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咯噔   第一更

    九月一号, 是震旦的报到日。

    苗苗难得做一回主人公,领路带着表姐去学校。

    按这样看,她还是挺有长大的样子。

    王成高哥俩跟在身后看, 互相点点头, 觉得十七岁, 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 只是回去之后对着小姨一顿夸。

    就这夸法, 还是跟对着孩子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妹妹开学后, 王成高和弟弟就得回去, 心里还是挺放心不下的。

    尤其是王成高,他是操惯心的,有一千一万句话要说。

    王灵灵就已经像出笼的小鸟,把哥哥们打发走, 内心全是期待。

    本来按以往,她都是跟禾儿要好一些, 毕竟两个人就差一岁。

    但现在毕竟是一个有工作, 一个在上学, 只得转而跟着小表妹玩。

    苗苗还是挺愿意的, 放假就带着她四处转悠。

    有时候去远一点的地方,就找周杨开车带。

    本来嘛, 妈妈想把外甥女和周杨凑一块的事,家里人都知道。

    禾儿心里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打发让高明去问。

    正赶上大米从深圳回来,几个男人聚在一块说话,高明奉命打听道:“你觉得灵灵怎么样?”

    周杨哪能听不出来, 摆摆手说:“特别好,不适合我。”

    人嘛,总得看个合适不合适。

    不过高明仍有疑虑,说:“我还以为你有意思,不然怎么回回出门都殷勤接送。”

    那哪是对王灵灵殷勤,周杨手摆得都快断,说:“别瞎说啊,我是找苗苗练口语。”

    现在又不是考出租公司那会,事业上这么忙,怎么开始用功读书了。

    高明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说:“你要是想学,找我们谁都行啊。”

    周杨振振有词道:“少来,你们谁有空不是陪对象去,能跟我折腾?”

    他也是挺直白的,说:“我就想把本科学历进修出来,这不是想着外语还算过得去,学这个最容易嘛。”

    这倒是真的,他当年就是靠着外语优势,才有现在这份工作的,不过这两年市里一批又一批采购出租车,招聘条件反而放低。

    高明觉得自己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复杂,点头说:“苗苗还是挺喜欢做老师的。”

    别看姐妹俩性格不大一样,很多小习惯几乎是一脉相承。

    都是人家问一句,恨不得当场把课开起来的主。

    周杨这点还是同意的,说:“可不是,我哪天偷懒,她还一直催我。”

    在学习上一点不肯给放松。

    高明连肩膀都舒缓下来,说:“还会给你出考卷,考差等着挨骂吧。”

    周杨还真刚考完,就苗苗那性子,两句话都骂不出来,只是眼睛一瞪,你都觉得自己犯全天下最大的错。

    他摇头说:“看得你都不敢不好学。”

    又很是感叹道:“就她这脾气,能考状元不意外。”

    有天赋,肯努力,就已经打败世上许多人。

    高明想想,觉得姐妹俩多半像赵阿姨,太要强。

    以至于他当时都很担心,觉得禾儿把目标定得太死,又太努力,要是没考到不知道得怎么哄,知道成绩后很是松口气,很是心有戚戚焉附和道:“想做什么,就得做到,打小就这样。”

    虽然是小时候都在家属院长大,但周杨跟苗苗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他回忆起来,比划说:“小时候就这么大一个,成天牵着小狗转悠。”

    那都得上小学以后的事,高明像家长一样叹口气说:“那会都算懂事,以前你是不知道。”

    周杨是不知道,洗耳恭听。

    两个人聊得还挺好,唯有大米左右看,寻思今天不是来听他这回在深圳的新见闻的吗,怎么现在改成回忆往昔。

    但对苗苗,他以前也是“受害者”,索性加入说:“有一回她捡了块蓝色的石头,还别说,挺漂亮的,半道上自己摔一跤,石头掉进池塘里,你是没看见那动静,哭得跟孟姜女似的,谁劝都不好使,非要那块,我俩下去捞三回都没找到,方叔亲自出马都不行,我们绕着石头堆半个月礼拜,才给找出块颜色差不多的。”

    掐指一算,哭的次数和别的孩子比起来是不多,架不住这劲,一般孩子也没有,想起来就每次都跟“噩梦”似的。

    周杨听着好笑,回过头特意买了一串绿松石的手串,说贵也不算贵,难得是颜色正。

    趁着要接她去郊外画枫叶的时候送出去。

    苗苗一看就喜欢,戴在手上又摘下来说:“我不要。”

    姐姐和妈妈一准要骂人的。

    周杨哪里管她,说:“几十块钱的东西,不要扔了吧。”

    苗苗心想,那多糟蹋钱,扒拉着出租车的座椅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她自从学画出师以后,每年也有那么几幅画能卖出价,虽然还比不上老师赵千,但在国画界的青年画家里,还是颇有名气,一幅画就值好几百。

    艺术家也要吃饭啊,别的不提,她学画这些年,多少钱就砸下去,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吧,那她都替父母鸣不平。

    更别提大人日日接送的心血。

    周杨知道她口袋从没缺过钱,打着方向盘说:“行啊,小馄饨。”

    现在也涨价,一碗要八毛。

    苗苗扁着嘴不说话,作势又要把手串拿下来。

    真是祖宗,周杨失笑出声道:“红房子,红房子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苗苗满意点点头,不过到家还是如实汇报道:“杨哥送我这个,我请他吃饭了。”

    全家上下就没有懂这些的,哪怕是禾儿,也只觉得是颜色鲜亮些的石头,说:“挺好的,礼尚往来嘛。”

    不过心里不知怎么又咯噔一下。

    看着妹妹毫无隐瞒的小脸,又为自己的多疑叹息,说:“周杨也挺忙的。”

    苗苗点点头说:“对啊,他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这样一来,禾儿后面几句话就没法往下接,索性什么都不说,把那点古怪的感觉按下去。

    不过隔几天王月婷来培训班找她,倒记得念叨这件事。

    她说:“我看周杨对苗苗很好。”

    王月婷心想,从小到大,他们几个哪个对苗苗不好,无所谓耸耸肩说:“连我哥都说,世上人人想要苗苗这样的妹妹。”

    简直是太讨人喜欢了。

    禾儿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略一思索,就把话题移到正事上,说:“今天怎么有空来?”

    王月婷左右看,觉得在这儿谈没意思,说:“咱们去咖啡厅聊吧。”

    咖啡厅也是本市新晋潮流地,多少小年轻专在那儿约会,不过价格不便宜,一小杯就得好几块钱,只是胜在清静有格调,谈事情也不错。

    禾儿点头同意,两个人往外走,到地方点完餐坐定,她才说:“别卖关子啊。”

    她的脾气,走这几步路的时候都不知道多抓心挠肝。

    王月婷也不是故意的,说:“我也只是来传话的啊。”

    接着说:“大米说想盖房子卖。”

    原话老长一串,到她这简化成一句。

    连意思都很直接,只有两个字——借钱。

    禾儿知道深圳那边有商品房,了然点头道:“估计很多人抢着买。”

    沪市住房紧张啊,大部分住房又都是各单位的,现在市面上但凡有套差不多的房子出来,都不要怎么吆喝就能卖掉。

    王月婷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说:“可是贵啊,现在一亩地都卖到多少了。”

    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生意,况且大米又不是专业盖房子出身的,搞不好会亏本,她很是实诚道:“要是亏了,这次可不是一两年就能还上的。”

    禾儿手里的钱,是预备给父母买大房子的,心里计算着能拿出来多少,说:“我估计有个五万。”

    王月婷其实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耸肩道:“他还没算出来,我就是先跟你说一下,让你有数。”

    至于要借多少,高明回头会跟她说。

    禾儿点头应下,两个人又把话题转到最近的新闻上。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除开大学同学,几乎都是共同的朋友圈子,到这个年纪,不是说谁结婚,就是说谁生孩子,不知道多热闹。

    哪怕是她自己,都是有对象的人,这会说:“我有点怕结婚。”

    感觉那样她就不再是父母的宝贝女儿,多少有点舍不得。

    王月婷赞同点头,说:“就觉得怪怪的。”

    一方面来说,她俩平常已经是很能独当一面,但另一方面,又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雏鸟不愿离家是人之常情,也还没做好要嫁作人妇的思想准备。

    好在大家都不急,彼此有个伴。

    王月婷只开玩笑说:“小麦说不定最先,我妈又开始上火了。”

    钱阿姨被蒙在鼓里,自然觉得大儿子二十六的人,还整天吊儿郎当,不把婚姻大事放心上,看一眼气一眼,天天拽着小棉袄叽里咕噜说着话。

    但小棉袄一点也“不贴心”,看亲妈上火,还是守口如瓶,只是眼看着这火都快把全家一骨碌炖了,这才有点忍不住。

    不过她的烦恼持续没两天,亲哥就送回家另一个大消息,闹得他妈不再提。

    第42章 天生一对   第二更

    王文是七七年考上的大学, 他们哥俩运气好,前脚高中毕业,后脚就恢复高考, 不过那年竞争大, 只有他先被震旦录取, 弟弟的档案被外地大学调走, 又复读一年才考上。

    但不管是哪一届, 毕业后都有工作分配, 他是从科员一点点熬上来, 到今天是个小领导, 七年里头没少付出,眼看将来大好前程,说不准二三十年后能熬到中央去,现在说不干就不干, 可把全家吓得不轻。

    准确来说,只有钱花夫妇很是受惊。

    王武和王月婷兄妹俩见怪不怪, 大概觉得大哥今天说要把天捅破, 也不为所动。

    有时候, 父母未必知道子女的事, 反而是兄弟姐妹之间更清楚。

    尤其是王武,家里事几乎都是兄弟俩拍板决定的, 他只点点头说:“你想做就做。”

    说得轻飘飘,钱花心想是近来给他太多好脸色,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她私心里是觉得孩子顶好还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女儿开超市是没人跟他们商量,只让掏钱, 那就认。

    到老大这,长子啊,心里多盼着他能好,别的不说,出来挣再多,哪及得在机关里熬出头的风光。

    她摇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王文一锤定音,说:“我明天就去交报告。”

    要不是不喜欢先斩后奏,他手续办下来再说都行。

    现在各单位出来干个体,外头上班的人不是没有,但数量很少。

    钱花听他这样说,本来想撒泼两句,对上老大的脸,心头一哽,给自家男人一肘子。

    男人抖抖报纸,装作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反正他的话,谁也不会听。

    王月婷早知道亲爸几十年如一日是这德性,还是笑出声。

    笑笑笑,生怕不挨骂。

    钱花立刻瞪她说:“我看你们现在主意都大得很。”

    王月婷往哥哥背后一躲,手摊开说:“跟我没关系啊。”

    倒霉孩子,火上浇油,一点不会看脸色,真是惯的。

    王文无奈摇摇头说:“妈,我心里有数。”

    钱花年轻的时候一心拼事业,双胞胎是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的,女儿又是两个哥哥带大的,以前多松快孩子不用操心,今天就有多烦闷。

    撒气挥手说:“你别跟我说,我不是你妈,你是我祖宗。“

    她是真愁得不行,觉得怎么到这个岁数,省心那个反而变得叫人操心起来,忍不住跟人抱怨。

    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家等临盆的儿媳妇李瑞芳。

    李瑞芳怀的是双胞胎,到现在也快七个月,肚子比人家同月份的大不知道多少,胎有点不稳,只能请假在家里养着。

    钱花是早做好带孩子的准备,办了内退也在家等着,可不就逮着这个儿媳妇一通说。

    前一句说“老大是个王八羔子“,后脚又说”打小省心“,李瑞芳是一句都不附和,只“哦哦啊啊”敷衍过去。

    做人家儿媳妇不容易,尤其是同住一屋檐下,老王家已经算是客气人家,这么点小事犯不着不高兴。

    倒是王武挺心疼的,知道亲妈越上年纪越有些碎嘴,他们从小独立的性子,听多都受不了,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儿媳妇,忍不住说:“要是不行,你回娘家躲两天。”

    不过说完,自己想想丈母娘家的情况,又说:“算,你回去也没地方住。”

    李瑞芳还有个妹妹,没出嫁前两个人是睡上下铺,现在早腾出来给哥哥家的侄女住,哪还有她的地方,回回都是吃过饭就走,从不耽误。

    论家里条件,李家跟王家肯定差十万八千里的。

    她自己心中有数,反而说:“也没什么,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医生让多卧床,婆婆就连电视都从楼下搬上来给她看。

    长辈也不是难相处的人,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王武只把手放在媳妇肚子上,说:“怀两个就是受罪。”

    李瑞芳摸着肚子,她不是个重男轻女的,只是试探性问道:“爸妈喜欢孙女还是孙子?”

