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

    马车缓缓驶离镖局大门, 在城中大街上走得并不快。

    楚晞从进来便注意到对面的人有些恍神,等又走过一个街口,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体不舒服吗?”

    清歌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 一愣,摇摇头。

    “那怎么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清歌无法解释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被人盯视的感觉, 怕说了之后徒惹楚晞担心,便只抬手道:“大概是即将要回家, 心里有些许忐忑吧。”

    楚晞见此,淡淡笑道:“近乡情怯倒也算正常,放心,有我们一起陪着你,回家应当是高高兴兴的。”

    虽然是自己临时想到的理由, 但清歌内心深处确实有些惶恐难安,听了这话, 心里顿觉温暖与安心。

    她不免想到回越州后的打算, 比划道:“三爷,若是寻到神医也治好了你身上的顽疾, 你可以在越州多待一些时日吗?”

    她问得委婉,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思, 可楚晞一抬眼却很清晰地看见了她干净澄澈的眼眸中那一丝丝的期待。

    他心口微滞,想要开口拒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清歌静静地等着,也不敢催他,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终究是在这沉默的氛围下察觉到了异样。

    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由自主地落下, 她直起脊背, 抬手道:“三爷, 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而已,若是……你不想,直接回答我就好。”

    她的本意并非是想让他为难,而是……她不可能再回京城,那么就只能期待对方停留在越州的时间再久一些。

    楚晞掩在袖子下的手死死握紧,暗自缓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问得委实早了一些,我们现在可是连越州都没到,神医一事也还没有多少头绪……不过,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愿意在越州多停留些时日。”

    清歌闻言,低落的心忽而活泛起来,她抬眸看向楚晞,眼中重新染上笑意:“真的吗?”

    楚晞顿了顿,答道:“自然是真的,越州的风光不比苏杭差多少,我也想多走走看看。”

    风光……

    清歌刚刚挂上的笑忽地一僵,原来,只是为了越州风光吗?

    她点点头,本能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马车在这时正好驶离了大街,跑得渐渐快了起来。

    楚晞看了眼对面垂眸沉默的女子,心头一紧,闭上眼靠在车厢上,也没再开口。

    因为要尽快离开杭州城,中午的时候众人只是随便在路边一家面馆解决了午膳,填饱肚子后也没有过多停留,立刻继续赶路。

    自上午那气氛怪异的对话后,清歌除了必要便没有再主动与楚晞搭话,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感觉到楚晞对她的态度有了变化。

    或许许久未见后觉得更为亲近的只有她一人,而楚晞对她可能真的有些疏离生分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难过,但又不至于因此怨楚晞,减少与他交流也是想要循序渐进,重新与他慢慢熟络起来。

    她要让他长命百岁,那自然也不急于一时。

    三日后,一行五人终于来到了越州城。

    清歌的家在城南霞丰镇,马车从西边长街绕过去,很快就看见了高大的石牌坊。

    “清歌,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你可还记得?”严弈驾马与马车并肩走着,头一低便正好能与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的清歌对上话。

    清歌看向时过变迁的家乡,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甚至她都不记得小时候镇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座刻着“霞丰镇”三字的牌坊。

    楚晞看出她的为难,抬手掀起帘帐的一角,吩咐外头驾马的时璋道:“你去问问镇里的百姓,就说可否记得霞丰镇当年有一位时常义诊的女医者,以及她家住在何处。”

    时璋立马会意,赶忙跳下马车跑进了镇里。一旁的傅空青见状,也从马车上跳下,说:“严公子在这儿帮忙守一下,我同时璋一起过去问问,也好快些。”

    严弈摆摆手:“傅大夫放心吧。”

    清歌手抓着窗沿,视线不由跟着他们二人一同朝镇里望去。

    严弈低下头,安抚道:“别急,总能找到的,你爹娘一位是侠士,一位医者,只要这镇里还有大人老人,那定然有人记得。”

