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灵灵   第一更

    王灵灵是去年九月份到沪市读研究生的, 禾儿对这个表妹一向照顾,知道她刚开学功课忙,没多打扰, 尤其是念医科, 听说难得很, 只是每个月总要特意去给她送点吃的喝的, 关心一下生活怎么样。

    她自己也是偶尔来家里玩的, 一个月也有那么两回, 是放寒假赶上在震旦附医实习的好机会, 才来得比较少, 但是过年那几天大家都在,也没听说有什么情况。

    当然,大姑娘嘛,情窦初开未必都会讲。

    这些都不是大事, 怕就怕在不是个良人。

    因此禾儿听见王月婷说认识,不由自主打听起来, 说:“你认识的, 什么人啊?”

    王月婷也不卖关子, 说:“陈卓严, 我哥他们的初中同学,爸妈好像都是震旦附医的大夫。”

    这样说起来, 家庭条件倒是不错。

    禾儿不是势力,只是难免松口气,追问道:“人怎么样?”

    怎么样啊, 这个就不大清楚。

    王月婷模模糊糊说:“挺活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在设计院工作,是济同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正经工作, 父母又都是教师,这样乍听起来,就不大错。

    禾儿满意点点头,说:“那就不管,省得她尴尬。”

    殊不知王灵灵确实挺尴尬的。

    今天是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日子——情人节,刚流传到国内,时兴这一套的还没几个,等服务员藉由陈卓严的手给她送上花,她整个人恨不得离开这儿。

    要说她今年二十一,但心思确实没怎么放在这些事情上,从很多年前到沪市探亲那次,她的心里就种下到大城市的种子,只是可惜高考失利,医科大学的五年,她过得不算太高兴,好不容易能有个离梦想更近的机会,她当然是要好好把握,这些天是跟海绵一样吸收知识。

    早知道舍友说的吃饭是吃这种饭,她就不来了,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陈卓严多精明的人,一眼看破说:“慧心没跟你说?”

    子女的职业选择,多半也是家长的延续,陈慧心是王灵灵现在的舍友之一,也是他世交伯伯家的孩子,本来以为今晚能有进展,为此他出门前别提多辗转,现在好,不添上坏印象才怪。

    王灵灵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平心而论,舍友人还是很不错的,但今天这件事,实在让她情绪不佳,实诚摇摇头说:“她说跟我一起吃的。”

    谁能想到到地方,她人不在,反倒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陈卓严在,她现在可是跟着他妈学习,哪好意思说什么。

    陈卓严料也是,苦笑说:“今天每个客人都有的,只是我借花献佛,吃顿饭而已,我们可以各出各的,或者你想回去,我可以送你。”

    这话说得太面面周到,王灵灵不禁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是在场每位女士都有,连三四岁大的孩子也拿着一朵,这才松口气,又很快提起来——因为她看到表姐戏谑的眼神。

    禾儿确实是想当然以为两个人是来约会,只微微笑,不过很快从表妹的眼神看出什么,跟王月婷说:“不大对,我过去看看。”

    既然要看,肯定是要两个人一起去,毕竟都是认识的人,不打招呼说不过去。

    王月婷宽她的心,说:“卓严哥我见过几次的,不是什么坏人。”

    她哥也不是什么人都往家里带的。

    但就两块桌子间的这几步,走得禾儿提心吊胆,她步伐迈得大,过去喊道:“灵灵。”

    陈卓严还等着她的回答,料不到会有人出现在这儿,抬起头也有些惊讶道:“你是大文妹妹吧?”

    他见过几次,应该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王月婷点点头,说:“今天真巧,灵灵也在这啊?”

    合着都是认识的,陈卓严对着好哥们的妹妹更加热络,觉得这也是个打破僵局的好办法,说:“既然碰上,一块吃吧。”

    又征询道:“灵灵,可以吗?”

    王灵灵是求之不得,头点得飞快。

    好在这本来就是四人桌,就是三个小姑娘挤在一个卡座上,有些拥挤,她扯着表姐的衣服,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倒是禾儿,警惕得很,心里把陈卓严那些条件都抛在脑后,面上却还是平和,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青禾,灵灵的表姐。”

    名字嘛,陈卓严还是听说过的。

    但人,他委实是第一次见,完全没想到世界有这么小,心下感叹,态度客气道:“我叫陈卓严,卓越的卓,严肃的严。”

    又张罗说:“今天也是赶巧,我请客,随意点。”

    餐嘛,肯定是点过的。

    禾儿笑笑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自己买单就行。”

    两个人推让着,王灵灵看在眼里,心知这就是两个哥哥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地的原因。

    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为人处世,她其实都差很大一筹,惯常是被人保护的那个,不由得依赖熟悉的人。

    做姐姐,是禾儿的强项,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会明目张胆的打听陈卓严这个人。

    陈卓严也配合,要不是初次见面不合适,连自己工资都快说出来。

    他心想,这是个机会,拉拉关系,想追求小姑娘嘛,总得花点时间,今天已经是棋差一招,想补救还是得花大力气才行。

    说真的,从各方面条件来看,陈卓严人都不错,但唯有一样,表妹好像不大喜欢。

    趁着人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禾儿问道:“灵灵,他非让你来的吗?”

    要是这样,条件再好,人品都是差得很,揍他一顿都是轻的。

    王灵灵估计不是,她原原本本讲一遍,就见表姐的眉头微蹙,有些不安道:“他是吴教授的儿子,我也不想太得罪他。”

    吴教授是国内有名的儿科专家,既是她的研究生导师,也是将来想读博士的首选,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总是让人为难。

    其实要按照这个说法,陈卓严也只跟王灵灵“偶遇”过几次,互相知道姓名而已,没做什么强迫性质的事。

    倒是那个瞒着人,把人叫出来的舍友陈慧心,问题大得很。

    禾儿很不满意,说:“那个陈慧心,你以后少跟她玩。”

    王灵灵虽然心里有点疙瘩,但还是说:“慧心人挺好的,平常对我也很照顾。”

    她本来还想着今晚要请人吃饭,以示感谢。

    禾儿看着表妹,说:“不管她是什么目的,把你约出来,丢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生,你是运气好,陈卓严还是个客气人,讲难听些,万一他是个爱用强的,你今天就完蛋了。”

    当然,她确实刻意把话说得再夸张些。

    但王灵灵也被唬住,想想那种可能,脸色发白说:“我知道了。”

    人毕竟有亲疏之分,从小到大她就知道,小姨一家不会害她。

    这样乖巧的妹妹,真是一百个不嫌多。

    禾儿满意得很,说:“别看是小事,真正的朋友,应该以你的想法为先。”

    王灵灵想想也有道理,说:“姐,你能别跟我哥说吗?”

    这也不是不行,但是禾儿强调道:“我会跟我妈说。”

    小姨啊。

    王灵灵脸上发苦,沉重点点头,剩下那点饭都吃得食不下咽。

    跟他吃饭,就有这么难受?

    陈卓严心想,他从小到大也是人见人爱,怎么就落到这份上。

    但越是滑铁卢,越是叫人不愿意放弃。

    他还是保持风度,吃过饭要送几个人回家。

    天也不算黑,禾儿索性说:“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这可不行,陈卓严以自己为借口,说:“给我个机会,显摆一下新车吧。”

    货真价实的小轿车,崭新发亮,现在可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连同王月婷,对哥哥朋友的家境都不是很清楚,显然很是惊讶。

    唯有陈卓严自己,说完有几分尴尬,想到精心安排在副驾驶的东西,更是嘴角抽抽,不知怎么反悔。

    不过话都到这份上,禾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个人坐在后排,显然都对这辆车很感兴趣。

    出租车、私家车,其中的差别可大着。

    王月婷开玩笑说:“哥,你们设计院工资这么好吗?”

    只凭那点工资哪够用。

    陈卓严实诚道:“哪能啊,我爷爷出的钱,他老人家腿脚不好,又住在乡下,接送方便而已。”

    他有意无意泄露自己的情况,真是恨不得连育红班拿过的奖项都拿出来说。

    开屏开得厉害。

    王灵灵没什么特别的,论家境,她手头没缺过钱。

    内心是古井无波,表情没有半点羞怯,只惦记着待会要接受小姨的“批评”。

    陈卓严透过后视镜看,心想真是长征两万五千里,他还不知道哪天会成功,或者永远不会成功。

    但人嘛,总要试一试才肯死心,就是下一次得更加谨慎一点,起码找个靠谱些的中间人。他下一个计划已经形成,暗自下决心。

    禾儿则是眯着眼打量,有一种预感,心想回去就让人把他打听得底儿掉。

    一车四个人,可以说各有想法。

    第52章 还是王灵灵   第二更

    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面上肯定都不会表现出来。

    陈卓严先是送王月婷到家门口,又把表姐妹送回去。

    禾儿领着表妹进门,就已经够她妈吃惊的, 更别提还有后面的话。

    连赵秀云都说:“你那个舍友, 这么做就不太好。”

    别管是什么目的, 什么想法, 起码得跟人家讲清楚。

    王灵灵路上已经接受一点教训, 老老实实点头, 有些撒娇地说:“小姨, 你能别跟我哥说吗?”

    按她哥的脾气, 能写八页长的信来骂她。

    赵秀云心想,倒也不非说不可,不过有言在先道:“下次再小心点,行吗?”

    当然行, 王灵灵已经决定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外头转悠,实在是忙得转不开。

    她在小姨家也是很自在的, 说:“我最近每天都上班。”

    做白工, 没有工资拿, 还总是挨训。

    可是选择做这行就是这样, 她只盼着自己能少犯点错。

    赵秀云就觉得她又瘦了,说:“是不是没按时吃饭?”

    忙起来嘛, 肯定是管不上的。

    王灵灵不敢回来,顾左右而言他,说:“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就这几个孩子, 真是一个赛一个叫人操心,赵秀云无奈道:“晚上就跟你姐睡吧。”

    苗苗也听见,索性变成表姐妹三个挤着睡。

    虽然床不宽, 不过天气冷,这样还暖和一点。

    禾儿当然看得出陈卓严是有所图,不过想打听一下表妹的想法,问道:“你觉得陈卓严怎么样?”

    怎么样?老师的儿子,挺好一人。

    正当好年纪的姑娘,遇上这种事总是有些无措,更何况她打小并不是多招男孩子追捧的类型,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还有些奇怪道:“我不知道他看上我什么。”

    只凭见过几次面,就说喜欢吗?

    这种事只该该发生在表姐或者表妹这样长得好看的姑娘身上。

    反正王灵灵是觉得自己一点都摸不透。

    禾儿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家表妹身上发光发亮的点太多,说:“他要是没看上你,才叫没眼光。“

    连同苗苗,也觉得表姐好得很,小幅度的点头。

    要不是还亮着床头灯,别人都看不清她的动作。

    禾儿无奈摇头,说:“要是你也觉得人不错,就可以接触,不好的话,就果断一点拒绝。”

    王灵灵是顾忌学业,说:“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禾儿说:“他要是敢因为这个想办法为难你,我有得收拾他。”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老方家也不是泥捏的。

    王灵灵这才放心,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她只想把研究生读出来,再考上博士再说。

    一心学习是好的嘛,禾儿打听完她的态度,转过身跟妈妈做汇报。

    才二十一而已,什么都不用着急。

    赵秀云知道后也只点点头,不过说:“你们到底蹭人家一顿饭,还是跟王文交代一下。”

    这还是很有必要的,禾儿领命出门,白天照常上班,只是估摸着点差不多,到小麦店里找人。

    她就是今天不来,王文也是要去找她的,看到人一点也不意外,说:“来打听卓严吧?”

