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梦欣见情况不妙,把布偶暂时放到一边,跟陈竹青解释:“是我先答应妹妹让她在这里面挑的,但我忘记这个玩偶也在里面了。姑父不要怪她,是我的错。”
陈竹青怔了几秒,将女儿抱到腿上坐着,先和孩子道歉,再安慰道:“这个玩具对姐姐来说很重要,我们不可以拿。改天……”为了表示歉意,话音刚落,他又马上改口,“明天爸爸给你买一个更大的、更可爱的玩偶好吗?”
陈嘉言本就对可以跟着父母一起离开的舒梦欣心存不满,现在陈竹青站在她那边,连一个玩偶都要和自己计较,小朋友心里的妒火烧得更厉害。
玩偶哪有爸爸的态度重要。
此刻就是一个验证的好机会。
陈嘉言摇头似拨浪鼓,抱紧那个玩偶往陈竹青怀里又缩了一些,惨兮兮地仰头求道:“那我就喜欢这个,不可以给我吗?”
舒梦欣不想陈竹青难做,抢在他之前开口,“好。给你吧。”
陈竹青自有一套标准,他希望孩子可以明事理,而不是如此任性妄为。该解释的,已经说过了,他眉尖蹙起,拧出一个黑疙瘩,看上去有点凶,语气也冷了几分,“嘉言不可以这样。爸爸已经答应你会买其他的玩具了。”
姗姗来迟的舒安听到这些情况,抓起那个布偶放到两个孩子中间,“你们都这么喜欢这个玩具,以后可以一起玩呀。嘉言和姐姐住在一起,想玩的时候找姐姐拿就可以了。”而后,她转过头,压低声音先是和舒梦欣说了句抱歉,随即恢复如常,要陈嘉言和她道谢。
小朋友本就和妈妈亲近些,舒安一伸手,陈嘉言很自然地伸手去环她的脖颈,窜到妈妈怀里,“谢谢姐姐。”
舒安哄好两个孩子,把陈竹青拉出房间。
“小孩子很聪明的,要一碗水端平很难,你每次说话前一定要搞清楚情况,要讲理,也要考虑到孩子的心情。嘉言只有三岁,确实很多事都不懂。你不可以这么凶的。”
无论是长相还是举止,陈竹青都自觉‘凶’这个字和他不沾边。
这是第一次被人用这词形容,还是最亲近的家人。
陈竹青低头自省。
舒安抬手,覆上他侧脸,“宝贝。别自责了,你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慢慢学吧。”
如此亲昵的称呼,连同指尖的温度自然地渡到他皮肤,似有电流一直流向心尖,激起一阵酥麻。
陈竹青喉结一滑,偏哑地开嗓应‘好’。
舒安收回手要去做事,没走出一步,被人揽住腰肢又给拉了回来。
“啊……”后脑磕上他的肋骨,她身子软下些,背部曲线慢慢贴合他的胸膛,横在腰间的手搂得很紧,打消她转身查看情况的念头,闷声发问,“痛不痛啊?”
陈竹青答非所问,“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就……宝贝阿。”
舒安身子被板正。
四目相对,如电光石火相撞,一秒即燃。
他声音粘腻,哄着又让她喊了三四遍。
舒安推开他,“哎呀。我还有事要做呢。一会再陪你玩。”
陈竹青卷起袖子,走向厨房,“我去洗碗。你去歇着,一会在床上等我。”
舒安捂住发烫的脸,“孩子都在。以后别说这么直白了。”
而后,陈竹青去厨房洗碗,又把院子的东西收拾了。
等洗过澡回屋,房间空荡荡的,夜风从没关的窗户透进来,卷起两边的纱帘。
陈竹青退出房间,到两个客房门口晃了一圈,看见舒安侧身躺在舒懿行身边,手搭在孩子身上轻拍哄睡。
客厅的光从门缝里钻进来。
舒懿行闭着的眼睛眯起。
舒安伸手覆在额前,替孩子遮住光线,原本压在后背的手抬起,竖着的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外面的陈竹青禁声,又摆手示意他走开。
刚才还是宝贝呢。
现在宝贝就没人疼了。
陈竹青无奈叹气,抓紧门把手,极其缓慢地把门关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陈竹青终于感觉到身侧有了回温的迹象。
舒安怕吵醒陈竹青,全程都很小心,安静地开门,缓慢地掀被,悄悄地躺倒他身侧。
谁知,刚盖好被子,腰间倏地多出一只手,温暖的胸膛从后背贴上来。
“怎么还没睡?”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身子,再一点点放松,转身与他相拥。
陈竹青闭着眼,凭感觉往她肩上靠,下颔抵在颈窝,嘴唇若有似无地碰触、摩挲,像是索吻,又像梦中呓语,发出小小的啵唧。
舒安以为他是睡了,闭上眼准备入眠。
耳廓却一阵温热。
他说:“睡了又醒了,反反复复的。你没在身边,我的睡眠一直不太好。”
什么嘛。
明明他在外面工作的时间比在家待的时间长多了。
即使明白是哄人的情话,舒安心里仍有花绽开,一朵又一朵的,全是幸福的滋味。
舒安揶揄道:“吃醋了?”
