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舒平对陈竹青是瞧不上,那他对陈红兵就是深入骨髓的厌恶,哪怕是在陈家寄宿时,舒平都是挑着陈红兵不在家的时候来看舒安,生活费也是直接寄给舒安或冯兰的。
有些事在家里是个不能提的话题。
舒安眼尾下垂,唇线绷紧,想皱眉又不敢,怕影响了陈竹青的好心情。在这件事上,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陈竹青并无大错,也已尽力弥补、受尽委屈。
觉得说什么都会伤害到陈竹青,舒安干脆低头沉默了。
陈竹青瞧出她的心思,心底一暖,知道她是在考虑他的感受,才会如此紧张、小心。
只要她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把舒安的小手包进宽厚的手掌。
他的掌心有两道愈合的刀伤,掌心和五指的联结处有一排茧,虽粗粝却很有安全感。
在某些动情的时刻,他总喜欢扣着她的手背,属于他的温度从掌心渡到她的手背,动作很温柔,只是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承受猛烈冲撞的她。
因为这样,陈竹青的掌心一覆上她手背,磨砂般的触感总能精准勾起那些难以言说的片段,舒安不由得脸颊发烫,手稍微往回收了些。
陈竹青挑眉,含着笑问:“我的手太粗了?”
舒安憋着一口气,嘴巴鼓鼓的,半天说不出话,脑袋里还在回放那些面红耳赤的画面,心跳急剧攀升。如此一来,她更说不出话了。
十几秒后,她忍不住地张嘴。
可一发声,却是嘶哑的‘啊……’
陈竹青赶紧捂住她的嘴,“都说这两天别用嗓子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舒安拉着凳子往他身边坐近些,用手指戳戳陈红兵的信,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瞧她,好像在问‘怎么办呀’?
陈竹青摸摸她的脑袋,“哥哥只是希望,又没说一定要舒平哥来。舒平哥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呗。咱们去也一样。祝福带到了就行。”
听他这么说,舒安心稍安。
随即像想起什么似地抬头。
其实舒平的态度她清楚,陈竹青也清楚,干脆别问了,省得再起争执。
嗓子疼不宜说话,舒安从旁边拿过笔和纸,没等写字,陈竹青就压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干脆别告诉舒平哥了,反正他也不会去。”
舒安点头。
陈竹青收起她的笔和纸,“大哥连喜糖一起寄过来了,不告诉他一声不合适。这样吧,这事我来说,你觉得为难就别开口了。他有气就对我撒好了。”
舒安仍是点头。
她抓过笔和纸在上面写字。
舒安只要看陈竹青一眼,他就能猜到她的想法,不过这回她的动作很快,看她垂眸,专注于纸上,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陈竹青也没问,而是倾身凑近去看。
舒安在纸上写——
‘谢谢你。’
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两人贴得很近,舒安能感受到由他胸膛震出的笑意。
陈竹青故意放松身子,胸膛贴上她后背,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从南磳岛回来后,舒安给他做了不少好吃的,可也不见陈竹青长胖,微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骨感极强。
他控制着力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压出一个红印子。
舒安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哼,像蚊子叫。
陈竹青笑意更浓,“舒平哥的事不麻烦,别这么客气。”
舒安又在纸上写——
‘不止。宣讲也谢谢你。’
陈竹青两手环在她腰间,弓下的身子压得更厉害,身子前倾,把半边脸凑到她嘴边。
舒安偏头亲了一下。
陈竹青又换了一边脸,“这边也要。”
舒安拗不过,凑过去亲。
快要期末考了,两个孩子放学后也会去刘毓敏家上小课。
属于两个人的时间有很多。
只可惜,舒安现在病着,他舍不得折腾她。
想了一会,陈竹青忽然心生一计,他把舒安的身子板正,“真想感谢我,那等你病好了……”后面的东西太过私密,他凑到舒安耳边说,“用我喜欢的姿势做。行吗?”
他刻意压出偏哑的声线,也故意拖长尾音,因为舒安最受不了他这样说话。
果然,话音未落,舒安就涨红了脸。
等听完全部,她身子软下一点,脑海里似乎有画面了。
陈竹青喜欢后r,但这姿势太过深入,体力消耗大会影响舒安第二天的上班质量,所以不怎么用。
她不好意思直接说‘不’,眨眨眼,眼眸很快泛起一层水雾,抬起头,就那样委屈地瞧他,好像在说‘你一点都不懂心疼我’!
