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双剑合璧(小麦) 第一更
要说眼下是个什么场景呢。
大米跟高明今儿是没客气, 一杯接一杯地灌,所以他俩是自己脚步发飘,周杨已经跟一滩烂泥似的, 扶都扶不起来。
把人自己搁家里肯定不行, 万一出点什么事呢, 他俩就带周杨往家里走。
大米心里头还是不顺, 动作上没轻没重, 这会他左右看, 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但下意识拽周杨一下——人都快掉地上去了。
他迷迷糊糊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又没明白,跟高明对视一眼, 两个人同时有些迟钝地想,哦, 不是手上这个窝边草。
但这株草, 实在是有些尴尬。
准确来说, 是大家都很尴尬。
王文心想, 当初妹妹当着全家面说“好啊”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料到自己有今天, 否则当时一定会态度稍显温和一些。
现在要怎么办呢,饶是他向来觉得自己还算八面玲珑,都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倒是小麦, 几个人里做惯姐姐,做老大的就是不容易心虚,率先说道:“怎么喝成这样了?”
一般开这个头, 都是要骂人,几个醉鬼同时缩缩脖子,大米在姐姐跟前最心虚,做弟弟的嘛,就是矮一截,细想想又不对,大着舌头说:“你们在这干嘛?”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地想,我刚刚是说话了吧?
都喝成这样,还有啥好说的,再站下去,周杨的手都要被拽脱臼。
小麦赶紧开院门说:“还不赶紧回屋躺着去,要是吐地上我明天有你们好看的。”
几个人老老实实应,王文寻思自己搭把手吧,过去扶了一下。
他不动还好,一动,大米就把手甩开,醉着的人脾气大。
王文也还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瞪他一眼说:“找抽呢?”
大米被他这一问,有些讪讪,下意识先收敛起来,模模糊糊又想,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到底是半推半就上楼,一直都没想起来,往床上一趟,还盯着天花板发愣,一时半会都不会说话,脑子都是蒙的。
打发好这三个,王文才松口气,心想今天总得有个答案吧。
他进厨房里头,小麦正在煮茶,预备一个人给灌一杯下去,她是干惯活的人,动作娴熟,头也不回问道:“你要吃糖鸡蛋吗?”
王文发出一个鼻音,自顾自开柜子拿碗,熟稔得好像他原来就住这,不过各家的格局都差不多,东西几乎都是肉眼可见的。
他不由自主想,他住的三楼,地方就比这宽。
做成的三室一厅的格局,也有厨房,就是现在还没有什么矛盾,可以一家子吃一锅饭。
他觉得小麦跟他妈是不会有什么矛盾的,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妈很喜欢你。”
小麦有些得意道:“长辈都喜欢我。”
她坚强、能当事、照顾弟弟、有主意,几位吃过苦的阿姨对她向来最照顾,希望着她人生少走弯路。
说起来那真是有优点不断,王文都能数出来好几个,他轻笑一声说:“我也喜欢。”
小麦手顿一下,又很快恢复自如,觉得刚刚自己头点得太慢,现在是要怎么办,总觉得该等人再问一遍才答应。
她索性不接这个话,把茶给他说:“帮我给他们拿上去吧。”
王文却是从她的转移话题里揣测良多,上楼看来看去,最终把症结归为大米。
自从妹妹跟他处上对象,那真是叫人看着没有一点顺眼的。
那么点小丫头,一手带大的,王文对妹妹堪称掏心掏肺,况且大米又有那么多叫人不满意的地方,别的不说,连房子都没有,将来公婆说不好又是一桩事。
他两相对比,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比大米好很多,哪有叫人挑剔的地方,他推推人,没叫起来,一口把茶干了,转身下楼。
不知道以为喝的是什么二锅头,方才泄口子的那股气又回来。
小麦倚在楼梯口,说:“有喝吗?”
王文摇摇头说:“没有,都睡过去了。”
看来是真没少喝,不过今天是有什么高兴事吗,喝成这样。
小麦最知道弟弟和高明的酒量,有些生气道:“明天我就告他们一状。”
反正都是有对象的人,她不管,有人管。
王文倒是看过几次妹妹骂大米的样子,那真是话一串一串的,难得替他愁起来。
咳嗽一声说:“我没人管。”
方圆八里,谁不知道王家老大从来不用人操心,哪怕是钱阿姨,对着大儿子虽然絮絮叨叨,也不敢强管他的事,实在是知道不到自己做主。
小麦只觉得他难得有点可爱,跟平常的样子不符合,嗯一声当做知道。
就这啊?
王文从来是规矩人,有些急躁起来,拉她的手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小麦啊一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失笑道:“你得走程序吧。”
什么程序,上民政局去吗?
王文下意识摸口袋,觉得也不是不行,又猛地拍自己脑袋说:“晕的是我。”
他收起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说:“请问,我可以把追求改为恋爱吗?”
小麦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带笑说:“我一直盯着你后头看。”
后头就是楼梯,王文莫名吞口水,缓缓回头看,心下大定说:“看我就行。”
哪怕有什么,也是他该解决的事情。
小麦觉得他也不像这么油嘴滑舌的人,还是说男人处对象就会变?
她心里摇摇头,说:“太晚了,先回去吧。”
王文看手表,说:“我明天早点过来。”
他待在这不合适。
小麦知道他是担心弟弟那边,说:“没事,大米我会搞定的。”
王文是男人,哪能让她来啊,说:“我来。”
两个人还争起来,都是操惯心的人,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最后还是王文胜利,他抬脚出门,又收回来说:“以后别的可以听你的。”
小麦觉得这话也怪不好接,轻轻推他一下说:“回去吧。”
不知道以为两家相隔万里,还得稍微送一下。
说实在的,这些天里王文一下都没这么光明正大走在巷子里过,很是怕被谁撞见。
这会其实颇松口气,虽然这跟他们的预期不一样,到底是先省下来一桩心事。
这么想着,他脚步轻快起来,到家的时候看妹妹房间门缝没有灯,弟妹怀孕,别大半夜把人吓着,只好谁都不先说,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出门。
小麦夜里睡得挺好的,她一向起得早、睡得早,哪怕是老板,都是雷打不动第一个到店里。
今儿是起床之后,在房间磨蹭半天,寻思那几个醉鬼不知道起一个没有,撞上之后该说什么,犹豫之间向窗外看。
她这间房正对着巷子,雾里头能看见个人影。
虽然是影影绰绰,她也知道是谁,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下楼开门。
王文是没想好要不要叫门,乍见人惊讶道:“你这么早?”
又自我肯定道:“你一直这么早。”
净说些废话,说白还是有些不自在,跟昨天不一样的感觉。
小麦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王文给她看手上,两个人边往里走边说话,反正也没事,坐在客厅里边吃边等人醒。
看得出来,昨晚都没少喝。
高明是第一个起的,下楼之后大眼瞪小眼,挪到沙发上坐着。
他们几个一起长大的,在王家双胞胎面前,都是做弟弟妹妹的心态,小时候没少被管教,先天然气短一茬。
要是周杨还能叫上去喝酒。
王文该怎么办?
高明不知道,咬着馒头,目光全是审视。
王文坦然坐着,一直到大米醒来,才有表情变化。
大米睁眼的时候,其实压根没想起来昨天的事,打个哈欠穿衣服,推推脚边的周杨说:“你今天出车吗?”
周杨昨天是真喝得七荤八素,迷糊说:“不用。”
就这样,也过不了车前检查啊。
那大米就不管他,还给他丢了一下被子,挠着头想,不对啊,干啥对他这么好,不是该拎起来打一顿吗?
他那点还不清醒的意识,在看到王文的时候全回笼。
出于处对象以来的习惯,先是低头检查自己有没有哪儿不对,抬头的动作却陡然变得缓慢,先是跟好哥们对一个眼神。
高明沉重点点头,两个人都回忆起昨晚的事。
大米这态度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摆。
刁难吗?他有点不敢。
打一顿?女朋友先能给他好看。
他几次提气要说话,俱都没张开嘴,垂头丧气道:“我不知道,别跟我说话。”
王文本来想对他客气一点的,看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在月婷跟前也这样?”
咋不能爷们一点。
大米简直是冤死,心想这世界怎么这样,他对未来大舅哥是谨慎待之,人家怎么对这未来小舅子横眉冷竖。
他嘴唇动动,顶一句说:“我想怎样就怎么样。”
又找补道:“我还没睡醒,待会再说。”
就这出息,高明看着都摇头,觉得他以后是惨,姐姐姐夫两座山,哪座他都逃不出。
想想幸灾乐祸笑出声。
就这,还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大米瞪他一眼,一声不吭。
第32章 反应 第二更
感情这种事情, 有时候是不由人的。
大米自己深知这个道理,虽然觉得未来大舅子变姐夫这件事有些奇怪,还是欣然接受。
当然, 要高明说, 多少是因为不敢反对。
换个别的男人, 他早就急得跳脚, 要把人家祖宗八代查清楚。
两个好哥们一大早就受这样的冲击, 收拾好自己, 精神恍惚出门, 路上才想起来要说两句话。
大米一拍手说:“难怪我姐不肯说。”
他细想, 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和月婷的关系,过意不去道:“这种事也没什么的。”
嘴上说着没什么,表情可不是。
高明终于是憋不住,笑得快背过去, 说:“嗯嗯嗯,难怪了。”
还敢笑, 大米锁住他的喉咙说:“我看你刚刚作壁上观, 高兴得很啊。跟谁一个阵营的你?”
高明心想, 元帅都摆不出架子, 他做小兵的哪能行啊,全是领导有问题, 可怨不得人,拍拍还有些发沉的头说:“还提呢,我现在还晕着。”
又说:“既然不是周杨, 他昨晚心虚什么。”
叫喝就喝,怎么可能没看出来是故意在灌酒。
大米哪里知道,摆摆手说:“算, 我缓缓吧,晚上再说。”
两个人到路口分开,各自去接人。
高明到方家门口,熟门熟路推开,这个点已经过一般单位上班的时候,只有禾儿在家。
她鼻子灵,蹙眉说:“你昨晚上是喝多少?”
高明出门前可是洗过两边,自己抬袖子说:”不能够啊。“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卖关子道:“你猜小麦的对象是谁?”
说起这个,禾儿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都发光说:“是谁是谁?”
毕竟打小是路边看到人打架,能停下来看俩小时不带走的脾气。
高明觉得真是要猜的话,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思路,提示道:“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之前大家已经都排除过一圈,听上去都不大可能的样子,还能有谁啊。
禾儿有点大着胆子猜道:“刘胜?”
高明疑问地说:“是谁啊?”