陈竹青狭长的眼睛眯出一个危险的弧,语气里却盛满宠溺的笑意,“怎么会。不过,孩子来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吧。确实是有点难过。”
陈嘉言和舒梦欣刚闹了不愉快,晚上两人还得在一个房间睡觉。
陈竹青怕孩子心里别扭,本想去调节一番。
可洗完碗再去房间时,两人捧着脑袋,在书桌玩扮家家酒的游戏,根本没把那个小插曲放在心上。陈嘉言还嫌他碍事,他刚踏进一脚,就被她用枕头赶出去了。
倒是一向乖巧懂事,有着远超同龄孩子智商的舒懿行很不适应,拿着一本故事书来找陈竹青想让他讲故事。
陈竹青讲了两个,看舒安忙完了她的事,拿衣服去洗漱了。
就随便应付了一下舒懿行,威逼利诱地让他去睡觉了。
谁知,等他洗漱完,舒安倒是接替了他的工作去哄孩子。
陈竹青问:“他还是不习惯?”
舒安叹气,“小朋友害怕吧。不敢一个人睡。再怎么懂事,也才三岁而已。”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有了主意,挣开他的怀抱,起身开灯,拉开衣柜,在里面翻找东西。
陈竹青撑着身子坐起来,“找什么?”
舒安从柜子上层拿出另一床单人被,那是要给舒平来以后用的。
她把陈竹青叫起来,帮着套上新被套。
“从明天开始,我过去跟懿行睡吧。”
陈竹青滞了一瞬,干活积极性下降,“那我怎么办?自己睡啊?”
舒安撇嘴,“反正你也不常回来。而且你不是要去弄什么人工港了,就当提前适应下单身生活吧。”
陈竹青这么积极地回家,就是为了跟舒安多待一会。
连这么点小特权都没了,他嘴角像灌了铅似地迅速下坠,不满地啧声,“你可真行。”
舒安问:“听说专家组走了?那个人工港项目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是部队的工程,陈竹青只是作为工程顾问,跟着一起评估方案的可实施性,不一定能参与其中。因为里面涉及了很多军|事秘密,他也没法说得很详细,模棱两可地回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负责其中一部分的运算。他们检测了几个潟湖盐度,说是不太符合建设要求,但具体的还得等通知。”
陈竹青之前参与过几个部队建设项目,每次拿文件回来外面都套的文件袋都是不透光的厚黑牛皮纸,走的时候也静悄悄的。
医院每年都有派体检组,到各个小岛给驻岛士兵体检。
但有的时候,陈竹青明明说是去建设部队基地,可舒安在哪个岛都没碰到他。
她知道这片海域还藏着许多秘密。
舒安想起他说过,人工港的建设不同以往,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她问:“如果真叫你去了,是不是不能跟家里联系了?”
陈竹青不敢肯定,含糊地回:“大概吧。”
舒安把新被子叠好,又放回衣柜上层。
陈竹青问:“不开心了?怎么又把被子收起来了?”