舒安撅着嘴,还有点撒娇和责怪的味道。
陈竹青看出来了,但装作没看到,继续问:“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我帮你向医院请了五天假,但五官科的医生说你这嗓子调养两三天就差不多了。之后的时间,是我特意为我们留的。”
原来他早有计划,难怪请假的时候,只让舒安在外面等着。
想到这点,舒安更气。
她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为了护嗓减少开口。
她张张嘴,没等发声就被陈竹青用手捂上了。
他的手只捂住嘴巴,没碰到鼻子,留着两个呼吸孔。
陈竹青咧嘴坏笑,“你没说话。那就是答应我了。”
他压得太紧,舒安挣扎一下没挣开,心里着急,呼吸加快,温湿的呼气从鼻腔里喷出,像一头正在发火、喘着粗气的猛兽。
陈竹青松开手,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会让你舒服的。”
只一句,彻底把舒安说得没脾气了。
她抿紧唇,羞涩地点头应允。
七月是筇洲最热的时候,尤其是正午的烈阳一晒,行道树垂枝,花坛里的花也跟着弯腰,路面上的行人都没什么精神,垂头丧气地在屋檐下躲着阳光走。
舒平却精神头很足,一点不受影响。
他选好门面,交了半年的租金,又去二手家具市场淘换到心意的家具,正骑着小板车往店门里拉。
那个店面原来是开小卖部的,大概六个平方,有一节柜台。
店面不沿街,在筇洲大学附近的一条小巷子中段,地段不好,所以租金便宜。
原来的店主的孩子从筇洲大学毕业又找到稳定工作后,店主想过清闲的退休生活所以把店面出租了。他听说舒平的女儿在筇洲大学读书,他也是陪读的,把能留的家具都留给他了。
店面层高高,店主还自己建了个小阁楼,晚上可以在这睡觉。店背靠一个四合院,最早是这个四合院的门房。四合院的主人去外地发展,把四合院拆开卖给几户人家,门房小也做不成房子,所以改成店面出售。四合院的厕所和厨房都是公共的,舒平租住在这,也能使用。
为了省钱,舒平把租的房子退了,把行李全搬到店面的阁楼。
二手家具市场在城郊,距离这好几公里,大夏天的,舒平骑得满头大汗,可一点不累,离那个小店面越近,他浑身越有劲。
他边骑车,边向路边的商家宣传,“我什么都能修。冰箱、电视、洗衣机,吹风机这种小家电也行……”
舒平本身就是电工,卖电器时勤奋好学,每次进新产品,除了性|能外,还会问厂家一些常见的修障。早年在广州卖电器,为了打开销路,他承诺顾客只要从他柜台里卖出去的电器终身保修。
在监|狱几年,外面电器更新换代很快,舒平以为出来这门手艺要用不上了。
没想到在西珊岛,他试过几次,还是一修一个灵。
到筇洲后,他潜心学习,考了维修工证,还把那个证挂在店面口,以彰显他的专业度。
舒梦欣考完最后一科,背着书包来找舒平。
舒平把店内的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正拿着毛笔对一张白木板犯愁。
舒梦欣压着脚,悄声靠近。
待走到他身后了,忽然提高音量喊,“爸爸!”
舒平被吓到,手一抖,毛笔掉在板子上,印出三五个墨点。
舒平赶紧把笔捡起来,“哎哟。你看你,把爸爸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白板给弄脏了。”说着,他起身去里面拿水桶和抹布,要去四合院里接水。
可接完水出来,发现舒梦欣正蹲在地上,拿着更细的毛笔在板子上涂涂画画的。
舒平走过去看。
舒梦欣用细毛笔在那墨点上画画,把圆形的墨点画成一朵又一朵的墨梅。
舒梦欣的生母名字里有个‘梅’字。
离婚时,和舒平闹得很厉害,把孩子丢给姐姐,一走了之。离婚协议是她从外地寄过来的,舒平几次想沟通解决问题,可对方态度坚决,舒平只好签字。
对方这才从外地回来跟他去民政局办手续。
过往不愉快的经历因为这一个字涌上心头,舒平不喜欢梅花,也不喜欢任何带‘梅’的东西。
只是舒梦欣画得认真,他不忍阻止,默声看完。
舒梦欣把笔插进水桶,“爸,你看我修补得怎么样?”