    禾儿实诚点头,说:“也不单是,还想让你转交饭钱。”

    西餐厅可不便宜,一顿饭就得半个月工资下去。

    钱不钱的还是小事,王文心知哥们手里头多阔,说:“这个不要紧,也就是你来问,我照实说,他人是没得挑,就是有点爱交朋友。”

    五湖四海的哥们太多,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禾儿了然点点头,说:“爱在外面玩,素的还是荤的?”

    荤的嘛,现在大街上有那么些小场合,舞厅歌厅的都有,这种人是万万不能碰的。

    王文没料到她这样直接,心里其实把她当自家妹妹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两声说:“素得很,就是哥几个在外面喝喝酒、吃吃宵夜。”

    那不然他这偶尔去一趟的,清白还保得住吗。

    禾儿也不觉得他会骗自己,了然道:“酒瘾大?”

    这也是坏习惯,万万不能碰。

    也不是,就是出来玩,不喝酒吃东西的还能干嘛。

    王文透露说:“他人脉广得很,谁都认识。”

    禾儿更觉得奇怪,说:“他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文道:“解放前北大街那片有个灵芝堂,由东至西十来家店面全是他家的,祖上三代全是杏林出身,后来不是受了点影响,平反后,他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叔叔伯伯,总之所有亲戚里头,占了震旦附医的半壁江山,独独他这个另类,学的建筑,在设计院上班。”

    这样听起来,家底应该阔得很。

    毕竟固定资产,几乎都在平反后归还原主,难怪买得起轿车。

    禾儿心下觉得这家人是挺适合灵灵的,可惜人好像不是太适合。

    她道:“我妹太爱读书,博士以前不考虑。”

    王文委婉道:“卓严人比较倔,不到黄河心不死。”

    死不死都无所谓,禾儿希望自家的态度摆在明面上,说:“那他最好规规矩矩的。”

    这点,王文还是可以拍胸脯保证的,说:“不然他昨天怎么没敢开着自己的新车去接人,就是怕传出去不好。”

    其实各校的风气还是都比较保守,起码对学生谈恋爱这件事看得还是比较紧,不过研究生、博士还好些,毕竟很多人都是工作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念书。

    禾儿心想也还行,只是过后难免多往震旦跑两趟,确认陈卓严的人品,又对着表妹细细叮嘱。

    不过陈卓严的分寸很好,倒没让人多困扰,王灵灵是不甚在意,对关心照单全收。

    倒是大米听说这件事后,替他说几句好话道:“人是不错,这次房子就是跟他们设计院合作,挺负责的,门路也广,好像什么都能参一脚。”

    只要人不坏,怎么发展都看他们自己。

    禾儿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操心的脾气,不管是对着谁都一样。

    连对象,都是打小被自己当小崽子护在身后,只是现在有点变化。

    高明这趟出门一个多月,已经离归期过去很久,不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带回来两笔特大订单,合同一落地,他就连夜火车转飞机回沪市,也没来得及跟谁打招呼,到之后直奔禾苗教育。

    正是下午的点,禾儿在培训班上班,翻着账本蹙眉,入神到有人来都不知道,猛听见声,吓得差点没坐稳。

    高明连忙伸手拉她,说:“想什么呢?”

    禾儿瞪着“始作俑者”,不过还是高兴大于其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昨天以前,高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实在是最后这笔订单太难磨。

    他老实交代道:“现在来跟你说,马上就得回公司。”

    事情多得很,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禾儿都顾不上别的,推他说:“那快点去。”

    又顺势亲一下,说:“我忙完就过去。”

    高明手掌在她的发顶摩挲,只觉得连日的奔波都有意义,肩膀一点一点送下去。

    真的就是来说这几句话,也不耽误,转身就走。

    年轻人哦,就是有这个劲。

    陈辉明在自己办公室都看得见人来去匆匆,这才来敲门说:“方总,账本看过了吗?”

    公事公办,亲戚关系可不论。

    禾儿愁的就是这个,说:“怎么就没钱了?”

    她这学期挣的钱,已经用来买房,本来预留得够够的,谁能想到这两个月,印刷厂那边什么材料都涨价,眼看这个季度要付的钱还差个缺口,真是叫人头疼。

    她这么说,也不是真不知道钱在哪,正是太知道,才更要叹气。

    陈辉明其实觉得这事情不难办,不过没说,只道:“还有半个月,就要给印刷厂付全款了。”

    禾儿心知,她这钱上哪挪一下是大把有,但这并不是什么生死存亡之际,纯粹是自己决策上的失误,自然得靠自己来解决。

    这并不是一种逞强,而是她的选择。

    不过不管怎么想都好,办法肯定是暂时没有合适的。

    她难得咬着手指甲,说:“我再想想吧。”

    反正还有半个月,倒也不着急。

    陈辉明从不把自己当她姑父,只当自己是来打工的,这也是亲戚间能长久的法则,听完直接就出去,心里多半觉得,最后还是要找人借。

    不影响培训班就行。

    禾儿心里不这么认为,深刻反省后,觉得自己还是稍微顺利一段时间,就有些飘飘然,账上本来应该有充足的资金,而不是将将好,现在这个局面是,是她自己造成的。

    好在不是什么紧急情况,吸引经验,下次不要犯这种错就行。

    她善于分析,也能够鼓励自己,只是手敲着桌子,一时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办法,那就约会去,好久不见的对象,也能让她放下工作。

    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管你几点上下班,想走就走。

    禾儿背上包,出培训班后打辆车,正是坐上这辆车,让她有一个全新的想法,甚至影响着禾苗教育今后的发展。

    第53章 新西方   第一更

    禾儿是惯常打出租的, 尽管价格相对贵一点,但是和拥挤又时不时来迟的公交比起来,总是更好。

    用她妈的话来说, 是“享受主义养出来的孩子”。

    她向来信奉在有条件的情况下, 让自己过得更好。

    再加上出租车司机们大多数爱聊天, 正合她叽里呱啦话没完的个性。

    今儿的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听口音就知道是本地人, 热络地说:“去联合大楼啊?”

    作为本市现今最高档的写字楼, 自建成之初就颇受瞩目, 现在哪家要是有人在那儿上班, 即意味着有出息。

    禾儿觉得自家更有出息,她男朋友是在那儿开公司呢,不过把那点骄傲存起来,说:“对啊, 师傅,咱们走建兴路停一下, 我买个鸡蛋糕好吗?”

    高明爱吃, 十有八九落地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一口东西, 忙起来总是这样的, 什么都顾不上。

    开不开,表都走字。

    司机应得爽快, 说:“买翟记啊?”

    两个人以此聊开,不知道以为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禾儿生来话多,一边说, 一边还在观察人家怎么开车。

    打她说要学车,高明就忙开来。

    出于约定,和就想跟他学的执着, 也一直没找她爸帮忙。

    但不耽误她现在是个理论强者,书背得一清二楚,啥时候踩哪里明明白白,深觉得自己只差上手试。

    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司机很快发现,说:“想学开车啊?”

    现在谁不想学,会开车的人握着的就是“金方向盘”,一等一的好工作。

    司机倒也不是怕人家抢工作,直白道:“姑娘家家别学这个。”

    苦啊,他这车怎么学的呢?

    背书是基础,还得先跟着老师傅跑一年车,打下手,大雨里头二百里山路拉货,挨骂挨踢是家常便饭,一分钱没有,烟酒茶水得给师傅管够,逢年过节还得送礼,第二年才有机会碰车,修车又要学一年,第三年才能上手开。

    就这些,女孩子哪里受得住。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得这么学过来,一是考证必须挂靠单位,得有老师傅带才行,二是老传统,别说是开车,哪门吃饭的手艺都是这样的,像什么木工、厨子等,那才真是从小跟在师傅身边,没有十年不出师。

    禾儿其实也听周杨提过他是怎么学的,不过那都是早几年的事情,自从允许私人拥有私家车至今,市场上已经有很大改变。

    别的不提,起码有人是不开车,专门靠教人开发的财,基本半年能拿证,就是学费不便宜,最少也要一千五。

    当然,哪怕场地好找、人不算成本,一辆车的本钱是肯定要的,这就是现在最昂贵的东西。

    哪怕是周杨现在在教,弄的那辆某单位的淘汰车,开五里地停一里的,也得两三万才能拿下。

    这还是破车,新车动辄十来万。

    要知道,现在一栋大洋房才多少钱,一辆车两套普通的三居室了。

    可就是这么贵,想学车的人还是很多,只是没有门路而已。

    这个门路,周杨慢慢在搭建起来,朋友之间哪有抢生意的,但是其他行业上,也可以推广开来。

    从哪推广是个难题,禾儿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摩挲着。

    到地方给钱下车,心里还在琢磨着,等站在电梯前,甩甩脑袋把杂念甩开。

    联合大楼的名气之所以广,无疑体现在方方面面,和本地样式完全不同的办公楼格子间就是其一。

    高明的公司,现在已经有四五十个员工,除开他花大力气拿下的伊尔代理权,还有其他国外品牌,同时也做出口生意。

    这一阶段,出口其实比进口更好做,主要是外贸经营权这一块还没放开,有营业资格的公司比较少,很多事情都得找一个有资质的公司做“中转”。

    挣钱的也几乎是这一块,但高明的重心还是放在进口上,主要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现阶段市场上各类商品供应不足的冲突。

    他成立的明禾,对,公司就叫这个名字,很显而易见是从哪儿来的,就不赘述。

    明禾设立在八楼,并不高,面积也不大,但在本栋楼大多数的外资里,也算是中国人的一席之地。

    从里到外,都显得十分的正规,以及和国际接轨。

    比如进门处,就有前台。

    禾儿是熟面孔,没人拦她,只有助理多说一句道:“高总在开会。”

    每次说到“高总”,禾儿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会议室是玻璃墙,因为在走廊的最里面,也没人会走过来,今天就没拉上窗帘。

    禾儿不知情,本来是想过去听听声,结果和里面的人面面相觑。

    但该做正经事的时候还是要做的,高明冲她笑一下点点头,又接着听别人说起话。

    禾儿也不打扰,只让人把她准备好的鸡蛋糕拿去分,分量多到可以给全公司做下午茶,又自己倒杯水,进高明办公室坐着等。

    边等边思考着刚刚还没有结果的问题。

    高明来的时候,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问道:“眉头怎么皱成这样?”