    王武看破她的意思,说:“喜欢孙子,但不管生出来是男是女,他俩都能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别的不说,只看家里多宝贝妹妹就知道,父母固然是盼着能有孙子,但并不会因此待薄谁,这本来就是实话,他不会为叫谁安心而美化谁,反正事情都是明晃晃摆着的。

    李瑞芳好笑道:“你倒不撒谎的啊。”

    王武一挑眉,说:“我要是说‘孙女’,你能信?”

    李瑞芳振振有词道:“怎么不能,你说的我就信。”

    傻姑娘哦。

    王武心软成一片,说:“那我更不能骗你了。”

    李瑞芳推他一下,不过说:“大哥真决定去外企上班啊?”

    工资都谈妥,还能有假。

    王武伸手比划道:“一个月基本工资就六百。”

    原来一个月累死累活就一百多,更别提还有杂七杂八的福利。

    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工资在这会算是很不错,但听着也咂舌。

    尤其是王武,看着媳妇的肚子,说:“咱们以后再说吧。”

    虽然家里没负担,可他是要为人父的人,自然做事情得更谨慎。

    李瑞芳知道枕边人的意思,伸手说:“我们三个都支持你。”

    这都还没能说话,就被妈妈“代表”了,王武握着她的手直笑。

    另一边,王文正在紧锣密鼓安排自己的事情。

    现在辞职不容易,报告交上去,起码能被打下来三回。

    领导劝他像别人一样“停薪留职”,年轻人别太冲动,以后会得不偿失。

    现在好多单位里都有人这么干,主要是给自己留退路。

    王文心动过一点,不过很快拒绝,要按他的脾气,真失败也不一定好意思再回头,总是有几分自己的傲气和锐气。

    当然,哪怕他意志坚定,程序也是要走的。

    前前后后起码要拖两个月,但身上的工作确实一下子减轻很多,不用加班,攒的假可以一块休。

    王文陡然空下来,难得动心思,觉得该去旅游一趟。

    这两年国内旅游红红火火,像西安北京这些,景点都陆陆续续开放。

    他要不是有出差,还真是没去过什么地方。

    但一个人去,肯定是差点意思,他就把主意打到对象身上。

    不过没敢直接说,生怕大米按捺不住,有样学样也拐着妹妹跑。

    女孩子家,总是名声最要紧,他只得自己憋下来,多到小麦店里转转。

    父母还以为他照常出门是去上班,殊不知人家是去约会。

    原来忙的时候,可能一天见一面差不多,现在是从早到晚,一下子叫人有些不习惯起来。

    小麦以前都没觉得他是这样的黏人,不过心里也是高兴的,到点就叫上老老实实坐在休息室的人去吃饭。

    店里来来往往都是女客人,王文天天带本书,泡壶茶,休息室里头就干坐着,偶尔得对象“召见”下,也不觉得被冷落。

    论脾气,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小麦自己过意不去,说:“最近有点忙。“

    店里一口气三个化妆师不干,可不得又要她自己顶上。

    正经事要紧,又不是故意的,王文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蹭她的手说:“没事,忙吧。”

    又说:“我还没在外头上过班,也多看看书。”

    尤其是外企,各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要是干得不好,再高的工资也是一场空。

    说真的,正儿八经到单位里头上班,小麦也没试过,她从前是摆摊,有钱后开店,来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还真没听过谁指挥,手一摊说:“我还是给你倒茶吧。”

    又端详着这间小小的休息室,说:“换个软和一点的沙发吧。”

    为省空间,就是几张竹椅子,冬天放上垫子,凑合着用而已。

    王文摸着椅子,觉得刚刚好,说:“太舒适的环境不利于学习。”

    小麦不由得想起件事,笑出声道:“月婷以前说你逼人读书的时候,跟阎王差不多。”

    就妹妹那吊车尾的成绩,还好意思抱怨。

    王文是再疼她,该下狠手都得下,寻思自己也是跟赵阿姨学的,不然就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哪能把小的教好,理直气壮道:“没我,她充其量上个大专。”

    虽然不按学历划分人,好学校出身也没给她带来多大的好处,但这就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王文按着手指说:“小兔崽子,还挺会编排我。”

    小麦心想,自己还泄露了个秘密,说:“那你也得装不知道。”

    又说:“我看你是挺狠的。”

    王文琢磨着这词好像哪里不大对,说:“这是自律。”

    不然呢,人人都能有个好前程嘛。

    小麦点头笑,说:“我是想说,我也这样。”

    不然她农村出身,哪有机会一步一步到今天。

    王文似笑非笑,觉得这话好像也不大像夸奖,又听着叫人舒服,索性说:“证明咱们是天生一对。”

    可见处对象的人,真是跟平常不一样。

    王月婷是来找人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听见声一言难尽道:“我们还是走吧。”

    第43章 家里人(王月婷)   第一更

    王月婷是和大米来这儿是来找她哥的, 兄妹俩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真要想说上几句话,还得是在小麦店里。

    王文这日子过的, 真是可见一斑。

    她刚要敲门, 大米已经挡住她的手说:”我来说。“

    谁说又有什么区别, 王月婷转着眼睛想一会, 说:“我哥不会凶我。”

    大米只舒口气说:“我是男人。”

    男人, 不管怎么样, 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对给心上人, 尤其是对上“娘家人”的时候, 这并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而是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姿态。

    王月婷其实有点不高兴,闷闷在门上敲两下,一言不发让出位置来。

    屋里的人被打断, 那点相处之间的旖旎消散,变成一本正经。

    小麦朗声道:“请进。”

    见进来的是谁, 表情才又有变化, 看手表说:“怎么这个点来了。”

    王月婷大剌剌正要说话, 想起什么来又收回去, 下巴一抬,一言不发。

    一看就是在闹脾气。

    大米在她脑袋上揉揉, 说:“来找文哥的。”

    小麦都想出去看看,这是不是自己店里的招牌,怎么上她这儿找人, 但话又说回来,偏偏人就是在这,叫人想起来不知道怎么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假客气, 说:“坐吧,喝茶还是喝水?”

    眼看坐四个人,这屋里头一下逼仄起来,索性说:“空气都不流通,我还是出去吧。”

    她要走,王月婷想想也不呆在这儿,跟起来。

    王文最知道妹妹,表情倒没什么,说:“你惹她了?”

    其实心里知道,待会三两句话又是阴转晴。

    大米心里也有数,说:“你听我说完就知道。”

    他这趟来没别的意思,是下午刚得知一个新消息,这会问道:“我听说民行,出了质押贷款的政策,土地也能作为抵押物,我去问过,说得也不是很清楚。”

    详情还是得咨询内部的人,还有一个就是现在贷款手续都很严格,对于担保等各项事宜都有规定。

    王文一下子听出意思,他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是民行汉口路分行的副行长,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他没少做,想想说:“我问一下,回头出来吃饭你们自己聊。”

    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毕竟小事上说几句无所谓,大事上,除非大家将来不想做一家人,不然他还没这么糊涂。

    大米心里是感激的,他这程子为建房子的事情四处奔走,最终确定这是一项需要大量资金的事情,可万事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贷款就是条很好的路子。

    现在跟银行借钱的人比较少,准确来说,社会上大家都比较怕“借”这个字,尤其是想到每个月要还多少,就跟山压着似的,更别提干个体的人。

    尤其是还有最重要的,需要担保。

    银行也会权衡你是不是得还,要么得有个单位里头的人,要么得有抵押物。

    大米现在已经筹措资金,打算在半郊买下一个废弃的电影院,地方不大,而且钱可以分三年给,要是贷款的事情可以谈下来的话,房子就能马上盖,地基打好就开始卖,按照盖房进度收钱,资金回笼也很快。

    实不相瞒,他可是连买房的人都找好,就差这头笔钱到位。

    他对着别人还有得瞒,对着双重身份的“未来大舅哥“是知无不言。

    王文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听完说:“得有人给你担保。”

    大米点点头,说:“我姐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贷出来的金额绝对不会大。

    王文心里已经有数,说:“月婷说让你找我爸了吧?”

    大米苦笑点点头说:“我没同意。”

    按现在银行的规定,要是有一位领导肯签字担保,甭管是什么系统,贷款金额最少能给翻两倍,当然对级别也有要求。

    王月婷是想当然就觉得把亲爹顶上,反正她一开口绝对马到成功。

    但大米深知这事情不能这么办,先别提他们还没结婚,哪怕是夫妻,这位老丈人别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这个家的重要人物。

    他下意识否决这个提议,当然惹得女朋友不高兴,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想法和角度不一样。

    说真的,王文倒没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他们年轻人想法活,不像长辈一样事事谨慎,对所有都很避讳。

    不过说:“我爸还有几年就退休了。”

    说句难听些的,这个要哪怕是一丝几率还不上,那都是晚节不保,有连带责任的,一般人都不会愿意给签。

    但话又说回来,两家眼下的关系又不止于一般。

    王文沉吟片刻,说:“我会跟我爸说,愿不愿意看他考量。”

    大米压根没这个意思,说:“不用,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生意,风险也有。”

    人要是上赶着要叫,王文还不会提,只是摆摆手说:“那都得说让他知道。”

    他爸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有数,不然当年部队里同级别的人那么多,怎么现在位置高的只有他和方叔叔。

    大米老老实实”哦“一声,说:”那我出去哄哄。“

    就刚刚那小脸板的,好像一辈子不跟他好似的。

    王文若有似无抽嘴角,说:“去吧。”

    就那眼睛,从上往下一扫。

    大米觉得自己天灵盖都立起来,咽口水想咋就这么没出息,他平常不这样啊,走路都得绷着背,转过身往外。

    外头小麦和王月婷正在店门口瞎聊,两个人对着百货大楼正在重新装修的外墙嘀嘀咕咕,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大米不敢松懈,果然他走过去,人家就朝他“哼”一声。

    小麦好笑地看着,随即交出自己站的地方往里走。

    就剩两个人,大米先是说:“饿不饿?”

