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夏。
六月中旬后,气温像坐了喷|射|机似的陡然升高,尤其是中午热得人头昏脑涨,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舒懿行跟着陈竹青坚持了半学期的晨练被高温打断,陈嘉言也闹得厉害,说是天气太热写不进题目,晚上写额外的家庭作业时总是不专心。
舒安现在在家复习,时间充裕,晚上就抱着专业书坐在陈嘉言身边看着她。
她一喊苦喊累,舒安的手就搭在她背上轻捋两下,将风扇偏向她,“乖。再坚持一下。”她凑到陈嘉言面前,仔细看她的作业本,“还有三道题了,写完再休息。”
“好吧。”陈嘉言瘪嘴,心里满是怨念,哀叹要是陪她写作业的是爸爸就好了。
陈竹青和她像是有心灵感应,陈嘉言刚在心里喊了爸爸,他就端着洗好切好的苹果块走进来,“喏。今天去商店买的,我吃了一块还挺甜的。”
两个人手里都拿着笔。
陈竹青用小叉子叉了,一人一块地喂给她们。
舒懿行早写完作业,连课外题都写完了,他披着毛巾从洗漱间走出来,“爸,我们明天就期末考了。考完,我想去部队活动室看交接仪式啊。”
月底中|央台会直播香|港回归的交接仪式。
每次有这种时候,部队就不会熄灯,军属区当天晚上也不停电。
活动室小,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又热又闷,只有前排有几台小风扇。
陈竹青想起上次看奥|运开幕式的艰辛,揉揉太阳穴,困乏地说:“家里不是有电视,在家看也一样,那天军属区不熄灯的。”
舒懿行挠头,“这种东西跟你们看没意思,就是要大家一起看才有意思。”
“行吧。”陈竹青扭过脸来,没等开口问,舒安便摆手拒绝了,“不想跟他们挤,我在家看就好了。”
陈竹青头稍偏,“嘉言呢?”
陈嘉言也想在家待着,但低头看到作业本,再想想期末考,头蹭地一下爆到两倍大,期末考完,舒安肯定要问她成绩的事,她还是想办法躲出去的好。
于是,她拼命点头,“我去!我要跟哥哥去部队活动室看。”
交接仪式在凌晨进行,看完都后半夜了,陈竹青不放心让两个孩子单独去,只好应下他们,准备带他们去看。
舒安嘟嘴,哎哟一声,“你们全去啊?那那天就我一个人在家?”
犹豫几秒,舒安选择妥协,“那一起去部队活动室看好了。”
六月三十日。
如今各家各户都装了电视机,食堂还有两台电视,分散了一部分人,不像几年前的奥|运,全部人都挤在部队活动室前的院子盯着台小电视。
不过,这两年岛上部队扩编,士兵比原先多。
活动室全坐满了,幸好舒安来得早,占到了前面一些的位置。
人多,舒安和陈竹青就把孩子抱坐在自己腿上。
交接仪式前,播了一段很长的纪录片。
有舒平的因素在,舒安对那个地方没什么好感,可看着纪录片里的繁华和所有人为回归做的准备,一时又难掩激动,眼眶温热。
地方还是好地方,只是被一些人污染了。
交接仪式准时开始,几个仪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向升旗台。
舒安以为为了准时升起国|旗会采用电子装置,没想到是士兵拉着绳子,一下又一下地,坚定而熟练地将鲜红的国|旗拉至顶端。
国|歌从音箱里传来时,全部人全站起来,跟着一起唱。
唱着唱着就湿了眼眶。
看过交接仪式,他们牵着孩子回家。
西珊岛群所有小岛、露出水面的焦岩,全建造了升旗台。
他们回家时经过升旗台,不由得停在那多看了一会。
升旗台位于岛屿南面的坡上,算是岛上的一个制高点。
舒懿行拉着陈竹青往那走。
母女俩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上去。
夜晚光线不好,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西珊岛有一半是密林,在岛的北边,他们来得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远远望去郁郁葱葱的一片,时不时还有几只晚睡的海鸟从树林里飞起,这里的村民生态保护意识强,将岛上的动植物保护得很好。
南面有部队生活区和学校、医院,经过几轮建设,面积扩大好几倍,医院和部队宿舍多了两栋七层高楼,这是他们初来岛上不敢想的。
西珊岛有淡水湖泊,但有那么多人和动植物靠这湖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陈竹青来岛后在部队后院挖了蓄水池,九三年岛上又陆续运来几台海水淡化装置,极大程度缓解了用水紧张的问题。
升旗台此刻是空的。
舒安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杆子,说:“明天我们早点起床,来这看升旗仪式吧?”