舒安躺到床上,伸手把他扯回身边,用力环住他的腰肢,“嘉言还小呢,实在不行,让她和梦欣一起睡下铺,让懿行睡上铺。我还是跟你多待一会吧。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要走。”
陈竹青侧身搂紧她,“嗯。我的宝贝这么粘我,真好。”
—
自从知道可能要去建设人工港后,陈竹青在家里备了个小行李箱,里面放着几套衣物和必备的专业工具书,随时准备着一接到通知就出发。
可左等右等,行李箱里的衣服从长袖换到短袖,又换到长袖,都没等到让他出发的消息,也没人告诉他这个项目还要不要继续。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
羊角岛三期工程完成大半,不出意外还有半年就可以验收竣工。
整个小岛改建,从八五年至今,历时五年多,是陈竹青参与过的周期最长,最琐碎的工程项目。
现在,村民的收入不再依赖打渔,岛上的耕地复农,养殖场和副食品加工厂效益良好,全村的人均收入跟五年前比,翻了三倍。
村里有几户还在筇洲买了新房。
陈竹青站在村委会门口,看着新修的道路和远远一片红砖四合院,心底燃起一阵自豪。
方维拿着几页纸从工地回来,“陈哥,这是最后一排的村屋设计图了。”
那些图,陈竹青核对过很多次,草草翻阅过就给签字盖章了。
方维看他心情不错,趁机提议,“后面这些村屋建设你能不能交给我?让我试试?”
方维到这也快五年了,各项技能提高不少,前一阵去筇洲汇报工程进度,陈竹青特意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上去作讲解。
他有些紧张,在招待所对着白墙练了一晚上。
到了台上,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腰背挺直,手肘微微弯曲到腹部,颇有主持人的风范。
每次向文杰上去作汇报,总有领导在下面皱眉,但方维就不同了,他在大学当过广播员,发音字正腔圆,比向文杰的川|普不知道强多少倍。
或许是在会上得到了领导的鼓励,从筇洲回来后,方维对工作更积极了,几乎是把工地当成自己的=家,和工人同吃同住。
陈竹青几次回家,方维都替他把工作完成得很好。
而且,他还做过几次小项目的总负责人。
现在,方维提出想试着独立完成剩余工作的想法,陈竹青没多犹豫,选择相信他。
他把那些资料交给他,“行。也该让你试试了。”
方维喜滋滋地接过资料,放进公文包里,“对了。你今天回西珊岛么?我听说筇洲大学的少年班要来岛上的初中招学生,我看梦欣挺聪明的,你不带她去试试?”
“是么?”陈竹青没想到他几乎住在工地,消息还这么灵通,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
方维笑开,“我家就住在筇洲大学附近,我上次听小区里大人在讨论。你回去看看吧,要是真来招生了,别让孩子错过这次机会。”
—
陈竹青处理完工作,当晚便赶回西珊岛。
舒安没做他的饭,随便给他下了一碗面条又打进个鸡蛋。
端上桌前,她滴入三滴香油,“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竹青招手唤来舒梦欣,“方维叔叔说筇洲大学开了少年班,要来岛上招生,学校有跟你说这事吗?”
舒梦欣从包里拿出报名表,“嗯。初一到初三的学生都能报名。老师把报名表给我了。”
要不是陈竹青说,舒安根本不知道这事。
她摘了围裙,凑过来看,“十二月二十日前交表?那不就是明天吗?你怎么还没填好?也没跟姑姑说这事。是不想去吗?”
舒梦欣学习好,还有陈竹青带着去上奥数课,比同年级的学生要领先很多。
但这次的笔试得和初三的学生一起,她忽然没了底气。
老师还说,这次笔试的成绩、排名会公布在年级里。
当惯了第一名,舒梦欣比普通孩子更怕输。
她不知要怎么跟姑姑、姑父解释,捏着衣角,低头嚅嗫:“这少年班每年都招生,我想多学一点,明年再去考。我才初一,物理、化学都没怎么学过呢,怎么比得过那些初三的。”
这话陈竹青不认同,因为舒梦欣学得快,学校的知识满足不了她。
陈竹青提前买了初二、初三的教材,让舒梦欣有空就自己先学,他每次回来也都会给她上课,讲解知识点,也帮她批改作业。
在他看来,舒梦欣的水平不会比普通的初三学生差。
而且考试这种东西,去试一次远比闷着头学几个月来得有用。
他折回房里,拿出那些高年级的作业。
其中有几份小测卷是陈竹青按照课本难度给她出的,舒梦欣都答到了八十分以上。
他本想再劝,低头瞄到舒梦欣犹豫的神情,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改口道:“梦欣是怕落选?”
