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没在家,两个孩子跟他都生疏了。
陈竹青自觉有愧,没把孩子推到刘毓敏家,亲自去接他们放学。
“爸爸,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刘老师家?”
为了早点回家,他们抄的近道,黄土路上有不少小石子,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要碰到坑的时候,陈竹青会稍稍用力,把孩子往上提起一点,陈嘉言也揪着陈竹青的手,借着他的力道往上蹦。
陈竹青瘪嘴,“爸爸想多跟你们待一会,不好啊?”
他看小朋友蹦得费劲,俯身下去想抱她。
陈嘉言转了一圈,牵着手也松开了,往前小跑两步,“不要爸爸抱。”
陈竹青叹气,边叮嘱她要小心,边往前赶。
而后的周末,陈竹青推掉工作,带着两个孩子去树林和海边玩,还带着他们去筇洲新开发的几个景点。
舒安本想跟着去的,但有个产妇动了胎气,提前到医院来待产。
那个产妇从开始就是她这治疗的,对舒安很信任,希望由她来接生。
舒安只好推掉家庭活动,答应下来。
—
晚上,三人从筇洲回来。
小朋友的想法简单,谁对他们好,谁能陪着他们一起玩,就跟谁好。
不过一个周末,陈嘉言心里的天平又倾向陈竹青。
陈竹青给她买回几本童话书,是那种带立体页的,里面还有公主、王子的立绘,随着书页翻动,立绘能从平面的纸片上站起来,像是要从书里走出来一样。
小朋友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在书店盯着看了许久。
陈竹青见她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把那几本书全买下来。
舒安在家里做好饭等他们,可陈竹青回来却说在筇洲已经吃过了。
舒安‘嗯’了声,边收拾碗筷,边催他们去洗漱。
陈嘉言披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缠着陈竹青要他给自己讲故事。
舒安推他,“你去陪孩子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在值班室住了四五天的舒平也在今天回家。
因为是临时起意,换洗的衣物带的不多,现在天又冷了,穿着单衣有些不够。
原本他打算拿了衣服就走,一进院看到舒安弯着腰在昏暗的水槽那洗衣服,顿了几秒,跑过去帮忙。
陈竹青不知道带孩子去哪玩了,衣服上沾满沙土,尤其是陈嘉言的裤子沾满黄泥。这么丢到洗衣机里,肯定会堵塞排水口,搞不好大颗粒的砂石还会弄坏里面的金属桶。
舒安先把三个人的衣服泡在水里,等洗完碗,才提到院子的水槽那清洗。
粗洗不用肥皂,主要是把衣服、裤子上的泥沙搓掉。
因为水在外面放了有一会,已经凉透了。
哪怕是十二月,西珊岛也不算太冷,水没到冰凉刺骨的地步,但两手这么长时间地泡在水里也确实不舒服。
现在又是晚上,海边风大,呜呜地卷进院里,拍在玻璃上砰砰地响。
舒平用曲起的手肘撞了下舒安,把她推开,“你都在医院忙一天了,这活不能留到明天再做?”
“今天的事今天能弄完就弄完吧。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事呢。”舒安弯腰从水槽下拿出另一个铁盆接了水,又从大盆里捞出两件衣服放到自己的盆里搓洗,“这活不麻烦,把黄土弄掉就能扔进洗衣机了。”
舒平帮着舒安把三个人的衣服淘洗干净,扔进洗衣机。
洗衣机原本买的就不是好牌子,用了几年有点老旧,启动的时候咔哒咔哒地响,而且是老一代的半自动洗衣机,洗完以后还得捞出来放到左边的桶里甩干。
舒平在旁边看着,“我看着。你去洗漱吧。”
舒安锤锤发酸的后腰,摘下围裙往屋里走。
她抱着睡衣走出来的时候,陈竹青刚哄完孩子,也从房里走出来。
舒安止住脚步,把睡衣暂时放在浴室的筐子里,从下层拿出脚盆接热水,边朝外喊:“竹青哥哥,我给你接盆热水泡脚吧。”
“哦。好啊。”陈竹青没多想地应了,走到外面去拿擦脚布,然后卷起裤腿坐在沙发上等。
舒安喊的那声‘哥哥’多少有点娇嗔的意味。
舒平听着特别不舒服。
而且陈竹青都多大的人了,端盆洗脚水都不能自己弄?