    得到一个白眼后又说:“那咱们走走。”

    王月婷哪里都不想去,好像眼前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不吭声也不回应。

    又想到背后就是小麦的店,员工都能把他们现在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只得迈着步子,漫无目的瞎走。

    她一抬脚,大米就跟上,只看她嘴抿成一条直线,心里就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有些讨好道:“不生气了好吗?”

    王月婷其实心里知道他介意的是什么,男人嘛,可以寻求帮助,但不大愿意把最重要的一环,压在女朋友的爸爸身上。

    这是他做人的自尊,也是优点,换个人指不定把她全家都扒拉上。

    但她就是不高兴,一种我愿意把心肝全掏出来,被辜负的不悦。

    总之眼睛都是紧憋着,有股无名火到处串,鼻头发酸。

    大米看她这样子,心想这事比他想的还严重,低声下气道:“我就是想最大程度靠自己,做出事业给你家里人看。”

    王月婷别过脸,咬着嘴唇,又回过头怒视他说:“你有捷径不走,傻死了。”

    大米噗嗤笑出声,惹来一个更大的白眼。

    他温言软语说:“嗯,你不就喜欢傻的吗?”

    谁喜欢。

    王月婷踢一脚路边的石头,眼睁睁看着它滚到下水道,犹觉得不解气,说:“是我善解人意,不是你没错。”

    可不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大米拉着她的衣角说:“是的,是我不知好歹。”

    看看答这样子。

    王月婷反而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说:“我不喜欢你说‘你家里人’。”

    她这样天真赤诚,毫无保留,即使还没有谈婚论嫁,两个人其实都有默契。

    喜欢到在意所有区分关系的词汇。

    大米没料到自己是栽在这几个字上,怔愣半天说:”月婷,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神是那样发自肺腑,眼神是那样炽热。

    王月婷想,世上应该没人能拒绝一份真心。

    她眼睛好像连转动都忘记,眨巴都变得困难起来,方才憋回去的眼泪滚落,把大米唬一跳。

    他伸手掏口袋,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

    王月婷也不知道怎么了,夺过他的手帕说:“你以前还说我会嫁不出去。”

    多以前呢。

    大米想半天才回忆起来,应该是几个人在外头烤鱼吃,她对着条活鱼大呼小叫,乡下可没有这样笨手笨脚的姑娘。

    他那时心里的设想是娶一个像姐姐一样能干的人,小孩子口无遮拦,说:“你这样,在我们大队是嫁不出去的。”

    兜兜转转,她依旧在家务上不甚精通,但有一个愿意大包大揽的对象。

    大米轻轻给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说:“我小时候可真讨嫌。”

    可不是,王月婷双手叉腰,说:“你现在不就想娶我。”

    居然还敢说她。

    大米心想,岂止是想,是日日夜夜不能寐,好像只盼着这件事一样。

    他神情温柔,说:“那你愿意吗?”

    王月婷本来想着自己还是要矜持些,说:“刘备请诸葛都要三顾茅庐。”

    话到这儿,却见他眼底有一丝忐忑,说:“但是三个臭皮匠,才顶一个诸葛,所以我就让你一次过吧。”

    世上真有一种喜悦,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什么都忘记。

    大米觉得自己连灵魂都抽空,下意识说:“你哥会杀了我。”

    第44章 贷款   第二更

    王文的反应, 其实可以往后再担心。

    两个年轻人只是彼此说好,毕竟现在也不是结婚的好时机,准确来说, 大米兜里几乎是身无分文, 为此他干脆在贷款批下来以后, 带着行李住到工地上, 日夜监工。

    他一走, 家里就剩高明和小麦, 哪怕再是从小一起长大, 多少都有点不合适。

    高明就想着搬出来。

    他手上的钱本来是都借给大米的, 不过这回他未来老丈人亲自出马,又有几个好朋友给做担保,从银行一共贷出来三百万,建房子够够的, 自然用不上他。

    那他就留着自己用,请大米店里的中介们帮着找好几天, 终于找到几处还不错的房子。

    他一个人没法决定, 带着女朋友去看。

    禾儿绕着院子转, 有些狐疑道:“上这来做什么?”

    天冷起来, 院子荒废许久,她一踩落叶就“咔嚓”响, 乍一听有些刺耳。

    高明觉得她未必猜不到,说:“我把这儿买下来好吗?”

    禾儿眼睛瞪得越发圆,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可是小三层, 一层最少五十平,加上院子,现在没有二十万根本下不来。一口气掏这么多钱, 公司的流动资金还要不要了,更别提他刚搬办公室,租金都一大笔。

    高明当然是没有的,但他的确从贷款这件事得到启发,说:“我去银行问过,房子也能抵押贷款。”

    先凑一点全款买下来,再去贷款把钱还上,这样债就是欠银行的,他也能慢慢还,对大家压力都不太大。

    这一阵子,几个人都挺缺钱的。

    这两年也有人贷款,不过都是用在做生意上,买房子的还是头回听说。

    禾儿琢磨着听上去不错,只是蹙眉道:“这样能行吗?”

    要是不能行,他也不敢提。

    高明点头确定,牵着她的手说:“再看看另一栋吧。”

    两栋离得不算远,建筑风格也差不多,就是一个面积再大些。

    别小看这点地方,就得差出来不少钱,能省一点算一点,禾儿看看就摇头,说:“我看小的就很不错。”

    也就一个人住,犯不着折腾这么大地方。

    就一句话,价格上起码得差出十万,可不是小钱啊。

    高明难得盯着脚尖,叹气说:“你会更喜欢这个。”

    面积大不说,三楼还有个尖顶的老虎窗,院子更挨着大马路。

    禾儿定定看他,说:“我将来可要住比这个更大的。”

    至于现在,还是别管这个啦。

    高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这几天的心烦一扫而空,说:“行,将来一准给你买。”

    又说:“两年之内,一定努力。”

    禾儿用力点头,说:“我觉得你可以。”

    比他本人更加信心十足。

    不过眼睛看来看去,说:“这房子卖多少钱来的?”

    “三十二万。”

    禾儿掰手指头数,自己开培训班以来还真没挣这么多,现在掏空自己和妹妹的存款,估计也就够一半。

    但她俩不够,家里还有旧房子啊,更何况还能跟银行借一点。

    她脑袋立刻转起来是,说:“我叫苗苗来看。”

    现在是左右看,她都觉得这房子很不错,摸着红墙说:“我妈喜欢这个调调。”

    高明脑子已经跟着转过弯来,抬头看,这儿跟自己买得起的那儿离得不远,这样都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

    他心一下子热烈起来,又有些懊恼。

    总想把最好的给她吧,偏偏兜里没钱,真是英雄气短,只能说:“以后,我一准给你买更大的。”

    禾儿对他,估计比他对自己更有信心。

    知道他在意的事情,夸张地比划说:“最少是这个的两倍。”

    高明现在是全国各地跑销售,推广自己代理的产品,有时候累了就想想她。

    现在更是斗志十足,说:“已经签好几张合同,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禾儿双手握拳,说:“加油。”

    眼睛亮晶晶,叫人忍不住想亲一下。

    他也真这么做,连呼吸之间都是淡淡的香味。

    禾儿两只手揪着他的衣服,含含糊糊说:“又耍流氓。”

    这话真是冤枉人,高明在她脸上啄一下,声音轻得只有耳边一点点动静,说:“可是你喜欢的,对吗?”

    这种事也问,禾儿手指戳着他的肩膀,说:“不许说话。”

    不过她向来胆子也大,扯着衣领又靠过去。

    得亏是现在风气开放些,这儿又没别人,不然就给他俩扭送到街道去。

    禾儿越来越觉得这院子好,说:“明天叫苗苗来看吧。”

    总得妹妹也点头才行。

    高明是误打误撞,出院门以后,用脚丈量,说:“两边就离五十米。”

    以前住的虽然是前后巷子,但路不通,绕一阵也得十分钟才能到,五十米,搁他这里都不算事。

    他本来是想着,有钱不花,放着也没用,这两年沪市的房子还在涨,自己也需要暂住地,等以后要结婚再换。

    现在看来,这地方很符合禾儿对未来婚房的要求,离娘家近就是第一条。

    那可就不能在装修上省钱,得多花一点。

    他一本正经道:“这房子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老房子嘛,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别的不说,水电肯定是要重新改的。

    禾儿点点头说:“那肯定的,里头说不定还有老鼠。”

    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破的地方不止一两个。

    她撸袖子说:“必须再讲点价。”

    也不看看今天几度,高明把她袖子扯下里说:“动嘴就行,不用动手。”

    就这么一会,手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禾儿讪讪笑,心里几乎是把主意都拿定,深知妹妹不会有多大意见。

    也不出她所料,苗苗听完姐姐的话,只问道:“我们有钱买吗?”

    她钱是自己存着的没错,但平常根本不上心,只知道有而已,花销还少。

    禾苗教育的分红,禾儿都给妹妹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有啊,就是得悄悄地把房子卖了。”

    听上去跟做贼也差不多,不过上回买房她们也是这么干的,算是轻车熟路。

    苗苗了然点点头说:“行啊,要叫上爸爸吗?”

    禾儿琢磨这一回就不必,领着妹妹去看即将要买的房子,说:“付定金,我们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苗苗左右转,觉得这房子像是很久没人住过,各处都是灰,地板吱吱呀呀响,墙壁大面积脱落,收拾起来估计要好一番功夫。

    好处就是大,面积大,窗户大,院子大。

    这样的话,她就能有自己的画室了。

    苗苗快活地点点头,说:“我看挺好的。”

    可不能这么说话。

    禾儿给她安排说:“待会我们要讲价,你得说你不喜欢这房子。”

    那值得挑剔的地方可多着了。

    苗苗有个优点,无论说多离谱的话,你都能从她眼神感受到四个字——一本正经。

    更何况今天说的全是实话,这房子确实问题不少。

    房主叫说得挂不住,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合适。

    本来大家都爱买不用花大钱弄的房子,一来省钱,二来省时间。

    再者他这房其实想卖好一阵,价格实在太高,一直也没能卖出去,眼下是急着填生意上的空当,不卖不行,只得说:“一口价,三十,再低真不行。”

    寸土寸金嘛。

    禾儿跟妹妹交换眼神,点头同意,在中介的见证下交订金,又到街道去登记过。

    虽然钱还没交齐,不过这会很多人家买房都这样,分个两三年给没关系,只要商量好就行,不然那么大一笔,谁一时半会能全掏出来。

    之后就得动工。

    禾儿自觉是口袋空空,能省一点算一点,别人她也不使唤,只叫妹妹和高明,上院子里拔草。

    高明戴着劳保手套,说:“还是我来,你俩歇着。”

    还别说,就这些草,长得都有人高,说不准还有什么小虫子,别回头给咬一大口,得不偿失。

    禾儿倒没那么娇贵,不过看妹妹一眼说:“你就扫扫落叶吧。”

    那个最轻省。

    苗苗其实也不是不能干活的人,但她确实没怎么干过活,捏着手套说:“还有一个劳力。”

    禾儿不解其意,过会看到周杨才醒悟,说:“你今天不出车啊?”