舒梦欣吸气,面颊陷进去两块,嘴巴微微嘟起。
陈竹青笑笑:“你才初一,就算落选也没人说什么,选上了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咱们去试试好吗?不要把这次机会当作考试,就当作去看看题型,为明年做准备。”
他看孩子还是犹豫,继续劝:“我一会去找刘老师,告诉她,别把你们的成绩和排名公布。本来这个就是额外的测试,还有三个年级的学生在一起考,排名没意义。”
听到成绩不会被公布,舒梦欣抬起头,眼眸重新亮起,满心欢喜地应‘好’。
明明只是个小测试,成与不成的没多大差别。
可舒安一想到,要是考试通过,舒梦欣就要去上大学了,心不由得一抖,全身都跟着紧张。
过往准备高考的紧张感随着记忆席卷而来。
她的手好久没这么凉过了。
晚上,陈竹青攥着她的手搓了好久,都捂不热,不得已把她的手从衣服下摆拉进来,贴在自己的腹肌上,将身子的温度一点点渡过去。
他问:“怎么紧张成这样,弄得像你要考试一样。”
舒安脚趾蜷缩,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冬夜。
高考前,学校里有人传说吃酸的食物,可以推迟月经。那段时间,舒安每天吃饭都会往稀饭里搅进些黑醋,也吃了不少酸橘。
她的月经还是照常来了。
而且在高考那几天,疼得死去活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考数学那天,没有像考英语似的,疼到她两眼昏花看不清题目。
陈竹青高中是直升的,大学是由队里推荐去的,几次职称考核也顺风顺水。
他没法理解舒安口中的紧张感,只能搂着她,小心安抚:“梦欣比我们厉害多了。我之前带她去奥数竞赛,她坐在教室里,比其他孩子矮一截,但答题迅猛,埋着头奋笔疾书地,唰唰唰就写完了,交卷的时候不知道多自信。那的指导老师跟我说,这孩子未来能成大事。所以,别担心了。”
舒安点点头,躺正身子,盯住天花板,长叹一声,“她要是考上了,就要离开我们去筇洲上学了。”
隔壁的梁向军也被送到筇洲去上学。
不知道是他长大开窍了,还是寄宿制学校的老师太厉害。
这两年,梁向军的变化几乎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几次放假回来,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帮刘毓敏剥玉米粒。
一米八的大高个弓着身子,乖巧地坐在那,眼眸低垂,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目光只盯住手里的活,一点没注意旁边大人的谈话,跟他过去总偷听别人讲话的讨厌样相去甚远。
陈竹青忍不住感叹:“没有父母的庇护,孩子真的是以光速在成长。”
他拿梁向军跟舒安举例。
舒安却更担忧了,“梁向军是男孩,而且身材壮硕,还敢打架,谁能欺负他呀。咱们梦欣才多大,个子也小,不知道去外面能不能适应啊……”
舒安没见过舒梦欣的妈妈,但舒平的个子随了爸爸,即使是在那个缺乏营养的年代,他也长到了一米七五。
舒安只有一米六。
她怕舒梦欣和自己一样长不高,白天炖肉汤,晚上泡牛奶。
可不管怎么喂养,舒梦欣的个子像煮不沸的温吞水,长得特别慢,今年还没突破一米四的大关。
陈竹青安慰她:“梦欣上学早。比班上的孩子小两岁呢。矮一点是正常的。”
舒安靠在床边想,“我好像是十一岁来月经的,从那之后就没怎么长高了。”
舒梦欣跟着他们生活了好几年,去哪都带着,冷不丁地想到孩子要走,比两年前把双胞胎送回福城还舍不得。
筇洲不远,但舒安恨不能现在就把她需要的东西为她准备好。
舒安说:“不管她考没考上。我下周要带她去筇洲市一院让医生看看,看这年纪,这个身高是不是矮了点。”
陈竹青觉得她这么做有些多余,也怕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他没有舒安专业,万一真耽误了孩子也不好,便没再劝。