    禾儿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额头,把困扰说给他听。

    主意其实是挺好的,但有个问题,高明实诚道:“不管你想教什么,能不能找到倾囊相授的老师,都是个问题。”

    会手艺的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从古至今,很多行当都是家传,不是血缘关系,都不足以让人坦诚。

    这倒也是,禾儿心知烦恼不是一处,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她也说也行动,最终敲定,禾苗技术培训班的第一班,是教厨艺,师傅定的是解放前跃华饭店的大师傅,老爷子退休没事做,又无儿无女,最好教人做菜。

    自古做厨师的,哪个不是洗菜切菜先三年。

    禾苗技术培训打出的广告却是一年出师,一时不知道引多少人关注,批评的声音比较多,很多人质疑这样教出来的厨子真的能做好菜吗?

    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觉得压箱底的活计,多半是没人愿意教的。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招生工作如火如荼。

    如果有人搞评选的话,八十年代最受欢迎的工作,无疑是司机、售货员和厨师,可见这一行有多热烈。

    如今技术培训班把入行门槛拉低,多的是人跃跃欲试,就是交钱的时候有些犹豫。

    实在是太贵,万一效果不好怎么办?

    禾儿也挺贴心的,她虽然是一下子想挣钱,也得考虑市场。

    在定价上就是一个月一交是三百五,三个月一交是一千,半年一千八,整年是三千五,可以说是各有优惠。

    精打细算的人们在选择之后,大多数选择的是三个月或者半年,这个费用乍一看是非常贵,但实际上是什么都包括,学生们连一粒盐都不用自己买,空手来上课就行。

    头一期班轰轰烈烈展开来,说得都很实在,想做什么国宴大师的不必想,开个小饭馆的三十道菜,绝对让你学会。

    但话又说回来,几十年才出一个大师,大家也就图挣俩钱,开个店够用就行。

    也有比较另类的人家,居然就是为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据说平常做饭,那真是叫一个惨不忍睹,需要师傅好好雕琢一下。

    但不管什么目的,愿意交钱就是好学生。

    禾儿也不妨碍自己发钱的路子,顺势又推出短期班,名为“教你做大菜”。

    “一年到头总得有那么两次宴请客人的机会,想表现又无从下手,逢年过节的菜色总是单调,想加一道都没有那手艺。但现在,‘教你做大菜’通通满足您的需求,只要二百九十九,就可以学会四道大菜”

    以上就是广告语,赵秀云看着都心动,实在是这么多年来,她自己的菜谱都没怎么更新,翻来覆去那几道,做得都有些腻味。

    每年年夜饭吃什么,孩子都了如指掌,反正一直都一样。

    她想着也给孩子带点人气,当真去报名。

    没想到学生还挺多的,甚至超乎她的想象。

    一来是这个价钱太贵,一百多,是很多技术工一个月的工资。

    二来是不实用,一般人也不会专门为学大菜去上课。

    但实际上好些去学的人,都是给人做保姆的,主家出钱让来学的。

    现在做保姆的工资也是挺高的,尤其是一些讲规矩的人家,要求更是高。

    想吃这碗饭,就得多进修,天天都是买完菜就来上课。

    这个价格不菲的短期班,居然给弄得热热闹闹,更超乎人的预料。

    哪怕是禾儿自己都没想到,里外一算账,反正收上来的钱就是她的了,算起来离发家致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出版社差的钱也能补上。

    当然,她也看出来,要想挣大钱,还是得在教人“致富”上。

    禾儿心里把蓝图铺开,那是各行各业都不放过,都想着回头开班教人喂鸡养猪,不过都得徐徐图之,毕竟能把一样先搞好就不错了。

    第54章 讲座   第一更

    眨眼就是五月份, 快放暑假的时候,是培训班最忙碌的时候,禾儿早晚都在那儿耗着。

    大概是花的时间更多, 她很快觉得地方太拥挤。

    刚开业的时候比较谨慎, 现有的几间教室常常是一个班上完, 另一个班接着上, 拖课的时间都不肯给一分钟。

    加上招生越来越多, 原来的小班制教学也只能慢慢偏离, 已经有家长在提出抗议。

    花钱的人, 说什么都是对的。

    禾儿一开始想的是扩校, 盯上楼下的几间店面,可惜店主好像觉得他们志在必得的样子,价格高到离谱。

    迁校又是大工程,她也不大愿意, 总觉得招牌是在这儿打出来的,只要没倒闭, 这一处总是要保留下来。

    这样一来, 她可行的路子就只有建分校这一条。

    为此, 她先是在已报名的学生里展开调查。

    以前是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所以没想过。

    这次一查才发现,有的人真是跨越半个沪市来上课。

    现在交通不便利, 满大街不是这里修,就是那儿拆的,公交有时候走这条路, 明天就走那条路,靠车轮子还不如靠两条腿。

    自行车的价格倒是降过一轮,不像原来又要工业券又要攒一两年的钱, 很多学生也都是骑车来的。

    但再怎么样,那也是半个沪市,一趟来回也得快一个小时,不够折腾的。

    为长久发展,还是得以学生需求为先。

    禾儿把大部分学生的住址往上一套,最终大手笔决定,建两个分校,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地势,这样离哪里都不近不远,方便学生和家长们做选择。

    连同老师,也可以就近选择上班地点,只是这样一来肯定要多招人。

    正赶上是毕业季。

    现在大学生虽然还是包分配,但不乏一些胆子大、家庭负担小的学生,愿意出来闯一闯,即使是各地机关、国营厂,都涌起干部出来干个体的热潮,实在是太挣钱。

    为此,各单位更加不肯放人,辞职的手续比以往复杂不知道多少。

    王文都庆幸过好几次,他要是晚点走,指定走不成。

    自打恢复高考以来,大学生几个字就和铁饭碗挂钩,工作岗位上,其实是单位和学校有很大的决定权,基本是以组织的意见为主。

    但今年首都发了《高等学校毕业分配制度改革方案》,按照文件精神,鼓励学生和单位之间的双向选择。

    现在不是也鼓励多种经济发展嘛,总得给个体老板一个机会。

    禾儿是四处奔走,同时也联系一大批有招聘需求的大企业,终于跟好几个学校搭上线,看能不能多吸引一些人才,别开生面在震旦举办了一场招聘会。

    说实在的,包分配是有利有弊,最大的缺点就是学生很大程度上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未来。

    很可能在不适合的岗位上,埋没自己的一生。

    但对多数人来说,选择民营企业,也很有可能是埋没。

    这个想法,起码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

    所以招聘会开得轰轰烈烈,学生们跟逛超市一样来,有意向的是寥寥无几。

    这跟禾儿预想的出入很大,在她的想法里,工资、前景这些,应该对年轻人很有吸引力,怎么就这么不吃香呢?

    这也很大程度说明各公司现在的困境,工作过好几年,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好招,却没有可以被管理的人。

    按常理,年轻人不该更愿意打破思路吗?

    禾儿越想越奇怪,毕竟她是这次的发起人,总得有点成绩出来,只得四处打听。

    逮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念大二的妹妹,觉得她更知道学生们心里在想什么。

    可惜苗苗不大知道。

    大概受家庭和环境影响,她私心里觉得出来外面工作也挺好的,但不妨碍她愿意为姐姐花时间打听,得出结论。

    说来说去,还是进机关太体面,大学毕业就是干部,年轻人未必能全凭自己的意志行事,有时候上学的人,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压力。

    这就是民族的传统,现有的局限,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反而不如工作过几年的人有决断。

    这一点上,禾儿从来没有过困扰,父母给的是全方面的支持,家庭从没给过她压力,显得太幸运,所以没法理解。

    不过知道问题出在哪,就得好好解决,没有什么比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

    禾儿为此跟震旦沟通,准备办一场讲座,题为“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分配工作”,主讲人就是一起长大的五个人。

    震旦无疑是风气开放,虽然这个观点是主流相悖,但符合首都的政策,又能体现新的精神,校方很快就同意,赶在学生们放暑假之前,把横幅就拉起来。

    对于要上台这件事,几个人都是驾轻就熟的,胆怯几个字在他们的世界里好像不存在,从小到大的脸皮厚。

    但对于要讲的内容,都有点把握不好。

    过度宣传大学生们都出来干个体,也不是大家想要的,主旨还是希望每个人能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把将来放在“分配”这两个字上,被“要进国营单位”的思维牵着走。

    还有怎么讲也是个问题。

    举凡上台,就得有稿子,前前后后总得演练那么几次。

    禾儿写了一篇,在家念第一次,就被亲妈骂。

    赵秀云知道孩子对这次的重视,但该批评还是得批评,直言不讳道:“我看你是越来越花里胡哨。”

    本来根据自身的经历来写,就已经很点题,偏偏加那么多没用的词汇,假大空、没意思,像老油条似的。

    在文学天赋上,禾儿向来自认差一点,觉得估计是像她爸,被骂也不慌,反而趁机跟妈妈撒娇,请她帮忙润色。

    要是别的也就算,但赵秀云觉得这次讲座很有意义,讲得夸张一点,对年轻一代是多少有些启发的,拒绝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建议,说:“实际一些,从你选择办培训班的前前后后开始。”

    禾儿咬着笔杆子,倒是又憋出一篇来,只等上台那天。

    六月中旬,本来该是沪市各校的期末复习时间,但由于禾儿向来会搞宣传工作,本身就吸引不少学生从学习中赶去听。

    对这次讲座,她确实是下足功夫,连主持人都找的妹妹。

    要说人长得好看,着实是藏不住,苗苗虽然不热衷于活动,但美貌是震旦有名的,总有些男孩子刻意想跟她偶遇,都不一定能逮到机会。

    今天是现成的,当然要来。

    整个大礼堂在开场前就挤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

    赵秀云夫妻俩都没捞到位置,就站在舞台旁边看。

    她自己当年也是震旦毕业,在这儿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活动,头回看两个孩子在同一个舞台上,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方海则是感动,谁叫孩子在演讲里,郑重地感激父母对自己“叛道离经”的支持,直言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

    可见的,明天又是他跟同事炫耀的“资本”。

    赵秀云不用想也知道,抱臂看着。

    稿子她事先都听过,没什么大问题,发挥也很好,恰恰是那些不固定的东西,才是讲座的变数。

    比如说现场提问。

    照理在最后,都会给来参加的观众留出时间,台上几个人站成一排,实在是俊男靓女,赏心悦目。

    苗苗拿着话筒站在一侧,等着谁想回答就递给谁。

    第一个问题也很尖锐,说:“分配制度,讲究的是为集体做贡献,但我听着,怎么觉得你们都在说个人利益?”

    个人和集体,往前二十年,几乎是没人敢提的。

    但新时代,有新风向。

    禾儿接过话筒说:“我认为,个人和集体的利益是可以并存的,以禾苗教育为例,去年一共提供一百一十七个工作岗位,纳税……”

    出于种种原因,大家会把个体和资本家画等号,从而联想到周扒皮,加上传统的“士农工商”的思想,总觉得做个体的都只谈钱。

    禾儿承认自己是喜欢钱,但部队家属院出身的孩子,总是比别人更把国放前面,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社会有所帮助。

    别的不提,就说每个月的收入,她都会捐出一部分,给同学杜鹃的养猪场,贫困户们通过申请,每家可以免费拥有两只小猪崽和一年的饲料。

    这就是改善生活的第一步,之后就要看各家的努力。

    如果单用成果来表达贡献,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有力。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接下来一个比一个更尖锐,力度都比得上是一场辩论,你方唱罢我登场。

    禾儿他们都是对答如流,可见的有理有据。

    赵秀云看着都为孩子们自豪,说:“发挥不错,应该能对观众有所触动。”

    人的态度,本身就是对自己观点的最有力支持,如果自己都不能掷地有声,更不可能说服别人。

    夫妻俩一直看到散场,挤在人堆里往外走的时候,方海眼见,看到熟悉的身影,跟媳妇说:“周杨在那。”

    不过开场前在后台怎么没看到?

