放进包里。
舒安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兜着那袋小鸡往家走。
—
专家组离开前,陈竹青在工地跟工头讨论下一阶段的开工时间和人员调配。
那些专家也没通知他,直接去找了向文杰,把本该给总工的书面资料交给他,要他尽早开始三期工程。
向文杰受宠若惊地捏着那叠资料,“我去让人叫陈竹青回来?你们把这些事再跟他说一遍吧?”
专家组组长摇头,低头瞟了眼手表,像是在赶时间似的,“我们一会就要回筇洲了,不等他了。跟你说是一样的,反正设计这块你是主力。”
这次检查,专家组对陈竹青的态度不好,他看在眼里,疑在心上。
现在越过陈竹青把资料交给他,如同是把他架到了悬空的高位,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向文杰咽了口唾沫,小心应‘好’。
接着,向文杰陪着专家组去码头登船,又看着船消失在夕阳里才慢吞吞地走回村委办公室。
一回去,陈竹青已经坐在办公椅上翘脚。
“我刚把他们送走。你要是再早点回来就好了。”
陈竹青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小憩,恹恹地回:“他们一来,方维就找人去工地找我了。”
在路上走得有些热了,向文杰解开一颗纽扣,抓起桌上的水杯,“那你怎么不马上回来?”
陈竹青睁开眼,慢慢坐正身子,“人家根本不想叫我。我何必自找没趣。”
只一句,将向文杰打懵了。
他尴尬地笑笑,口也不渴了,盖上水杯,把文件递给他,又重复一遍专家组的话。
陈竹青没接,“我负责水电铺设和基建,设计图已经给你了,剩下的你画完就提交上去吧。”
向文杰:“啊?提交的工作应该是负责人来……”
陈竹青打断:“看不出来吗?那边已经不信任我了,而且有意提你接我的位置。”
向文杰手抖动下,手里的纸散落满地。
他慌乱地弯腰,在地上乱抓一阵,也不管脏没脏,全部先抓了放到桌上。
“你别瞎猜。”
“不是瞎猜。这次来的专家组里有一个是土建工程师吗?全是跟你一样建筑设计方向的。”
其实向文杰有猜到这层,但这事从陈竹青嘴里说出来,他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慌张。
谁都想升职,可要他踩着陈竹青的肩膀上去,他做不到。
陈竹青比他淡然些,“我没有责怪你,也不会因为这样跟你疏远,希望你也是。人事变动是很正常的事,我们谁也左右不了工程院的决定。”
“是因为之前的停职审查?”
陈竹青怕向文杰多想,干脆把话挑明,“不是。在羊角岛工程上,我请假时间太长。作为整个西珊岛及周边岛屿建设的项目总工,我没管理好樊云良。我……”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文书的话。
作为工程师,他尽心尽责。
可作为项目总工,他却不是那么合格。
“这几年,辛苦你一直体谅我,替我值班。这是你应得的,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陈竹青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卸下他的心理负担。
他这么一说,好像这事是板上钉钉似的。
向文杰压力更大了,忙摆手,“我不是替你值班,是确实不想回家啊。就算你在,我也会留下来过年的。”随后肩膀一抖,甩掉陈竹青的手,“在我看来,总工不止要协调、管理下属,更重要的是他得有过硬的专业知识,要是那部分出错了,他能及时检查出来,并想出解决方法。管理可以学,专业不可能速成。目前的无论是我,还是这岛上的谁都没能力替代你。”
向文杰又加重语气,“在决定出来前,不要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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