    楚晞在马车里听到这话,不由转头看向探出头一直没有坐回来的清歌,心里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原来她的身世也都同他说过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歌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时璋匆匆跑回来,还没上马车便喊道:“爷,姑娘,已经问出来了,他们说那位医者曾经住的宅子到现在还保留着,就在小镇的东边。

    “傅大夫已经随人先过去探路,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清歌喜出望外,一下松开握住窗沿的手,坐正了身子。

    楚晞忍俊不禁,想要出声安抚,却又想起方才严弈已经说过了那些话,正当他考虑着该如何去帮忙平稳清歌的情绪时,放在腿上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他不由抬头看去,就见对面的人红着一张脸,被咬得隐隐白了一条印子的唇瓣微微一动,做出了几个口型。

    楚晞一愣,第一时间只将注意力落在了她那道浅浅的印子上,竟没能明白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清歌神色有些急促,可她却并没有放开握住他的手,仍旧坚持用唇做出口型。

    楚晞这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反应过来的瞬间,迟疑地开口:“你说……你有些害怕?”

    清歌眸中一喜,点点头。

    楚晞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嗓音温和又平缓:“有我陪着,你不必害怕。”

    之前他还在纠结该怎么去安抚她,可真的等她表达出紧张害怕时,他却根本用不着去考虑,本能地回答了出来。

    清歌微微一愣,本就微红着的面颊愈发滚烫起来。

    幸好严弈的声音适时地在外面响起:“清歌,你家这边还挺热闹的。”

    青年爽朗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慌乱的心绪也暂时得以平缓,她有些不舍得收回手,转身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清歌,等寻到了神医,你带我来街上逛一逛吧。”严弈见她探出头,笑哈哈地提出要求。

    清歌虽然视线落在窗外沿街的景象,可心似乎还落在车厢里,听到严弈的话也来不及深思,胡乱地点点头,当作回应。

    严弈见状,心情愉快,忍不住又约她之后一起去哪里哪里游玩。

    楚晞在里头安静地坐着,右掌还维持着微微曲着的样子,像是在虚空握着什么,这种一下落空的感觉再加上外头的声音,让他一时间忽觉得烦躁。

    马车在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街后终于停下,时璋跳下马车,掀开帘帐,示意道:“三爷,姑娘,到了。”

    清歌早在窗外便已经看见那座小院的外观。

    破败的木门,灰扑扑的石墙,牌匾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挂着令人心生退意的蜘蛛网。

    楚晞也已经透过帘帐隐约瞧见了点影子,他见清歌愣着,便小声提醒:“走吧,我们下去看看。”

    清歌回过神,点点头,扶着车门走了下去。

    傅空青停在石阶下,脚边是一块长长的木牌,那模样倒像是挂在门上的牌匾。

    清歌一顿,来不及等楚晞便快步走了过去。

    “你原是姓盛?”傅空青躬下.身,抬手掸了掸牌匾上的灰。

    厚厚的灰被拂去一层,露出了里头黯淡的字迹——盛宅。

    清歌面色有些许的茫然,她只记得爹娘和邻居从小唤她清歌,也记得爹娘为何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可姓什么……这么多年,她却从不记得。

    但当她此刻看见这个盛字,她心底没有任何的怀疑,像是有一道声音从她脑海里传出——对,你就是这个,你有姓有名,你就叫盛清歌。

    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适宜。

    傅空青直起身子,望着歪倒的大门,叹口气道:“之前还说可以在你家暂住,但现在看来似乎暂时还做不到啊。”

    清歌闻言也跟着看过去,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地方不说脏污得无法下脚,便是遮风的门,避雨的屋顶,恐怕没有一处完整的。

    时璋在后头不禁附和:“这里好像的确不能住人。”

    清歌回头看向楚晞,比划道:“我们还是另找一家客栈投宿吧。”

    楚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住在那儿都没有问题,不过你不想要进去看看吗?”