    忙嘛,兴许只看半场,只是居然没来跟长辈打招呼,有些奇怪。

    不过赵秀云不是挑这个理的人,不甚在意道:“估计有事,别叫他了。”

    要是叫住,人家得停下来寒暄,又得张罗着送他们回家,礼数总是周到。

    年轻人,总是比大人们都要忙,毕竟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孩子的每一次优秀表现,总是叫父母欣慰又惆怅。

    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格外觉得自己在老去。

    方海忍不住叹气说:“一个个的,都不着家。“

    他是年纪越大,越重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可惜不能事事如愿。

    赵秀云何尝不是百感交集,说:“没事,我着家就行。”

    这话倒也是,方海长舒口气,说:“不过这下就能放心出去旅游。”

    老两口策划好一阵,本来早就要出发,为孩子又稍微耽误了。

    赵秀云想到要出门也高兴,完全没料到回家的时候,有一件让她更高兴的事。

    第55章 搬家   第二更

    讲座后没几天, 赵秀云夫妇到广西旅游,顺便访友,前前后后要一个礼拜, 给两个孩子腾出“搞大事”的时间。

    这一回和上一回搬家一样, 纯粹是姐妹俩的暗中计划, 为有好的时机, 已经装修好两个月, 都一直没能搬。

    这回是趁着父母不在, 总算可以动手。

    人前脚上飞机, 后脚禾儿就到家里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手里头钱富裕, 旧房子没有照原计划的卖出,所以行李没全搬走也可以。

    但禾儿希望爸妈到家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忙,轻松入住,为此是花大功夫, 楼上楼下张罗着。

    掐指一算,全家在这住六年, 不算太久, 东西却很多。

    毕竟谁家都没有扔东西的习惯, 尤其是过过苦日子的父母, 亭子间里堆得门都快推不开,连十来年前的衣服都还在。

    每一样, 好像记得是从哪来的,又都不大记得。

    禾儿嫌弃拎着箱子的一角,上头全是灰, 打开看,里头的布放太久,已经都有些发霉。

    这些东西, 要是她自己的,指定给扔了。

    但是父母的,就不能随意处置,只得抖抖灰尘,重新放好打包。

    高明是来帮忙的,也觉得一张嘴全是土味,抿着嘴不说话。

    下巴不知道在哪蹭得一道一道的,看着格外狼狈不堪。

    就这样,他还说:“我来弄吧,这里太脏了。”

    可不是脏,禾儿咳两声,说:“你不知道什么是什么。”

    搬过去,都得重新再摆放整齐,只有她自己收拾的才知道,况且有些是大人的私藏,未必大大咧咧可以拿出来看。

    当然,有的着实是无意翻出来的。

    比如手上这本,禾儿以为是相册,抖落开来看,发现全是火车票,最远的一张,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来沪市随军时。

    时间太久,手写的票据都已经泛黄,大概保存得挺好,字迹还算清晰,准确的日期还是一清二楚。

    她自己看着都感叹,说:“其实我还记得一点。”

    母女三个人那年离开老家,其实有点仓皇,现在想来,更像是她妈为逃开婆家和娘家的一切,选择到新的地方开始人生。

    一路上那种陌生城市的担忧和迷茫,由妈妈准确传递到大女儿身上,毕竟在很多年里,她们曾经是最紧密的母女,这种情况,哪怕后来有妹妹都无法代替的。

    禾儿一度为自己得到更多的喜爱而高兴,对妹妹也有一种歉意。

    她小声说:“我们以后只要一个孩子。”

    要按政策,想生两个都不行,不过高明点头说:“一个最好。”

    独一无二,可以拥有父母的所有爱。

    禾儿很是满意,继续翻箱倒柜找东西,找出妹妹学画的第一幅作品。

    说是作品,其实很勉强,更像是孩童涂鸦,只能从线条上判断出是条鱼,更重要的是还有颜色。

    她举着画,从亭子间探头喊道:“苗苗,来看看这个。”

    苗苗正在房间里哼哧哼哧收拾自己的东西,几步跑下来,看清是什么后,赶紧抢过来藏在身后,说:“不许看!”

    她什么时候画过这种东西,绝不可能。

    长大就是要面子,连带对穿衣打扮也精细起来。

    搬家的日子,还穿着小裙子,也不怕不方便。

    不过禾儿也很少指望妹妹能帮上忙,无奈摇摇头,正要说话,听见敲门声奇怪道:“谁啊?”

    脚步没动,苗苗已经率先去开院门。

    还挺积极,禾儿跟在妹妹后面,看清是周杨有些惊讶道:“不是说好下午来的吗?”

    搬家要运行李,当然没有比周杨更合适的人,就是早说好等收拾好再出发,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一地狼藉,连待客的地方都没有。

    周杨也不是来做客的,说:“我今天反正没事,来搭把手。”

    都是朋友,来都来了。

    就是禾儿眼睛尖,看妹妹嘴抿成一条线,了然道:“你惹她了?”

    周杨苦笑,压着声音说:“快别提了。”

    就一句“小孩子”,愣是给气得好脸色都不肯给一个。

    唯有禾儿听完始末,笑出声道:“现在谁也不许把她当孩子。”

    说一次,气一次,毕竟是十八的人了,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但就是越这样,越显得孩子气。

    苗苗同意点点头,特别有脾气地上楼。

    禾儿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周杨,笑意淡淡说:“苗苗才十八。”

    周杨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谨慎地说:“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

    禾儿不自觉垂眸,一言不发进客厅,她和亲妈一样,对世事都有一种敏锐,只是看破不说破,心里又有些酸溜溜地舍不得,索性全看窗户什么时候破,盯着沙发上的全家福看。

    那还是来沪市以后,全家一起拍的,不管搬家几次,都高悬在客厅。

    妹妹当时才三岁,小小一个,坐在爸爸的膝盖上。

    那是得到全家疼爱的孩子,一晃眼也十八了。

    禾儿突然发脾气,说:“把沙发拆了。”

    周杨倒是二话不说,找工具直接干货。

    这可不像对来帮忙的人的态度,高明不解其意,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能是怎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呗。

    禾儿总算是看出来,连带着语气都不好,说:“你看不出来?”

    高明在自己的感情上还是敏感的,别人的着实懵懵懂懂,有心说“没看出来”,又觉得讲出来不讨好,小心翼翼道:“要不你点拨我一下?”

    禾儿反问道:“你来干嘛的?”

    高明心想,这还要问,他是来……是来……好个周杨,胆子挺大啊。

    他表情也凝固下来,说:“苗苗才多大?”

    都成年了,能说什么。

    禾儿是除开他们俩没处对象这件事有把握,其他的都说不准,有些烦躁道:“我晚上非好好审审她不可。”

    小丫头片子,这是长大还是要飞,小秘密多得很,不收拾是不行。

    高明也不单是爱屋及乌,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说道:“你也别太凶她。”

    禾儿自己何尝能为妹妹凶起来,只是看周杨极为不顺眼,使唤他干东干西。

    周杨倒是接受良好,他有股说不出来的心虚劲,大概是对着一直觉得是妹妹的苗苗,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承认,又才发现没多久,连心意都没摸透,只能一切凭着直觉做事情。

    于苗苗,其实更加懵懂。

    她上下楼间看到人家在干活,也不问、也不说,把我还在闹脾气几个字写在脸上,殊不知这就是最明显的态度。

    看得禾儿想骂人,觉得自己是事情太多,居然没发现妹妹的变化,又或者说,是一直以为她不到这个年纪。

    但仔细一想,情窦初开本来就是不分岁数的,有时候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却总以为家里这个还是只知道画画和读书的小姑娘。

    哪怕是高明,被点破也看得出苗苗对周杨是不一样的。

    未必需要有多少语言,只要你知道她从小到大的脾气就知道。

    但他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踩着女朋友的“尾巴”,只得手上动作抓紧,把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拾掇起来。

    禾儿也顾不上,毕竟她不趁着父母不在,把新家弄好,就不能算惊喜,只得暂时把这件事搁置起来,头回很是期待妈妈回来,有些事还是要母女俩商量几句——当然不敢叫爸爸知道,指不定要怎么跳脚。

    苗苗却是没有想那么多,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刻意要隐藏的事情,只是自己还分不清好感究竟是来源于哥哥一样的关照,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靠近的男孩子,大概对她照顾的人太多,以至于她自己都分不太清区别,又不想说出来,给谁带去困扰。

    只得自己反复琢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给她带来的情绪太多。

    多的写在明面上,端倪立现。

    禾儿只捂着额头,觉得这回父母回来,说不定会有另一件惊大于喜的事情。

    当然,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只能兢兢业业把两个人隔开。

    也不单她有功劳,高明也有,他虽然是搭着周杨的肩,看上去哥俩好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道:“想放弃的话可以趁早。”

    周杨心想,我这还没做什么呢,你们就摆出这副王母娘娘的样子来,要是真做点什么,那还了得。

    但放弃,压根也不存在他的世界里,态度不由自主郑重起来,说:“这不是一件可以随意改变想法的事情。”

    成年人,得反复考虑过所有关系才去做,譬如王文和小麦。

    周杨也是个能为自己所有决定负责任的人。

    说实在的,高明心里还是认可周杨的,但有一样,他足足比苗苗大五岁,不管是年纪还是经历上,其实都不大相似。

    在禾儿心里,恐怕是玉帝来配妹妹都很嫌弃,更何况是他。

    这和他本人没关系,和是追求苗苗有关系。

    可见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高明不知怎么的为他叹息,给出作为朋友的忠告,说:“多保重啊。”

    听着像一路走好。

    周杨愁的不是这个,是心上人还板着的小脸,捏着鼻梁想,这最要紧的一关,就不太好过去啊。

    第56章 知道   第三更

    周杨的烦恼先不提, 就说搬家的事。

    住了好几年,东西多,前前后后三天, 才算住进新家。

    当然, 这个住是动作上, 而不是意义上的。

    按老家风俗, 只要没办过乔迁宴的人家, 哪怕住在里面, 也不能算是住新房子。

    这种事, 禾儿是没办法理解的, 但不妨碍她知道亲妈在乎这些风俗,连那天要用的鸡鸭鱼肉都先买回来,红对联,大喜字张罗起来。

    院子里摆满盆栽, 新家具一应俱全,连好日子的新衣服都有。

    一切完毕, 这才翘首以待父母归来。

    赵秀云夫妇这次是旅游兼访友, 在桂林游山玩水好几天, 这才打道回府, 到机场的时候有孩子接,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难免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大的要工作,小的放假之余要画画, 都有事情要做,他们又不是老得走不动,打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禾儿听这话, 笑盈盈对着也来接机的周杨说:“就是,你看你这么忙,怎么还跑这趟。”

    好端端的话,怎么说起来有几分瘆得慌。

    赵秀云嗔怪拍一下孩子的手,说:“禾儿说得对,我们随便打辆车都一样的。”

    那可是大大不一样,周杨自从醒悟过来,就知道自己有九九八十一关要过,这殷勤真是献得越早越好。

    他客气道:“没事,我大把有时间的。”

    几个人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禾儿和苗苗一左一右挽着妈妈,只余下两个男人在后面。

    方海也不擅长跟人搭话,索性拉着箱子走。

    倒是周杨,有心搭几句话吧,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说实在的,方叔叔气场太强,早年部队家属院有止小儿啼哭的本领,加上看他对高明就知道,谁想打他小女儿的主意,那真是火中取粟,自寻短见。

    偏偏这个“险”,周杨还是要淌的,只能绞尽脑汁,硬着头皮想话题,得亏他平常是个伶俐人,不然早就词穷。

    就这副样子,禾儿回头看一眼,冷哼一声。

    这孩子,怎么回事。

    赵秀云不满意道:“你自己看像话吗?”

