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槐玉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蹲下来与阿饼平视,又问道“你确定是蹇图吗?”


    阿饼反问“姐姐,你知道蹇图是谁?”


    付槐玉点点头,不仅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快死了。


    他是因违反五色棒禁令中的宵禁夜出一条,被曹操杖毙。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面前这个娃娃说,只道:


    “蹇图是蹇硕的叔叔,而蹇硕呢,是当朝汉家天子手下最得力,最宠幸,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


    付槐玉对面前的阿饼说道,下意识的就开始了讲课模式。


    阿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天真的道“难怪可以打鸨母。”


    付槐玉摇摇头,唉了一声,补充道“他能打很多人,去睡吧。”


    她牵着阿饼的小手,把他送回了住处。


    自己走回屋子的时候却在想:


    蹇图,蹇图,川化楼的主子竟然是蹇图?!!!


    难道曹操出手打死蹇图,是会和自己,和川化楼有关吗?


    那这不就没有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了吗?


    付槐玉有些忐忑,准备还是白日里接着去查一查川化楼和蹇图。


    白日近黄昏,残阳如血不详。


    这会正是白日黑夜交接的时候。


    川化楼,来了一人。


    不速之客。


    这时候川化楼还没有歌舞聚宴,除了吃喝,消费不多,何况这人来了,也不点吃喝,就吵吵嚷嚷自己是导官令丞,要找川化楼的卞姑娘。


    既然他说了自己是官,鸨母也不好找人把他架出去,又看他一身粗布蓝衣,这样就是个刚来洛阳的土包子,把川化楼当一般花楼了。


    鸨母找到仆役,让他们去告诉蹇图,回来回复,自己就去找来了付槐玉,暂且把这人稳住了。


    付槐玉不知是谁,但听说是指明道姓要来找自己,还是出来看看什么情况。


    她看着面前獐头鼠目又偏偏摆出一副大人架子的小个子,客气道:“我就是卞槐玉,大人怎么要找我?”


    张哲看着她,一时间愣住了,但是没一会又反应过来,拍着胸膛,道:


    “我是新上任的导官令丞,张哲,我是曹大人的朋友。”


    付槐玉心中暗想,自己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张哲?没听过啊?历史书上也没看过啊?金手指真的不金不灵了?


    但是,他既然说了是曹操的朋友,那该有的礼数和客气还是应该有的,付槐玉想到。


    况且,付槐玉作为人民的教师,最基本的品德就是不以貌取人,不以自身好恶和偏见教书育人。不论学生容貌、长相、性格,都能一视同仁,有教无类。


    所以对张哲,自然也是一样。


    “那张大人找民女何事?”


    “听说,曹大人很中意姑娘。我这来给姑娘送些礼,还望姑娘在曹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张哲用十分高调的语气,说着十分卑微的内容。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子和一兜橘子,拉住付槐玉的手就要让她收下。


    付槐玉有些哭笑不得,她客气的推拒道:


    “张大人一片热心,民女知道了,看张大人也是不容易的,这些就免了吧,若是曹大人来了,我会说的。”


    张哲闻言容光焕发,道


    “那你就更要收下了。”


    他热情的拉住付槐玉的衣裳和手,掰开她的握紧的拳就要往付槐玉手里塞。


    两人白日在川华楼拉拉扯扯,楼里闲着的舞姬乐人围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其中,有些羡慕的看着那满满一网兜的橘子。连阿饼都看着直流口水。


    付槐玉看着周围来看热闹的人,无奈只得收下橘子,道“大人客气。”


    之后她从网兜里,拿出第一个橘子给了张哲,又拿出一个给了阿饼,之后其他的分给了来看热闹的舞姬乐人。


    橘子好分,围观人多,谁被分到了也不敢吃独食,基本上分了又分,每人都被分到了一瓣晶莹橘肉。


    阿饼见没人敢给鸨母,也没人来分他这个小孩的,便分了一半准备递给旁边坐着扇扇子,看闲戏的鸨母,


    鸨母哼了一声:“小王八,橘子没吃过吗?一副我短缺你们的样子。”