舒平敷衍地说:“挺好的。”
之前舒平在筇洲租了个一室一厅,舒梦欣课少的时候会回家吃饭,在家住一晚再去上学。
晚上,她要写作业,舒平怕吵她,洗完碗就去楼下遛弯,或者去前面的象棋摊看人下棋。
每次都得舒梦欣去楼下找他,他才回家。
有一次,舒梦欣碰到他在楼下的小卖部用粤语打电话。
舒梦欣知道他还要经商的心,以为他是在和广州的生意伙伴联系,可仔细一听,才知道他是在和大姨打电话。
大姨去新加坡后就没消息了。
现在听到有信,舒梦欣快走几步,想让爸爸把电话给她,让她跟大姨说几句话。
快要走到舒平身边时,又听见他说:“离婚的时候,说好孩子归她,我付抚养费。她有管过一天?抚养费我可是一分没少给。她后来又要结婚不能带梦欣,我能理解,我也没说什么吧?只是那时候,我这边有点事没法带孩子,所以一直放在你家。但我钱没少你的吧?后来我坐牢,梦欣也是我妹妹在养。孩子跟她已经没关系了。她总共才带过几天孩子啊!孩子跟她没感情!”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舒平越说情绪越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红。
舒梦欣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其实她很想说,她记得妈妈,她还留着妈妈的照片,如果妈妈想见她是可以的……
只是,这些话没等说出口,先被舒平用坚决的态度拒绝了对方。
而后,舒梦欣听到了更让她震惊的消息。
舒平说:“她儿子生病了跟梦欣有什么关系啊?做个狗屁配型!什么叫只有一个儿子?梦欣也是她的女儿啊!我还只有这一个女儿呢。想让她捐东西给别人续命,想都不要想。就算梦欣同意,老子也不同意。别打来了,你们也别来找我们。”
说完这句,舒平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
因为愤怒,摔得用力,发出砰地一声响。
小卖部的老大爷被吓到,转头过来,压着声音骂,“哎。你怎么回事啊?这可不是你家电话,你这摔摔打打的,摔坏了,算谁的啊?”
舒平平复下来,边赔笑,边多付了些钱做赔偿,还在那买了两包香烟和几瓶啤酒。
舒梦欣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手背在身后,连连倒退几步,在舒平转身前,迅速跑上楼去。
她开门进家,靠在门上大喘气。
因为学医,她比同年纪的小孩更明白什么叫‘配型’。
只从这一个词,她就能猜到那个弟弟可能得了哪些病。
舒梦欣想了很久,越想脑袋越乱。
父母离婚后,妈妈一次都没来过大姨家。
她甚至不知道,她跟着姑姑、姑父在西珊岛生活这件事,妈妈知不知道。
这么多年,她总盼望着妈妈能来看看她,或者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不是不想来找她,而是西珊岛太偏了,讯通太难才没联系上。
可今天这通电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舒梦欣脑袋上。
她的母亲从不是没法联系上她,而是不想。
一但有所求,她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她,找到舒平的联系方式。
舒平在外面溜达了好久,都不见舒梦欣来找他。
他有些担心,买了些夜宵提上去,“梦欣,你作业写完了吗?”
舒梦欣擦掉眼泪,又掬起一抔水洗脸,然后走出来开门,“快期末了,作业很难,所以写了很久。”她从舒平手里接过东西,摆到桌面上,“爸,你以后不用特意躲出去。”
舒平笑开,“没事。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你只管好好读书,别的别管。”
“嗯!”