禾儿认真解释起来说:“就是小麦开班后,唯一一个去学化妆的男的,咱们讨论过的。”
现在市面上,一般都觉得化妆师是女人的专利,男的是有且仅有这么一个,加上他对小麦一向很热情,不少人怀疑过是目的不纯。
高明哪能记得这么多人,摇头说:“不是不是。”
又放水道:“大胆点,再大胆点猜。”
禾儿脸色巨变,说:“陈三?”
就是小麦店隔隔壁那丧偶的小老板,来得也很殷勤。
这胆子也太大,不过听上去又正常,毕竟他们谁都没想过会是月婷大哥。
高明忍不住扶额说:“是文哥。”
禾儿没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说谁?”
很快自我否定说:“我听错了。”
不是王文不好,实在是太出乎预料。
高明看她眼睛圆溜溜地,伸手捏住两边的脸蛋说:“没听错,就是他。”
连禾儿都这么大惊小怪,王月婷的反应更不用提,她难得骂句粗话,说:“真是我哥?”
大米今天可是在心里骂好几句,很是能感同身受,沉痛点头道:“没错。”
王月婷脸都气鼓起来,说:“他怎么这样,有事不跟我说。”
以后她有什么事,大哥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后知道的人。
大米心想这也不是重点,好笑牵她手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还帮着说起话来。
王月婷以为他多少会诋毁两句,讶异道:“你居然这么好说话?”
前几天四处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好像要从谁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大米嘴角抽抽说:“那可是你大哥。”
他还能说什么。
双胞胎哥哥里,王月婷其实从小更害怕大的,不像二哥好说话,没有那么严肃,这会想起来,也是大笑道:“你是不敢。”
笑着笑着突然说:“咦,那以后要怎么叫,叫姐我本来都有点喊不出来,更何况是大嫂。”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叫名字叫习惯,乍然要改总有点别扭。
大米觉得都无所谓,说:“我姐估计也不喜欢你叫。”
双方都会觉得奇怪吧。
王月婷想想也是,还是忍不住激动说:“这下我妈不用烦恼了。”
整天就拽着她,问她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学,也不是个办法啊。
男方家自然是欢喜的,女方家就不一样。
大米觉得自己跟女朋友也是两个阵营,真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叹口气说:“要不是你哥,我就收拾他。”
偏偏是,要从哪下手都是个问题。
王月婷撒娇道:“你往好处想,我哥总比那些奇怪的人好吧。”
那确实是强出千倍万倍。
大米不肯轻易赞同,说:“也就那样吧。”
大学毕业、高干子弟、已经是科级,就这几样加起来,大街上都没几个。
王月婷是向来觉得哥哥千好万好,不服气道:“哪儿不好你说啊!”
真是祖宗,嘴上说两句都不行。
大米苦笑道:“哪儿都好,是我不得劲。”
王月婷这才罢休,说:“我也觉得你世上最好,可惜我哥哥们不这么想。”
瞧瞧人家这话,大米真是有什么都吞下去,说:“以后估计还是觉得我不好。“
什么看在他姐的份上,只从早上就知道,想都不要想。
他们这边在说这个,王文那边也在说,他后知后觉好像没对大米的态度温和一点,到底是当着人家亲姐姐的面,又是刚处上的对象,是不是得再客气一点。
有些不好意思道:“习惯了,以后会注意。”
小麦心想,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总得再帮弟弟一把,说:“我的事,也得他点头才行。”
姐弟俩相依为命习惯,对彼此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王文生平第一次有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心想我还有个弟弟,他的事我可以没法帮忙应,遂爽快点头说:“行啊。”
又看手表说:“我今天请假,你去店里吗?”
开店至今,连年三十和初一,小麦都最少要到店里待一早上的,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主要是习惯。
本来要说去,拿包的手顿住说:“要不,我今天不去?”
那敢情好,上街看电影、压马路,哪样不行啊。
王文兴致勃勃说起来,两个人也不急着出门,就坐在沙发上聊天,间或夹杂两句外人不宜听的话。
周杨是在楼梯口站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实在是人有三急忍不住,脚往外跨,尬笑道:“打扰了,我先回啊。”
小麦都忘记家里还有个人,呀一声说:“吃个早饭再走啊。”
现在就是有龙肉,周杨都吃不下,几乎是夹着尾巴跑。
小麦盯着他的背影,这才想起来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说:“昨晚是有什么事,他们仨喝成这样?”
平常都很谨慎的,知道第二天要上班,最多喝几杯就算,醉成这样倒是少数。
王文是看着自己落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来,寻思着出现得真是巧,重整旗鼓道:“出门吧。”
说着话,倒是很自然地牵上,就是样子很别扭,左手牵左手的,小麦叹气道:“是你要倒着走路,还是我?”
王文没想到自己也会犯这种错误,赶紧缓过来,笑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哪有平常稳重的样子。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现在满大街都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
小麦左右看,觉得自己是很久没在这个点在街上乱逛,说:“先干嘛去?”
现在约会就那几样,舍得花钱就去看电影、吃西餐,舍不得就在公园里转转就行。
王文的工资其实还可以,但跟干个体的人比起来肯定是不值一提,不过家里没负担,多少钱都揣在裤兜里,工作至今小七年,加上妹妹开店的钱是全家凑出来的,人人有分红,万八千是大钱,百来块钱总是带身上的。
他说道:“看电影吧,中午吃平安饭店。”
时下已经是最奢侈的,有时候想花钱都没地方。
小麦一般不怎么花钱的,她不像禾儿她们爱打扮,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大方得体,来来回回那几套,深知挣钱的苦,说:“吃小馄饨吧,我爱吃那个。”
其实谁不喜欢吃大饭店,尤其是顶楼的西餐厅,还有人拉小提琴,别提多高级。
王文算知道她的口是心非,说:“第一天,也是个纪念。”
甚至想起来她第一次跟着妹妹到自家玩,明明该是很馋糖的年纪,怕在外人面前失礼,谨慎地只吃一颗,却因为还是个孩子,目光止不住流连。
叫人想起来就心疼,忍不住想对她再好一点,心里嘀咕着早知有今日,当年应该一整包都给她。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王文停下来买一大包,递给她。
小麦哪里记得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听他说完都没印象,摇头说:“我早忘记了。”
但话是这样,有人愿意尽力弥补她曾缺失的童年,着实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她剥掉糖纸,放进嘴里,觉得这个味道恐怕能记一辈子。
第33章 乱点鸳鸯 第一更
孩子的事, 有时候最晚知道的都是家长。
就像小麦和王文的事,几个同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 唯有长辈被蒙在鼓里。
例外的大概是赵秀云。
禾儿当晚回家, 就神秘兮兮地跟妈妈咬耳朵说:“我知道了。”
没头没尾, 赵秀云从电视台出来以后, 筹备第一部 电视剧正在热映, 她是每晚都准时在电视前看, 恨不得拿放大镜找有没有什么穿帮镜头。
但对孩子的所有事都有耐心, 停下来说:“怎么了?”
禾儿看爸爸一眼, 给出关键词说:“小麦。”
这离王雪的欢迎宴才过去几天啊,赵秀云还以为能瞒更久一些,了然点点头说:“人不错吧?”
文哥岂止是不错啊,就是, 唉,感觉不像一个辈分的人, 不由自主在他面前客气起来。
以前大家还想过等几个人都有对象, 可以约着上外头玩, 现在想想, 月婷估计第一个不同意,她哥那双眼睛, 真是容不得她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禾儿抱着手臂挤在妈妈边上坐,说:“挺好的吧。”
赵秀云觉得打小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哪哪都好,笑道:“小麦觉得好就行。”
无论如何, 千金难买她愿意。
禾儿也是这么想的,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
母女两个说话,方海一头雾水道:“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禾儿别看二十一, 有时候还是孩子脾气,说:“我跟妈妈的秘密。”
得,又来这招。
方海没好气拍她一下,说:“你早晚找揍。”
禾儿十来岁往后,就是从小收拾她不留手的妈都不动手,更何况是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她的爸爸,肆无忌惮扮鬼脸说:“我才不怕。”
一家三口说着话,有人敲门。
夏天里客厅门总是开着的,院门却从里面锁着。
禾儿去开,看到奇怪的组合,惊讶道:“你不是跟小雪他们出去玩吗?”
苗苗先是让出后面的人,说:“刘哥车坏半路,我想着没多远,要自己走回来,不过他要送我,杨哥是来找爸爸的。”
王家阔,现在有两个司机,所以每天都有人送苗苗回家,省得大人跑来跑去接,刘哥就是其中一个,人还是方海介绍过去的,刚从部队出来的年轻人,军龄短,没安排上什么好工作,家里又负担大。
这份工作工资高,人家还专门来家里谢过几次。
几乎都是他送苗苗回来。
屋里夫妻俩本来以为就孩子一个人进门,这会看人多走出来,先谢过刘哥——车坏在半路,他急着回去修,没说两句就走了。
剩下这个是家里的熟客人,苗苗都不费力招呼,小辫子一甩,给姐姐看自己新买的发卡。
方海问道:“找我啊?”
周杨是刚下班,他住的地方在隔壁巷子,本来是想着太晚,明天再来一趟,今天是凑巧,他都进门了,说:“对,我有事想问问方叔。”
方海率先到客厅,请他坐,说:“出什么事了?”
周杨赶忙摆着手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听说公安局有一批淘汰的自行车要卖?”
方海还兼职着顾问,不过这种事他不是很清楚,说:“我明天帮你问问吧,你要买?”
他不是有自行车嘛。
周杨也没什么好瞒的,点头说:“对,我认识几个朋友,回头修一修卖到外地去。”
他自己就是修车的好手,甭管是几个轮子,出租车司机工资又高,到现在颇攒下点钱,就张罗着也致富一下。
方海了然点头,说:“局里现在挺缺钱的,估计价高者得。”
意思就是,他只帮忙牵线搭桥,不给压价的,挖公家财产的事情他要是肯做,这个家早富得流油了。
周杨有心理准备,说:“行,我也得看看车的情况。”
究竟是报废还是能救,也得评估一下,别回头亏本。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句话的事情,方海点头应下,觉得事情也宜早不宜迟,说:“我明天八点到局里,咱们一块去吧。”
现在是公安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他早晚都在公安局,毕竟是领着两份工资的人。
这敢情好,周杨是没敢对着长辈提要求,感激道:“好,那我先走了。”
又说:“苗苗胆子也太大,车坏在路上,人家说走路送她回来,她也答应,不是我看到,都走进巷子里了。”
苗苗不服气地说:“刘哥又不是坏人。”
怕父母多想,补充道:“走巷子是近路。”
她又不是傻的,什么人都相信。
虽然是有交情的人,只是想想那是二十五六的大小伙,周杨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赵秀云看着小女儿的脸,说:”嗯,不过下次咱们还是不走近路,好吗?”