    周杨挺自觉的,手套一戴说:“现在用不上我。”

    贷款这件事给大家都有启发,他也上银行借了点,现在又承包三辆车,好几个司机连着转,只有谁请假的时候他才出车,等于是个替补。

    禾儿嘴上“哦”一声,眼睛眯起来,在妹妹和周杨之间流连,心中狐疑。

    就是高明,都品出不对劲来,说:“苗苗叫,你就来啊?”

    周杨应得爽快,说:“对啊,那不然呢?”

    好像是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倒把禾儿噎得没话说,主要是人家看着太坦荡荡,显得她那点琢磨特别没意思,还有点小人之心的感觉。

    她一手抓着草,一刀割下去,觉得这活还不错,起码不憋闷。

    周杨本来看着这把镰刀也怪锈的,心想怎么叫她使出利刃的感觉来,脖子一寒,客气道:“您歇着吧,我来。”

    第45章 装修   第一更

    装修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要求高的时候。

    禾儿还打算在新家装抽水马桶和热水器,工程量直线上升,工期拖长, 连费用也一路往上走。

    高明是有样学样, 她在家装什么, 自己就在家装什么。

    反正将来都是她住, 总得合心意才行, 一时之间省下不少打听的功夫。

    反正一栋也是忙, 两栋也是, 房子离得这么近, 禾儿觉得自己当仁不让,反正她天天在沪市,总能多盯着点,不像高明这阵子总是四处跑, 今天在广州,明天在首都, 到处宣传伊尔这个牌子。

    进口的零食饮料, 价格是贵一点, 但在大城市还是很有市场的。

    尤其是赶上快过年, 送礼的人总得送点高端的东西。

    高明订做了一批盒子,把几样糖果巧克力装在一起, 样子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三个字——够有面,一时之间拿下来不少订单。

    禾儿为支持,适时在禾苗教育推出新活动, 凡是一次性报名一年课程的人,都可以领取大礼包一份,以及送课五节。

    每年寒暑假都是续费的时候, 也是她账上进钱的好日子,今年确实手头不宽裕,只得多出良策。

    当然,很多家长还是比较倾向于一次交一个学期的费用,毕竟都是工薪阶层,培训班收的钱也不便宜,要不是为孩子好,谁也舍不得掏这个钱,一节课够买两斤猪肉的了。

    也不乏有家长愿意交一年的,因为大礼包在市面上就卖三十九块,加上还有送课,这不是优惠是什么,平常可很少有这样的甜头。

    培训班一年到头是不优惠的,禾儿当时把利润就定得很薄,她知道外头的小培训班,或者在家开班授课的价格都比较低,但是她确实做不来。

    禾苗教育不是只有上课的老师,研究卷子、出题的人占很大一部分,还要负责搜罗各地的复习材料,以作填充,加上林林总总的职工,都是成本。

    要不是还有出版社的收入可以分摊一部分成本,她早就提价了。

    打折这种事真是想都不要想,估计这几年也就今年这一次。

    也许是看出老板平常的“抠门”,这次回笼的资金比她想象的多。

    禾儿做好新一年的预算,就把剩下的钱拿去交第二笔房钱。

    当时约定好是每个季度付款一次,一年内全部给完,有街道的人做见证,房产证也压在那,谁也赖不掉。

    当然,这种见证也是要给钱的,人家还帮你担着风险,万一有点什么,才可以叫他们出面帮你处理。

    买卖双方每次交易都得在街道,同时得有两个人和街道干事的签字才算行。

    这种方式很大程度保证彼此的利益,但是也透露出来一点,大家虽然现在房屋买卖爱找中介,但是一部分业务,大家还是更信任单位。

    王月婷这天是陪着禾儿去付钱,两个人打算之后去街上逛逛。

    从街道出来以后,她就说:“中介还是差一点。”

    禾儿把收据叠好放口袋,说:“那肯定的,才做几年。”

    要是十年八年的不倒闭,恐怕才能在群众眼里有更多的分量。

    王月婷是替男朋友操不少心,走在路上,看见哪家厂在盖家属院都得说:“不如大米盖的那个。”

    禾儿其实还没去过,说:“你怎么知道?”

    王月婷几乎是天天都得去转一圈,当然知道,说:“有图啊,哦,还有那什么,样板房。”

    样板房,也是从香江那边流传过来的词,大米让人在工人临时宿舍旁边盖了一间,一比一按照将来的户型,只有一小间,盖得很快,马上就要对外开放了,想趁着过年大家手里头都有钱,先收一笔订金。

    禾儿这一阵子挺忙的,工地那边离得不算近,只听高明提起过几次,这会来兴趣说:“那我们看看去吧。”

    王月婷肯定是愿意的,停下来说:“那给他们带点吃的吧。”

    她之所以用“他们”,是因为不仅大米住在工地,连他从设计院高薪挖来的两个设计师也在。

    三个人没白天黑夜的盯着施工,日子过得是苦哈哈。

    苦到什么程度呢,禾儿一看眼睛都发直,说:“这地方,我还真没住过。”

    条件有限,举凡是盖房子,工地一水的支起大棚,夏天热,冬天冷,随便放块木板就是床。

    王月婷头回来不知道多心疼,现在已经缓过劲来,说:“都是这样的,熬过这两年就好。”

    她话是这样说,看到人还是在他手上拧一下,心里还是不舒服。

    大米知道她的意思,其实他打小是能吃苦的,这点算什么,不用装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今天怎么有空来?”

    禾儿抬抬下巴说:“你对象说有个什么样板间,我来看看。”

    说起这个,大米还是有点得意的,道:“看看看,今天必须让你大开眼界。”

    地方就在大棚的旁边,外面看着还好,里面可是天差地别。

    一共有两套,都是三室一厅一卫的设计,面积大概有个七八十平方,进门处就是客厅。

    禾儿脚塌进去,就惊讶道:“你还给装修了?”

    可不是,大米点点头说:“我们这房子都带装修卖。”

    哪有人这么干的,禾儿也是第一次听说,道:“那要不带装修呢?”

    也是可以的。

    不过估计没什么人选,大米说:“装修不装修,每平方就差一百五。”

    禾儿最近自己就在弄房子,更知道价格,细细端详。

    除开家具、家电,这房子其实交房就能住,厕所的马桶、台盆、热水器都是配备好的。

    她掐指一算,说:“一百五够不上吧?”

    不过自己也反应过来,说:“你这是批发的价格,肯定便宜些。”

    那是自然,大米不忘说:“你们的我到时候一起买,最少能省一两千。”

    现在提及能省钱,禾儿是最高兴,点点头说:“行,该多少钱多少钱啊。”

    大米这几天心情正好,说:“不用,送你们的乔迁礼物。”

    这是拿准自己能挣钱,手头都阔起来。

    禾儿故意跟王月婷说:“猖狂起来啦,不管管?”

    王月婷手一摊,说:“没法管。”

    两个人搁这唱双簧。

    禾儿又看来看去,觉得这房子真不错,说:“什么时候开售?”

    房子才打好地基,但是卖已经能卖,哪怕是各单位集资房,也是按建房进度交钱。

    大米盖好样板间就开始宣传,这会说:“正月初一,到时候你帮我多吆喝点人啊,还有表演看。”

    有表演,那肯定热闹。

    禾儿了然点头说:“行,起码我们全家肯定来支持。”

    她说完这几句就想走,实在是这也没什么意思,还都是建筑材料,一不留神能摔个狗吃屎。

    但她要走,王月婷还舍不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嘱咐他两句啊。“

    说是嘱咐,实际是骂人。

    王月婷板着脸说一通,出来还不顺心说:“仗着年轻,他就逞强吧。”

    这地方,夜里头不知道多冷,忙起来又得搬石头、扛水泥,老板也都是要亲力亲为。

    明知道是该这样没错,也总是心疼。

    禾儿心想,都是这样的,她随即说:“高明说不准今年都要在湖南过年。”

    过年都不回来,听上去更惨。

    王月婷也替发小担心,说:“我看新闻说雪下得很大。”

    岂止是大,禾儿也不太愿意细想,摇头说:“还行吧,反正人好好的就行。”

    人是好,可在外面一定没少受苦。

    一个品牌要打出知名度,难度不小,闭门羹都不知道吃多少。

    高明回来不说,禾儿也是有数,叹口气说:“熬过这两年就好。”

    既然吃这口饭,就得吃这个苦,两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相视一眼,说:“我们吃烧烤去吧。”

    天寒地冻的,正应该多撒点辣椒才行。

    吃的是他们常去的那家,这个点老板还在串肉,火都还没升起来。

    禾儿一看手表才五点,说:“咱俩也是昏了头。”

    又想着离得不远,到小麦店里转转,晚些三个人一块来吃。

    去的路上,王月婷还嘀咕着说:“我大哥一准在,不知道以为那是他家。”

    禾儿十次去,也是九次能看到人,附和说:“我还以为文哥是那种处对象不粘人的。”

    那可真是看走眼,王月婷兴高采烈起来,说:“我二哥当年追我二嫂,你是不知道。”

    双胞胎嘛,总是有相像之处,她说得眉飞色舞,到地方一问,店员老老实实说:“我们老板出去了。”

    王月婷“啧啧”摇头说:“那就是去约会。”

    店员虽然没直接回答,但面带微笑的样子让人知道这是正确答案。

    她耸耸肩跟人说谢谢,就往外走。

    禾儿好笑道:“以前都是咱俩去约会,她找不到人。”

    现在是形式大逆转啊。

    王月婷感叹道:“有对象的人是了不起。”

    又说:“没事,你还有我,不可怜啊。”

    什么跟什么,两个人打打闹闹,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很有默契往百货大楼走。

    花钱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第46章 可跳过(无主线)   第二更

    为顺应时代改革, 百货大楼在从去年至今,有比较大的变化

    以前都是进货来卖,现在改成对外出租, 由个体经营, 引进的牌子比以前多不少, 一楼全是化妆品、护肤品, 既有国产, 也有进口。

    禾儿一进来就闻见雪花膏的味道, 说:“我妈就认准这个。”

    别的再好用都比不上。

    王月婷同意点点头, 说:“长辈念旧。”

    越上年纪越这样, 对新鲜事物不大愿意接受。

    禾儿颇有同感,说:“他们最近总念叨着要回老家看看,要不是灵灵他们这次来,暑假的时候就回去了。“

    老家是什么样, 她是压根记不太清,对她来说亲戚就只有姑姑方芳一家和表哥王成高兄妹三个, 其余人的印象都不算好。

    那地界很传统, 哪怕是现在计划生育, 大家都觉得他们家该有个男孩, 不生也得过继一个,或者抱一个, 每次来信都要催。

    禾儿想起来就翻白眼,说:“反正我不太喜欢。”

    她跟着妈妈到沪市随军的时候只有七岁,算起来这些年里只回去过两次, 那里对她来说更像是个词语,提起来,说一句故乡在哪而已。

    她这代是这样, 等她的孩子出生,估计提都不会提。

    但是对父母来说不是这样,禾儿叹口气说:“我妈其实也很挂念外婆。”

    人就是这样矛盾,年轻的时候受不了娘家的剥削,一别多年,恨好像都消失,想起来只觉得那是生母,掐指一算,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家,谁也说不好命运给她到哪天。

    哪怕是奶奶,好像也是快八十的人了。

    禾儿记得不大清楚,离得实在太远,交通不便,老人家也不喜欢她和妹妹,从来也没给过关心,大家相互之间来往都很少,只有偶尔来往的几封书信,和定时寄回去的钱。

    王月婷家里亲戚也很多,说:“很多人我也不喜欢。”

    这种关系好像是剪不断、理还乱,年年来借钱、找关系的人都很多。

    这个是叔叔,那个是舅舅,总之说起来好像都是一家人。

    实则都是不要脸,偏偏父母推不掉。

    问为什么不推呢?