那晚,或许是舒平本身心情也不好,看舒梦欣偷偷倒了杯啤酒他也没阻止。
这段时间,舒梦欣一直在想这件事。
直到现在画完墨梅,她脑袋里也在想这事。
她也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想,一方面觉得母亲这么做很过分,很恨她。可这学期,学校安排她们周末去中医馆见习,她看过一些病人躺在床上的痛苦模样,也明白等待一个适合的‘配型’有多难。母亲很讨厌,可那个弟弟又是无辜的。
也可能是出于一个医学生的信念,她想帮弟弟,又有点害怕真配型上了,要去做手术。
恨母亲。
同情弟弟。
害怕手术。
全是她这段最真实的想法。
她趁着这个机会,试探性地开口,“爸,你说妈妈……”
“好端端地提她干嘛?”舒平觉着不对劲,眉毛一挑,斜看过来。
舒梦欣的下半句顿时被吓没了。
她咳嗽一声,转走话题,“爸,你这电器铺准备叫什么名字啊?”
这下可真是难道舒平了。
他用笔尾抵在下颔,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
他的名字一般。
这铺面小,若是用梦欣的名字,挂在外面,被同学看见了不太好。
舒梦欣灵机一动,提议道:“叫‘平安电器修理铺’吧。”
平安是父母对舒平、舒安的期许。
舒平心里有所触动,含泪应‘好’。
他的字不好看,把毛笔交给舒梦欣让她来写。
因为是写店铺名,舒梦欣特别小心,现在废报纸上练习好几次,确认写得好看了,才敢往白板子上写。
舒平又在下面写上营业时间——
‘每天19:00—24:00’
舒平每天六点下班,还得买菜做饭。
舒梦欣盯着那个营业时间直叹气,“爸,你不休息啦?”
舒平说:“爸还年轻,能扛得住。只是这地方很小,以后你就不能过来住了,得回姑姑家去。”
“嗯。”对于这点,舒梦欣倒不担心,她在舒安家住得很习惯,她提醒道,“爸,你要开业了,得请姑姑、姑父、弟弟妹妹过来吃开业酒啊。”
舒平早有这想法,“行。我把这再收拾一下,下周末请他们过来。”
舒梦欣已经放暑假了,这没地方住,她就得回西珊岛了。
舒梦欣早考过钢琴十级,已不上钢琴课了,但陈竹青给买了一把吉他,她又报了吉他班,周末要去上课,还要去医院见习。琴行和医院有一段距离,走路算远,等车又麻烦。
周末,舒平都会骑车去接送。
经历这大半年的接送,他对陈竹青有所改观。
舒梦欣告诉他,以前上奥数课、钢琴课,只要陈竹青有空都是他带着来的,还坐在门口等她下课,带她在筇洲玩一圈再回西珊岛。
包括几次数学竞赛,也是陈竹青带她来的。
陈竹青对舒梦欣太好,舒平开始反思自己对他的态度。
舒安说得对,他这么做,太亏心了。
舒平送她到码头,把行李交到孩子手里,“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听姑父的话。”
舒梦欣疑惑地‘咦’了声,“我像那种不听话的孩子吗?”
舒平笑开,“我知道。就是再提醒你一下。”临开船前,舒平站在码头,摊开的手掌围到嘴边作出喇叭状,仰头朝上喊,“你一定要跟他们说电器铺和开业酒的事啊!”
舒梦欣在船头招手,“知道啦!你回去吧!”
—
舒安知道舒梦欣要回来,做满一桌菜给她接风。
西珊岛的学校也在这一天放假。
陈嘉言刚进院就闻到味道,兴奋地往里跑,“妈,今天过节啊?做这么多好吃的?”说着,她伸手,捏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
舒安跑出来,用手打她手背一下。
那块肉掉到桌上,陈嘉言想去拿,被舒安扫走。
陈嘉言失落地‘啊’了一声,“你要扔掉吗?好浪费啊!”
舒安把肉用自来水冲洗干净,又用小碟子装了,走到玄关换鞋准备出门,“我拿去喂邻居的狗。”她扭头过来催,“你不许偷吃了,从外面回来不洗手不能吃东西。你还用手抓,你那手多脏。”
舒安和陈竹青都有洁癖。
可陈嘉言不仅没有,还不注重个人卫生,有时候晚上写作业写得晚了,不洗脚就想上床睡觉,结果被陈竹青拎着提进卫生间,硬是看着她把脚洗了才让她上床睡觉。
舒安跟她说过很多次,她就是不听话,对此舒安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教。
陈嘉言还跪在板凳上,就等着舒安出门继续偷吃。
舒安像是抓准了她的小心思,也插着腰站在门口,“陈嘉言!快点过来洗手!”