苗苗撅嘴不说话,她上大学以来,尤其不喜欢大家都把她当孩子看。
周杨看她实在不高兴,觉得是自己告状的缘故,说:“我有个朋友,说他们老家的荷花开得好,你想去吗?”
赵秀云都没来得及出言阻止,苗苗已经点头说:“要去!”
她爱画花,市里头那点子地方已经转得都没什么新意,正缺新的景色画,应得迫不及待。
人家也是要工作的,出一天车少说能挣五十,禾儿都看不下去,扯扯妹妹说:“回头我带你去。”
苗苗哦一声,有点扫兴。
毕竟全家都很忙,大家虽然很愿意陪她去,但也得有时间才行。
周杨解释道:”是出租车公司一哥们,离沪市不太远的,开车三小时,要结婚,请车队去壮壮场面。“
现在谁结婚,能搞出车队来,那真是了不得。
赵秀云了然点头,又觉得人家是做正事,有些不妥。
周杨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说:“不会当天回,我也没时间陪着转,反正来回车是空的,苗苗你再叫俩朋友。“
都这么周到,赵秀云看看孩子兴奋的脸,点点头,但是说:“油钱我们出,不然不去了。”
为这钱,两个人又推来让去。
周杨哪里说得过一家四口人,深感自己战力不足,回家路上琢磨着明天要是把公安局那儿拿下来,这回一准能挣笔,到时候请方家人吃饭。
方家屋里头也在说他。
赵秀云是正好想起来,说:“周杨妈妈前两天还给我写信,让我给他介绍对象。”
两家在家属院就常来往,后来分隔两地,偶有书信,是一直到周杨来沪市以后,才联系得更加频繁。
禾儿觉得大人真是只惦记这些,说:“他才比我大一岁。”
二十二,有什么好着急的,要她说,二十八都不迟。
赵秀云心想,自己二十二的时候连老二都怀了,以前人的观念和现在怎么能一样,孩子总想着大人能跟上,殊不知已经是定型。
她算是很能接受新思想的人,可不是家家都这样。
不过跟她们是说不通的,只夜里头跟男人讲道:“灵灵不是九月份要来沪市读研究生吗,我是想着给她和周杨牵个线。”
王灵灵,是她大姐家的小女儿,六月份大学毕业,考上震旦的研究生。
姐妹俩于要不要扶持娘家这件事上,很多年前已经分道扬镳,但不妨碍她对着几个外甥一片慈爱,深觉得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之深远,这会说:“成高都三十二了,成天也快三十,不结婚,一个都不结。赵秀丽真是把这几个孩子耽误得死死的。”
净看着亲妈扒拉自己家,贴补娘家长大,亲爸又是个软耳根万事不管,兄妹三个好像对婚姻有说不出的恐惧。
王成高是觉得自己这样无所谓,替弟弟妹妹干着急,尤其是妹妹眼看还要接着上学,一点杂念都没有的样子,已经好几封信给小姨,让她帮着劝劝。
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秀云想起信都笑出声,说:“他这信,跟当年他二伯一封接一封来,叫我劝他结婚有什么两样。”
但说起来,也很替外甥女操心,说:“要是自己不想结,我一句话都没有,偏偏是因为大人的关系,真是想起来都气。”
方海想起来也是唏嘘,说:“回头多开导开导吧。”
赵秀云琢磨着这件事,大人做像施压,索性把任务交给大女儿,说:“务必让灵灵看到,世上有好男人。”
好男人嘛,禾儿掰着手指头数,觉得自己身边这几个都不错,思来想去唯一没有对象的就是周杨,拍腿说:“得嘞,我也做一回红娘。”
赵秀云看她这兴奋样,就知道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抽抽嘴角说:“总之,你回头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这点上,禾儿是从来没什么可以让人担心的,拍胸脯说:“一准的啊。”
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赵秀云也不管她,只惦记着又有好几年没见过几个外甥,难得要来一次,不知道有多期待。
唯有苗苗,一心只有要去玩这件事,问一圈,只有王雪和赵明宇有空去,三个人打包起行李,到日子跟着周杨出门,坐上开往仙云县的车。
第34章 铁山(禾儿) 第二更
在妹妹出门玩的时候, 禾儿也在打包行李,准备去一趟杜鹃老家——铁山县。
一是今年的高考成绩快出来,她打算去验收一下成果;二是她走通王梅阿姨的关系, 打算到那儿招一批人来沪市务工, 现在不像七十年代很缺工作, 尤其是很多人更愿意选择国营厂, 私营厂一直很缺人, 但对很多贫困地区的人来说, 要鼓起勇气到离家万里的地方工作, 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禾儿很愿意给大家机会, 为此积极奔走,连后续怎么办暂住证都搞定,只等人都到。
当然,也得杜鹃那儿的配合。
她自己牵头的事情, 自然得处理好。
家里人没什么反对意见,只让她自己小心。
一去就要半个月, 高明抽不出空来, 本来是不大放心的, 好在服装厂这次也有人陪同, 一溜好几个人,他一颗心才稍定一些。
只是送人到火车站, 嘱咐的话一句接一句。
禾儿自己背着包,说:“我妈都没这么多话。”
没看今天连送都没来送。
高明是舍不得,千言万语又收回去, 说:“能的话,尽量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这次去不是一问三不知,铁山县全县只有两部电话, 就是想花钱打都不方便,他没办法强求。
禾儿嗯一声,说:“再不行,我也会拍电报的。”
比写信还能快一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情侣依依惜别。
同去的人里有王梅的得力助手许茹,跟禾儿算是比较熟悉,开玩笑道:“放心,人跟着我不会丢的。”
这次去,招工事宜也都是她来办,毕竟是服装厂的事情,还带着不少人。
高明不是怕丢,而是担忧看一眼,最终压低声音说:“别闯祸啊。”
真是瞧不起人。
禾儿拍他一下,辫子一甩登车,头也不回,只是上车后,又隔着窗挥挥手。
等火车开出老远,人只剩一个影子,她才收回目光,跟许茹说话。
许茹原来在机关,是为生二胎,前几年才出来跟着王梅干的,年纪在三十左右,人很温和,既有作为副手的周到,又有对下属的决断。
这次让她来,可见王阿姨的配合。
禾儿不是不感激的,说:“厂里也很忙,还麻烦你陪我跑这趟。”
许茹反而说:“现在厂里确实不好招人,总是来了又走,私营厂流动大,要是能招到一批稳定的工人也好。”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叫她来这趟。
好处肯定是有的,禾儿也不至于为帮同学,牺牲王阿姨的利益,不过好听话总是要多说几句。
她向来长一张巧嘴,没多会就跟这次一起去铁山的人打成一片。
只是再好的兴致,三天火车熬下来,也都烟消云散。
这才只是开始,还得从市里再转两趟大巴才能到县城。
禾儿印象里头,也就是早些年回老家才吃过这么大苦,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
心里对杜鹃的选择更加佩服,她还是更向往良好的物质生活。
在一行人来之前,杜鹃已经把接待人员都组织起来,这年头,大学毕业就是干部,尤其是铁山为迎接这位首都大学的高材生,破天荒把待遇提到副科,可惜级别上好听,工资是一直没准过。
还倒贴钱,现在正带着人养猪,猪苗都是自掏腰包,外加从财政里硬抠出来一点。
虽然才两年没见,通信上一直频繁,但同学见面,总有许多话说。
禾儿却是不矫情,说:“我们都得先洗洗,这样见客太不得体。”
连头到尾挨四天,又是盛夏,是个人都该发臭。
杜鹃爽快说:“行,我带你们到招待所。”
禾儿他们坐的是过路车,停在县城主干道上,要做点什么全靠步行,街上连自行车都没几辆,更别提轿车、公交车,想都不要想。
就这条件,她早有心里准备,一边走,一边闲聊。
许茹是土生土长沪市姑娘,不过到底有城府,一个眼神,就把几个下属那点嫌弃的神色压下去,他们可不是来享福,是来工作的。
禾儿纳入眼底,没说什么,玩笑似的讲着这一路的辛苦。
杜鹃是个很坦然的人,人能把贫穷讲得坦荡荡,可见本事,也笑起来说:“你们坐卧铺还好些,我有一年硬座回家,旁边坐着两头猪,它们一哼哼,我都不敢动。”
听起来又好笑有可怜。
可正因为她有这样的心态,两个人才能做朋友。
禾儿附和几句,多少心里准备,也在看到招待所的时候化为灰烬。
那真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家都潦草,门牌都像是随时要掉的样子,木质楼梯生怕一脚踩空,但里头还是挺干净的。
杜鹃对这次很重视,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什么都准备好,说:“每间房的暖水壶都是满的,不够可以喊一声。”
又说:“我就带人在大厅坐着,有事随时叫我。”
禾儿本来是既爱干净的人,要是平常恨不得洗洗涮涮半小时,今天只收拾得差不多,拧拧湿漉漉的头发出去,跟杜鹃先说几句。
她是怎样的玲珑心肠,说:“暖水壶不是公家的东西吧?”
花色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各家临时凑起来的。
杜鹃苦笑点头说:“咱这招待所,就没一次住过这么多人。”
要不怎么说是贫困县。
禾儿觉得她信上写的,都不及这十分之一,佩服道:“你真了不起。”
着实是发自肺腑。
杜鹃倒觉得没什么,说:“我念书,就是乡亲们一路供上来的。”
读大学是不要钱,可是往前总要吧,她到首都的路费,都是大家你一分,我一毛凑出来的。
禾儿入眼可见,连栋三层楼的房子都没有,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帮这片土地到哪一步。
她叹气道:“年轻人到沪市去,钱多多少少会寄到老家,大家手头有钱,就舍得消费,经济才能流动起来。”
不论是盖房子还是买东西,一行一行都会起来,比拉投资建工厂靠谱得多,需要的资金和压力也会比较小。
其中的道理,杜鹃是最明白的,说:“都是贫地,什么都不好种,分田到户以来,亩产还是那么点,交通差,有点东西又运不出去,不能一口气想吃成胖子。”
一年不成,她就十年,一辈子就不信做不好一件事。
书上的、报纸上的事情总是很多,但人不亲眼所见,是没办法想象的。
禾儿叹口气说::“都会好起来的。”
又拍胸脯道:“等我有钱,就给你投资。”
问题就是她现在都没挣上大钱,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紧张道:“过两天出高考成绩对吧?你问过考得怎么样没有?”