    现在是还不像话,等下就不知道了。

    禾儿看妹妹一眼,说:“你自己问苗苗吧。”

    苗苗刚跟姐姐促膝长谈完,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跟妈妈提,眨眨眼说:“周杨喜欢我。”

    一丝羞怯都不带,这是开会通知谁吗?

    赵秀云好笑地掐一把她的脸,说:“那你呢?”

    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苗苗抿着嘴说:“应该是喜欢的吧。”

    但这种喜欢,究竟是多少男女之情,她还无法判断。

    但就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禾儿已经跳脚,说:“方青苗,要想清楚才可以说。”

    那苗苗觉得自己也不算太清楚,双手一摊说:“可这也是实话啊。”

    真是越大越气人,禾儿都想揍她了,不过说:“妈,你怎么不惊讶啊?”

    要怎么惊讶。

    赵秀云神色坦然道:“大小伙子,不到外头耍朋友,就惦记着接你妹妹去写生,你难道今天才看出来吗?”

    禾儿眼睛都瞪大,说:“你早知道?”

    要说早,其实也没几个月,论敏锐,赵秀云还是道高一丈,但不管是哪个孩子的感情,她都是一个态度,只要人好就行。

    周杨,她看着也不错。

    再说了,赵秀云平静道:“苗苗也愿意跟他玩。”

    熟知小女儿个性的人都会知道,这已经是项了不起的优待。

    禾儿撇撇嘴,深觉得跟亲妈讲不到一块去,看身后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说:“我不跟您说,我跟我爸说。”

    跟天王老子,也是千金难买苗苗愿意。

    赵秀云无奈摇摇头,不管他们父女的事情,只怅然看着苗苗,说:“一眨眼你都十八啦。”

    做父母的总是爱感慨。

    苗苗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长大,更多时候又觉得自己尚在父母和姐姐的怀抱中,并不像同龄人那样成熟。

    她迷茫地问道:“妈,我真的长大了吗?”

    这又是什么话。

    赵秀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正好上车,索性在她手背上拍拍。

    母女三个坐后排,禾儿只看着爸爸和周杨挺聊得来,急得都要跺脚。

    连最要紧的事情都差点忘记说。

    还是方海看着路不对,说:“哪儿又在修?”

    禾儿猛地一拍腿,说:“到了你们就知道。”

    神神秘秘,赵秀云问,她都不敢说,不过自己心中也渐渐有猜想。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秘密的,只是愿不愿意戳破而已。

    禾儿买房到现在半年多,风声多少有一些。

    赵秀云已经了然,到地方还是一副惊喜的样子。

    方海是完全不知情,不知道怎么表达,摸着小黄的脑袋说:“这回你有地方可以跑了。”

    大院子,就是可惜狗的体力不如当年,走起来都是慢腾腾的,两圈就累。

    赵秀云只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说:“原来就有的吗?”

    她爱花,旧家院子里全是盆栽,新家更有余地可以种树。

    禾儿邀功似的给妈妈看自己栽下的两颗玉兰树,说:“很快就能开花。”

    单看这些花花草草,就知道孩子没少费功夫。

    赵秀云接着往里走,很快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卫生间。

    旧房子那片,至今都没有污水管道,他们一家都是用公共厕所,睡前从来不喝水,要不是为有院子,早搬到楼房里头。

    现在是家里就能上厕所,每间房都有热水,不知道多方便。

    她是最惊喜于这个,毕竟冬天老到弄堂里,也不方便。

    禾儿简直是把父母的需求把握得一清二楚,也不忘拉上妹妹说:“苗苗给你们买的新电视机。”

    夫妻俩爱看电视,现在节目更多一些,一家四口有时候看不到一块,现在他们房间里也有,别提多方便。

    赵秀云摸着说:“还是彩电啊?”

    家里以前的电视还是黑白的,当比起来当然是不如彩色的。

    她看来看去,真是哪哪都好,欣慰又嗔怪道:“口袋都掏空了吧?”

    禾儿双手掌心向上,说:“妈,给个一百吧。”

    作怪又夸张。

    赵秀云捏她的鼻子,说:“那就别花了。”

    方海心疼孩子,哪怕知道她是瞎说的,也忙不迭掏钱包说:“拿着花吧。”

    跟他兜里有多少钱似的。

    禾儿都好久没见人口袋里只揣五十块钱就能出门,抽抽嘴角说:“爸,你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不管钱。”

    除开上班就是下班,到家三顿饭都有得吃,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啊。

    方海甚至为自己骄傲,说:“男人就得这样。”

    要不是高明现在不在,他还更有几句“忠告”要说。

    做爹的把女儿对男人的门槛拉得太高,但情况是不一样的。

    禾儿心想,高明做生意,钱当然都得留着周转,怎么可能像爸爸一样把所有都上交。

    要按往常,她是得说几句公道话,但今天也是有意敲打,问道:“周杨,你觉得呢?”

    周杨寻思,他也不能有什么别的话吧,赞同地点头说:“方叔说得没错。”

    倒叫方海觉得奇怪,心想他今天怎么看上去一副狗腿样子。

    但新家确实给他很多快乐,本来就不太机敏的人,更不会去深究这些,只随意点头道:“不错,你也很有觉悟。”

    有什么有,禾儿都想冲爸爸翻白眼。

    赵秀云看着好笑,摸摸墙又摸摸楼梯,手指在木头上一敲一敲,说:“漆是新刷的吧?”

    本来都是老房子,禾儿翻修就花不少钱,样样想用最好的,点头说:“找的老师傅,修旧如旧。”

    知道妈妈喜欢这种调调,一应按照旧式风格。

    方海显然也知道媳妇的爱好,说:“回头弄两张藤椅,夏天能在廊前喝茶。”

    真是想想都美得很。

    禾儿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把这个机会留给爸爸,不过悄悄跟妈妈说:“我已经买了,但可以运走。”

    运到哪里去呢?

    隔壁的隔壁高明家。

    方海对新家的快乐,在得知以后要住得这么近以后散去。

    他撇撇嘴说:“反正见天忙,住哪不都一样吗。”

    正是因为忙,才更希望每次在沪市的时候,都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禾儿都不好意思说,心想她爸这马蜂窝可不好捅,忽然看一眼周杨。

    周杨是站在边上,厚脸皮等着有人留他吃晚饭,一下子只想到四个字,不寒而栗。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说高明是方家的半个儿子,也时常看方叔叔领着他跑步去澡堂。

    这样的情谊,到今天都得时不时被挑挑拣拣,更何况他这样从来被“看不上”的。

    他一下子读懂方青禾笑容中的含义,心想难怪她只是阴阳怪气,并没有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但哪怕是刀山火海,周杨都觉得自己得试一试,趁着没人注意问苗苗说:“水乡的荷花开了,你想去看吗?”

    苗苗年年都画花,本来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但这会犹豫道:“我得问问我姐。”

    她姐三令五申,出门得说一声。对她来说,十八年里头,父母加起来,地位也才胜过姐姐一点,每句话她都会照做。

    周杨只能叹口气,说:“我去问吧。”

    他这两万五千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57章 同谋   第四更

    当晚, 周杨是如愿以偿留在方家吃饭。

    旧的八仙桌,被换成新的圆桌子,桌面是木头做的, 黑色之间带点棕, 看起来大气得很。

    赵秀云就做了两道菜, 其余的都是从和平饭店点过来的, 人家那儿有送餐服务, 只要打电话过去就行。

    不过点的人也很少, 也就离得近还好些, 不然送到手头上, 压根不能吃。

    加上高明来的时候还带了只烤鸭,满满当当加起来也是一桌好菜。

    勉强算是个开火仪式。

    老家规矩多,赵秀云记得的都尽量遵守,在她心里, 不管怎么样,夫妻俩的根在那, 不属于糟粕的部分, 都应该继承下来, 至于孩子, 她是管不了太多。

    像禾儿,嘴上说是妈妈有时候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真有事也要讲一句,该去安静寺拜一拜。

    求的是心安,人力所不能扭转的时候, 总是寄希望于命运。

    譬如此刻,禾儿就想去拜拜月老,看看他老人家究竟把妹妹的红线系在哪。

    平心而论, 她并不是觉得周杨有哪里很不好,纯粹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性保护,很害怕她妹妹在感情里受伤害,毕竟坏人总是很多。

    古往今来,女孩子就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更何况是苗苗这样单纯的性格。

    又或者,将来没缘分走到最后,也是另一种伤害。

    她希望苗苗处一个不会让她伤心的对象,但又不知道谁是那个人。

    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不好说,禾儿终于能体会她爸在看到高明时的心情,是那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叫人碰一下,都怕会碎。

    哪像她妈,好像什么都不担心。

    禾儿对妈妈皱鼻子,表示不满。

    赵秀云不是不担心,而是除开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确实很少给孩子提意见。

    选得好,选得不好,一辈子都得自己过才行。

    实话说,她能理解老大对小女儿的关心,但还是要提点说:“妹妹有自己的想法。”

    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毕竟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运气最好是两情相悦,但未必是能走到最后的两个人。

    不然世上怎么有个词叫阴差阳错。

    她固然希望孩子们能事事顺利,可也知道不可能,只得顺其自然。

    禾儿看来看去,都觉得妹妹一团孩子气,说:“我怕她没想清楚。”

    正是吃着饭的时候,母女两个突然说悄悄话。

    方海觉得莫名其妙,虾剥好推过去,没说话,反而是转头问高明说:“最近很忙?”

    高明还以为是想说自己今天没去接机,解释说:“早上有个重要的客户来。”

    其实接不接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方海觉得自己还是讲道理的人,挑刺也不能胡来,说:“是问你有没有空接单子?“

    把他当什么人了,一张嘴就要“问罪”吗?

    高明讪讪笑,说:“肯定有的,公司忙得过来。”

    方海前阵子看他脚不沾地,奇怪道:“你确定吗?”