“好吧。”陈嘉言跳下凳子,走到入门处的水池洗手。
舒懿行走得慢,陈竹青看他心事重,所以陪着慢慢走。
快到家门口了,舒懿行又忽然加快脚步。
陈竹青追上,问:“怎么又走快了?”
舒懿行笑开,“因为我想出那道数学题的答案啦!”
陈竹青摇头。
心里也纳闷,怎么双胞胎的性格会差这么多。
舒懿行进屋,看到满桌子的菜,又看到陈嘉言已经开始吃了,惊讶地问:“她考这么差!妈妈还给做大餐奖励啊?”
“啊?”舒安顿住。
前两天,舒安刚问过陈嘉言什么时候发期末成绩单。
陈嘉言说,这学期老师很忙,要下学期开学才发。
舒安信了,也没再问舒懿行。
现在一听,她不顾穿着鞋子,哒哒哒地快步走到陈嘉言身边,厉声问:“你骗妈妈了?”
陈嘉言赶紧丢了筷子,在饭桌边站定。
她下垂的两手紧贴裤缝,低着头,作出标准的认错姿势。
或许是闯祸的次数太多,她的认错都快成习惯反应了。
这次舒安的点不在成绩差,而在撒谎。
她问:“知道错哪了吗?”
陈嘉言说:“考不好还撒谎。”
态度倒是端正。
舒安撇嘴,怒火消下去一半,继续问:“那应该怎么办啊?”
陈嘉言依旧熟练作答,“写检讨和保证书。”
舒安的书桌里有一沓陈嘉言写的保证。
她的认错态度向来积极,可收效甚微,该闯的祸一点没少。
舒安不想就这么算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两手环胸地盯住她看。
陈竹青在外面水槽洗完手走进来。
客厅里氛围不好,陈嘉言又低着头。
他马上围过来,“你又惹妈妈生气了?”
舒懿行在旁边接话,“她数学不及格,但骗妈妈下学期才发成绩单。”
陈竹青从孩子的书包里找出成绩单,迅速扫了一眼。
陈嘉言的数学很差,只考了二十分,但语文和英语的分数不低,尤其是语文卷子的造句题旁,老师还给写了个‘好’。
陈竹青拿着卷子走过来。
舒安知道他肯定又要作和事佬,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问:“干嘛啦?”
陈竹青朝卷子噘嘴,示意她低头看。
舒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
卷子上有一题——
‘请用一种东西形容‘妈妈生气的样子’’
陈嘉言填的是——
‘十二月的雪’
舒安咽了口唾沫,拿着卷子问:“我生气的时候,很吓人吗?”
陈嘉言拼命点头,“嗯!像没穿棉袄在雪里走,身子和心都是冷的。但是字太多了,我不会写。”
这描述倒是很形象。
舒安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视线和她齐平,搭在孩子肩上的手收紧,将陈嘉言拉到面前,“妈妈也不想总这样。嘉言好好想想,是不是每次你做得不对了,爸爸、妈妈才会生气?”
陈竹青撇嘴,小声嘟囔,“我可不像你。”
舒安抬头睨他一眼。
陈竹青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话了。
舒安把卷子折叠好,又拿签字笔在成绩单上签名,“其实你不用这么害怕。你每天写作业写到很晚,有很努力在学习,妈妈都看到了。只是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擅长的,你看你的英语和语文就考得很好。咱们一次考不好,就努力订正,努力下次考好。妈妈不会因为你成绩不好责怪你。你以后不可以撒谎了,知道吗?”
陈嘉言点头。
或许是刚才陈嘉言的描述有点生疏,舒安抿唇想了一会,说:“这次就不让你写保证书和检讨书了。”
“耶!谢……”陈嘉言的话没说完,燃起的兴奋劲就被舒安的冰冷的话浇没。
她说:“一会让爸爸带你去筇洲书店买一些数学练习册,你这个暑假多练练了,开学就能赶上进度。”
陈嘉言低声应‘好’。
舒懿行则捂着嘴在旁边偷笑。
陈竹青看他成绩好,趁机问:“现在学习对你来说很轻松,你要不要报个兴趣班?”