说起这个,杜鹃话多起来道:“这一届学生就十三个,你寄过来的材料都用上,几位老师都说,比原来自己教好得多。”
有句话她没说,就原来语文老师教英语的德性,是什么都强过,她能考上首都大学纯粹是天赋异禀,往后二十年都未必再有一个。
当然,她也是本县除开恢复高考时的几个知青外,唯一大学生,教育质量可见一斑。
教育才是未来的基石,这点两个人看得都很清楚,心里都有些紧张。
禾儿是希望能把教辅材料推广到全国贫困地区,既然没有教师,就得用更多的资源来弥补,但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不过这都还需要几天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招聘。
杜鹃早前就在县城里组织过,本地没什么就业机会,大家对能去沪市都很向往又害怕,出去打工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恐惧居多,他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连踏出去的第一步都很艰难。
这次居然有人上门招聘,又有县政府做担保,自然是来打听的人如潮水。
王梅手底下除开服装厂,还有一个食品加工厂,需要的工人很多,只要是愿意去的,基本培训几个月,工资就能到一两百。
这钱是什么概念呢,只看县政府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样子就知道。
有的人自然担心是骗局,看在官方的面子上没直说,也是颇为犹豫。
杜鹃只好带着人做动员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差点连高考成绩出来都错过,是县教育局自己也很关注,第一时间把成绩送过来,喜报连夜就挂上,恨不得满大街敲锣打鼓地宣传,铁山今年一口气出三个大学生啦。
虽然录取通知书还没来,但成绩是实打实的。
禾儿很是松口气,连夜把所有材料都整理出来寄出去,一份给上次在莫如山开会时认识的吴主任,希望政策上对教辅材料的出版更关心;一份给亲妈,请她执笔,帮忙宣传一下这件事。
等事情都做好,她才有空关心招工的近况。
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故土难离,家长们都怕孩子在外头出什么意外,家里连个音信都没有。
好在钱总是好东西,看在未来工资的份上,大家再担心也得点头,不然怎么办,连地都种不出什么来,难道要祖祖辈辈在这里受穷吗?
总算是这一趟没白来,来时几个人,回去的时候可是满满一车厢。
年轻的脸们,可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第35章 天天 第一更
说真的, 从铁山到沪市这一路上,实在是叫那些刚从老家出来的年轻人开眼。
他们之中不少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大概是年纪相仿, 禾儿又比其他人来得热情周到, 起码你看不到那些对外地人的鄙薄——毕竟往往是身处其中的人更敏感。
总之大家对她都很友好, 纷纷把家里头让带上的东西分给她。
那可是挨家挨户, 预备孩子一两年不回家, 给准备的家里东西。
禾儿哪里能要, 只是随手接过来一把瓜子仁, 坐下来说:“我再给你们说说沪市吧。
怎么听, 谁都不会腻。
年轻人们外出打工,期待的就是大城市的风光,恨不得人马上飞到,紧张又期待。
一群人以她为中心, 好像她是个说书先生。
许茹忍不住感叹道:“青禾将来一准能成大事。”
单就这个脾气,倒不像她一直想象的那类高干子弟。
这样的人, 学历、样貌、能力、家世样样不缺, 只差在太年轻, 冲上云霄指日可待。
另一位同事小王持不同意见, 说:“就是长得好而已,我看是那几个男的特别捧她的场, 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也就是改革开放,搁以前,这话就是歧视工农兵, 送去劳改都是轻的。
禾儿在这次来招聘的职工里也有好人缘,很快有人把话传到她耳边。
她笑笑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记下来, 回过头跟许茹说:“这一百多个人,是我跟杜鹃下的保证,要带铁山人民富起来的。沪市的情况我知道,我刚从老家来的时候还被叫乡巴佬呢,还劳烦你多照看。”
都是这样,外地来的总会被排挤,一个地方的人抱一团,但是歧视什么的最好不要有,也不利于工作效率。
许茹心中有数,说:“放心,我会约束好职工的。”
毕竟这是第一批,厂里生意越来越大,总是缺工人的,眼看是大好的合作,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总不能坏在几颗老鼠屎上。
所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禾儿并不在意两句话,反正在她面前客客气气的就行,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是风云人物,又惯爱做人群焦点,什么小风小浪没见过。
一行人又是熬好几天才到沪市。
禾儿下车的时候在心里发誓,以后超过一天的火车绝对不坐,她迫切希望全国每座城市都有机场,闻着身上的臭味向前走。
不是只到火车站就行的。
她做事有始有终,又坐上服装厂派来的大巴,一路往郊区走,把人都安顿在宿舍后,查看各方面都没问题后才走。
不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是夜里头,天不大亮,厂又不建在市中心。
门口什么店都有,出租车倒没有。
禾儿到保卫科打电话,挂上以后就靠在门边等。
高明是骑摩托来的,还没停下,就看到她在吃肉夹馍,有点狼吞虎咽的意思,给心疼坏了说:“今天还没吃呢?”
岂止是今天没吃,禾儿咽下嘴里那口,比划道:“我都两天没吃肉了。”
她向来无肉不欢,说实在的,改革开放以来就没馋成这样过。
这得是什么条件啊。
高明叹气说:“杜鹃怪不容易的,当时商业部都想调她,是她自己坚持要回老家。”
当时还上过报纸,是他们这一届的典型。
谁说不是呢。
禾儿舔舔嘴巴说:“还得再吃一个。”
放多多的肉,她真是只差没从自己的胳膊上咬一口。
嘴边都冒油光啦。
高明拿手帕给她擦,说:“噎不噎啊?”
那肯定的,高明看她点头,买两瓶汽水回来,两个人也不走,就在路边说着话。
主要是一个说,一个听。
眼看天黑黝黝的,高明才说:“再不回去,方叔叔要骂人啦。”
亲爸那真是纸糊老虎,不值一提,亲妈定的门禁才要紧。
禾儿一看手表,说:“走走走,快点走。”
动作之间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洗澡,抽抽嘴角说:“早知道不叫你来接。”
哪怕是一起长大,对方什么样子没见过,总是更愿意保持好形象。
高明牵着她说:“那我该多难过。”
说得还跟真的似的,禾儿手肘碰他一下没说话。
高明反倒郑重其事起来,说:“以后哪怕下冰雹,你都得叫我来接。”
禾儿本来是随口一说,应下来道:“行啊。”
上摩托以后又大胆环着他的腰说:“我妈说,搁以前,红袖章该把咱俩逮起来。”
毕竟亲夫妻都不让肩靠肩走路,更何况他们这种没结婚的,但现在社会不一样,夜里上公园里看看,真是一对一对的。
高明能感受到她的速度,平视前方,缓缓朝市区的方向开。
方家屋里亮着灯,不过从里面反锁着。
禾儿大咧咧敲门,看到只有妹妹有些惊讶道:“你没在小雪家吗?”
还提呢,苗苗嘴角耷拉下来说:“她跟赵明宇玩。”
想到这回去看荷花,倒把最好的朋友看出去,小丫头笑都笑不出来。
年纪正好的男孩女孩一起玩,禾儿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瞪大眼睛说:“小雪才几岁。”
苗苗看姐姐和高明哥一眼,说:“十九,比我大两岁。”
那意思,就是你们处对象的时候,也才这么大。
禾儿难得被妹妹看得不好意思,拍她一下说:“明宇成绩出来没有?”
赵明宇和她表弟陈惟都是今年高考,不过两个人本来的成绩可差得远着,后者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事实也是如此,苗苗如实道:“陈惟要去华清大学,赵明宇要复读。”
就那成绩,再复读个三年也差不多吧,禾儿无奈摇摇头说:“考得稀碎,别的还挺顾得上的。”
苗苗略一沉吟,说:“我看他的样子,可认真啦,说争取出国留学。”
赵家不缺钱,但现在公费留学难,自费更不要提,各校的要求都卡得很严。
赵明宇有这样的志向是好的,要是有喜欢的小姑娘就能奋斗起来,不失为一件好事。
禾儿点头说:“挺好的。”
好什么好,苗苗撅嘴不说话,她统共就这几个朋友,一下子就失去一个半,心里空落落的。
禾儿一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等我忙完这两天,带你去玩。”
还有这种好事,苗苗立刻精神焕发,判断出自己不该在这里,一溜烟跑上楼。
该机灵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禾儿失笑,只有在妹妹跟前,她是极少露出自己像孩子的那一面。
高明想摸摸她的头,被躲开。
禾儿已经觉得今天“颜面尽失”,还是想弥补一点,推着他往外走说:“我要洗头洗澡,明天请早点来。”
高明趁机捏一把脸,应下来,不过出门以后,又靠在墙上发呆。
禾儿做好自己的事情,上楼打开房间灯。
几乎是同时,巷子里有摩托车的引擎声。
苗苗还以为是爸爸回来,拉开窗帘看,发现背影好像不太像,跑去跟姐姐说:“高明哥来了又走。”
哪里是来了又走,是压根没走。
禾儿擦着头发说:“他在等我房间灯亮。”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苗苗了然哦一声,索性在姐姐床上坐下来。
她向来话少,禾儿却觉得正好能给妹妹上一课,说:“男人别看他嘴上怎么说,要看怎么做的。”
虽然高明说得也不少,不过都不必跟小孩子提。
苗苗无聊地踢踢腿,正要说话,一顿,说:“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禾儿竖着耳朵听半响,说:“没有啊。”
又怕自己听错,拉开窗帘看,摇头说:“爸妈还没回来呢。”
在这个暑假,苗苗终于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余光里看着巷子,灯不太亮,但一切都是一览无遗的。
她期待着的那个人没有出现,整个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禾儿还以为妹妹是为小雪的事情难过,说:“明天中午咱们上外头吃,想吃什么?”
苗苗平常一听到这些眼睛就发光,今天有些垂头丧气道:“红房子吧。”
她要吃两个奶油小方。
姐妹俩说着话,同时都听见敲门声。
苗苗猛地往外跑,拉开门看到是谁,表情和平常一样,不大爱笑,同学们之间戏称“冰美人”。
周杨都拿不准她是什么心情,低声下气道:“还生气呢?”