    父母会说:“都是亲戚,能帮一把算一把。”

    再问又说:“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嘛。”

    王月婷有时候细算,家里这些年借出去的钱,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都是有去无回,父母挣的都是死工资,每个月到手那几百,三五年才能攒这么一笔。

    她想起来就觉得这钱跟填海里没区别,哦,不对,海里还有声,扔在这里头是半点回响都没有,逢年过节连块糖都看不见。

    她越想越气,说:“今年谁来借,我就把谁轰出去。”

    反正她在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屋顶掀下来都有亲哥顶着。

    禾儿没留神这个话题能让她气成这样,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想给你二嫂肚里孩子买金锁吗?那边有老凤凰。”

    沪市老牌子,金银首饰都得看这一家,新鲜入驻百货大楼,铺面大着呢,所有橱窗都摆着黄金,生怕人家看不到。

    年轻小姑娘不爱金,不爱银,但送礼却是个好选项。

    王月婷也看到,说:“估计这几天就生。”

    双胞胎几乎都是不到怀胎十月的,她二嫂已经住进市医院妇产科等着,十有八九能赶在大年初一前。

    去年的这个时候,武哥才结婚,今年就是要做爸爸的人,谁不说日子快得很。

    禾儿跟着挑选起来,说:“我也买两个。”

    瞎花钱。

    王月婷耸耸肩说:“我妈一准不收。”

    收不收是人家的事,该送还是要送的。

    毕竟从小到大,双胞胎对他们几个都是很照拂的,又想到高明,说:“算我们俩的。”

    未婚小情侣一块送,其实也不是很合适,但大人们心里都有数,毕竟到这一步要是没结婚,才真是千古怪事。

    王月婷笑话说:“等你们将来有孩子,我二嫂能还你一个实心的锁。”

    禾儿挑的是一对小手镯,别看小小一圈,还挺有分量的,加上这两年金价涨起来,一克就得七十几。

    她本来是想着给孩子一人一对,不过太贵重长辈也不会收,索性说:“一人戴一个吧。”

    双胞胎嘛,寓意也挺好的。

    上头还挂着个小铃铛,晃来晃去地响。

    王月婷觉得蛮好看的,就是手一重,把看上的金锁给戳进去。

    纯黄金的东西,里头都是空心的,其实脆弱得很。

    她讪讪笑,说:“重新弄一下吧,我要两个。”

    销售也没计较,毕竟这玩意就是这么不经碰,不过又推销起别的,说:“我们这儿也有很适合年轻人的首饰,你们要看看吗?”

    王月婷为弥补,点头说:“行啊。”

    不过这一看不得了,漂亮东西着实不少。

    禾儿看来看去,忽然盯着一手串说:“这个是多少钱?”

    她问的不是别的款式,正是绿松石的。

    销售知无不言,说:“刚到货的新款,不贵,一串六十八。”

    那还真是不贵,但摆在□□年又不算便宜。

    禾儿放心点点头,说:“周杨送了苗苗一串,我一直忘记问来着。”

    要是贵重物品,总得有回礼。

    王月婷在小事上不细腻,只当她是太关心妹妹,说:“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买到更便宜的。”

    这倒也是,开出租车还有一样致富,从机场或火车站,接上哪个大老板,指不定路上就能帮人家拉一笔生意。

    因此别看周杨来沪市才没多久,人脉一样没少攒。

    禾儿把自己的疑神疑鬼收起来,说:”苗苗翻过年也才十八。“

    到这个年纪,好像不算太小。

    两个人又溜达一圈,吃完烧烤各回各家。

    王月婷到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也不意外。

    二嫂待产,她妈和二哥就在医院陪着,她爸也是下班就去溜达一圈,大哥成天处对象,现在居然她成这个家唯一按时回来的人。

    真是世界轮番颠倒,她进屋关上门,正准备看会电视再去洗澡,猛听见拍门的声音,警惕起来,说:“谁啊?!”

    “你老子!”

    占谁便宜了,王月婷想起亲爹那不慌不忙的样子,正要骂回去,听声音却是认出来,赶快拉门说:“出什么事了?”

    她爸那叫一个红光满面,说:“你当姑姑啦!”

    又四处翻找着说:“你妈让我放鞭炮,搁哪呢?”

    王月婷兴高采烈,追问道:“男孩女孩,我二嫂怎么样?”

    “一对姑娘,都很好。”

    自然是好,才更叫人高兴。

    王月婷却听出一点怅然,说:“盼着是孙子吧?”

    她爸翻个白眼,说:“那也没耽误我把你捧手心。”

    自顾自把鞭炮放起来,说:“还得煮鸡蛋。”

    父女俩忙活开来,一锅接一锅地煮,再用红纸染上色,给亲戚朋友们分。

    王月婷提着方家那筐出家门,到之后敲门喊:“方青禾!”

    打小就这音量,方海摇摇头说:“跟小时候站门口,叫禾儿去上学的时候一样。”

    夫妻俩正在看电视,说:“那不一样,以前是离着两栋楼就开始喊。”

    说起几个孩子小时候的事,总是有趣。

    方海去开门,果然见她表情变幻,成了一副对着长辈的乖巧样,说:“高明刚回来,出去了。”

    得,白天还说人家回不来过年,晚上就到。

    王月婷老老实实把鸡蛋奉上,说:“我二嫂生了两个小侄女,我来送喜蛋的。”

    本来是送完就要走,赵秀云逮着她,多问两句,得知母女平安后长舒口气,说:“生一回孩子险一回。”

    更何况是双胞胎,危险岂止是大于二。

    王月婷不太了解,他们这代人,什么教育都是模模糊糊的,没出门子的姑娘更不会懂,不过点头说:“是啊,那么大的肚子。”

    她看着觉得自己路都不好走。

    看这话说的,就是孩子气。

    赵秀云寻思这种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催她快点回家,毕竟天暗得很。

    又思来想去不放心,说:“还是你方叔叔送你。”

    哪至于啊,这个点街上人特别多,又不远。

    王月婷摆摆手就要撒腿跑,正赶上禾儿和高明说话回来,索性一把拽住她说:“禾儿送我吧。”

    正好有人可以分享兴奋。

    这样也挺好的,赵秀云挥挥手叫他们小心点,就关上门进屋。

    禾儿都没想到有这么巧,说:“那我们明天下午去医院看看。”

    刚生过孩子,也得好好休息,一大早去怪扰民的。

    王月婷也是这么想的,说:“人家说侄女像姑姑,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

    禾儿想想她亲姑的样子,说:“也不一定,我像妈,我妹像我大姨。”

    王月婷听过好几次禾儿大姨的美貌,但看到王灵灵之后不是很相信,毕竟她只算清秀,没有半点遗传的痕迹,对此很怀疑道:“你又没见过。”

    禾儿是没怎么见过,但知道她的意思,说:“我妈说灵灵像我姨父。”

    对于爱漂亮的小姑娘而言,没有遗传到好样貌多少会觉得遗憾。

    但是对不在意这些的人就无所谓。

    王月婷了然道:“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第47章 误会(禾儿)   第一更

    第二天, 禾儿起了个大早。

    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懒惰的人,每天都是早上去出版社, 下午去培训班。

    但今天, 相比以往来说, 还是起得太积极, 天才亮的感觉, 房间里就窸窸窣窣有动静。

    方海耳朵灵的, 起得早, 都听见了, 说:“有这么急着见面吗?”

    人越上年纪越睡眠少。

    赵秀云翻个身说:“高明出门两个礼拜,小年轻嘛,有什么奇怪。”

    又说:“以前你出任务回来,我也高兴得很。”

    这话方海爱听, 只是打量着她说:“还挺会替你姑娘哄人。”

    平常可不见嘴巴这么甜。

    赵秀云无奈得很,说:“那哄着了吗?”

    肯定的啊。

    方海也不想管, 只觉得女大不中留, 只是要多说两句而已, 听见那边房门开的声音, 掀开被子到窗边开。

    没几秒,禾儿就喜滋滋拉开院门, 院外站着个“兔崽子”。

    六点,扫地大姐都嫌他们起得早。

    方海忍不住拉开窗说:“多穿两件。”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

    禾儿没提防,回身抬头看, 也没有被发现的不好意思,反倒是高明挠挠头,觉得自己一大早来拐人家姑娘的行为很不好, 大声应一句“哦”。

    谁管他冷不冷,方海无情拉上窗。

    禾儿扑哧笑出声,说:“你穿几件?”

    一月里头可太冷了,风一吹寒气都渗进骨头缝里,她穿着长款的呢大衣,要不是还想保留一点好看,恨不得包到脚踝。

    高明穿得不多,皮大衣拉链拉着,又围着条蓝色围巾,出门得早,还戴着手套,这会摘下来说:“手暖着呢。”

    简直是到发烫的地步。

    禾儿满意点点头,说:“那我们去吃早饭。”

    就没见过人家约会,连早饭都约上的,但对他俩来说是常事。

    毕竟上班时间有事情做,晚上说不准要加班,就是今天确实算起得更早一些,连太阳都罩在雾里朦朦胧胧的。

    高明把她的手揣在外套兜里,十指紧扣着,说:“喝点带汤的吧。”

    “那吃小馄饨。”

    端上来谁也顾不上别的,先来一大口汤,连喉咙都是烫的。

    高明看她连五官都快皱在一起,说:“小心点。”

    又拿勺子边搅拌边吹。

    禾儿咬着馒头,说:“那你正月再出门吗?”