    “……”

    清歌顿了顿,抬手回道:“明天再来吧,今日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待好好休息一番后明日再来这里搜一搜有关神医的线索。”

    见她这么表示,楚晞也没有异议,他点点头说:“按你说的办吧。”

    严弈这个时候上前,笑道:“方才过来的时候,我就留意了附近的客栈,正好有一家看上去干净整洁又安全,我们就在那里先安置下吧。”

    虽然严弈是第一次出远门,但身为走镖人,行走江湖步步追求稳妥,对客栈投宿这些事很是熟悉,眼光也比较毒辣。

    几个人没有任何质疑,当即前往他口中的那个客栈。

    东丰客栈。

    几个人各自回屋,暂时收拾好行李后一同去了楚晞的屋子商谈之后的计划。

    “这里的客栈都很小,没有单独的小院,我们谈起事情来多有不便。”傅空青开口便提出了自己的顾虑,“而且,三爷的病需要时常服药,这几日为了赶路已经省去好几次的药,若是再不按时服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仅仅是他严肃的语气便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清歌对任何事都能克服,又或者将就,唯独在楚晞的事情上,她做不到。她点点头,抬手道:“傅大夫说得有理,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单独找一处院子住下,最好还能离我家近些,毕竟最开始想要寻找神医,只能从盛宅开始搜寻。”

    严弈嗯了一声,眼睛突然一亮,说:“方才你们上楼收拾行李,我在后面没注意,便与那位掌柜多聊了几句。

    “他说霞丰镇如今有好些人往外搬迁,空置下来的宅院数不胜数,而且不乏便宜又隐蔽的,或许我们可以从牙行那儿临时租下这样子的宅院,便于我们寻人,也便于楚大哥养身体。”

    他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地说完,最后才对上清歌的视线,问道:“清歌,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清歌自是满意这个办法,抬手道:“那明日我们先去我家附近看看有无空置的宅子,若是有,便暂时租住在那里。”

    楚晞也点点头:“小奕的法子不错,这样一来,或许还能雇几个人将盛宅重新修缮一番。”

    清歌闻言,转头看向他,“修缮?”

    “是,修缮。”楚晞淡淡笑道,“那宅子荒废多年,但既然你回来了,理当让其恢复原貌。”

    清歌无奈一笑,比划道:“可我也忘了它的原貌是何模样,记忆里只剩下零零碎碎的片段了。”

    “也不必处处还原,最起码干净齐整,让人看着确实是个家。”

    家……(丽)

    清歌心念一动,不由地点下了头。

    也不知是不是楚晞提起了“家”这一字,这一夜里,清歌竟意外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她梦见娘亲与爹爹陪着她嬉笑玩闹,梦见夜里娘亲哄着她睡下,因为太困被爹爹直接抱走。

    她还梦见娘亲义诊晚归家,爹爹特意给娘亲留的那一盅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当然,在梦里,还有清早起来爹爹在院中潇洒舞剑的模样。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经历着三个人简单又幸福的生活。

    直到……那一个雨夜的到来,春雷滚滚,她的家也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爹爹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习武师傅,可实际上却是江南一位远近闻名的侠客,与三位好友至交一同扶危济困,惩奸除恶。

    她小时候见过那三位叔伯,每一位都曾抱过她,为她买过零嘴,可在那一日,他们其中的一位却忽然带着一批人闯进家中,与爹爹和另外两位兄弟厮杀起来。

    娘亲抱着她往后门逃跑,可不知为什么,在离开家后,她被娘亲突然放了下来。

    那时娘亲对她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甚至在梦里,她也只能看见娘亲泣不成声地轻轻推了下她,像是在告诉她继续往前走。

    那时候的她最是听娘亲与爹爹的话,乖巧地转过身往前跑去。等她跑累了回过头,却猛然发现原本与她一同出来的娘亲不见了。

    她的记忆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在梦里,她却看见了一个义无反顾回头的背影。

    那个身影她明明从未见过,可莫名就出现在她的梦里,就好像如今长大的她忽然解开了小时候的疑惑,又或者,这本就是潜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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