苗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脸别开不说话。
周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为自己辩解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几句话会鼓励赵明宇去表白。”
他还以为自己是知心大哥,给人开解几句,谁能想到有这么大的本事,给小丫头气得,一张脸都是沉的,这气性,真是没话说。
禾儿出客厅正好听到这句,笑起来说:“哟,红娘来啦。”
真是一家子祖宗,周杨讨饶道:“你快帮我劝劝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打从仙云回来,他是天天上门赔礼道歉,硬看不见一个笑脸。
禾儿本来要帮忙,看妹妹的脸色,好笑摇头说:“我管不了。”
苗苗心里松口气,脸上大写四个字“我不高兴”。
周杨苦笑想,还是得天天来哄着啊。
第36章 好事 第二更
妹妹那点心思上的小变化, 禾儿无从发现,她最近有点忙,仰赖于当时在铁山送出去的两份文件。
一是给亲妈的。
赵秀云一出手, 哪篇文章煽动力不是极强, 一是点出铁山十年来就一位大学生, 二是宣扬在禾苗教育的辅导材料的帮助下, 今年一口气出了仨。
事实也是如此, 只是用词上稍显夸张。
贫困地区的缺点很明显, 教师少、资源少, 学生们翻来覆去就那几本教科书背, 老师又不能都顾上。而培训班整理出来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历年来的高考分析,材料都是沪市、首都两地的第一手,连解析都写得一清二楚, 生怕不能把解题思路灌进人脑袋里。
对稍加点拨就能吃透的学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文章引起多方面的关注其一, 不少人成绩一放榜, 就到禾苗教育今年开办的复读班去报名, 现在很多人复读好几年是正常, 各校都有开班,但是像外头的培训学校开还是头一遭, 而且收费不便宜,大多数人还是持观望状态,倒是盼着出新一年的辅导材料的人多。
但出版, 不是件小事,其中程序太多。
这就是说到送出去的另一份文件,给首都经济发展中心的吴主任。
莫如山会议的时候, 他就对禾儿提出的“以发展教辅行业弥补教师不足”的说法比较好奇,主动交代过,等铁山那边的成绩一出来,就写信给他。
虽然他本人不是分管教育的领导,但他爱人李主任是,夫妻俩在事业上向来共同进步,他回首都以后还特别惦记过这件事。
眼看这离六月也没多久就收到信,他自己拆开后看过,又从单位拿回家看。
和他这样的外行比,李主任当然更看得出好处,主要是她更知道各地教育的困境。
各科教材当然是有的,但就像报告里指出的,只有教材也得有人讲,但现在恰恰最缺的就是老师,像铁山那样的情况,在全国各地起码占百分之五十以上。
有配套的解析和题目,会提高自学能力强的学生的效率,一定程度上能弥补老师不足的尴尬场面。
自八六年颁布《义务教育法》,在贫困地区都没有很好的实施,由于观念上的陈旧和历史原因,多数人家不会送孩子去读书。
这样讲或许很功利,但套用报告里的话来说,“只有在这些地方让更多人考上大学,才能带动当地的学习氛围”。
大多数读书人,都是以学术为重。
但老百姓的生活很朴素,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危急存亡之际,群众在乎的就是最现实的问题,这书,读下去到底能不能挣到钱。
考上大学就能分配,谁不知道啊。
问题就在于他们身边没人考上。
像首都,一年能出万八千个大学生,在家长眼里读书就会是条好路子。
但现实是,很多地方一年出不了两个。
怎么解决教育困境呢,让大家看到上大学的可能。
禾儿报告写得很庸俗,她并不大力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乍一看好像字字句句都是钱,确实也每句都跟钱有关。
但戳破的就是教育部门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李主任看完长叹一声说:“到底是年轻人胆子大。”
别的不说,就把教育跟挣钱拉上,就够吃一壶的了。
吴主任何尝不是这么觉得,摇摇头说:“难怪张院长说他这个学生不适合进单位。“
哪个单位能容得年轻人这么大放厥词,有再好的想法,磨上七八年都成老油条了。
夫妻俩彻夜长谈,在禾儿不知道的地方努力着,给她送去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是私营教育出版社的试点招牌。
现在所有的教育出版社都是国营,禾苗教育出版的材料,都要跟沪市教育出版社走流程、也得亏是她家里有点关系,不然就这一套就够人干不下去的,毕竟彼此之间也有竞争,当时那边还想分去一杯羹,是她走亲妈的关系生生挡住的,饶是如此,也要给人家一笔钱。
但现在有这块招牌可不一样,她只要正常上报备案以后,就能印刷出版,起码节省下两三个月的时间,还有金钱。
禾苗教育有这样大的变化,业务上也是时候把培训班和出版工作分开,为此得有新的办公室和更多的职工才行。
几样事情堆在一起,禾儿是白天出门晚上回,父母和妹妹愣是看不到她的人影。
苗苗几次鼓起勇气,要跟姐姐说自己的心事,想想还是觉得打扰,索性全盘收起来。
说实在的,对于好朋友处对象这件事,她心里还是很祝福的,只是多少有点失落,不过这一切,都在大家送王雪上飞机的时候化为灰烬。
赵明宇实在太难过,可怜得让人生一丝别的情绪。
苗苗也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你还是先好好学习吧。”
赵明宇以前真是听“读书”两个字头就疼,但这个暑假确实让他大有转变,这会咬牙道:“学,学不好我是狗。”
这决心是好的,不过苗苗反对道:“狗也是很聪明的。”
叫他这么一说都变不好了。
还是不是朋友,赵明宇眼角压一下,说:“我不聪明吗?”
打小,谁不夸他看着机灵,就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而已。
苗苗觉得他的抗压能力有所提升,觉得这套理论恐怕是全天下大人用来骗小孩的,实诚道:“我高二的时候每天画画四个小时,能考六百分。”
在学习这件事上,她们姐妹两个无疑都是有天份的。
赵明宇居然也没发脾气,毕竟以前可小心眼了,谁说一句都不行,叫几个人大开眼界。
白若云更是古灵精怪道:“我要是找个对象,能有这劲头吗?”
她是学习学得苦巴巴,正缺动力。
苗苗最近都对象两个字有点敏感,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道:“我们要坐公交回去,还是打车?”
赵明宇阔得很,手一挥说:“打车,我请客。”
因为陈惟已经去上学,四个人坐一辆车正正好,
几个小姑娘坐在后排,叽叽喳喳说这话,司机师傅不时从后视镜看着,最终说:“你是周杨妹妹吧?”
苗苗嗯一声,反问道:“你认识我?”
长得漂亮,看一次简直是过目不忘,司机说:“上次去仙云,我也有去。”
准确来说,是当时去的车挺多的,苗苗记不得是理所当然的事,点头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记人。”
一面之缘嘛,客气几句也就罢,不过这位司机也是实诚人,硬是给抹掉八块钱的零头。
苗苗觉得这也是人情,晚上周杨来的时候提几句。
周杨最近是下夜班天天来,顺手给她带点零食,这会把奶茶递过去,说:“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苗苗特意看过工作牌,说:“叫陈东。”
那是好哥们了,周杨浑不在意说:“上次修车就是跟他搭的伙,没事。”
又说:“你们家最近怎么都这么忙?”
天天就这么一个人在,谁看着能放心,可不得多来转转才行。
可不是忙,苗苗咬着吸管说:“我好几天没看到我姐了。”
她掰着手指头要数,收回来说:“明天就都在,我表哥表姐要来。”
这件事,连周杨都听说过,他本人是中专毕业,念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大好,对研究生有一种崇拜,但要是介绍给他可是大大不行,觉得哪哪都不相衬。
这会说:“你觉得我年纪大吗?”
怎么个个都催他结婚。
苗苗老实摇头说:“不大啊。”
才二十二,还是小年轻呢。
漂亮小姑娘的话就是格外动听,周杨一拨头发说:“那是,咱还好看。”
他这张脸真是没得说,但长得不像部队人家出来的,用她妈的话来说,是“还以为你们姓周的,除开你姑还能有一个开窍的,谁想也不是读书的料”。
读得不知道多费劲,白长一张高材生的脸。
哪怕是苗苗,摸摸自己的也得说:“是好看。”
就那张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哪怕说地球是方的都有人信。
周杨乐得,催她快点喝完回房间,当心明天起不来。
十七岁而已,活得跟退休老干部似的,睡得早起得也早。
苗苗则是心念一动,说:“杨哥,我想给你画幅画。”
国画,自然是花鸟鱼虫的多,她尤其是擅画花,人物倒是很少,多年来也只有一张全家福。
周杨对这些是不太清楚,不过知道她对画的痴迷,只以为是心血来潮,点点头说:“行啊,哪天我都有空。”
现在出租车公司改成承包制,一辆车只要交两万块钱承包费,挣的不用跟公司分成。
他现在是有两辆车的人,又额外找人来替换班,收入增多,工作时间反而减少。
自然有更多时间带“可怜兮兮”的苗苗玩。
苗苗心情大好,关上门之前说:“明天,明天一定要来。”
周杨看着晃悠悠的门环,不知怎么笑出声,靠在墙上看月亮发呆,隐约听见摩托车引擎声才走。
第37章 接人 第一更
第二天, 是一家四口要去机场接人的日子。
八月底是各校的开学日,也是王灵灵到震旦报到的日子,她本科就读于老家的省会的医科大学, 和二哥王成天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有亲哥哥的指点, 她选择毕业之后再读研究生, 以期在未来有更大的发展, 为此很是努力, 考上震旦的医学院。
总是有一门亲戚在沪市, 小姑娘要是一个人在外地, 逢节假日也挺可怜的。
王灵灵虽然父不疼、母不爱的,但有两个亲哥哥护着长大,委实没受过什么苦,哪怕是来上学, 都有人送到地方。
当然,也不全是为她, 还有探亲。
算一算, 也就三年前大外甥王成高有时间, 带着放暑假的妹妹来过一次。
赵秀云可是很久没见娘家亲戚, 兴奋得很,早起就在屋里四处收拾, 有些感慨道:“可惜没地方给他们住。”
难得来一次,还得住招待所,说起来总是有点遗憾。
外甥女还好, 可以表姐妹挤着住,外甥可不行,又不是小时候, 睡表妹的房间还算过得去,现在家里两个都是大姑娘,多少有点不合适。
禾儿打着哈欠下楼,正听到这句,大包大揽道:“妈,明年我一准给咱家买大房子。”
赵秀云很少打听孩子挣多少钱,她自己又不是没工作,夫妻两个挣得都还行,就是离大房子有点距离。
自打今年二月份首都印发《分批推行住房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鼓励职工购买公有旧住房,实现住房商品化,很多人家已经看出来,以后单位给分房的概率越来越低,大家也不再攥着钱不肯买房,沪市但凡好点的房子,价格都是水涨船高,别说大房子,就是家里现在住的这套都是翻倍。
她盘算着手里那点存款说:“家里还有两万,剩下的再说吧。”
攒钱不容易,但凡手里头有点,水一样又花出去,过两年旧房子一卖,估计也差不多。
禾儿才不惦记家里的存款,跟妹妹交换眼神,姐妹俩有自己规划,已经安排得很明白。
先买大房子,再买大轿车,到时候给父母一个惊喜。
她梳着头发说:“咱们是不是要出门了?”
中午十二点的飞机,赵秀云也是心里急,看一眼手表说:“再一会吧。”
一家四口坐在客厅吃早饭,豆浆、馒头都搁在茶几上,开着电视看。
就这会,有人敲门,方海自觉去开,看到是周杨奇道:“今天没上班吗?”