搭在她后背的手轻拍两下,在她耳边说了些软话,让她尽快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少年班的考试分为两天进行。
第一天考数学和理科综合。
第二天考英语和文科综合。
虽然事先陈竹青已经跟孩子说过考不上也没事,但考完数学,舒梦欣就蹲在角落里哭了。
等在外面的舒安看到,拿着披肩走过去包住她脑袋,替她遮挡掉那些好奇的目光。
“没事的。不喜欢。我们就不考了。我们回家。”
舒梦欣抹掉眼泪,牵着舒安的手回家。
走到半路,她又觉得这么临阵脱逃更丢人,咬咬牙折返回去。
去食堂简单吃过午饭,下午又一头扎进考场。
—
考试结束,舒梦欣的状态一直很差。
陈竹青趁着元旦假,想带她去筇洲玩却被她拒绝了。
两个人没了主意,只能多做一些她喜欢的食物讨孩子欢心。
因为这样,公布成绩那天,两人觉得考不上,都没去学校领成绩单。
还是刘毓敏把单子送到家里的。
她没进屋就喊:“梦欣考上啦!成绩还不错呢!你们怎么没去拿成绩单啊?那边招生办的还问我们要她的小学成绩册呢。”
“考上了?”舒梦欣也很意外,拖鞋都没穿好,光着脚从房里跑出来。
陈竹青见了,抓住她的肩膀,拎着她回房间,把拖鞋套好再放她下地。
这个考试舒梦欣没和家里说,是交表前的一天,舒安才知道,急匆匆地填表格、缴报名费。
现在通过初试,两人从刘毓敏那里了解到筇洲大学少年班的具体情况。
这是筇洲大学第一次开创少年班。
招生对象是全国十一到十四岁的学生,招进学校后,会先进行两年的基础学习,然后再进行专业课学习。
陈竹青以为专业课是基础学习之后才选的,没想到这次的少年班是筇洲大学医学部开办的中西医结合的基地班。
给这么小的孩子限定专业,还是极为狭窄的中医。
陈竹青神色微变,心里打鼓。
刘毓敏在,他没表露心迹。
而后,她离开,他把舒梦欣拉到一边,问:“你知道什么是中医吗?”
舒安的本科专业是基础医学,但分到妇产科后,她买回一大堆中医理论的书籍。
很多孕妇生产后,都喜欢吃一些中药调养身体,舒安本身也是寒性体质,所以看这些书,一方面是帮助病患,一方面也是为日常养生作参考。
家里可以看书的地方很多,从客厅茶几到屋内书桌,哪里都放着几本中医养生秘籍。
舒梦欣好学,看过几本。
此刻,她嘴角一扬,两手背到身后,自信地回道:“我知道!中医是在古代朴素的唯物论和自发的辩证法思想指导下,通过长期医疗实践逐步形成并发展成的医学理论体系。”
舒梦欣的双语幼儿园教过她一套联想记忆法,再加上她本身很聪明,哪怕再晦涩难懂的东西到她手里,她也能用最快的速度记住,且准确地记住。
那些书舒安不止看过,还做了笔记,都没法像她这样一字不错地答出来。
听到答案的一刻,舒安惊得下巴差点掉到递上去,眼睛瞪大,愣了几秒,蹲下身子,竖起大拇指夸奖道:“梦欣太厉害了!记得一点不差。”
记得清楚,不代表明白。
陈竹青依旧眉头紧锁,继续问:“那梦欣考上大学后,就要去学中医了,以后跟姑姑一样要在医院工作,你愿意吗?”
“愿意啊。”舒梦欣去拉舒安的手,“跟姑姑一样多好。”
陈竹青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你能这么想很好。但你还小,没见过的职业有很多,未来的天地也很广阔。真的要这么早做选择吗?”他越说,声音越小,仿佛不是在问舒梦欣,而是在问自己。
他没法代替孩子做决定,也不放心把决定权交给这样小的孩子。
陈竹青有些后悔,应该趁着假期带她多去外面走走,在这个小岛上待久了,眼界都被限制住了。
舒安不懂他为何如此纠结。
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决定以后要学医了,高考几个志愿她全填的医科类大学。
陈竹青想了一会,说:“给舒平打个电话吧。这不是小事,他是孩子的爸爸,得让他来做决定。”
舒安拿着那张成绩合格单,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完全忘了舒平这个当爸爸的。
在陈竹青的提醒下,给广州那边打电话。
大概等了一天,舒平回了电话。
他说,一切由梦欣决定。
选择权又落回孩子手上。
舒梦欣拼命点头,“我肯定好好学!以后当个好医生!”