洗衣机咔嗒咔嗒地响,他的脑袋里也嗡嗡地疼。
舒平拧紧眉头,眼神里满是不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鄙夷的轻嗤。
陈竹青的耳朵很灵,听到声音,往客厅外的洗漱池瞧了一眼,心咯噔一下沉了,暗呐不好,挺直的背脊塌下一些,惊出一身冷汗。
他感受到舒平的死亡凝视,赶忙起身进浴室,提着水桶往外走,“我自己来就好了,你洗澡吧。”
舒安没有泡澡的习惯,冲洗干净就出来了。
每次陈竹青还说买了浴缸就是想让她好好享受,怎么这么快出来。
可客厅只剩他和舒平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二十分钟像是二十年那么久,每一秒都特别难熬。
明明洗衣机运作的声音荡在客厅,但陈竹青的耳朵却自动屏蔽掉这声音,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压得他快喘不上气了。
陈竹青的脚在热水里晃动两下,就算泡脚了。
他擦干脚,把水倒掉,走到洗衣机边,“舒平哥,我来看着吧。你去休息。今天在工地很辛苦吧?”
舒平嘴角抽了下,冷笑里带着一丝讥讽,“比不上舒安。她在手术台站了一天,回来还得给你洗衣做饭。”
陈竹青咽了口唾沫,“我会注意的。我以后下班早点回来帮忙。”
舒平睨他一眼,没搭茬,提着小提包走进屋去。
之后的日子,舒平打消去值班室住的想法,下班就回家。
陈竹青的休假用完,回工程队上班。
向文杰念他在外工作那么长时间,陪伴家人的时间少,把西珊岛本地的工程任务交给他,自己去负责外面的几个工程项目,让陈竹青能有时间陪在舒安身边。
只是岛上的工作也不轻松,甚至比岛外的建设更繁重。
守备团扩容一倍,部队想改善士兵生活条件,要陈竹青在新地建一栋宿舍楼。
部队这边要得急,工期很紧。
若是以前,陈竹青会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但现在要回家做饭,他会尽可能地按时回家,先把饭做了,再回办公楼这工作。
舒安看他跑来跑去的,劝道:“工作忙就不用你做饭了。我们可以吃食堂。哥哥也会帮忙做饭。”
陈竹青摇头,“食堂没有自己做的好。大家工作都挺忙的,我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晚上,陈竹青总是熄灯以后才回来。
军属院里的小道很窄,不好骑车。
舒安会带着手电筒等在军属院门口,待他骑车回来后,再跟着他一起推车回家。
陈竹青一直跟她说不用这样,舒安还是不放心。
她挽着他的手臂,往他身边靠近些,“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嘛。”
陈竹青搂着她的腰进院,“我懂。就是让哥哥看到了不好。”
舒安不解,“为什么?”
“就……”陈竹青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怕说不好弄得兄妹俩尴尬。
他略过这个话题,把自行车停好,拉着舒安往屋里走,又另起一个话题,“这些家务你都做三年了,也该轮到我补补了。你不用心疼我,这是我该做的。”
舒安踮脚亲吻他的侧脸,“你是我的爱人,我不心疼你,心疼谁?”
陈竹青以浅吻回应,“有这句就够了。”
次日,舒安晚归,舒平在家做饭。
今天的前腿肉有便宜,他买回一块剁碎了,准备包饺子。
舒安回来,他已经准备好肉馅和皮,正站在餐桌边包饺子。
两个孩子也踩着小板凳上,围在桌边帮忙。
舒平已经包出小半锅,他担心孩子等这么久会饿,把已经包出的一盆交给舒安,“你先把这些煮了吧。”
“好啊。”舒安探头往桌上扫了一眼,“是玉米猪肉的呀!”