周杨老老实实说:“不上,我听说你们今天出门,把车给你们开过来。”
他现在是承包两辆车,正好够一家四口载客人用。
方海连单位的便宜都不占,否则学校就有公车,随便开就行。
更何况是晚辈的,他推着说:“上你的班去。”
一分钱都不肯收,还不如搭公交去,回头打个车回来就行。
就是这样不方便,现在机场那边出租车也抢手得很,赶上暑假人多,排队有时候能半小时。
周杨更知道,说:“今儿一准不好打车,是个黄道吉日,全市不知道有多少对新人。”
去做婚车挣钱,可比载客挣得多,新人又管饭、又给烟酒的,大多数司机都这么选。
禾儿跟周杨现在关系还不错,年轻人嘛,不大像大人一样爱客气,越过父母说:“那你还得给我们做司机,只有我爸会开车。”
这个周杨自己都想好,点头说:“反正我今天没事干。”
又说:“你不是一直琢磨着学车嘛,回头让高明教你。”
这个他可教不了,多不合适啊。
禾儿是想学,但家里没有车,只能哀叹道:“我总不能借你的车去学吧?”
现在学车都是这样,有车、有人教,学会就能把驾照考下来。
但这两样已经是很难,车可比房子贵,更别提开方向盘是多大的手艺,很多人也不愿意教。
当然,学的人也很少,一般人家用不上这个技能,买得起摩托车都怪了不起的。
周杨也不敢这么大方,说:“我还交着承包费,要撞个好歹可不得了。回头我给你们弄辆旧车来学,那个经撞。”
可不就经撞,是浑车都没有好的铁皮,离报废就那么几步。
几个人说着话,好像事情就定下来。
赵秀云现在很少会驳孩子的面,长大了,总是能做主的年纪,人情都该她们来走,索性关上门跟在后面走。
这条巷子,车都不太好走,只能停在巷子口。
苗苗听着姐姐他们说话,举手道:“我也想开车。”
其实她可喜欢骑摩托了,就是家里只有一辆,轮到她的时候很少。
禾儿把妹妹的手按下来,说:“等你成年再说。”
那就只剩一年。
苗苗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十七和十八又有什么区别,大人却总是以此作为界限。
差这一岁,她会怎么样呢?
她疑惑地歪着头,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
禾儿看她是觉得越来越古灵精怪,嗔怪地看一眼。
姐妹俩的互动落在周杨眼里,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种由内而外的舒心散发开来,落在后面的赵秀云忍不住说:“真是少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陈家、周家都不像。”
周杨舅舅家姓陈,两家的大部分人都长得挺像的,就两字,粗犷。
从五官到气质,都是大院里头出来的感觉。
唯有周杨,你头回见,就觉得那双眼睛里都是风流。
方海心想,好看是好看,可他就觉得大老爷们,就该浑身腱子肉,脸晒得黑黑的,打扮不用太精细。
跟他似的,那才叫爷们。
他不甚赞同撇撇嘴说:“就那样吧。”
又自信道:“你又不喜欢这种的。”
赵秀云左右看,觉得四十大几的人了,在街上还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是忒不要脸还是怎么的,索性给他一肘子说:“闭嘴吧。”
她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非要喜欢哪一类人,只希望成家以后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现在更没有具体标准,毕竟就这么个人摆着,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巷子口,夫妻俩开一辆车,禾儿拽着苗苗上周杨的车。
大人不在,她也可以畅快讲几句,颇有些看好戏道:“我妈跟你提过灵灵的事吗?”
周杨点头,不过说:“我没应。”
得,那就不强人所难了。
禾儿也常跟表妹通信,这会说:“灵灵人可好了,不过也要看你们有没有缘分。”
周杨心想,那必然是没有的,他苦笑道:“我还是想先把事业做出来。”
他现在才到哪一步,等哪天有钱自己买车开,不用承包才是本事,毕竟这样一年到头下来,也不是笔小钱。
禾儿不由得打听道:”你现在一个月是能挣多少?“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周杨踩着油门说:“现在加上我是三个师傅跑两辆车,一天几乎都是十来个小时,刨掉他俩工资,七的八的,一个月也能有个两三千。”
比他原来给出租车公司开肯定是挣得多,但跟人家挣大钱的比起来是不值一提。
能挣这个数就不少了,现在工人工资才一两百。
禾儿点头说:“多攒点,多包两辆车,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话倒是,两个人说着些生意上的事,苗苗插不上嘴,盯着窗外发呆。
周杨觉得她有些沉默,问道:“苗苗饿不饿?”
又不是小孩子,还得吃零食吗?
苗苗摇摇头,幅度太大,两颊的肉有些摆动。
可爱得叫人就想掐一把。
禾儿毫不犹豫上手,说:“最近是不是长肉了?”
苗苗是鹅蛋脸,只有脸是肉的,身上是一点也不,她打小喜欢自己的圆脸,对父母“这叫福气”的说法深信不疑,开心点头说:“对啊,一点点。”
每天都有宵夜吃,可不长胖嘛。
周杨抬下巴说:“你脚边有个袋子,打开看看。”
苗苗拎起来看,全是自己爱吃的,拆开肉干费劲咬着,评价道:“这个很硬。”
她拿牙一点一点磨着吃,虽然咬不动,但就爱吃这种的。
两个人交流自然,禾儿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对劲,审视的目光盯着周杨的后背。
周杨尚且不知,盯着前头那辆骑在大路上的自行车,一句骂都到喉咙,又给憋回去。
一张脸气得,要不是车上还有人,他能摇下窗户骂。
禾儿的心神也全被吸引住,她伸脖子看,这是市里新建好的三车道大马路,按规定最里侧是给轿车使用的,不过不遵守的人实在太多,自行车的速度就那么点,按喇叭还慢腾腾,实在影响交通。
她摇下窗户,直接喊道:“前面那位大哥,能麻烦您让一让吗!”
这嗓门,真是十里八乡的人都能听见。
估摸着是有人带头,左右车上的人都跟着喊,喇叭此起彼伏,这人总算愿意骑到边上去。
禾儿很是满意,不过也顺势忘记刚刚的事,转而跟周杨说起城市交通。
说着说着又到学车的事情上。
苗苗再次坚定道:“我要学车。”
就是这个脾气,一向妹妹认定的事情,禾儿也不大劝得动,只得无奈道:“行,等我学会就教你。”
苗苗这才算心满意足,继续拿牙磨肉干。
第38章 杨树苗? 第二更
机场正在为第三次扩建做规划, 工程已经批复,不少地方都有围挡。
周杨几乎天天在这儿接单,自然更清楚, 说:“十二月动工, 据说要五年才能好。”
五年, 好像很快又很慢。
但短暂的不方便是肯定的, 从停车场往上走都得绕一大圈。
禾儿念书的时候, 几乎都是飞机往返于首都, 本来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 这会走着觉得有点陌生, 忍不住加快脚步说:“快到了,快到了。”
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表哥他们。
但大家默契地都走得更快,双方几乎是同时到达。
王成高兄妹三个拉着箱子出来,看得出行李不少, 看到人先是相互问候,才说:“苗苗长大好多。”
距离上次见面, 变化最多的就是这个小的。
赵秀云只拉着外甥女的手说:”灵灵感觉也长高了。“
王灵灵感受到长辈的关怀, 笑着说:“我今年都二十啦。”
小姨还把她当小孩子呢。
禾儿挽住表妹的手, 说:“待会还会说你瘦了。”
大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赵秀云嗔怪拍孩子一下, 没说什么,跟外甥说着话。
王成高今年三十二, 早年是在老家县城,弟弟分配到市区医院以后,他也搬到市区去, 顺风顺水做起个体,挣得不老少,唯一叫长辈们烦恼的就是个人问题。
好在长辈和长辈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小姨就从来不强人所难。
不过难免提一两句。
赵秀云是不想做个唠叨人,照例问道:“今年也没找到合适的吗?”
什么叫合适的,王成高自己都不太清楚,摆摆手说:“一个人快活。”
弟弟妹妹长大,有几句心里话他也不用顾忌,说:“不想成家,想过自己的日子。”
把两个小的拉拔大,都够他累的了。
等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又要为更小的打拼,他就是这个性子,不如从源头断掉,现在就挺好的。
方海对这种想法是不敢苟同的,他代表大部分人,觉得到年纪都是要结婚生子,不过人想要不讨人厌,最重要是尊重他人想法,没接话。
这种场合,都是谁家的亲戚谁话多。
赵秀云把所有人都问一遍,不可避免提起娘家人。
王成高已经是很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说:“我妈还来找我,说想让舅舅到我那儿上班。”
他当时就没答应,只觉得很可笑,改革开放的好日子,大家都开始致富,有手有脚的饿不死,偏偏舅舅一家开始穷困潦倒走下风。
现在国营厂的效益开始差,他爸妈这是发不起工资,填补不了老赵家,又打算来挖他的血,真是想都不要想。
赵秀云真是服了亲姐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看不清楚,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和说服,只道:“该养老的你们养,其他的就算。”
不用说,王成高也是这么想的,点头转移话题道:“现在是真方便,我们到省城就六个小时火车,再到机场,这算起来都不用半天就能到沪市。”
要不是今年省城刚建好机场,他们还想不到要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实在是太耗时间,要像以前一样来回一礼拜,什么事都耽误了。
赵秀云心念一动,她就是抽不出时间,这才多年一直没回去,对夫妻俩来说,老家无论如何都是根。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想法,不过暂且按捺下。
对大多数人来说,坐飞机的机会还是少数。
好比王灵灵就是第一次,她回味地跟表姐说:“坐在上头,真跟自己能飞天似的。”
禾儿赞同点头道:“你拍照了吗?”
肯定是有的。
王成高现在有闲钱,对唯一的妹妹向来大方,王灵灵对着窗外风景拍好几张,就是有点遗憾道:“说是小客机,从沪市到首都才有今年刚引进的大客机。”
也没有桌子,二十四个座位,不过已经很够开眼界。
也就王成高走南闯北多,还会跟弟弟妹妹说其中的区别。
现在能建得上机场的地方都很了不起,表姐妹说着话,大部分时间苗苗是插不上嘴的。
周杨看着,虽然知道她一贯是这样,看着也觉得怪可怜的,走到边上说:“很想学车?”
苗苗眼睛都亮起来,又熄灭说:“我还没成年。“
没成年也可以先学啊,周杨想想说:“你先把《机械原理》背下来吧。”
会开车的就得会修车,现在都是跟着单位里的老师傅学,动辄三两年才能出师拿证。
到他这里,可以简化一下,背一背就行。
小姑娘家家,上手学修车多不合适。
苗苗倒是知道一点的,说:“不学修车,我以后开坏在路上怎么办?”