陈竹青应了,“可以啊。”
来这这么久,舒安还没看过一次升旗。
她印象里最深的一个升旗台是贫屿的,那是西珊岛群里有值守士兵的最小岛,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个人守着一个升旗台。
值守的士兵换了好几拨,唯一不变的是每年巡岛体检,医疗船走到那里,值守的小士兵都兴奋得不得了。体检时,总找机会跟医疗人员说话,走的时候也很礼貌地跟他们道别,然后站在升旗台上一直挥手,直到医疗船消失在视野里。
两个孩子刚看完交接仪式,正处于兴奋期,拍手附和,“太好了!”
可是,想归想,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次日,陈竹青定了闹钟,五点升旗,他四点就起来做早饭了,然后催着几人起床。
舒懿行的兴奋劲持续了一整晚,根本不需要他,他在房间一听到隔壁的闹铃就自己爬起来洗漱了。
陈嘉言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舒安催过几次,她还是卷着薄被缩在床上。
陈竹青进去拉她,陈嘉言一脚踹开他,翻过身继续睡,“我不去。我不去了。你们去就好了嘛。不要叫我。好不容易考完了,还不让我休息一下了。”
陈竹青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数数,“我数五个数,你不起来,我们就走了,以后可别抱怨。五……四……”
“三二一!”陈嘉言嫌他烦人,直接帮他数完了。
陈竹青摇头叹气地退出房间。
舒懿行已经吃完饭,穿戴整齐地站在门边了,“爸爸走啊?”
舒安也投来问询的目光。
陈竹青点点头,“她不去,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过去的时候,升旗台边已经围了一群人。
或许是昨日受到感染,今天来看升旗的人特别多,除了军属外,还有不少村民。
大家都起得很早,在那七嘴八舌地讨论。
向文杰看到他们过来,垫着脚朝他们招手,“快点过来。”
全都是为了看升旗早起的,陈竹青不好意思插进去,只把舒懿行推进人群交到向文杰手里,自己则牵着舒安站在后排。
陈竹青身高够,站哪都无所谓。
舒安就不行了,在后面被前面的人头挡得严严实实,垫着脚也只能看见一点点。
陈竹青俯身,问:“我抱你起来看?”
舒安忙摆手,“不行的。这是升旗仪式,要庄重!”
陈竹青轻笑两声,收回手,“行吧。”
而后,他往前站了一些,指指自己的脚,“那你踩着我?这样能看得清楚些?”
舒安已经垫着脚了,觉得那样差不了多少,所以也拒绝了。
十分钟后。
两个士兵捧着国|旗走过来。
看到这聚集了这么多人,士兵一下子傻眼了,在原地愣神几秒,晃晃脑袋,迅速平复情绪,重新打起精神,挺胸抬头地走过来。
平时没观众,两人只是踏着普通方步来升旗。
现在多了这么多人,两人觉得不能给部队丢面,一前一后地走,踏步时,每一步都很用力,落脚很重,像是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地,走出了军|人的气势。
两人走到升旗台边,将国|旗装到杆子上。
左边的士兵握紧绳子,右边的士兵手卷着国|旗一角,“升旗!”
一声高喊后,士兵甩出右手,将国|旗抛出。
风一吹,五星红旗瞬间展开。
台边围着的人自发地唱国歌。
人多嘴杂,刚开始唱的有些乱,是梁飞燕仰着头,在前面高声带了两句,立刻就变得整齐了。
国|歌唱完,红旗也正好升至杆顶。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
过了好久,人群才慢慢散去。
看过升旗,向文杰牵着孩子走到陈竹青身边,“你们行李整理好了吗?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和飞燕去送送你们。”
行李早整理完了,且一些大件已经搬过去了。
他们还在这,只是在等双胞胎考完期末考。
陈竹青说:“明天。明天下午,我们就过去了。”
向文杰长叹一声,“真快呀。”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家房间那么多,给爷留一间,改天有空我去你那住几天啊?听说你现在住的楼中楼?”
陈竹青眉毛一挑,“是啊。随时欢迎。”
向文杰生出羡意,“真好。都住小洋房了。”
向文杰往舒安那走近一步,“舒医生,那我下次去你家,还能请我喝那个岩茶吗?”
舒安眨眨眼,“可以啊。”
在一旁的陈竹青却撇嘴,装出不乐意地语气,“哪能次次来都给最高规格的招待啊。”
向文杰切他一声,“说得好像我能多常去似的。”他又低头,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仍是叹气,“又不是像现在住隔壁,哪能想去就去。”
离别的话,越聊越伤感,陈竹青赶紧转走话题,问他工程上的事。
几人走了没几步,陈嘉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看得出来,她来得匆忙,头都没梳。
小朋友插着腰,“爸爸你都不叫我起床!”
陈竹青委屈,“哪有。我可是叫你好几次了。”
紧接着,他走过去,捏捏陈嘉言的侧脸,“你活该。懒人就别想看了。乖,跟妈妈回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要是表现好,明天早上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爸爸带你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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