    别是在他面前逞能才好。

    高明当然是确定的,说:“刚入职一批新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练练也能上手。”

    赵秀云都差点忘记问,听见这句打断道:“是上次讲座的结果?”

    那可真是值得好好说一说,禾儿兴奋起来道:“《震旦小报》以讲座为开端,发了一篇关于‘自主择业’的报道,还采访了我们,用词犀利,直指分配制度的不平之处,反响很大,之后会登在《民报》上。”

    《民报》可是中央直属,各机关都要订阅,夸张一点,全国读报纸的人,三分之二都订阅,可见之后会有多大传播力。

    历来笔杆子才是搅动风云一只手,应届生里不乏受触动的人,总会有愿意出来试试的。

    高明的公司设立在联合大楼,做的又是现在最热门的进出口,招到的新职工是最多的。

    像禾儿,基本就没招到什么人。

    正经师范读出来的,都会分配到各校去,平常再出来做个兼职,一个人挣两份钱,岂不美哉。

    要换个气量狭小些的,说不准觉得是为他人做嫁衣,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分你我,更何况这也是一件好事。

    解决高明这段时间人手不够的问题,等都练出来,他就可以不用全国各地自己跑。

    他想起来就高兴,说:“我们也算是个典型,就看《民报》会不会跟进了。”

    要是关注的人多,十有八九是要专门做个主题的,少年人,总是渴望风光,要是能上一次报纸,那也是件大好事。

    都是同龄人,周杨再次感叹差距,心想自己承包几辆车,每个月挣万八千块钱,在外头是够看,可是跟认识的几个人比起来,是没一个比得过。

    难怪方青禾看他差点意思,有自己对象比着,条件上总是差一筹。

    哦,他还是个中专毕业,虽然最近正在努力进修学历。

    但以后人家把他跟高明一放,总看得出差别来吧。

    周杨心里已经下一百八十个决心,觉得自己也不能再松懈下去。

    正想得入迷,就听到方叔叔喊他说:“走什么神?”

    周杨也不知道,不过反应过来说:“在想点事情。”

    至于想什么嘛,还是不要提,说不好会叫人轰出去。

    方海也没细问,说:“你上次不是打听想买两辆旧车吗?我有个老战友,单位有报废车。”

    报废车不是完全不能用的意思,全看个人用途。

    周杨修车是好手,他从小对机械的东西有天赋,一学就会,说:“基本都是能修的。”

    现在修车是门大技术,一般人也学不大会,能换个轮胎都算不错。

    基本上会开车的老师傅,都是全能,什么都得自己来,不然坏在荒郊野岭,运气差点再遇上俩路抢,那就全完蛋。

    像方海,他修修自行车可以,四个轮子的话也是不大会,毕竟到今年,全国上下都才多少辆,连练手的都难找。

    他有一阵还琢磨过找周杨学学,毕竟技多不压身,只是觉得是长辈,人家这又是吃饭的家伙,张不开嘴。

    这会是赶上话头,说:“到时候我带你去,也顺便看看是怎么修的。”

    基本的原理他还是知道,就是得多学多看。

    周杨忙不迭点头,察觉出他对这些感兴趣,故意多说几句,不管眼下形势如何,多讨好总是没错的。

    高明看这情形觉得不大对,危机感陡然重起来,表情跟媳妇跟人跑了差不多。

    禾儿扑哧笑出声,又看一眼她爸,嘴角抽抽,心想你就没考虑过人家对你这么殷勤,有什么目的吗?

    方海是真没想过,他脑袋里从来没把苗苗和有心上人这件事拉过线,更别提这个人会是周杨这点。

    叫赵秀云看着他蒙在鼓里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可怜。

    本来也是她自己的猜测,孩子不说,她就全当不知道,论保密着实是一把好手,二来是小的和大的性格不一样,分明是还举棋不定的样子,怕大人一说,反而叫人家多思多想,成件坏事。

    养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就是这样,大的那套在小的身上全不管用。

    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就是孩子爸爸看谁都像土匪,是来强抢他姑娘做压寨夫人的。

    赵秀云当晚还是具以事告,方海果然是脸色大变,说:“狼子野心啊。”

    又说:“我不同意。”

    要不是不想打扰小女儿的睡眠,他能过去把人摇起来,叫她再晚一点。

    赵秀云就知道是这样,好笑道:“也还不到要你同意的时候。”

    等那时候,还能来得及吗?

    方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腿拍得啪啪响,说:“我就说他不对劲,拿我跟亲爹似的。”

    原来他还能察觉出来,倒叫赵秀云刮目相看。

    说来也怪,他干侦查是一把好手,于这些事上却不算敏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给他捂住眼还是盖住耳,才来到世界上的。

    大概是媳妇眼里的质疑太明显,方海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他是想走我的关系。”

    他这个级别,又才不到五十的年纪,可见还很有上升空间,加上战友遍地,在沪市这一亩三分地,能办成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赵秀云都有些哭笑不得,说:“他亲爹在南京,只比你低一级,还有叔叔和舅舅,你以为人家就没关系吗?”

    要是真想走这些,何必跑到沪市来,虽然离得近,可县官不如现管。

    方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继而又愤怒起来,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他意不在沛公。”

    是在他的宝贝小女儿身上,那还得了。

    这个事情,让他一整晚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也发现枕边人不是个好同谋,只找大女儿叽里咕噜,甚至破天荒让高明占个半席之地,可见态度。

    赵秀云翻个白眼,觉得父女俩一脉相承“有毛病”,只打发说:“快点去买东西,我要办乔迁宴。”

    老家规矩,不办宴就不算住进来,谁也别碍她的事。

    父女俩嘀嘀咕咕出门去,高明跟在身后,一下子又觉得多出个人来,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第58章 请客   第一更

    要请客, 就得多买菜。

    方海拿着媳妇列出来的单子,领着两个孩子往外走,他们家边上就有个菜市场, 不算太远。

    要说过日子, 十来年前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现在可不一样, 必须得好好展示一下。

    看见什么都得问一句道:“高明,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菜还好, 看着总能知道叫什么, 但肉的部位谁能知道得清楚。

    高明其实是会做饭的, 但不算太擅长,加上平常他们都是在外面吃饭多,哪有功夫管这些,只能悉心听教的样子。

    禾儿饶有兴致地看, 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揭亲爹的短, 说:“我小时候, 您还因为把酱油买成醋, 被我妈骂过呢。”

    老黄历的事情, 提它作甚。

    这姑娘,真是一点都不贴心。

    方海挺理直气壮的, 说:“可不就是结婚前没学好,叫你妈吃苦了。”

    还没随军前,夫妻俩分居两地, 媳妇又要上班又带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吃苦,只有真正做过的人, 才知道有多难。

    禾儿喜欢父母恩爱,就是失笑道:“那学好了能结婚吗?”

    故意给亲爹找不痛快,方海瞪她一眼说:“爱咋咋的。”

    还生气了,禾儿只好撒撒娇,她这招是从小到大都管用,任谁都得缴械投降。

    高明看着,缓缓松口气,但不妨碍他觉得方叔叔的话有道理。

    毕竟举目四望,他长这么大,数这一对夫妻感情最好。

    能把日子过好,也是需要一点经验的,就是着实不容易,这个菜那个肉的,他想想跟女朋友说:“等我们结婚,请两个人做饭吧。”

    做饭,其实还是最次要的。

    禾儿偷偷抱怨道:“还是找人洗衣服拖地吧,我最不耐烦这些家务。”

    但她不做,家里还是得有人做,这么大人,总不能还叫父母负担自己的事情吧。

    高明应得爽快,说:“一个做饭,一个做家务。”

    哪怕是现在都请得起,不过他一个人住着,也没必要折腾这些。

    禾儿觉得这主意是太好,他们这代人,总是更愿意花钱来让自己轻松些。

    还不如把时间都用在挣钱上,雇百八十个人来做家务。

    小情侣走在后面嘀嘀咕咕,引起方海的不满说:“好好干活啊。”

    其实都是他在买,另两个只需要提东西就行。

    禾儿提的不多,到家的时候两只手上有细细的勒痕,这就是没怎么干过粗活的手,又娇又嫩。

    她洗洗手,进厨房帮忙揉面。

    苗苗已经干好一会,两边脸上有轻微的白印子,看姐姐进来说:“妈和了五斤面。”

    这要是包饺子,得包多少啊。

    禾儿都是一愣,说:“这么多?”

    又去看盆,摇摇头说:“行啦,我来吧,给你买了油条。”

    早上家里是有饭吃,稀饭就小菜。

    但那点汤汤水水,消化得快。

    苗苗甩甩手出去,咬着脆脆的油条,任由小黄靠在自己的脚背上。

    七月里头天气热,按理是小狗最怕晒的季节,往年都会给它开着风扇吹。

    但今年好像是太虚弱,有经验的兽医都说不用吹。

    苗苗起先怕它中暑,刻意看好几天,发现它确实不热,松口气之余又提着心。

    小黄到家里那年,她才六岁,陪着她度过那段姐姐进城读书的日子。

    一个人上下学、自己睡一间房都不害怕。

    于她而言,小黄是家里的一份子。

    但命运不会留它太久,即使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很难轻易接受。

    苗苗这半年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每每想起来,还是不高兴地抿着嘴。

    旁人哪里知道是为什么。

    周杨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关切地说:“起太早了?”

    苗苗的作息一向有点,摇摇头,把那些不吉利的念头甩在脑后,说:“没有,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也正是方海想问的,他扛着借来的桌子进门,就看到客厅里杵着这么大一个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不用上班?”

    周杨还真不用,他现在都是有人请假的时候才顶上出车,原本一直在教开车,也因为天气太热给停了。

    学生都不爱来上课,上回一口气中暑两个,可把他吓得够呛。

    索性躲过最热的这几天,重整旗鼓再说。

    因此,他这阵子是真没事干,坦然地说:“不用。”

    又自觉去帮忙抬东西。

    今天是要宴客,人数虽然不多,可也得摆上三桌。

    自家的肯定不够用,不过谁家办喜事,都是跟街坊邻居借的。

    方海跟高明骑摩托载回来的桌椅,洗洗擦擦,桌子腿一架,条凳一摆,就能待客。

    也是得亏新家客厅大,一般人家都得放到院子里,这种天气,得多热得慌啊。

    赵秀云去街口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连走路的地方都快没有,忍不住说:“着急忙慌摆什么?”

    总得客人到齐再说吧。

    又说周杨道:“昨晚是不是开夜车了?”

    真是神了,周杨眼睛都瞪大,说:“您怎么知道?”