陈竹青看她斗志昂扬,言辞肯定,也不再阻拦。
舒梦欣的初试成绩排在中游。
复试的时候,因为平时看了很多医学杂志,回答得体,还有医二代的光环,综合排名进入了前十。
这是筇洲大学第一次招收少年班,招生细则不是很明确。
舒梦欣是提前上学的,只有十岁,没到少年班招收的年龄。
这是招生办在给她填写资料时发现的。
工作人员愣了几秒,看着资料面露难色。
跟着去的老师在一旁打包票,“这孩子的姑姑、姑父都有副高职称,家里教得很好,虽然年纪小,但学习能力和自理能力都远超同龄学生。”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决定。
招生办主任不愿放过好苗子,说:“你把孩子家长叫来,我们跟她谈。”
舒安刚下手术台,听到学校这边叫她。
她换了衣服,匆匆赶过去。
来得匆忙,她额前的发炸开,鼻子上还有口罩的压痕,手指因为长时间闷在乳胶手套里,被汗水浸润得发白、褶皱。
她尴尬地整理下头发,说:“我是她的姑姑。”
招生办主任问:“她的父母呢?”
舒安语塞,怔了几秒,说:“她爸妈离婚了。她爸爸在广州……”工作。
她想这么说。
舒梦欣却抢先一步,在她之前回:“我爸爸犯过错。现在在广州监|狱服刑。”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在场人皆尴尬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相视一眼,又匆匆避开目光。
纸包不住火。
与其藏着掖着,惴惴不安地生活、学习,不如坦荡些。
舒梦欣也相信老师们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所以选择如实相告。
舒安唇线绷直,小声问:“这会影响录取吗?”
招生办主任摇头,“不会。我们只是了解下这孩子的家庭情况。”
而后他把舒梦欣年龄没达标的事告诉舒安。
舒安说的和老师说的差不多,意思是舒梦欣肯定能自理。
招生办的几个人围在角落讨论。
舒安垂下的手按在舒梦欣肩上,手指蜷缩,慢慢发力,直到指关节发白。
舒梦欣无意识地喊了声‘疼’。
终于把舒安神游的魂唤回来。
舒安蹲下身子,“干嘛跟他们说爸爸的事?”
舒梦欣撇嘴,“姑姑教我说,不可以骗人的。”
舒安噎住,以一声长叹作为回答。
隔了会,招生办主任折返回桌边。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监护人声明,要舒安签字。
舒安看了两三遍,跟他们确认过每一条细则,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招生办主任伸手,“梦欣姑姑,您放心。孩子的家庭资料,学校是会为她保密的。”
舒安脸上的尴尬稍缓,伸出手去同他握手,“嗯。”
因为招收的孩子年龄不大,为了不耽误他们以后的学习。
筇洲大学组织了为期一个月的适应学习,如果这一个月,孩子对医学没兴趣,或者没法适应大学生活、住宿生活,还可以回到原学校。
这一个月,所有课程都围绕着中医基础知识普及展开。
但学习不是主要任务,主要是要学会适应大学生活以及独立生活。
舒安担心得不行,每周末都提着鸡汤去学校看她。
舒梦欣原本就是外向的个性,又是年纪最小的孩子,在班上很受宠,适应得很快。
她看到舒安在食堂门口等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把舒安拉到角落,先是小声道谢,然后说:“姑姑,我在这很好,你不用这么担心,不用一直过来看我。”
舒安把鸡汤推到她面前,“西珊岛来这不麻烦。你要好好的,姑姑才能跟你爸交代。”
提到舒平,舒梦欣嘴角的笑容渐消,闷闷地应了声‘嗯’。
少年班是面向全国招生的。
考上的学生一半是各个大学教授的子女,另一半则是父母从事医学的医二代。
初到这里,学生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聊的全是家长。
舒梦欣在这件事上只能沉默。
年级辅导员很快发现问题,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
辅导员说的话假大空,不仅没起到安慰作用,反而让舒梦欣更烦恼了。
之前,她只和招生办的说过舒平服刑的事,怎么现在辅导员也知道这事了。
这次,舒安来看她,舒梦欣有想过跟姑姑抱怨这些事,可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只能让舒安徒增烦恼而已。
舒安看出她心里藏着事,手覆在她脑袋。”
舒梦欣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什么。就是功课好难哦……”
听到是学业上的问题,舒安稍舒一口气,鼓励道:“梦欣这么聪明,努努力,肯定能跟上的。”
两人正说着话。
旁边有个男同学一边跟舒梦欣打招呼,一边端着餐盘走过来,“姐姐你好,你是梦欣的姐姐吗?”