    听上去也很可怜。

    高明点点头,说:“已经签了好几个客户,但还是得我自己把握。”

    他是国内的总代理,不能像开超市那样一包一包卖,那就太慢,只得在各地建立经销渠道,有些地方有员工去,但是未来的重要市场还是得自己来。

    禾儿“哦”一声,眼角可见耷拉下来,说:“那你在外面小心点啊。”

    高明每次都是带着员工出门的,有人就有照应,好歹不会让人不放心。

    他把摊凉的汤推过去,说:“好,快吃吧,再放不好吃了。”

    馄饨嘛,总是刚出锅的好。

    禾儿一口接一口,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然后到小公园里溜达一圈,高明才把禾儿送到出版社。

    每天早上,禾儿都是在这儿办公,她的事业现在主要是分三块,一是出版社;二是培训班;三是学生服务中心。

    不过最后面这个不怎么需要管理,只要定时去检查职工工作和环境就行。

    对她来说,未来的重心,还是放在出版社上。

    尤其是现在大家学英语的热情高涨,年后准备陆续推出语法、口语、写作等多样教材,几位重金挖来的教师正在研究、编写。

    太专业的东西,禾儿其实看不太懂,只能以学生的角度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过也没人规定做老板的得样样都会,毕竟她要紧是会挣钱就行。

    不管是哪一块,现在可是都挣着钱。

    哗啦啦跟水流一样,职工满意,她也满意。

    本来每天下午,她都应该到培训班去的。

    但今天是例外,几个人说好要去医院,探望一下刚生完孩子的二嫂——这个称呼是大家都跟着王月婷叫的,不然连名带姓总有点不合适。

    眼看快十二点,禾儿确认上次买的金手镯就在口袋里,这才往楼下走。

    高明过一会才到,毕竟他刚从外地回来,公司也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他一到就说:“中午吃什么?”

    感觉才吃完早饭没多久,一眨眼又是午饭。

    禾儿莫名嘴角抽抽,说:“那吃面吧。”

    得是西北老板开的,上头放大块的肉,再放上一层辣椒,能从脚底板都出汗。

    高明喝下一大口汤,被呛得咳嗽连连,缓下来说:“你昨天是说,有买礼物吧?”

    他这一早上忙得晕头转向,怎么感觉有听见,又像是幻听。

    禾儿发出一个鼻音,用筷子把面卷好,说:“我妈说‘你们送你们的,都行’。”

    两家的关系近,一般人家的话,大人送一份就行,但他们肯定不能这么做,情愿礼数再足一点,也不能叫人说不好。

    这种人情往来上的东西,还是得长辈说的话更算数。

    高明也没说别的,掏出钱包推给她。

    单看上去,就是鼓鼓囊囊的样子。

    禾儿斜他一眼,索性整个揣自己包里,说:“这么爱给,不如全给我。”

    听上去像是又要骂人的样子。

    高明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他是男人,不用自己去挑已经是坐享其成,说:“身份证给我就行。”

    要紧的就这一样,现在很多地方已经不用开介绍信,要是去外边,这就是最重要东西。

    禾儿当真抽出身份证给他,一言不发吃面。

    高明捏着那张孤零零的卡片,想起来说:“钱包是你送我的,总不能也收回去吧?”

    禾儿一下子没憋住,笑出声说:“王八蛋。”

    这就是没事,高明摸摸她脑袋,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说:“你付钱吧,我身无分文。”

    往常就数他给钱给得最勤快,有两回看样子都想跟女朋友打起来。

    禾儿哼一声买完单,挎着自己的小坤包,连背影都劲劲地。

    高明伸手牵她,也没被甩开,嘴角挂着笑,说:“打车去还是走路?”

    他有辆摩托车,不过这天气,真是谁骑谁知道。

    禾儿摸着肚子,觉得离市医院也不算远,说:“走路吧。”

    有点吃撑了,好像连胃都是堵着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禾儿轻轻按着肚子,说:“真的好撑。”

    高明手搭在她的腰上,说:“是不是舒服,要不待会去看看?“

    正好在医院门口,看看也不耽误事。

    禾儿心想也不到那份上,摇摇头,也没看到什么清晰的牌子,找人问道:“护士,请问产科在几楼?“

    护士上下打量他们俩,说:“刚怀上要挂妇科。”

    又觉得小年轻多半不懂,说:“二楼左拐,有个护士站。”

    禾儿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站着发懵,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放在肚皮上。

    天地良心,她是吃撑,什么刚怀上。

    她正要解释,护士已经忙着做自己的事,连机会都不给一个。

    她气得跺脚,又去看高明,觉得他也得惊得不轻,视线总是落在她肚子上。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禾儿气得拧他说:“有没有,你还不知道?”

    高明哪能不知道,他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接吻、牵手会怀孕,只是一下子想到将来,说:“这是个要点,得记下来。”

    他还以为怀孕都归产科管呢,原来还有区别啊。

    禾儿嘴角抽抽,忽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下意识要蹙眉回头看,声音更先响起。

    赵秀云严肃道:“方青禾。”

    狭路相逢,最不该误会这件事的两个人居然出现。

    高明觉得方叔叔那瞬间估计是想杀了自己,连忙否认道:“没有的事。”

    还不如不解释,手忙脚乱得像确有其事,还跨出半步把女朋友护在身后。

    方海的话是硬挤出来的,说:“给我滚过来。”

    看样子,今天有个人血溅当场也不意外。

    禾儿只觉得跟团乱麻似的,对天发誓道:“爸,我是那样的人嘛。”

    方海心想,姑娘天真,十有八九是叫哄的,一双手已经捏得咯吱咯吱响。

    高明态度诚恳,只差跪下来说:“叔,你听我解释。”

    赵秀云其实在瞬间的怒上心头后,已经回过神来,她自己生的自己最知道,起码人家现在没有被当场逮住的心慌。

    她叹口气说:“怎么回事?”

    说真的,禾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到这步,只觉得命运的一切都很凑巧。

    她解释半天,觉得也讲不是很清楚,居然原地做了个侧空翻,委屈地说:“真没有。”

    今儿要是下雪,那都是为她“方窦娥”下的。

    赵秀云啼笑皆非,一下子觉得自己夫妻俩脑子十有八九有问题,一下子又觉得自己生这姑娘 ,迟早减寿。

    没好气拍她,说:“说话就说话,翻什么翻。”

    禾儿小皮鞋跺得震天响,说:”我冤死了。“

    说到底是一场乌龙,不过正中夫妻俩最担心的事,他们自己也是年轻过来的,尤其是方海。

    他无声叹口气,只跟媳妇说:“要不,还是早点让结婚。“

    赵秀云摸着额头,说:“再说吧。“

    四个人一块往产科走,表情都有些不甚佳。

    第48章 发现   第二更

    二楼的左边是妇科, 右手边是产科。

    禾儿现在看见这几个字就不自在,埋头走路,径自找到216号病房。

    一间房, 三张床并排放着, 只留出容人行走的小道。

    里头只有一张床上有人, 王武正半坐在椅子上, 弯着腰跟媳妇说话, 听见动静回头看, 说:“青禾来啦。”

    禾儿扬起笑脸说:“是, 来看看我嫂子。”

    又问道:“我爸跟高明在外面, 方便进来吗?”

    李瑞芳虚弱笑笑,把被子更往上拉些,说:“方便的。”

    禾儿先是回头跟外面说一句,这才进来, 声音放低说:“嫂子感觉怎么样?”

    顺产,真是提不起力气来。

    李瑞芳嘴唇都是白的, 说:“挺好的。”

    禾儿都不敢再跟她说话, 把位置让给亲妈。

    高明他们说是进来, 也只在门边的地方, 王武过去跟方叔叔打招呼,几个男人跟门神似的, 往那一站。

    赵秀云自己是生过的,也只略说两句,才问道:“孩子呢?”

    王武代答道:“护士叫打针, 我爸妈跟过去了。”

    喜滋滋盼着的第三代,那真是寸步不离。

    几个人说着话,小麦姐弟跟王月婷一块来的。

    王月婷也是跟二嫂问候两句就不提, 倒是小麦多说几句。

    李瑞芳待她的态度也更客气一点,心里有数,将来十有八九是要做妯娌的。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不过声音都尽量压低,门半掩着,生怕吵到谁。

    王文来得最迟,左右看说:“在这开会呢?”

    径自走到小麦身边说:“不是说好等我?”

    在场谁都知道,竟只有带孙女去打针的钱花夫妇不知道。

    小麦心想,他们俩一起,要是叫钱阿姨看见,难免古怪,摇摇头不说话,大家都等着孩子回来。

    钱花夫妇一进来就见那么多人,那真是乐开花,说:“都来看新鲜啊。”

    又让出身后的小床说:“看看,看看,多标志的小姑娘。”

    说实在,讲标志是太勉强,红通通跟小猴子似的。

    王月婷实诚道:“皱巴巴的。”

    显没被亲妈一掌拍死。

    她赶紧找补说:“不过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刚出生的孩子,没人敢凑近看,只远远抱臂,把小床一圈围着,连风都透不进去。

    王武一言难尽道:“你们这是看我姑娘,还是动物园看猴子呢?”

    到底会不会说话,做爹的人了。

    钱花没好气也给他两下,说:“闭嘴。”

    没一个省心的。

    王文看弟弟,跟看傻子差不多,说:“长得挺像的。”

    他们俩小时候就很像,到现在仍然有五分像,乍一看是分不出来的,但这两年气质上区别比较大,亲戚朋友们倒是都能一眼区分。

    双胞胎嘛,哪有不像的。

    王武看着俩孩子衣服上绑着的绳说:“红的是姐姐,粉的是妹妹。”

    前后就差十分钟。

    禾儿适时提问道:“起名字了吗?”

    从怀孕到现在,夫妻俩想的名字没一百也有八十,男孩女孩都有,但哪个都不是很叫人满意。

    王武挠挠头说:“没有合适的。”

    女孩子,名字总得更仔细一些。

    禾儿索性说:“都有哪些,我们帮你投个票。”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王武掏出随身的小本子,一个一个念。

    说真的,寓意都不错,足见父母对女儿的美好期许。

    就是赵秀云忍不住打断说:“瑾是很好,就是学写字能累坏。”

    倒把这个给忘了,王武一拍脑门,说:“那带瑾的都划掉。”

    几个人又琢磨半天,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钱花听得脑瓜子都在嗡嗡响,说:“还都是大学生,咋连个名字都起不出来。”

    白瞎那么多钱念书。

    王月婷不服气,说:“学的又不是起名字。”

    反正她最受宠,什么话都敢回嘴。

    钱花懒得说她,听见护士来叫去签字,说:“我去一下,你们坐啊。”

    其实哪有坐的地方,站得都快水泄不通。

    王武索性退出女儿的包围圈,跟媳妇说话。

    李瑞芳其实精神还挺好的,说:“要不先把小名定下来,总得有个能叫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王武看看吊瓶说:“你有想好的吗?”

    李瑞芳实诚道:“没有。”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跟孩子不相衬。

    新的难题又来了,王武为难叹口气,只觉得比自己当年复读更艰辛。

    回过头一看,这儿真是“人才济济”,说:“大名想不出来,小名总可以吧?”

    几个人又陷入热烈讨论,开头几句还是正经的,越往后越不像样。

    王文听得直摇头,说:“咱们以后可不能像这样,孩子都出来才在琢磨。”

    小麦看他一眼,觉得想得还挺多的,说:“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琢磨。”

    大米欲言又止,嘴巴动动,还是没憋住说:“我没点头呢。”

    咋没人把他的意见放眼里。

    小麦向来是做姐姐的心态,只是想到两个人从小到大相依为命,说:“那你点一下吧。”

    这叫什么,一点也不尊重人。

    大米寻思反击一下吧,话到喉咙,正对面那个还没怎么样,坐在床边那个已经冷笑看他。

    真是,双胞胎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也太欺负人。

    他撇撇嘴收回目光,忽然顿住,手肘碰一下女朋友。

    王月婷不解其意,顺着看过去,结结巴巴道:“爸,你怎么在这?”