舒平笑笑,“对啊。你不是最喜欢这个馅的饺子。”
舒安挂好书包,围上围裙,端起盆往厨房走,“陈竹青也喜欢。今天工程队要开会,他回不来,我一会给他送一份过去。”
舒平后槽牙咬紧,眉头也跟着拧出一个黑疙瘩。
下的第一锅饺子,沥干水,往保温盒里一装刚好满了。
舒安顺带给装了一瓶保温杯的饺子汤,用布兜装着往外走。
舒平叫住她:“你全拿走了?我们不用吃啊?”
舒安指指他面前的一盆,“你这不是又包出来一盆,那往锅里一下就好了呀。”
来之前,舒安几乎把陈竹青夸到天上去了,说他对自己有多好。
所以,舒平对他的期待值很高。
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每天他晚归,舒安还给他备了一碗面,给他准备洗脚水。
舒平停下手里的动作,压低声音提醒道:“他已经三十七了!你用不着这样。办公楼挨着食堂,你不去送饺子,他也饿不死。”
舒安嘴巴鼓起,像个小河豚,委屈巴巴地瞧他,“又不是天天送。家里好不容易包一次饺子。而且我骑车过去,就十几分钟而已。”
舒平轻啧一声,“随便你。”
他抓起桌上的抹布擦擦手,端着那盆新包出来的饺子走进厨房。
舒安还想解释什么,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兜里斜了一半的保温杯。
她赶紧将杯子扶正,放进自行车筐,骑车往办公楼的方向赶。
舒安到办公楼的时候,陈竹青刚开完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他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布袋。
只轻轻一颠,他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这汤汤水的不好拿,以后别来送了。”
向文杰在旁边接茬,“有人关心你,你还不领情啊!老子想要人送,还没人来呢。”
通讯连今天也加班,梁飞燕从另一个办公室里走出来,快走两步,挤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耳朵,往下一扯,向文杰疼得五官扭曲,大叫‘不敢了’。
梁飞燕轻哼一声,收手,“有食堂吃就偷笑吧。要什么自行车啊!”
向文杰侧着身子,微微弯下些,恭敬地回:“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陈竹青看两人打打闹闹地下楼去食堂,嘴角扯出一抹笑。
待转身向舒安,那抹笑很快消失,眼底升起一阵担忧,小心地问:“你出门的时候,哥哥有说什么吗?”
这些天,陈竹青在家过得如履薄冰,做什么事全要看舒平的脸色。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他也一直悄悄问舒安,舒平有没有说他什么,他这样做行不行。
刚开始,舒安只是觉得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够,才会如此生疏。
一直安慰陈竹青,舒平已经改变想法了,不会讨厌他。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
她勾着陈竹青的手,慢慢捏紧,“这是你的家。哥哥只是寄住在这里,你不要想这么多。以前怎么对我,就怎么来。你真的很好,时间久了,哥哥会知道的。”
陈竹青闷声应了‘嗯’。
天色渐晚,街边的路灯亮起。
他两手搭上舒安肩膀,把她往外推,“我这还有事,你先回去。晚上也别等我,乖乖洗漱睡觉。”
无论舒平怎样在心里劝解自己,那是两夫妻的相处之道,自己不该过多干涉,可就是见不得舒安对陈竹青这么好。
尤其是她坐在小凳子上,帮他往洗脚盆里放中草药,帮他按摩的时候,舒平看得心里的火都要压不住了。
心里不爽,不想在家住,去工地值班室,他又担心自己不在家,陈竹青会偷懒,把家务活堆给舒安。
日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过。
一日,舒平正坐在工棚跟工友打牌。
工友说:“陈总工运气好,娶到你妹妹这样体贴的老婆。”
舒平嘴角抽了下,笑容有些僵硬。
心里暗暗回,但我妹妹嫁给他可是走背运了。
舒平有些烦躁,出牌速度快,有时候没想起清楚就丢牌出去了,等牌被压过,才觉得后悔,暗叹出其他牌就好了。
一连输了好几局,他手边的毛票越来越少,另外几人面前的毛票硬币却堆成小山。
旁边等着轮换的工人推他,“你今天手气不好别玩了,换我来!”