“啊?”舒安愣了下。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只是出于礼貌,但听到‘姐姐’这个称呼,她还是觉得开心,欣喜地说:“不是。我是她的姑姑。”
“姑姑看着好年轻啊。”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舒安转而跟旁边的男孩聊起来。
陈竹青在外工作,家里的事全靠舒安一人操持。
岛上还没通自来水的时候,舒梦欣看过舒安提着扁担去挑水的艰辛,也看过双胞胎刚出生时,她一个人在晚上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在客厅里踱步,边唱歌边哄孩子睡觉。
舒梦欣和陈竹青聊天时,问过他,什么是幸福。
陈竹青说,看到舒安笑容的那刻,他最幸福。
或许是为了来学校看她,舒安换上新的碎花裙,扎了两个显年轻的短辫。
她坐在那回忆从前的校园生活。
两手捧着脸,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天真浪漫,乍一看和校园里那些女大学生也没有差别。
食堂里人声嘈杂,身边时不时地有人端着餐盘走过。
可舒梦欣转头看向舒安时,目光和时间在她身上都像停止了一样。
姑姑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因为这样,她更不忍心说出让她不开心的话。
舒梦欣结束一个月的适应学习,不仅在小测中名列前茅,而且得到了多位老师的嘉奖,说她勤奋好学,看着就招人喜欢。
回岛那天。
舒安和陈竹青都请假去码头接她。
陈嘉言和舒懿行也一起去了。
这些天舒安三句不离舒梦欣,陈嘉言有些吃味。
她在幼儿园的讲故事比赛拿了优秀,被妈妈用一锅炖肉就给打发了。
此刻,她站在码头,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暴露在外的细嫩小脸被刮得生疼。
陈竹青刚开始没注意到,是听到孩子嘟嘟囔囔的,低头想看看怎么了,才瞥见她微微发红的鼻头。
他赶紧从兜里掏出薄丝巾,围在孩子脸上,只把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条丝巾是舒梦欣的,显然是出门时,陈竹青怕她冷,随手揣进兜里的。
这一围,不仅没化解陈嘉言的不满,反而让她更不开心了,“什么嘛。爸爸就是偏心。干脆让梦欣表姐来当你们的女儿好了。”
陈竹青摸摸她的脑袋,压低声音,“你讲故事大赛拿了第一名,爸爸前几天不是带你去游乐园玩了?还偷偷给你买了冰淇淋。都忘了?”
提起这个专属于两人的小秘密,陈嘉言舔舔嘴唇,似乎是在回味那个冰淇淋的味道。
不好意思地应‘嗯’。
而后,陈竹青又说:“姐姐走的时候,把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你了,现在她回来了,咱们来码头接她不应该吗?”
看在吃的份上,陈嘉言终于笑开,牵住他的手,“好吧。那爸爸以后要多带我出去玩。”
陈竹青把孩子抱起来,“你乖乖的,想要什么,爸爸都答应你。”
陈嘉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还想吃冰淇淋。”
陈竹青瞧了眼舒安,同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嗯。那你别告诉妈妈。”
陈嘉言伸手要和他拉钩,“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舒安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转过头来,眉毛一挑,问:“什么小秘密?”
陈竹青咽了口唾沫,心里一紧,没来得及说话,码头另一边有个工人激动地朝他们跑来,“陈总工,你快点回羊角岛看看吧,工地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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