    这话真是奇怪,王立看左看右,觉得自己不在这得在哪。

    他可是刚刚推着孙女打完针回来以后,就一直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跟老战友说话。

    毕竟公公和儿媳妇,又是这样的时候,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他寻思自己也不是隐形的,咋没有人注意到他,现在反而来问,因此老神在在道:“不能在这吗?”

    刚刚的话,方海是都有听见,不过没反应过来,毕竟他自己就是知情者。

    这会难得怔愣,回忆一下,嘴巴微张,尴尬地咳嗽一声说:“王文啊,你刚说什么?”

    掩耳盗铃。

    王立瞪他一眼,这个老方,咋这么多年改不了不会撒谎的毛病。

    但他是个稳得住的人,对孩子一贯放手,只道:“我会跟你妈说。”

    夫妻过日子,要紧的是没秘密。

    王立慈和道:“小麦啊,好啊。”

    小麦心想,这要怎么答?

    她只得不自在拧着两只手,微微笑。

    在王文的设想里,这件事应该再往后一些提,但他并没有立场让他爸保守。

    只得跟对象交换眼神,彼此已经清楚要怎么做。

    平心而论,两个人其实是想过叫长辈撞见的场景,毕竟他们几乎天天约会,沪市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

    一直没被发现,也叫他俩觉得奇怪。

    所以今天说是意外,也不尽然。

    王文恢复平常的样子,说:“我待会自己去说。”

    反正怎么样都行。

    王立无所谓,说:“行,挺好的,都挺好的。”

    可见老大没对象这件事也是压在他的心头,喜悦不亚于昨天抱孙女,笑得嘴都咧开。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王月婷是第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怕吵到人,只得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禾儿半侧过头,用高明的后背挡着自己,可见也是乐开花。

    王文人生最大的滑铁卢,恐怕就是今天。

    他终于知道百密一疏四个字怎么写,无奈道:“看我热闹很高兴?”

    唯有小麦等着即将到来的事情,对上弟弟的眼睛,含笑点头。

    大米长叹口气,只瞪着未来大舅哥兼……姐夫瞧。

    就今天盯得最有气势,王文看了会脚尖,听见脚步声说:“我出去一下。”

    都知道他出去要干嘛,也不知道母子俩是上哪说话的,一点声音没叫人听见。

    王月婷饶有兴致伸长脖子,等着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

    王武跟媳妇咬耳朵,说:“明年说不定能给孩子添弟弟妹妹。”

    李瑞芳看破一切,说:“那月婷很快就要嫁人了。”

    毕竟王家想娶,总得松下口。

    王武颇为不甘,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妹妹,他没好气道:“便宜他了。”

    王月婷还没想这么多,只看她妈花枝招展进门,高兴得不怕闪了腰,越过好几个人,径自握小麦的手说:“好啊,好啊。”

    夫妻俩好像都只会这句话一样。

    王文忍不住扶额,喊道:“妈。”

    哦哦哦,兴奋过头了。

    钱花收敛起来,看着床上的二儿媳妇,觉得今天该是她的好日子,不能喧宾夺主,说:“瑞芳啊,想吃排骨粥还是猪肝粥?”

    这话题转得,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王月婷还等着看,跟禾儿交换眼神,一左一右把小麦夹在中间,三个要好的小姐妹上外头说话。

    王文看大米一直瞧着他,难得有些心虚,半侧过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手扶着眼镜说:“该吃晚饭了,我请客,上外头吃吧。”

    这么多人,老在这也不是回事,影响产妇休息。

    大米微微一笑说:“是该好好喝一杯。”

    今儿谁少喝一口,谁就是孙子。

    第49章 酒后   第一更

    晚饭选的是市医院旁边的小饭馆, 赵秀云夫妇不掺和孩子之间的事情,先行一步,钱花夫妇和王武在医院照看。

    只剩下几个人, 坐满一张大圆桌。

    说真的, 往这儿一坐, 王文都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虚长几岁, 对妹妹的发小们从来都是长辈的关怀, 像这样以同辈人同坐一桌, 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 他的身份是小麦的对象。

    连王月婷都难得对亲哥很是打量,更何况其他人。

    大米点完单也不说别的,直接抬手叫一箱酒。

    王月婷很替他担心,悄悄说:“我大哥酒量贼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五个人一块上都未必是对手。

    禾儿有些不大相信,说:“他们俩也挺能喝的。”

    哪怕是小麦, 看男朋友喝酒都是头一次, 咬着赠送的萝卜干, 说:“点到为止就好。”

    禾儿忽然扑哧笑出声, 说:“那周杨恐怕不服。”

    大家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的缘由,为此高明和大米, 没少给周杨赔礼道歉,好一顿收拾。

    正牌的姐夫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周杨要是知道能气得骂人。

    他那天真是叫冤枉死。

    小麦无奈摇摇头说:“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还是男人都这样, 缺乏敏锐?

    禾儿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眼看着菜还没上来, 就要开第一瓶才说:“先垫肚子。”

    空腹喝,肠胃都不要了。

    大米手指急躁地在桌上敲两下,倒显得王文很是悠哉,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从来都是这幅样子。

    王月婷最常说:“我大哥是老狐狸。”

    一肚子坏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这会人家不紧不慢,萝卜干吃得跟什么珍馐似的,一看就高下立判。

    大米是撇撇嘴,只觉得装模作样。

    他本来对未来大舅哥是挺尊敬的,但现在大家身份上是打平,他还就只有这一个姐姐,上哪里说理去。

    他等着菜上一半,二话不说就把杯子满上。

    王文心中有数,端起来就喝。

    两个人都喝得挺急的,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瓶下肚。

    小麦看来看去,觉得也没什么好拦的,索性吃完饭说:“不管他们,我们上外头转转吧。”

    还有几天就过年,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小摊小贩。

    向来买东西,就是禾儿和王月婷的最爱。

    她俩那点担忧也抛在脑后,寻思着这儿是包厢,待会再来看,应该出不了什么意外。

    大事肯定是没有的,就是她们一走,大米就给改成对瓶吹,他一句话都不说,好像就是闷头喝。

    王文也差不多,两个人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高明看自己都插不上,心里计算着待会怎么把两个醉鬼扛回来,默默把杯子放下。

    说起来,两个人的酒量都不算差,但这样下去,海量都撑不了多久。

    高明看着,觉得大米恐怕会先撑不住,君不见话都开始多起来。

    老毛病,其实骨子里头根本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性格,已经搭着未来姐夫的肩膀,开始说他姐以前有多不容易。

    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因为产生有别于大队人的想法,对读书充满渴望,不仅为自己,也一直在为弟弟努力。

    大米慢慢长大之后虽然负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但在姐弟俩的生活里,仍然是姐姐占大部分。

    那些王文没有参与过,只从妹妹嘴里听过的生活,变得更加熟悉。

    他不由自主想,当年要是自己产生过点别样的想法会怎么样。

    不过理智很快回笼,知道绝不可能。

    小麦小的时候自尊心太强,强到和好朋友们都会刻意区分开某些事,是这几年的富裕,使她有别于以往。

    当时要是有点什么,一准是悲剧收场,未必是最相衬的两个人。

    反而是今天,王文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颇有些一言难尽。

    诚如王月婷所言,他的酒量是好到惊人,一众哥们里常被戏称“双胞胎酒量,都长在一个人身上”,像他弟,几乎是三杯就倒,结婚那天都是做哥哥的帮忙扛过去的。

    但今天,酒是个借口。

    王文一改往日端着的样子,诚心诚意地说:“放心,以后她什么苦都不会吃。”

    他是男人,再怎么样都该遮风挡雨,他也有这个自信能做的。

    大米是反应慢半拍,手上一用力,说:“你一定得做到啊。”

    倒是高明,觉得自己清醒得不应该在这里,想想还是借口上厕所,躲出去。

    对他来说,还是挺受冲击的,毕竟文哥平常看着,不像能说这样话的人。

    可见处对象,确实能让人油嘴滑舌起来,不然怎么哄小姑娘开心。

    他也没敢走太远,怕两个人喝多闹事,索性靠在二楼走廊尽头吹吹风。

    平心而论,高明和大米还是有区别的。

    他一走,王文也觉得该好好跟“小舅子”交交心——哪怕现在人看着有点醉的样子,但也有借酒装疯的程度在。

    王文扒拉开大米的爪子,说:“你就这么一个姐姐,我也就这么一个妹妹。”

    谁对谁来说都很要紧。

    大米脑子还没成一团浆糊,说:“不一样,你们有一家子人。”

    不像他,是姐弟俩相依为命,谁没谁都很难活下去。

    这话也有道理,王文心里叹口气,说:“我们家都会好好对她。”

    别的不提,他爹妈这会能给小麦供起来,实在是他太老大难。

    大米不知道作何应答,犟着说:“我也会好好对月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文一下子不想理他。

    酒瓶推过去,一声不吭又开始喝。

    这地方虽然是包厢,但是隔音不太好。

    几个人放心不下,逛街回来,正听到这几句。

    趴在门边,不知道的以为是贼。

    高明不出声的靠近,一丝动静都没有。

    禾儿已经感觉到什么,猛地回来看他。

    要不是手上没动作,头一下就能给他撂倒。

    高明也是喝了两杯,手指摩挲过她的脸。

    叫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王月婷死死盯着门缝,好像能从上头看出花来。

    不过里面已经没什么动静,只听到玻璃相碰的脆响声。

    看样子是还在喝,小麦看一眼手表,心想还是让他们尽兴,说:“等着还是先回去?”

    听意思,是想把人就丢这不管。

    王月婷已经悄悄打开门看,弯着的腰直起来,说:“不用等了,已经都倒了。”

    就几个人在外面说两句话的功夫,里头的形式已经完全不一样。

    她嫌弃看着哥俩好的两个醉鬼,嘴角抽抽说:“你们怎么不去结拜?”