舒平不服气,“这才哪到哪!再来!我当年在广州,那可是号称……”
“号称什么!”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头顶灌下来,几人没回头就已经感受到声音里压抑的怒火。
待转过身,几人同时惊住。
陈竹青单手叉腰,立在工棚门口。
他人高腿长,穿着蓝色工服宽大,往那一杵,遮蔽掉所有光。
他的脸阴沉沉的,眼里像是藏着锋刀,往屋内一扫,所有人不由得一抖,汗毛颤立。
工头结结巴巴地站起身,“我、我们去工作了。”
工棚里的人作鸟兽散。
可他们走出几步,就被他又叫了回来。
陈竹青转过身,“我说过什么?”
靠前的那个工人舔唇,小声说:“不允许在工地赌|博。”
陈竹青挑眉,手往堆满毛票的小桌上一指,“那这又是什么?”
局是舒平攒的,他不想那些人难做,也想着陈竹青会卖自己个面子,起身走到工棚外,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消消火。
舒平说:“别怪他们。是我叫他们来玩的。我们玩的很小,不算赌。就是图个乐。之后这些钱,是等着结束工作,一起去食堂吃饭的。”
谁知,这话不仅没等让陈竹青消气,反而点燃他的怒火。
他扭过头,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乐什么?你还想像在广州那样吗?你知道,你坐牢的那几年,我和安安是怎么过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错啊?没有人能为你一直收拾烂摊子!”
虽然舒平坐|牢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但当众这么说出来,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旁边的工人一看,暗呐不好。
以最快速度散开了。
陈竹青朝他们喊:“以后再让我抓到谁在工地玩牌、赌|钱,就给我滚蛋!不管是谁都一样!”
后一句明显是在提点舒平。
舒平垂在裤缝两边的手攥紧成拳,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要在妹夫手下干活,任听差遣就算了,现在还要被人这么斥责。
他觉得没面子到了极点。
陈竹青转过头,看他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问:“怎么还不去工作?”
舒平扬起脸,“我没要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发泄过后,陈竹青慢慢冷静下来,语气平和一些,劝道:“我和安安是夫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哥,这东西真的不能碰!这不是多少钱的事。你今天输了五毛一块,明天就想要赢回来。如此往复,没完没了,越玩越大。当年你在广州,不也是这样?从小玩到大……”
陈竹青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
舒平一点也听不进去,还觉得他特别烦人,“几块钱有必要这么计较吗?我用你的钱玩了吗?”
“陈竹青,你听好了。我会努力赚钱,欠你的,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舒平撂下这么一句,往工地走。
陈竹青在后面边喊他,边追。
舒平不想听他的指教,加快脚步,逃也似地跑走了。
—
晚上,陈竹青回家,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决定把这件事告诉舒安。
舒安一听,惊得不行。
她知道要跟舒平讨论这事,肯定会吵起来,让陈竹青带着孩子去隔壁刘毓敏家待一会。
待三人离开,舒安把舒平叫到客厅。
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哥,我跟你聊聊吧?”
舒平摆手,比出一个‘停’的手势,“如果是为了玩牌的事,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三年,我有多努力工作,你还看不出来吗?”
舒安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有想改好。但陈竹青说得对,这事真不能开这个头。就算你不上瘾,那有人上瘾了,在工地不工作只玩牌了,他还怎么管啊?你现在是电工师傅,也管着一帮子人,不能带这个头!”
舒平哼了一声,“你说到点子上了吧。陈竹青就是拿我立威呢!”他越说越激动,梗着脖子,脸都涨红了,声音也一点点提高,“他当着那么多人教训我,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
舒安没想到哥哥对陈竹青的误会那么深,眼睛瞪大,原本想好的措辞也哽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舒平拍着桌子,继续抱怨,“他不就是仗着多读几年书,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在国营厂工作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拿着鸡毛当令箭。”
舒安心里着急,吼了一句,“舒平!你有完没完!陈竹青是总工程师,工程队就是要都听他的,包括你。你已经做错了,违反了他定的规矩在先,他教训你有什么不对的?你就是不如他!人家不仅念了大学,工作经验也比你丰富。”
“舒安!你到底是哪边的?”舒平同样不甘示弱地插着腰,跟她对着吼,“你以为我不想念大学吗?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当年高考我不是没参加,也不是没考上,是没钱去!要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初就不应该送你去上大学。”
这些话积攒在舒平心里已经好多年了,这一刻终于得以发泄出来。
他吼得嘶声力竭,像是一头暴走的野兽。
巨大的信息量从头上砸下来,一下砸懵舒安。
她扶着桌子慢慢坐到椅子上,“哥,你当年考上了?”