    赵秀云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开车经过,毕竟这天气,谁都恨不得四扇窗户全开着,过一会又看到另一个人把车开走。

    要按往常,应该是谁出车,车就在谁家门口才对,要不是这车原来就是他在开,照理不该这样。

    反正猜一猜,又没什么损失。

    就是猜中叫人生气,赵秀云说:“回去睡去。”

    出租车每年的承包费是固定的,想挣钱的人肯定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周杨昨晚是替夜班的人开了一会,但他年轻,往常也是熬习惯的,并不觉得有什么,说:“我不困的。”

    什么不困。

    这下方海都不好意思对他态度不好,说:“叫你回你就回啊。”

    那这一大早着急忙慌赶过来,还有什么意义,他住得可不算近。

    周杨想极力证明自己还挺活泼乱跳的,可惜没人答应。

    苗苗尤其不高兴,两只眼睛圆睁睁看着他,看得人心里发虚。

    都是好哥们嘛,高明还是愿意帮帮他的,说:“到我那儿睡一会吧。”

    这也算是个好方法,周杨自己提溜着钥匙过去,忍不住打哈欠。

    他一出去,禾儿就莫名其妙地大笑。

    方海警告地看姑娘一眼,父女俩也不知道打什么哑谜。

    可惜别人不知道,赵秀云未必猜不出,说:“你爸嘀咕什么了?”

    禾儿咬着嘴唇,尽力控制自己的揶揄说:“您猜啊。”

    赵秀云心知肚明,说:“人家来献殷勤吧,你不乐意,不来吧,你又要说。”

    方海犟嘴道:“我明明是说,他一大早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谁能想到,人家确实是有事,倒显得他说那话特别没意思。

    赵秀云才不管他,径自进厨房。

    方海屁颠屁颠跟上去。

    苗苗则是眼睛转一下,说:“爸爸不喜欢杨哥吗?”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

    禾儿知道,家里人的态度,对妹妹来说是很重要的。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都得说:“只要是个好人,你喜欢我们就行。”

    苗苗老老实实“哦”一声,说:“是个好人。”

    起码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禾儿又觉得不大对,说:“但女孩子要矜持的,他得求好几次,你才能跟他处对象。”

    苗苗倒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不过说:“他还没有说过。”

    她都有点模模糊糊,觉得人家处对象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到她这里,还没开始就弄得全家草木皆兵。

    禾儿心知周杨的意思,他是个坦荡荡的人,知道有些关早晚要过的,也知道苗苗对家里人的重视,是想在家长的同意下展开追求。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这么做是最好的。

    但要让她夸,她是决计夸不下去的,只说:“那等说了,你要记得姐姐的话。”

    苗苗郑重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她这预备处对象的路子,跟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

    好像从没想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就变成今天这副田地。

    禾儿“教育”完妹妹,很是心满意足,不过等客人一个一个上门的时候,还是难免逮住几个人抱怨。

    王月婷这几天已经听她说好几次,笑道:“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起什么,都得老实听着。

    禾儿连小麦也不放过,总之三个人凑着脑袋,叽里咕噜说着要怎么考验周杨的话。

    大米嘴角抽抽,说:“周杨胆子可真大。”

    几个男人的交往比较多,论起来他跟周杨的关系,倒是几个人里最好,忍不住想替他说两句话。

    才一张嘴,就被怒目而视,只得讪讪收回来,说:“你们慢慢讨论啊,慢慢。”

    高明嘲笑他说:“活该。”

    看没看他,想都没想过要开这个口。

    大米给他一个侧踢,没踢着,说:“我还是挺能理解的。”

    毕竟人家是妹妹有人惦记而已,他是姐姐已经被人拐跑,论起来,他们才应该是一派

    当然,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很快他姐就要给他送来一个“特好”消息,叫他考虑要不要把王文套麻袋的可能性。

    第59章 吃饭   第二更

    午饭吃得丰盛, 说实在的,赵秀云觉得要是靠自己张罗这三桌饭,天黑都未必能开席。

    但来帮忙的人多多, 连院子里都临时架起火来, 大锅烧上牛骨肉, 一里地外就能闻到味道。

    香得很。

    禾儿绕着钱花转圈子, 说:“钱姨, 还有多久能吃啊?”

    钱花掀开锅盖看, 搅拌一下说:“再炖半个小时吧。”

    大菜, 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出来的。

    小麦擀着饼, 头锅煎出来说:“谁要先吃?”

    禾儿也不见外,丝毫没有这是自己家,客人却在干活的不好意思,热腾腾的饼, 一口咬下去,叫热气烫得直跺脚, 捏着饼的手指头都不断变化, 指尖都有些发红。

    就这样, 都不忘说:“超级好吃。”

    论厨艺, 其实大米还更好些,人家正在厨房里掌勺, 但小麦做饼也是一绝。

    总之比她强出不知多少,更何况是连锅铲都没拿过几回的王月婷。

    两个人吃得认真,钱花看着忧心说:“这嫁人怎么办哦。”

    她是老思想, 总觉得女孩子不会做饭也不合适,但想起来,还是自己惯坏孩子的缘故。

    王月婷浑不在意, 胆子大得很,冲大米嚷嚷说:“我不会做饭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大米灶台前面站出一身汗,说:“我会就行。”

    王文哼一声没说话,倒是王武,大概是自己结上婚,娇妻幼女在侧,深觉得人家也挺不容易的,换自己摊上这样的舅兄,能愁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他总是亲哥哥,得说一句道:“那也不如你自己会的好。”

    难道一辈子,都能等着别人给做饭吗?

    王月婷吐舌头不说话,跟禾儿交换眼神。

    禾儿适时后退一步,说:“我会。”

    炒菜做饭,她妈还是教过的,毕竟她是老大,总得多照顾一点,到妹妹再长大些,也是会下厨的,不过机会少,嗯,炒得熟就行。

    就她那两下子,也敢管自己叫会。

    王月婷摇摇头说:“拉倒吧你。”

    不就是仗着有个会做饭的对象吗。

    禾儿踢脚边的小石头,咕噜咕噜往高明的方向滚。

    高明叹口气,心想这门槛怎么越拉越高。

    他倒是会做饭的,论水平,也只比苗苗好一些,能吃饱就行。

    高明纵容道:“我尽量吧。“

    其实也不要他会,禾儿只是愿意听这个话,笑容扬起来,说:“嗯,你做什么我都吃。”

    真是当亲爹不在似的。

    可惜方海这么多年,料理家务上是很有长进,什么家务都不在话下,唯独灶台上的事确实轮不到他,只得作罢。

    就这一院子,你来我往的,都没个消停了。

    赵秀云趁这功夫喊道:“开饭了。”

    都是相熟的人,不拘小节也不挑理,爱坐哪里坐哪里。

    小情侣们靠着坐,惹得大人那桌说闲话。

    钱花这一年带两个孙女,那真是焦头烂额,也不再惦记着叫老大结婚,要按她的想法,做奶奶的总要给儿子带孩子,不然年轻人哪有时间。

    要是给老二带,不给老大,恐怕一碗水端不平,老来要吃苦头的,哪怕孩子不挑这个理,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再往胆子大想,双胞胎生双胞胎,老大要是也……她这把老骨头叫人炖了都熬不出汁来啦。

    钱花叹口气说:“我这是又喜又愁啊。”

    眼看着儿媳妇转头要回去上班,剩她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赵秀云给她出主意,说:“你是不是找个阿姨?”

    钱花也想啊,四处打听都没有合适的,不怨她挑剔,实在是鱼龙混杂。

    别人都以为生过孩子的都会带,其实不然。

    就说她娘家,兄弟姐妹加起来十个,要论带孩子的经验,她妈在世时肯定是不如她大姐的。

    再说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生完双胞胎出月子,就交由公婆,自己去上班,小的更是没怎么沾过手。

    说的时候都是天花乱坠,什么“你们尽管生,我给你们带”,可带起来,才真是心中有数。

    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她惆怅叹气道:“你也帮我打听打听,到时候都用得上的。”

    什么时候呢,等禾儿她们也有孩子的时候。

    赵秀云琢磨着也是,她还不像钱花,已经到可以退休的年纪,而是还有十来年,像高明家里这种情况,到时候夫妻俩生孩子的话,可不得有个人照顾。

    未雨绸缪,她一下也紧张起来,说:“做阿姨的人不好找吗?”

    岂止是不好找,钱花是有一盆子苦水要倒,说:“条件一多,人家就说你奴隶劳苦大众……”

    那真是千言万语说不尽。

    赵秀云听着又替她愁又好笑,想想说:“禾儿,过来一下。”

    禾儿吃饭到一半,搁下筷子说:“妈,怎么了?”

    赵秀云是灵机一动,说:“你不是一直想再开一门培训课,不如看看能不能帮帮你钱阿姨。”

    帮忙,禾儿是很愿意的,不过听完拧着眉道:“做阿姨,也要培训吗?”

    在她的概念里,好像没听说过这件事,况且叫人花钱学怎么照顾孩子,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

    赵秀云倒觉得可以,说:“你要是真能办起来,你钱阿姨雇两个。”

    钱花是忙不迭应,他们这一家子不缺钱,但目前来看是劳动力缺乏,只道:“每个月一百块钱,包吃包住。”

    就这条件,进厂干五年都才有这个工资,更何况出来做阿姨的都是妇女,要是自己去找工作的话,几乎都拿不到这个钱。

    对很多人来说,带孩子比干那些活轻松得多。

    禾儿觉得也挺可行的,说:“我回头琢磨一下,要是拿这个做‘彩头’的话,肯定有人愿意报名。”

    钱花高兴起来,说:“行行行,务必给我找最好的就行。”

    禾儿应下来过去,跟一桌子人说话,

    王月婷好笑道:“说真的,哪怕是我,疼侄女也是疼,看她们哭起来,也觉得很烦。”

    头三个月还好,一过那时候简直是不得了。

    白天黑夜,哭起来就是二重奏。

    禾儿这些年,是没什么机会靠近刚出生的小孩,心里还惦记着是可爱,说:“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岂止是夸张,哪怕李瑞芳是亲妈,都得实话实说道:“我现在就盼着回去上班。”

    说得一桌人都哄堂大笑。

    王武是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回家带孩子,这才半年功夫,生生熬得憔悴起来,苦笑道:“上班更轻松。”

    一个两个的,也不是不疼孩子,实在是……

    禾儿一下子觉得,这个培训班也不是不能开,说:“等着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排忧解难。”

    王武双手抱拳,说:“那就感激不尽了。”

    不过禾儿是没尝过带孩子的苦,仍旧奇怪道:“真这么累吗?”

    也苦也累吧,算是甘之如饴。

    王武的笑里夹杂着七八种意味,好像都演变成幸福两个字。

    双胞胎长得极像,只是越长大,经历的不同,才在气质上显出区别来。

    小麦本来是静静听着不说话,忽然想知道,在王文脸上也出现这幅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她心念一动,侧过脸看。

    王文不明所以,眉头一挑回望她。

    小麦摇摇头没说话,勺子和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几个人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

    只凭声音,李瑞芳叹口气看向婴儿车,说:“音音哭了。”

    她的双胞胎女儿,取名叫王如音和王如心,拆的是“意”这个字。

    两个姑娘都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但生得也像,要不是靠衣服分辨,压根认不出谁是谁。

    但亲妈,就是有这本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老大一哭,老二就得哭。

    王武叹口气搁下筷子说:“不是计划生育,我都只生一胎。“

    抱着女儿嘚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王文难得看弟弟好戏,说:“哄孩子去吧你。”

    说来也奇怪,他自认自己和弟弟长得差不多,但孩子不会认人,好像会闻味道,闹起来就是只认准父母,谁抱也不行。

    那是叫人心软成一片的依赖。

    果然,两个孩子扯着喉咙,是喊得挺热闹,父母抱一会又好起来。

    光是哭这几声,禾儿还看不出什么,沉吟一声说:“苗苗小时候比这会哭。”

    苗苗坦荡荡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但她现在长大,已经不会这样了。

    禾儿笑出声,连同高明都捏着鼻梁道:“你大一点也差不多。”

    论“深受其害”,除开禾儿就是他,真是都把她当亲妹妹疼。

    苗苗仔细回忆,觉得自己哪一回都哭得有理有据,少到数得出来,说:“我上初中以后,就十一次。”

    哪有人数这个的啊,周杨轻笑出声,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次,没说什么。

    他笑,苗苗就抿着嘴,有些不悦。

    笑什么笑,难道他就没哭过吗?