    这得是喝多少,不知道以为他们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高明也没料到,看一地空酒瓶,数数说:“这没醉死,也得撑死。”

    都是纯粮食做的,困难时期还顶饿呢。

    反正不管是怎么变这样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得散场啦。

    高明扶起醉得更厉害的大米,王月婷和小麦一左一右架着王文,禾儿手上连公文包带挎包五个,掏钱包都不知道从哪下手,结过账以后,风一吹,人都精神起来。

    王文耷拉着眼皮说:“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是能,膝盖是半弯着的,好像还不大会走路的小孩。

    在王月婷的印象里,极少见过哥哥这幅样子。

    她侧过身看,觉得另一个更丢人,但还是说:“高明,你这是拖着他走。”

    脚都垂在地上。

    高明也不想,但喝醉的人好像不会用力,一百好几十斤的人,他背都没办法,只得硬拽。

    禾儿帮着托一把,好不容易把两个人都送回家,她长舒口气说:“总算搞定。”

    不想送来送去,索性两个醉鬼全扔在大米床上,王月婷今晚跟小麦睡,只有高明送她回家。

    这个点,这个地方,出租车是别指望,公交已经停运,倒是有几辆三轮车在揽客。

    不过两个人全靠一双腿走路。

    大概是今天看过新生儿,高明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禾儿沉吟片刻,说:“都挺好的。”

    她带大过妹妹,觉得要是养个男孩子也不错,又寻思小姑娘好打扮,可以穿多多的漂亮裙子,不过总结成一句话,说:“看命运吧。”

    两个人都是正经大学毕业,高明忍不住说:“是看我吧。”

    调调一点也不正经,禾儿拧他一下,又有些担心说:“大米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闹。”

    喝多的人,最怕是这出。

    高明对好哥们的酒品还是挺有信心的,说:“会一觉到天亮。”

    也如他所料。

    就是醒来的时候,恨不得自己是晕过去的。

    天气冷,一人一床被子都嫌少,不自觉往温暖的地方靠。

    大米睁开眼就觉得不对,等发现自己靠着的是大舅哥,急得蹦起来,结果这不是他的床,姿势不对,一个没踩稳,愣是在地上滚了一圈。

    王文被吵醒,骂他说:“是你缠着我的,叫什么叫。”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大米结结巴巴没法反驳,在有人进来的时候捂着自己的领口,一副良家妇女被糟蹋的样子。

    王月婷是听见动静才过来的,只开一点门缝,见此情景,笑得差点没背过去,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说:“你俩昨天晚上‘可好’了。”

    大米想想那情形就抖抖,心里发誓果然是喝酒误人。

    无奈把女朋友拽起来,说:“笑吧笑吧。”

    她高兴就好。

    一大清早,给谁看啊这是。

    王文眉头蹙起来,对着妹妹背后的半个脑袋投降。

    他套好衣服走出去,说:“我昨晚没干嘛吧?“

    他罕见喝这么多,也拿不准会不会怎么样。

    小麦摇摇头,说:“没有,睡得挺好的。”

    王文现在想起“挺好的”这几个的场景,就得嘴角抽抽,他忍不住说:“下次还是让我睡地上吧。”

    小麦心想,他这样的人,能有下次喝成这样的机会也算是稀罕。

    刚想含糊应下来,就听他说:“不对,还是得睡床上。”

    小麦疑惑不解,就听他轻声说:“洞房花烛,可不得睡床上。”

    到那天,再醉他都不会倒下去。

    第50章 刺激(可跳过)   第二更

    之后没几天就是过年, 89年的正月初一,下了一场晚雪。

    只有薄薄一层,落在人的肩上, 斑斑点点。

    禾儿今天戴着红色毛线的帽子, 帽檐把什么都挡住, 连同围巾, 只露出亮晶晶的眼睛。

    她站在家门口搓搓手, 有些疑惑人怎么还不来, 索性进屋等着。

    客厅里一家人都在, 正在看昨天联欢晚会的重播。

    方海看她出去又进来, 说:“迟到了?”

    大有总算叫我捉到把柄的意思,毕竟他一天天就等着找茬。

    禾儿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说:“从来不迟到的。”

    说好六点, 五点半就能在外头吹风,生怕错过什么。

    这样说起来也是, 方海难得蹙眉说:“我去看看吧。”

    嘴上说得再硬, 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

    赵秀云看手表, 说:“晚了多久?”

    算起来都有半个小时, 禾儿越想越不安,说:“我自己去吧, 也很近。”

    这种时候,哪能让她一个人出么,赵秀云站起来拿外套, 说:“一起去吧。”

    万一有什么事,都能搭把手。

    才说着要出门,高明就进院子, 头句话就是说:“刘大叔家塌了,我帮着搬东西,才好。”

    外头这雪,也不像是能把房子压塌的样子。

    禾儿伸出手去碰,寻思这是雪又不是冰雹。

    高明也觉得奇怪,说:“还是去年刚垒的三楼,说塌就塌。”

    一家一间小平房,家家都是一层一层往上盖,也没听见谁家出意外,还赶在正月初一,多不吉利啊。

    高明现在还住的是小麦的房子,那儿原来是方家的房子,前后巷子住着,刘叔也算是老邻居,赵秀云夫妻对视一眼,说:“我们去一趟吧。”

    他们说完就走,只剩三个人。

    禾儿跨出门槛前说道:“苗苗,你今天小心点啊。”

    长大的姐妹俩,各有玩伴,这样的日子,肯定是跟各自的好朋友们玩。

    苗苗乖巧点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现已经十八,是大人了。

    禾儿屈指敲在她的额头上,说:“那也是妹妹。”

    苗苗吐舌头不说话,围巾在脖子上绕两圈,给小黄盖上毯子,蹲下来说:“好好看家吧。”

    这条十二岁的黑狗,别说看家,现在已经失去一贯对这个家的贡献,在这个冬日里尤甚,饭量每况愈下,只天天窝在最暖和的地方,不太动弹。

    叫人看着难过。

    苗苗抿着嘴有些失落,锁好门也出去。

    她的事先不提。

    禾儿他们是要去大米的工地,毕竟是开售的好日子。

    这个名为“春晓花园”的小区,还只是雏形 ,人们只能通过地基来判断位置。

    好在大米准备好样板房供人参观,广告早打得震天响,还是挺引起关注的。

    除开外销房以外,正儿八经的商品房,这里是沪市第一处。

    说真的,市里现在是大把人拿着钱,没地方买房,有崭新的楼房,可不叫人排起队。

    当然,排队之前,也得先看看样板房。

    那真是建得敞亮,大米不吝啬钱财,务必表现出最好的样貌来,设定要摆家具的地方,也全是站满人。

    熙熙攘攘,到最后都要排队进去,老长一串,不知道的以为是卖什么猪肉,而不是每平方一千多的房子。

    现在就是这价格,工薪人家借一借也能凑起来,毕竟这些年物价还算稳定,工资和消费相比起来还是有富余的。

    毕竟大的买不了,小的咱们可以看一看,又不是一口气交全款,定金只要五千。

    之后再按进度,隔两个月交一次,直到交房前最后一笔,就算银货两讫。

    大米贷款的那笔钱,基本都在卖地和头批建筑材料上,这百来套房子的定金一收,可见又宽裕起来,人说话都有力气。

    尤其是没有剩下房子这件事,更是让他信心大增。

    要按这样算起来,已经算销售一空,都不用到交房,成果就出来,乍一看都能知道,他这是要发大财。

    什么大房子小轿车,通通能买上。

    那真是跟洞房花烛差不多在,精神抖索得很。

    高明看着,既替他高兴,也有点羡慕,感叹道:“啥时候我也能大挣一笔。”

    禾儿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说:“早晚会的。”

    他们就是稍晚一些,每个月走在不同的路上,就会有不一样的进度。

    高明并不是顾影自怜的人,很快打起精神来,说:“我慢一点,但最迟三年,什么都会有的。”

    说真的,禾儿爱挣钱,一是想买漂亮衣服,二是性格受不了进机关,实际上她本人在物质上并没有什么短缺。

    父母从小到大都把最好的给她,从物质到情感都很充足,这纯粹是她的个人选择。

    而高明就不一样,他需要很多钱,才能一定程度上维护他在生活和感情里的信心。

    他放弃自己想年后多在沪市待几天的心思,正月初九一大早就出门,按照设想,这趟前前后后要去一个月。

    禾儿很是不舍得,一来还在过年过节里,还有那么点阖家团圆的气氛。

    二来两个人从小到大,除开高明在青岛那几年,总是聚多离少。

    高明何尝不是,不过再多的心思也得抛在脑后,他说:“我定时给你打电话。”

    写信是不成的,他三天跑一座城市,又没有固定住址,信到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

    倒是电话,贵是贵一点,这个钱也是要花的。

    从他开始各处出差,禾儿就天天到巷子口的电话间,人家接线员都知道,老方家的大姑娘八点就来——这是两个人约好的时间,要是哪天时间不准,反而叫人多操心。

    有时候不一定能说上话,也会抽时间让接线员带口信。

    现在很多地方,也不一定是有电话的,常常要满大街找。

    高明回来很少提这些,对他来说,每天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是最好的鼓励。

    不过禾儿心里也有数,通话从来简短。

    更多时候,就两句报平安的话就结束。

    就是这样,显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珍贵。

    高明最后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才转身上火车。

    禾儿目送他的身影,想想也是百无聊赖,索性去找王月婷玩。

    正是超市里客人多的时候,王月婷撸起袖子在仓库搬货,看她来也不客气,说:“搭把手啊。”

    这有什么难的,禾儿把头发绑起来,跟着她搬搬抬抬。

    漂亮衣服上蹭不少灰,也无所谓。

    两个人手上不耽误,嘴上还在说话。

    王月婷说:“你那个金镯子可真会放,我妈送回去两次,你又给送过来。”

    说起禾儿送给王武两个女儿的镯子,可真是过年时候的热闹。

    本来是小麦和他们的礼物都要退的,不过现在很明显,只有禾儿和高明算“外人”,钱花所有的心思都拿来对付他俩,可惜“敌人”太狡猾。

    明明是亲眼看着人收回去的吧,半道上一摸口袋,怎么盒子又在里头。

    钱花是百思不得其解,还跟年轻人较上劲了。

    禾儿想起来都好笑,说:“跟阿姨说,就收下吧。”

    她推得也累得很。

    这就是王月婷要带出来的话,她道:“反正事不过三,我妈说‘等禾儿结婚,给她打个大的’。”

    无独有偶,禾儿也想起来,说:“我妈那天买了五个金戒指,说是先给我存的。”

    有条件的人家,给孩子的陪嫁总是多多益善,这两年黄金涨得厉害,可以说是一天一个价,买得多更划算。

    五个,王月婷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说:“也戴不完啊。”

    禾儿装懂道:“压箱底的东西,又不用戴。”

    那还不如现钱握着实在,更何况年轻人也不爱金银。

    王月婷拍拍身上的灰,说:“辛苦了,请你吃饭。”

    这一阵子,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谁叫一个对象在工地住着,一个到处出差。

    禾儿也是半点不客气,说:“去吃西餐吧。”

    刚开没几天的新店,说是正儿八经老外开的,味道和平安饭店顶楼改良过的不一样,价格也是更胜一筹。

    几个人在花钱上从不计较,王月婷进办公室,把干活的衣服换下来,说:“走吧。”

    要吃高级的店,禾儿把头发又重新整理过,这才挎上包。

    两个人要好的手挽手,到地方在服务员的安排下入座。

    这环境,其实两个女孩子来吃有点奇怪,毕竟还有人拉小提琴,样子做得十成十。

    服务员甚至还送上玫瑰花,说:“今天是情人节,我们进店的客人都有的。”

    头回过情人节,居然是两个好朋友。

    王月婷哭笑不得,看四周说:“难怪觉得都是一对一对的。”

    忽然,她目光停住说:“禾儿,那个是不是你妹妹?”

    禾儿还没回头,表情都拉下来,待看清楚后是谁,稍缓口气,不过还是疑虑道:“灵灵对面是个男的吧?”

    这也是妹妹,得多上心才行。

    是个男的,才不奇怪啊。

    王月婷点头说:“是,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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