当初是舒平自己放弃上大学的,从没因为这样记恨舒安。
舒平闷闷地应了声‘嗯’,“不过我只过了大专线,就算去也上不了好学校。我说这事不是要怪你,放弃读书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安安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哥哥为了她放弃读书了……
舒安脑袋里不停重复着这一句,眼眶温热,噙着些许泪花。
她懵圈地抬头,透着层水雾瞧他,“我怎么了?”
舒平说:“像我们这种人,读大学是最好的一条出路,我以为我们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那时候,你说你的梦想是当个好医生,在省城的三甲医院工作,要买房子把爷爷奶奶接过去享福。可现在呢?”舒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指了指窗外一望无际的海,“你读了五年大学,就是为了来这种地方,伺候一个杂货店伙计的儿子?你是不是疯了?”
舒安嘴巴微张,震惊到声音都在颤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话已经说到这里,舒平不再隐瞒心里的想法,索性一次性说清楚,“早知道你会跟陈竹青,当初我才不会送你去上大学!爷爷要是活着,也不会同意你跟他!”
“舒平……”舒安两手按着桌面,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指着他的鼻子,刚要说话,却瞥见陈竹青就站在门口。
他抿着唇,面色难堪。
因为是着急跑回来的,头发散乱,狼狈之余还有几分委屈。
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舒安抬手擦掉眼角的泪花,低头同舒平说:“一会我再跟你说。”
舒平扭头看到陈竹青站在那,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没觉得自己理亏,站起身进屋收拾好行李,提着往外走,“家里不欢迎我,我就去值班室住。”
从陈竹青身边擦过时,他故意撞了他肩膀一下。
陈竹青没防备,又因为听了那些话,脑袋已经乱成浆糊了,整个人都是发懵的状态。
被他这么一撞,没骨头的身子往左边一倒,磕在门上,发出一声脆响。
幸亏舒安及时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坐到地上。
舒安扶着他往屋里走,“你别听他乱说。”
陈竹青坐到椅子上,嘴角扯起一抹淡笑,“没关系。哥哥说的也没错,我就是杂货店伙计的儿子。”
舒安走到他身边,把他揽进怀里,紧紧抱着,“你是我的丈夫,是懿行、嘉言的爸爸,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很好。跟你结婚后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真的。”
“嗯。我知道。”
—
家里乱糟糟的,陈竹青没把两个孩子接回来。
晚上,两人躺在一起。
陈竹青现在急需安慰。
而苍白的语言抵不过一场漫长的情|事。
结束后,他把人勾在怀里,亲了一遍又一遍,“安安,很喜欢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会陪着我的,对吗?”
舒安点头,“对。”
陈竹青不放心地问:“那要是哥哥一直不喜欢我怎么办?”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舒安躺正身子,盯着天花板愣神。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舒平会有这么偏激的想法,打得她措手不及。
陈竹青看她绷着小脸,五官纠结成一团,心里更难过了。
他舍不得让她为难,“没事。别想了。顺其自然吧。总有一天哥哥会看到我的努力的。”
他从旁边的凳子是捞起衣服套到身上,起身走到书桌边。
舒安卷着被子坐起来,“你干嘛?”