    殊不知,世上能像她这样,可以随时抒发自己情绪的人,本来就没几个,不是全家惯着,也养不出这样的脾气。

    禾儿捏妹妹的脸,说:“没事,咱们想哭就哭。”

    太坚强,未必是好事一桩。

    本来就不是那样的脾气,她更盼着苗苗一辈子,都有能做自己想做事情的勇气,而不是顾忌于世俗,按照外人眼里的长大而长大。即使人人都觉得该怎么样,她的妹妹可以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

    苗苗就是这样受宠,用力点点头,下巴微扬。

    周杨看着想,他倒是希望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叫这世上,没有再让她伤心的事情才好。

    第60章 群像(可跳)   第一更

    吃过饭, 洗碗的洗碗,收桌子的收桌子。

    赵秀云挺不好意思的,说:“这是让你们来做饭, 又让来干活。”

    都是老熟人,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钱花说:“王武结婚, 你不也给我帮忙去了。”

    大家都是一个家属院出来的, 多少年的老交情。

    赵秀云手在围裙上擦擦, 看禾儿在洗碗, 说:“洗干净点啊。”

    碗筷都是自家的, 林林总总一大筐, 收拾干净,还得等下一次待客用。

    禾儿吐舌头说:“知道啦!”

    高明来回把垃圾都拿到巷子口去扔,不然这天气放一会就得臭,推开院门说:“有人吃冰棍吗?”

    夏天, 总有人带着泡沫小桶卖。

    赵秀云拿着钱过去看,说:“有绿豆的吗?”

    当然是有, 消暑的最佳选择。

    她数数人头说:“三十根有吗?”

    大生意啊, 卖冰棍的是个小孩, 说:“一根一毛七, 我收您五块钱吧。”

    走街串巷的,一天也就块儿八毛的, 这点零头,赵秀云也不好意叫他抹掉,说:“不用, 我有零钱。”

    她正要数出来,禾儿嚷嚷着说:“妈,我要牛奶的!”

    得, 赵秀云一拍脑门是,说:“你们自己挑吧。”

    挑完她给钱就行。

    高明哪能啊,一个箭步蹿过去,说:“我来,我来。”

    臭小子,赵秀云给吓一跳,瞪他一眼,还是又过去洗碗。

    钱花看了开玩笑说:“女婿好吧?”

    这还不是呢。

    赵秀云看禾儿支耳朵的样子,说:“吃你的冰棍去吧。”

    剩妇女们坐着,她才说:“可别叫我们老方听见啊。”

    那脸能拉下来。

    钱花听着好笑,说:“我看挺好的啊。”

    好什么好。

    赵秀云对孩子姑姑方芳抬下巴,说:“你问问她。”

    方芳无奈摇头说:“我这嫁人二十年,我四哥就没怎么给过辉明好脸色。”

    岂止是没给过,那是动辄要给他敲打一番,搞得他每来一趟,都得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钱花还是知道一点的,说:“那人家是做知青的时候,啥也没有,自然没让你过好日子,现在可不一样。”

    她心里还是很佩服方芳的,觉得她嫁人眼光好,当年是吃点苦,可要不是这个知青教她学习,让她考上大专,只怕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可话又说回来,陈辉明就是年轻的时候多仰仗岳家,尤其是这位四哥,才一直心怀有愧。

    方芳觉得命运着实是挺神奇的,说:“是啊,我当年都没想到自己有机会到沪市来。”

    陈辉明是早早就下乡,谁也没料到还有回城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现在居然也有在办公室里做小领导的机会,想起来就叫人感慨万千。

    赵秀云向来觉得小姑子,好就好在肯读书,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佳代表,甭管当年陈辉明多用心教她,都得她自己能学得进去才行。

    跟着说:“所以人还是得读书。”

    可不就是说,方芳忙不迭点头,几个人说着话。

    她话题一拐说:“四嫂,你外甥女是几岁来着?”

    赵秀云看着灵灵,说:“二十一。”

    又说:“你别想啊,我们要读博士的。”

    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最尊重孩子个人想法的长辈。

    那方芳就不开口,只说:“博士好啊,以后有大出息。”

    这一边,他们在说,那一边,王灵灵也被表姐问着说:“陈卓严还有找你吗?”

    王灵灵点头,说:“有啊。”

    岂止是有,她苦恼道:“每个礼拜都来。”

    这算什么,骚扰吗?

    禾儿眼睛一瞪,看向另一边说:“文哥,你不是说他不是这种人?”

    王文确实说过,这会有点不敢信道:“他缠着你了?“

    王灵灵慌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每个礼拜都给我送书来。”

    什么书呢?

    陈家世代行医,多的是海内外孤本典籍,正中王灵灵的需求,她都没舍得给拒绝。

    只得在陈卓严每周送书的时候,请他吃饭。

    真是好计策。

    禾儿看着表妹,心想再吃几次,可就谁都说不好。

    只能强调说:“他要是不老实,你就跟我说。”

    王灵灵点头,不过说:“挺老实的。”

    禾儿半信半疑,冷笑说:“那最好。”

    说话就说话,看他做什么。

    周杨不自在咽口水,咳嗽一声没说话,倒是视线落在另一侧。

    苗苗和几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正在打牌,她表情肃穆,好像在进行什么重大会议。

    白若云只能催她说:“快点快点,反正你都是输。”

    输得还不少,是一败涂地,也不知道这么好读书的一个人,牌怎么能打得稀碎。

    苗苗肩膀微微垂下来,觉得也挺有道理的,说:“对三。”

    就这,磨蹭半天,白若云一边出牌一边说:“你上次说跟谁打牌赢来着?”

    那天兴许是天象有异,不然能出这种事。

    苗苗紧盯着自己的牌,说:“杨哥。”

    历来都是做朋友的,其实有些事比家里人更知道。

    白若云开玩笑说:“也不会有别人。”

    苗苗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说:“还有我爸。”

    那真是放水放得一清二楚,生怕她输太多不高兴。

    提起爸爸这两个字,白若云脸色不变,或许她从前为生父的薄情愤懑过,但年岁渐长使她心胸开阔,笑着说:“方叔是给你们都放水吧。”

    好像也是,苗苗沉吟片刻,说:“我觉得主要是给我妈,但他也不大会,就变成输三家。”

    方海正路过听见这句,说:“少揭你爸短啊。”

    苗苗竖起手掌说:“全是实话。“

    方海随意在她头上揉两下,又看他们几个坐在地板上,说:“怎么不带去你房间玩。”

    苗苗觉得这么热的天,其实坐这儿正正好,说:“哪里都是坐地板。”

    客人太多,当然是他们小孩子挤在角落里。

    方海回头看,确实是这样,好笑道:“行,坐吧,我不叫他们抽烟。”

    苗苗满意点头,又接着看自己的牌。

    赵秀云进厨房给大家找凳子,看她这样哭笑不得,出去的时候说:“我们苗苗像爸爸,牌打得极差。”

    偏偏还爱玩。

    赵明宇妈妈陈红莲笑着说:“我们这个打得倒不错,可惜功课烂。”

    真叫她愁得很。

    说起来,赵明宇今年第二次参加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不免叫人关切几句道:“考得怎么样?”

    陈红莲也不知道,说:“老师都说进步很大,能上个本科我们就行。”

    说着话,忽然看一眼王雪姐姐王梅。

    小孩子有时候是不说,大人未必不知道。

    王梅跟陈红莲原来就是老同学,不然两个孩子也不会认识。

    她笑着说:“那就不错了。”

    说实在的,学历是锦上添花。

    她看中的是能力、家世、人品,话讲起来就是这么实在。

    陈红莲是松口气的,他们夫妻俩虽然岗位都不错,但富裕肯定撑不上,架不住有位好长辈,就是苗苗的老师,国画大师赵千。

    他老人家的作品可是值大钱,这些年家里头的大花销也全仰仗,所以论条件,虽然是差王家一点,也不差多大。

    她还是挺喜欢王雪的,就是现在孩子还小,又分隔两地,没必要把话说得太清楚,反而给以后添负担。

    她笑笑说:“就等成绩出来了。”

    另一边,她男人赵启东也在说这个事。

    几个老战友坐一块,不是忆当年就是讲孩子。

    方海历来是最爱讲孩子的,可惜也得分跟谁,不然不是太惹人厌。

    他今儿是故意不提,赵启东要提,很是羡慕道:“我们这个,要是能有你们家哪个的一半成绩就好。”

    方海心想,一半的话那要求真是够低的,可见赵明宇原来那成绩,不过他安慰道:“这不是分数还没出来,听说他这一年很用功。”

    再用功,那也不可能一下子飞起来。

    赵启东正要再感叹两句,他亲爹已经开始骂人说:“还不是像你,你还有脸说。”

    赵家是有底蕴的人家,赵千自己就是幼时私塾,念过教会学校的人,偏偏这个儿子,那真是于文上一窍不通,十六岁一到就溜到部队去,跟谁也没打招呼。

    不是像他是像谁。

    赵启东没法反驳。

    赵千身边两位同龄人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说这话的是李道,他既是苗苗好朋友福子的爷爷,也和赵家有一段渊源,赵秀云夫妇早下决心要给老爷子送终,连禾儿苗苗,也一直管他叫的八叔公。

    求老太也跟着说:“我看多少人,字都不认识,也混出样子来。”

    她是白若云的奶奶,原来也是家属院出来的,同时也是李道的老来伴——他们是少时相恋,后来错过,十来年前才重聚,索性又搬到一块过日子。

    三个人里,论年纪,赵千居然最小,他是规矩人,火散下来说:“我也不是强求明宇,是看他爸这样子才生气。”

    自己当年啥德行,居然还敢对儿子提要求,要提也得是他这个做爷爷的才配。

    李道无儿无女,只有收养的福子这么一个后人,但长辈对晚辈的心是一样的,改成说:“我看启东很孝顺。”

    这倒是真的,赵千也不单这个儿子,却只愿意跟他住,把钱给赵明宇花,可见一斑。

    人活到这个年纪,有再多钱,都觉得不及有孝顺儿孙在身边。

    他跟着恭维道:“我看福子和若云也都是好孩子。”

    三个人你夸我家的,我夸你家的。

    从院子到客厅,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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