“兴趣班?”舒懿行歪头,想了好一阵,没觉得有什么吸引自己的。
正打算拒绝,瞥见家中展示架上的一排建筑模型,于是抬手指着那些东西说:“爸,我想学这个。你教我!”
陈竹青偏头看了一眼,“这就是软陶做的。你要是喜欢,暑假带着作业来我办公室吧,我那很多。向叔叔在这块比我强,我让他教你。”
暑假,两个小孩都有了去处和任务,舒安长舒一口气。
这时,舒梦欣也推门进来,“姑姑、姑父!”
她有半年没回来了,陈竹青一时有些激动,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抱,手一抬便自觉不好地收回。
舒梦欣是大姑娘了,他不能这么做了。
陈竹青笑着接过她的行李袋,“你坐。”
舒梦欣把舒平在筇洲开店的事说了。
舒安两手一合,举到面前,朝窗外的大海默念一阵。
舒妈妈不喜欢寺庙的骨灰龛,说那个小盒子太压抑。临终前,她在病床上跟舒安说,等她离开以后,要把她的骨灰洒进海里。若是以后想她了,就对着海水说说话,她会听到的。
舒安在心里默念,“爸、妈,哥哥和我现在都过得很好,你们放心吧。”
—
晚上吃过饭,舒安让陈竹青去给陈嘉言辅导功课,她则拿着脏碗筷转身进厨房。
舒梦欣卷起袖子走进来帮忙。
前两年,舒安还在担心舒梦欣长不高怎么办。
可这两年,舒梦欣开始窜高,现在比她还高出半个脑袋。
舒安感叹,“梦欣是大孩子了呀。”
舒梦欣笑笑,跟她说起在医院的见习。
见习生不能上手、不能问诊,就是拿着小本子坐在带教医生旁边帮着写病历的。
一晃好多年过去,舒安也从见习生变成了带教医生。
舒梦欣在抱怨,其他的带教医生在诊断后,还会让学生摸一下患者的脉搏,她跟的带教医生就完全不让她上手,一点机会都不给。
舒安安慰道:“每个医生的习惯不同。你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多问问老师各种病症要怎么处理,这也是一种学习方法。老师看到你努力好学,之后一定愿意给你机会。”
舒梦欣重重地点头。
舒梦欣有想问的话,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器官配型移植上引。
这主要是西医的专业领域,而舒梦欣学的是中医,且还在打基础的阶段,怎么会讲到这么深的内容。
舒安顿了一瞬,问:“你们讲课这么快的吗?都讲到这里了?”
舒梦欣摆手,“没有,没有。只是在图书馆看到一本讲这个书,我们学校前一阵也有血站的人来宣传,我身边有同学填资料加入‘骨髓捐献库’了。”
“哦……”
“姑姑,你说这个抽骨髓,器官配型移植是不是很损伤身体?”
“肯定的呀。多少会有点影响的吧。也因为配型难,全是亲属之间在做。”舒安看舒梦欣还是一知半解的,给她举例,“你看你姑父身体算不错的吧?上次血站来这宣传,他也去捐血了。上午去的,下午就请假回来,在家躺了一下午才缓过劲来。”
不过,很多事舒安也不敢咬死,模糊地说:“捐血应该算损伤最小的吧。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有说适当献血是有益的。献血可以刺激骨髓的造血系统,使造血系统处于活跃状态……”
“不过也要看每个人的健康状况。”舒安放下手里的碗筷,转过身,语气和神情一同变得严肃,“梦欣,你要去献血可以。但那个什么加入‘骨髓库’还是不要了。”
舒梦欣迷惑,“是损害太大吗?”