陈竹青按开台灯,递给她一封信,“白薇寄过来的。刚才事多,我一下子忘了。”
明明两家人都有电话,可白薇还是喜欢给舒安写信。
她说,总觉得文字这种传统方式最能表达心意。
对方写得认真,舒安逐字逐句读得同样认真。
她复述道:“白薇说她搬新家了,换了个更大的房子。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坐坐。”
陈竹青把衣服披到她身上,帮她穿好,“去吧。家里这么多事,一定很烦吧?请假出去休息几天,就当散心吧。你们俩也挺久没见的了。”他看舒安还在犹豫,伸出一根食指压在她的眉心,把那个黑疙瘩揉平,“家里我会照顾好,跟哥哥的事我也会处理好。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舒安拉着他的手,紧紧牵住,“我也不想你受委屈。舒平那么大了,你不要去管他,就让他冷静几天,让他好好想想,他会想清楚的。”
陈竹青应了‘好’。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前额,“安心睡吧。我的宝贝安安。”
一九九四年,元旦。
西珊岛的杂鱼罐头销量好,是很多人的年货首选。
元旦刚到,订货单已经排到好几个月以后了。
舒安要去看白薇,借着陈竹青的关系,找厂里买了三提礼盒装的。
林文斌升到副高职称,现在还在筇洲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工资很高。
他把新房买在筇洲的中心地段,交通方便,还是紧挨着筇洲大学附属中学,是一顶一的学区房。
房子在一楼,还带个小院子。
白薇想在院子里种菜,特意让舒安来的时候带些种子来。
两人好几年没见面,再见面时,特别亲切。
白薇搂着她往屋里走,“安安!我好想你呀!”
舒安把几包种子交给她,“你准备种在哪?我帮你吧?”
说着,她卷起袖子就要干活。
白薇急忙拦住她,“你呀。真是到哪都闲不下来。林文斌在畜牧所,他们隔壁就是农科院,这些事他最擅长了,不用你,也不用我。等他回来弄。”
她转进厨房,拿出新买的杯具给她倒咖啡。
林文斌买了一整套的做咖啡的机器。
三四个机器摆在客厅的餐吧上,颇有情调。
白薇招手唤舒安坐过来,“你来这坐嘛。”
林文斌天天都要喝咖啡,白薇制作咖啡的手法娴熟。
三五分钟,就给舒安做了一杯卡布奇诺,还从冰箱里拿出喷□□油挤在上面,杯子递出去时,她不知道从哪拿出坚果碎和巧克力棒插在上面。
舒安拍手,赞叹道:“真厉害。做得跟咖啡厅的一模一样。”
白薇笑笑:“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咖啡厅喝咖啡吗?”
“记得。”舒安低头抿了一口,因为奶油太厚,第一口全是甜腻的奶油,顺着喉咙咽下,甜得有些齁嗓子。
白薇赶紧给倒了杯水,“是不是太甜了?你要是不习惯可以配点水喝。”
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回忆往事。
聊了好久,总算说回现在的生活。
舒安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白薇叹气,“说实话不怎么好。”
舒安有些诧异,把杯子放回盘子上,“怎么了?”
白薇两手弯曲,撑在桌面上,托着脑袋边叹气,边说:“林文斌的弟弟因为犯了点事,前年被单位开除了。这两天,文斌给他找了好多工作,都是做一段就辞职。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也吹了,也是呢,他现在这样,谁能跟他呢!”
舒安筹措一番,刚想劝,可白薇像是憋了很久,根本没给她插嘴的机会,嘚啵嘚啵地不停抱怨。
白薇说:“他现在就住在我家呢。烦死了,说亲也亲,可终究不是一家人。他又没工作,什么都要文斌出钱……”
舒安往旁边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白薇摆手:“不在家。出去玩了。他在我哪敢说这些啊。让他听到,再去文斌那告状,我们俩肯定要吵架。”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握住了舒安的手,“真的太难了。这么亲的人,根本没法开口说让他走,但这么住在一起,多别扭啊……真是烦死我了……”
白薇撇嘴,颇为羡慕地说:“还是你好。陈竹青的哥哥、姐姐都争气,工作又好,都不会来麻烦你们,之前你们没空,还愿意帮你们带孩子。”
而后,白薇还说了很多,但舒安一句也没听进去。
舒平现在同样住在自己家。
跟林文斌的弟弟是一样的情况。
白薇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有赶人的想法,那陈竹青呢?
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好烦?