都得是司机自己修,不然怎么说现在会开车了不起。
周杨心想,你这八字还没一撇,都想到开车的事了。
他看她一双手白嫩嫩,那是拿画笔的,想想说:“那就给我打电话。”
常年在外面跑,电话也不一定能找找人。
苗苗觉得也很不靠谱,很是居安思危道:“我还是得自己学。”
周杨寻思多一门手艺多好处,说:“也行,回头我慢慢教你。”
像他自己学的时候,都得给老师傅递烟烧水,这是门吃饭的活,一般人也不愿意教,能让你会开就不错了。
苗苗难得兴奋搓搓手说:“我肯定学得很快,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周杨是无所谓,说:“耽误也没关系。”
他是真心实意想教。
禾儿其实支着耳朵都听见,回过头说:“别听她捣乱,你忙着呢。”
要是真想学,爸爸就能教,人家是出一天车挣一天的钱。
周杨本来就愿意,更何况苗苗眼睛看着他,那真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一双眼,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没办法拒绝。
他找借口说:“正好我要自考,苗苗也帮我复习一下。”
现在参加自考的,多半是单位职工,想在职称上更进一步。
但严格来说,出租车现在的承包制已经属于半个体,自然不存在什么升职问题。
怎么好端端要去考?
禾儿疑问得很。
周杨倒是挺坦荡的,说:“我看你们都是大学生,有点自卑。”
当然,能说出来的都不叫自卑。
禾儿只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不过要上进是好事,她点头说:“应该考语数英的吧?可以上我那儿拿复习材料。”
虽然针对不一样,但好歹有点用。
苗苗更是大包大揽说:“我给你一对一补课。”
论学习,再没有比姐妹俩更有权威的人。
王灵灵适时插话道:“连我们市,现在都在卖禾苗教育出版的复习书。”
禾儿早知道,还说:“表哥没少帮我吆喝吧。”
要想打开市场,当然不是简单报纸上几篇文章就能解决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王灵灵倒不是帮哥哥邀功,只说:“不费什么功夫的。”
互帮互助才是亲戚间的长久。
几个人说说笑笑,赵秀云看着背影,可惜说:“我本来想给灵灵介绍周杨,是很好一个孩子。”
学历是差些,可人不能只靠这个过日子。
谁想王成高脸色一变,说:“小姨,长得太好看了。”
他妈就是长得十里八乡有名的好看,从大队嫁到县城,把他爸拢得死死的,才能这么一直贴补娘家。
王成高打小对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有阴影,觉得男人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
况且他妹长得一般,没遗传到亲妈的姿色,只能算清秀。
要是真嫁个“潘安”,以后还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他猛地摆摆手说:“我看不太行。”
得,双方都不大愿意。
赵秀云收起做媒的心,喃喃道:那我看一时半会也没有太配得上咱们灵灵的。”
按妹妹的年纪,其实是不着急的,才二十岁的大姑娘。
王成高就是看看自己,再看看弟弟,生怕有两个这样的哥哥,她有样学样,这才着急起来。
换王灵灵自己,是一点没惦记着这些事。
逮着表姐说:“我大哥总说,‘你青禾姐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处对象啦’。”
多数疼孩子的人家,是盼着再晚点。
她家是反其道而行之,可见是什么样的心情。
禾儿知道内情,捂着嘴偷笑道:“他怎么不说自己,要是早结婚都快能抱孙子的年纪。”
王灵灵在哥哥面前多大的胆子,说:“我还真说过他,他说,我就问‘你给我找嫂子了吗’。”
“其身不正”,还好意思说别人。
她志向可大着呢,说:“我将来是要读博士的人。”
谁也别想耽误她读书。
禾儿就佩服她这个心气,鼓励道:“读,做咱们家第一个博士。”
现在连研究生都少得很,能考上可不容易。
王灵灵是信心满满,说:“我哥说再读年纪大了。”
古板,禾儿给个眼神说:“没事,我妈收拾他。”
表姐妹达成共识,苗苗不由自主回头看大表哥,说:“真惨,三十几岁还要挨骂。”
周杨好笑道:“今天不在心里嘀咕了?”
往常都是这样,只有眼睛滴溜溜转。
苗苗后知后觉捂住嘴说:“我说话了?”
长着嘴能不说话嘛,周杨无奈道:“没说,是我幻听。”
第39章 奇妙 第一更
从机场出来以后, 表姐妹三个一辆车。
周杨觉得比去的时候热闹不少,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连苗苗路过什么好吃的店, 都得跟表姐介绍一番。
王灵灵其实是对学校更好奇, 忍不住问道:“震旦好吗?”
当然是好的, 始建于世纪初, 名气一直延续到今天, 食堂好、图书馆大、师资力量雄厚, 就只有一点, 苗苗摇摇头说:“只有宿舍不好。”
都快百年的老楼摇摇欲坠, 甭管你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一视同仁,一直说要盖新楼,拆迁谈两年都没谈下来。
王灵灵倒不是吃不得苦的, 她本科的时候,学校宿舍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时候条件都这样, 也只有家里养得娇贵的小姑娘, 会想着挑剔。
她向来也被哥哥们宠得厉害, 加上她大哥干个体以后,就没给妹妹缺过钱, 家里什么都是最好的,担心问道:“很差吗?”
按苗苗自己的标准肯定是的,但她看同学们也住得挺不错, 一下子有些不确定起来,犹豫道:“要不你看一下再决定。”
学校宿舍紧张,很鼓励本地同学走读。
王灵灵了然点头, 已经开始琢磨起要如何叫大哥同意自己租房子住。
反正她就老几套,撒娇不成就闹脾气。
受宠的孩子,不管几岁,在愿意对自己让步的人面前都是一样。
只有在外面,才会维持自己的落落大方。
几个人说着话,周杨沉默无言往前开,把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到方家巷子口说:“到啦。”
再开进去,就不好出来,还容易挨街坊邻居的嘀咕,一般大家都停在这,也没几步路的事。
禾儿后知后觉,说:“平安饭店,我都忘记跟你说了!”
周杨尴尬笑笑,他做司机的时候肯定是会问的,就是刚刚没好意思打断她们热火朝天的交谈,赶紧掉头。
两个地方其实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用王成高的话来说,是“咱们也体验一下远东第一大酒店的豪华”。
现在谁能住上一回,说出去都是谈资。
光抽水马桶和热水器,就够开眼界的了。
王成高吃午饭还跟弟弟说:“新房子咱们也这么装修。”
王成天工作才五年,单位分房倒是轮上他,是个小单间,有二十平方左右,一个人住勉强凑合。
他工资也就那样,说发家致富不到份上,但生活又比一般工人好不少。
他是个心里有数的,私心里觉得自己已经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承担一部分妹妹的事。
但王成高不这么想,他现在是买下一大块地,按照传统的想法,打算兄妹三个一人起一栋房子。
资金不够,先盖一栋三层楼住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为这,兄弟俩是争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王成天不太愿意,觉得哥哥不说对象就是因为操心自己和妹妹太多,其实早些年是有不错的姑娘,只是到家里头一打听,俱都不乐意。
其中的意思很明白。
他忍不住跟小姨嘀咕这件事,希望长辈能帮着劝劝。
赵秀云看着大外甥,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雷厉风行的样子,偏偏有颗老妈子的心。
做长辈的,固然盼着他们相互扶持。
可话又说回来,王成高要是个劝得动的,也不至于到今天。
她无奈叹气道:“以后好好孝敬你哥吧。”
得,小姨也没办法。
王成天只得转头看窗外,像是感叹道:“沪市咋哪哪都在盖楼啊。”
盖得满大街都是灰,路堵得不像样。
岂止是盖楼啊,禾儿冲姗姗来迟的高明挥挥手,转过头说:“修地铁、修高架、修电路,十年之内,我看是不大会好的。”
什么都要修,也不知道以后会成什么样。
高明在她的话音后面跟大家打招呼,举杯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早上有一个特别大的客户,不然我该到机场去接的。”
大家原来都是见过面的。
但这却是高明第一次以禾儿对象的身份见表哥,不得不更客气一些。
王成高倒没说什么,亲戚总是隔一代,差一层,他固然对两位表妹都很关注,但不会越庖代俎,只点头说:“正事要紧的嘛。”
禾儿不知道怎么看一眼爸爸,说:“谈成这笔,高明就可以把办公室搬到联合大楼去了。”
联合大楼是沪市第一座外销甲级写字楼,在那儿设办公室的都是世界知名的银行和贸易公司,自八六年建成后,就是沪市第一高楼。
尤其是是大片的玻璃外墙,引起不少人的围观,更别提一楼商场和楼上办公相结合的形式有多新鲜,以及夸张一点的,沪市一半外国人都在这儿上班的谣言,都可见这栋楼的地位。
方海听了倒没什么大反应,反正未来女婿再出息他都是要挑剔的,可有可无“恭喜”一句。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是个好消息,那今天就你请客,权当庆祝。”
这个请客,也不是要叫谁花钱的意思,更准确是一种态度。
高明心中有数,这是长辈的认可,虽然自觉这段感情一路都很顺,也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的好运。
不过既然是招待客人,多喝几杯总是要的。
他散场后满身酒气往外走,王成高他们也要休息一下,几个人各走各的。
禾儿牵着他的手,有些不确定道:“晕不晕?”
高明摆摆手,带着她往联合大楼的方向走。
这栋现在是沪市地标,二十八层楼高,在市中心几乎是抬眼都能看到。
他们越走近,越能端详得清楚。
尤其是一楼的落地玻璃墙,清晰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禾儿以为他是高兴,配合地说:“以后你就在这上班了。”
两个人十指紧扣,高明自顾自说:“伊尔的国内代理权谈下来,之后要忙着到各地开拓市场,我们可能会经常见不上面,你别生气好吗?”
禾儿看他神情郑重,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没好气拧一下说:“我是那么爱发脾气的了?”
小事上是,但大事上从来不耽误。
只是两个人几乎是朝夕相对的,想到可预见的将来,她也有些惆怅起来,不过没表露,手一挥说:“我的事情也很多,不一定有时间接见你的。”
大家都在事业的发展期,心中颇有默契,连掌心都好像传递着最真实的想法。
高明难得垂过头去蹭她的脸,说:“嗯,有时间的话,请第一时间接见我。”
这人,喝两杯更不害臊。
禾儿没推他,只觉得两颗头这样挨着也挺有意思的,站一会说:“有点累,回去吧。”
高明酒散得差不多,说:“顺路跟大家说这个好消息吧。”
也散散步。
禾儿鼻子嗅嗅,说:“行,不大臭。”
要是熏到人可就不好了。
高明知道她嗅觉灵敏,嘴巴微张没说出话来,摇摇头走着。
先到的是小麦店里,她最近把边上的两间店面也租下来,正忙着装修,手上一个刷墙的滚筒,头上戴着报纸帽,看人来也不停,说:“哟,来干活的?”