舒安撇嘴,“一方面是。一方面是你录入资料和血型了,就有配对成功的可能。你要是不是很坚定地想献,对方打电话来了,你再犹豫,再拒绝,就有点尴尬。等于让人家白希望一场。”
她擦干手上的水渍,“当然,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无论你是愿意当那个无私奉献的人,还是当那个曾经勇敢过的人,姑姑也支持你。毕竟能有填写资料的勇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从舒安这得到这样的回答,舒梦欣嘴角勾起,也暗自做了个决定。
洗完碗。
她放下袖子,走进房间。
就像舒安说的,让人白盼望一场也是一种残忍。
爸爸正在为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努力,她也要考虑爸爸的意见。
舒梦欣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若是妈妈真的找过来,舒平同意她去捐,她就去,如果舒平不同意,她就不去。
—
舒安洗漱完,换了睡衣走进房里。
陈竹青正拿着课本给陈嘉言出练习题。
她站在桌边看,“现在小朋友的作业好复杂,我怎么记得以前一年级数学没学什么,就认数字来着。”
陈竹青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中考卷,“现在考试难度大,当然要从小打好基础,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他的手压在舒安腰上,把她往床那推,“我这还得一会,你先去睡吧。嘉言不会的太多了,我得想想办法让她理解这些东西,要不然下学期还会不及格。”
舒安坐到梳妆镜前擦脸,跟他提起下周末去筇洲喝舒平开业酒的事。
陈竹青从铁盒子里拿出存折。
这存折是舒平给的那个,说是还陈竹青养育舒梦欣的费用。
里面的钱,陈竹青一分没动。
他说:“都是一家人,提不上还不还的。舒平哥好面子,你还回去,他肯定不要。这样吧,你这周末先去筇洲银行取两千出来,就说是给他的开业礼。之后,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从这个本子上取钱。都用完了,再用我们的钱给。”
他总是能先她一步,把事情想得很周到。
舒安起身,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好。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陈竹青往床上噘嘴,“那去床上躺着,不许睡,等我一起。”
舒安锤他一下,经过他身边时,丢下句,“我可困了。你要是不快点来,我肯定睡着了。”
话都说到这了,陈竹青哪有心思看书,把灯一关,利落地钻进被里,从身后抱过来。
“现在就给你。”
周末。
陈竹青和舒安带着孩子到筇洲,他们先去舒平租的店面看了一圈。
店面不大,但作为电器修理铺还是够的。
舒平已经开业一周,店内摆满各种送来的电器,上面还贴了标签,写明什么时候修好、送修人姓名和电话。
舒安看他的电器维修铺生意不错,打心眼里高兴。
这有点不好找,天气又热,几人走得满头大汗。
舒平去前面小卖部给他们买了冰汽水。
小朋友年纪小,舒平知道舒安的要求,给他们买的常温果汁。
陈嘉言瘪嘴,“舅舅不疼我了。”
舒平的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怎么会呢。舅舅知道你喜欢吃糖醋排骨,今天定的餐厅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特意给你定的呢。”
一听有得吃,陈嘉言立刻笑开。
舒安在旁边叹气,“她呀,就对吃的感兴趣。”
舒平也笑,“那以后可以去当厨师阿。现在厨师也挣得不错。”他边说,边用手指四合院里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夫妻俩都在大酒楼工作,工资可高了。”
十几年过去,跟舒安还有联系的同学大多是上过大学的。
所以,在她的固有印象里,会读书的人选择会多一些,也会走得轻松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哥哥没有的。
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默默地应了声‘嗯’。
看过店面,舒平带他们去定的酒店吃饭。
舒安以为就是在路边大排档这样的地方吃,没想到舒平把酒席订到了酒店包间。
今天来的只有三个大人。
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很不划算。
舒安揪住他的衣袖,“哥,随便吃一点就好了。你挣得好,我们为你高兴,不用特意破费。这很贵吧?”她的声音渐小,转而盯住不远处的一家餐馆,“我看那家也挺不错的。”
舒平撇嘴,没等他说话,陈竹青的手搭在舒安肩上,往下压了压。
他说:“今天是舒平哥请吃饭。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舒懿行不是贪吃的人,但看到装潢这么好的酒店,忍不住心动,帮着搭腔,“舅舅现在开店了,有钱了,可以请我们吃好吃的。”
舒平喜欢听这话,乐得嘴角都裂到太阳穴了。
他用力拍拍公文包,“对!舅舅现在有钱了!”他从包里掏出两板进口巧克力,“这是舅舅送给你们的,刚才光顾着聊天,忘记给你们了。以后想吃什么,舅舅给你们买。”
舒安边摇头,边笑,“你啊,就知道用小恩小惠宠他们。”
舒平抬手往前比出个‘请’,“进去说吧。”
舒安走进去后,舒平的手搭在陈竹青肩上,边往里推边说:“妹夫,走吧。”
这是舒平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陈竹青呆住,站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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