舒安越想越拧巴,手指绞着衣角拧了一圈又一圈。
白薇看她眉头紧锁,赶紧止住这个话题,“对不起啊。这些事听着很烦吧。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一会出去吃吧。筇洲开了几家不错的餐厅,我带你去啊……”
—
当天晚餐,她和白薇一家同桌吃饭。
林文斌的弟弟就坐在她对面。
白薇边帮他盛饭,说着多吃饭之类的客套话,边在落座时悄悄叹气。
两人挨得近,舒安对这事又格外敏感,白薇细小的表情变化,她全看在眼里,像小刀一下又一下得往心上扎。
她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将白薇的尴尬、客套和陈竹青在家里的模样做比较。
这段时间,陈竹青在家好像是不一样了。
舒安越想越难受。
她原本是打算元旦三天假都待在白薇这的。
但后来,只住了一天就回去了。
舒平还要在这住很久。
陈竹青不认同舒安说的,把这事暂时搁置,让时间来解决。
舒安刚离开西珊岛,他就买了东西去值班室找舒平。
值班室很小,就一张凳子。
陈竹青来了,舒平把凳子让给他,自己去床上坐。
陈竹青没坐,是站着说话的。
他买的全是吃的,来的时候以舒平的名义给工人发了一圈。
紧接着,他把东西放进值班室的公用柜子,然后走到床边拿起行李袋帮舒平收拾东西。
舒平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舒平哥,还是回家住吧。家里没你不行,嘉言都想你了,这几天吵着要找舅舅呢。”陈竹青拿出孩子做理由。
舒平两手环胸,把脸一扬,表明了不吃这一套。
陈竹青抿唇,想了一会,坐到他身边,向他低头,郑重地道歉:“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处理得不好,不应该那样说你。我以后不会了。但你真的不能再碰赌了。”
冷静几天,舒平也觉得这事该翻篇了,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舒平起身收拾行李,“我这是看在舒安的面子上。”
陈竹青眼眸亮起,愉快地应了声‘嗯’。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
各自沉默着,很是尴尬。
舒平想说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开口。
临进家门前,陈竹青忽然拉住他问:“舒平哥,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讨厌我?”
舒平甩开他的手:“我不是讨厌你。就是不喜欢你跟舒安。我希望她过的生活,你给不了。”
陈竹青心底凉了半截,颓废地靠到门边。
舒安比预定的早回家。
陈竹青正在家里做饭,听到院外的开门声,以为是舒平下班了,围裙都没摘,就跑出来,“舒平哥,你回来了?今天食堂有煎带鱼,我买了几份回来……”
看到是舒安,他顿了一下,笑容更甚,“怎么这么快回来?不在那多住几天?”
舒安笑笑,“我想你了。”
陈竹青笑着迎上去,帮她那拿行李袋,“真是的,也不打给电话回来。我可以骑车去码头接你嘛。”
舒安揪着行李袋子,手上加了些力道又扯回自己手上,没让他帮忙。
“没事。没多远,我自己可以走。”
她回到屋里,看到舒平的床边放着行李袋,“哥哥回来住了?”
陈竹青点头,“嗯。我不是答应过你,会解决好这件事。”
对于这个回答,舒安并不满意,冷着眼眸问:“他自己回来的?”
陈竹青舔舔唇,眼睛往左上角斜。
舒安加重语气,“我是能看出你说谎的。”
陈竹青叹气,老实回答:“不是。我去道歉了,请他回来的。”他拉住舒安的手,把她勾进怀里抱住,“我不委屈。这事是我做的不好。我跟哥哥说过了,他也答应我不会再赌了。就这样过去吧,谁都别再提了,好吗?”
舒安深呼吸几次,抬手摸着他的脸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晚,舒平很晚才回来。
陈竹青一直在等他。
门刚开,他就起身,问:“舒平哥,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留了……”
舒平摇头,“不用,我在食堂吃过了。我很累了,先去睡了。”
舒安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如鲠在喉。
而后的日子,舒平对陈竹青的态度依然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陈竹青的一腔热情在他这得不到一点回应。
舒安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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