高明一言不发撸袖子,倒是小麦看他们穿着一身,赶快拦说:“算了算了,多好的衣服。”
今天有事情,当然得好好打扮。
禾儿看着自己的裙角,觉得哪哪都不方便,说:“你怎么没请师傅来弄?”
说起这个才叫人生气,小麦停下来说:“别提了,他自己没排过来,嫌我活少,带徒弟走啦。”
给她留下这点烂摊子,再找人来的功夫,自己都干好了。
这什么人啊都是,禾儿替她愤愤不平,低头找有没有什么能把裙子围起来的东西。
小麦看懂了,拦说:“不用不用,等一下就有人来。”
就这快下班的点,能有谁啊。
禾儿调笑道:“你们最近是挺光明正大的啊?”
准确来说,是越来越,小麦笑笑,觉得这也算一种心照不宣,和感情逐渐明朗化有关。
她才要应,一抬头,话音轻轻说:“来了。”
王文看是他们,有点意外说:“今天不是有客人吗?”
几个人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禾儿嗯一声,看有他帮忙,自己两个再待下去也不合适,说过要说的话就走。
走出几步,她夸张地说:“我一看文哥就有点心虚。”
小时候的阴影,除开她妈,就数文哥一瞪眼,能猜出他们闯什么祸。
不过现在想想,她又说:“好像没怎么骂过小麦。“
高明其实也没怎么被骂过,说真的,只有禾儿跟王月婷两个,是闯祸的一等一好手,其他人都是跟着收拾的。
但这会很配合道:“是,可见从小就偏心。“
禾儿很满意这句话,回过头看,小麦正在给人戴帽子,用报纸折的,有个尖尖的小角。
虽然看不到脸上的样子,但想想文哥一向有些严肃的性子,她大笑出声,过会说:“命运真奇妙。”
又忙不迭往前走,想着赶快去跟王月婷分享她哥的这桩趣事。
高明跟着她的步伐,目光落在她摆动的发尾上想,命运对他是很奇妙。
第40章 变化 第二更
王月婷的超市开在另一侧, 对着市里几个大的国营厂。
她不知道哪里拾掇来一个铁算盘,正在办公室里乒乓拨着,见人来说:“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自打开始有计算器以后, 大一点的店和厂都把这淘汰掉了。
不过因为不便宜, 很多小店都还坚持用着。
超市肯定是用不上这个的, 连算账, 都有专门的人。
禾儿好奇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哪里是买的啊, 王月婷晃晃它说:“大米送的。”
不送吃, 不送穿, 送对象一算盘, 这又不是镶金的,这又是什么情趣?
禾儿弄不懂,自顾自坐下来说:“特大好消息啊,高明把伊尔的代理谈下来了。”
这个牌子是欧洲的大食品生产商, 正有进军国内的打算,高明是通过之前认识的一位留学生搭线, 这才谈上的, 年初到现在没少费功夫。
王月婷也早知道这件事, 大气地说:“明天我就让人把进门的柜子全摆上。”
卖食品, 跟她这儿正合适。
人家店里生意多好啊,高明也不来虚的, 承情道:“还得看看你这儿的反馈。”
进口嘛,肯定卖得贵。
但贵的东西有贵的市场,总有那么些人买得起。
王月婷其实有个想法, 说:“我呢,打算开个进口超市。”
把高端和日常两条线分开来,各自侧重的顾客是不一样的。
禾儿觉得这主意不错, 说:“开吧,钱不够大家凑凑。”
他们五个人就是一个小的集资团伙,不是你就是他的,哦,现在再加一个周杨,总之是群策群力,不用大人费太多心,基本能自己搞定的都悄悄解决。
长大的人,就得有大人的样子出来。
这话说得,生怕钱借不出去似的。
王月婷好笑道:“那我也得研究一下吧。”
三个人说着话,正好到快吃晚饭的点。
她提议道:“大米快来了,晚上一块吃吧。”
哪有这个空啊,禾儿看手表说:“晚上带我哥他们游江呢。”
也是时候该走,他俩正好跟大米擦肩而过,顺带跟他说一声。
大米倒没说什么,给好哥们一拳说:“干得不错。”
倒也不用力,反正他俩天天捶来捶去的。
高明反手推他,两个人这才完成交流。
男人,就是这样。
禾儿摇摇头当没看见。
另一边,大米打开办公室的门说:“能走了吗?”
王月婷站起来拿包,说:“禾儿他们刚走。”
“有碰上。”
大米握着门把手,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还用到商量?
王月婷手略微停顿,目光看向他。
被这么一看,大米都有些舍不得说,不过还是开口道:“我打算去趟深圳。”
好端端的,去哪儿做什么。
王月婷走过去挽住他的手,等着听下文。
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大米说:“那儿开始卖商品房了。”
他大学毕业后,姐弟俩攒的钱全给姐姐做本钱,他选择做不需要什么钱的生意——房产中介,有个人就行。
原来不管是房屋买卖还是出租都很不方便,官方一点的就到房管局都登记,有合适的也不一定能通知到你,得你自个儿天天去问,快一点也得两三个月,慢起来更不用说。
私人一点的就是靠大爷大妈们口口相传,想要哪片的房就自己上哪儿转悠去。
但自打有中介,这服务可就上去。
不夸张地说,大米渡过刚开业那会的局促,打破信息不足的僵局之后,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现在职工就有二十来个,经他们店买卖、出租的房屋,一天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是现在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加上住房改革的消息一出来,大家对买房、租房的热情更是高涨。
但这再做下去,充其量也就是个中间商。
他要是只有这么点野心,就没啥意思了。
自从去年深圳公开拍卖土地,到七月房子建成销售,他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想想还是去一趟,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王月婷了然点点头,说:“行啊,那你路上小心点。”
大米还想去一趟香江,论做房地产,那儿是行家,总之这一去最少要半个月。
他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说:“你就没舍不得我?”
王月婷斜着眼睛看他,说:“那我哭两声?”
又不是出殡,倒也没哭的必要。
就是这副样子,大米上手扯她的脸说:“我会跟大哥说,顺便接你回去。”
哎,大哥处上对象,自己都成顺便的了。
王月婷皱着鼻子,说:“要不是未来大嫂是小麦,我会嫉妒的。”
大米揽着她的肩,说得动听道:“没事,我姐也赔你一个,你不吃亏。”
王月婷心想,这话也就你自己说,她转着眼睛说:“我哥估计觉得亏死。”
大米难得嗤出声说:“要不是你哥,我还有得收拾他呢。”
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哪怕是玉皇大帝来都觉得差点意思。
话说得挺大,当着面可不是这样。
王月婷鼓励他说:“不用看我面子,你收拾他吧。”
大米反而可怜巴巴说:“你跟谁一国的?”
就他姐那脾气,再加一个差不多的上去,那简直是大于二。
王月婷笑得停不下来,诚恳道:“肯定是咱俩啊。”
就是一双眼睛透露着“想看好戏“四个字。
这就是巴巴捧手心里头的对象。
大米屈指给她脑门上敲一下,说:“皮吧你就。”
王月婷夸张捂着头,又惹得他来哄,两个人闹着走在大街上。
只一看,就是对璧人。
除开王文,估计都这么觉得。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说:“要不是你,我就揍他。”
小麦也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说:“你俩干脆打一架吧。”
也不劝,平常可不这样。
王文疑问道:“真的假的?”
小麦反问道:“你说呢?”
就随口一说,他还真想打啊。
王文看她护弟弟的劲就知道,悻悻说:“开玩笑的。”
样子看着可不像。
不是小麦看不起他,摇摇头说:“你不一定打得过。”
弟弟是从小跟着她干粗活,挑担走二十里地不带喘,哪像他,一看就疏于锻炼,长得怪斯文的。
王文不服气,把短袖扒拉开给她看,说:“瞧不起谁?”
常年不晒太阳的这一段,白白嫩嫩的,和下半截手臂形成反差。
小麦嘴角抽抽,说:“没谁。”
王文听着就觉得是骗人,说:“从今天起我就跟我爸练拳。”
他爸也是部队里出来的,虽然现在颇有中年发福的趋势,但素质还是不错的,寻常年轻人都比不上。
人家说儿子像爸,他想想自己进机关以后,确实也没顾上什么运动,念书的时候还一天打两场球,现在仅剩的估计就是每天这几步路。
这样下去,别他到四十也胖起来,那得多吓人啊。
他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肚子,说:“你觉得我胖吗?“
胖,肯定是论不上的。
不过看着挺弱不禁风倒是实话,尤其是脸,就不像风里来雨里去的人。
小麦诚实表达自己的观点,给他看自己的手说:“一看你就没吃过苦。“
人生过的每一天,都会诚实地反应在身上的每一处。
王文摸着那双手,没觉得出什么大区别,但想得起来,也就是现在日子好点,有钱折腾别的,以前一到冬天里,都裂得不像样。
家里总是有那么多活要干,还得忙着挣钱,有回秋收被镰刀划过老大一个口子,她自己没怎么样,把自家妹妹心疼坏了,回家把所有补血的东西全抱走。
那年头,还是吃供应,红枣枸杞都得凭票,要不是他妈在火车上工作,可以到处淘换,哪家养得起这样败家的姑娘。
现在是败家的归别人,带回来一个不太爱花钱的。
王文摸摸自己的口袋,琢磨着就单位那点工资,想败也败不起。
把自己这些天琢磨的事说出来,道:“我想换份工作。”
小麦有些震惊道:“调哪儿去?”
“哪也不去,有家合作过的外企,想让我去做经理。”
现在外企待遇好啊,工资岂止是翻倍,是天差地别。
奔钱去的话,倒是条好路子,但小麦一直以为他想从政,说:“怎么忽然想换?”
也不是忽然,就是时代的潮流下,大家有更多的路子可以走,不像原来一样,默认毕业就是进国家单位。
王文是前两年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不过没下决定,他自觉是老大,做事得比小的更谨慎,更何况一家里头,要是男人工资比媳妇差太多,面上也挂不住。
他说:“也不是忽然,接触过好几次的公司,价格开得越来越高,我这不是把持不住了。”
这也是实话,给的钱太多,他自然越来越动摇。
都不是小孩子,小麦支持他所有的想法,说:“你要是想去就去。”
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毕竟“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王文也不是需要别人给太多意见,但支持总是想获取的,手上更用力,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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