    众人开心的都没接话,恨不得把橘子连皮吃了。


    阿饼递过来一半的手,又收回去,那半个橘子比他小手还大,黄澄澄的,很远就能闻到橘子的清甜浅酸的橘香,


    阿饼有些舍不得,顺势道“那你不要算了。”


    鸨母拿扇子拍了拍他收回去的小手,还是从小孩手上抢了半个。


    川化楼吃喝自然不会短缺,但是橘子这种可有可无的,都是楼里宴客所用。


    他们这些做活干事的不知多久都没尝过了。就连鸨母,一年都不会吃一个半个。


    付槐玉看着众人,不就是分个橘子么?这么大一袋自己一个人吃了不要吃到上火?怎么就把这些古人开心成这样?


    不过,还真是好满足的很。


    张哲看着众人也愣了片刻。捏在自己手里的那个都不知怎么好了。


    付槐玉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莫不是这个有些窘迫的古人连剥橘子也不会吧?


    她好心的从震愣的张哲手里,拿过橘子剥好开花,又放回他手中。


    张哲被橘子的香气,熏的眼眶一红,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到了那被撕开的橘子上。


    付槐玉叹了口气看这人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看他这身洗到泛白的蓝布衣,和方才既卑微又强势的话语。


    想必他这样贫苦又无世家背景的寒门,来洛阳当官应该是不容易了。


    想到自己穿来之后经历的种种,深明白他这种送礼送到花楼来的求告无门,也就不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了。


    “张大人,来洛阳不容易吧?谁都不容易。”


    付槐玉说到这,冷不防的想起昨夜曹操刀伤复发,两手被震到没知觉还能沾着枕头就能睡着的疲倦。想到这,莫名的泛起一阵酸楚的心疼。


    她忽然就觉得,其实不论是谁,在什么地位,有什么处境,都各自有各自的不容易。


    张哲掰着手里的橘子怕人抢似的,塞了半个到嘴里,堵住了溢出的呜咽声,把诉苦又堵了回去。


    “你看橘子我分下去了,你放心吧,这样就有更多的人,他们都会为你美言了。”


    之后,周围人闻言又陆陆续续道:


    “谢谢大人……。”


    “谢大人……。”


    张哲看着他们,这些橘子他专程拜托同乡从家带的,之前送给各路的洛阳贵人。只有曹嵩和曹操收下了。


    其余好的是直接拒绝,不好的就是一顿的奚落。


    可是到现在,他都没有自己吃一个。


    “张大人,你怎么了?”


    付槐玉看着又想,坏了,古人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卑贱之人,自己当着他的面分给这些人?不是伤了别人的自尊?


    她还没来的及多想,只见,张哲神色有些变了。


    他红着眼睛还是在哭,把剩下的半个又囫囵塞进嘴里,喷着橘子汁,嘟嘟囔囔回答道:


    “我这个太酸了。”


    “挺甜的呀?”阿饼有些心疼张哲这种囫囵吃法,这又说道:


    “不酸啊。应该慢慢吃就不酸了。”


    付槐玉连忙打断阿饼的童言无忌:“橘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朝张哲笑了笑。


    阿饼聪明,也明白了过来,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


    张哲抬头看向她,现在他相信这个女人,值万金。


    他拿起那个木盒子,打开道:


    “这是我自己刻的簪子,送给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这次,他反常的没有再提美言一事。仅仅是自己的一片心意相送。


    付槐玉看着盒子里丑的像细刀片一样的粗陋簪子,一看就是完全不会做簪子的人做的,这哪里是簪子,这分明是凶器啊。


    付槐玉很无奈,好言好语的劝导道:


    “大人一片心思,今后还是应该多用在自己的差事上,若是官场经营不易,不如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情,造福一方百姓,就像这些橘子,大家都会感激和记得大人,记得和感激大人的人多了,总有一天,大人会平步青云,鸿雁展翅。”


    张哲递上木簪盒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悬在半空,收回去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


    他脸上的表情拧了起来,久久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气氛异常的诡异。


    付槐玉在心中暗叹,自己这是又多管闲事了。


    可是,看这人这么努力,又完全在错误努力,她这熊熊燃烧的传道受业解惑之魂就不能闲着。


    为了打破这种诡异的尴尬,她伸手接过了张哲悬在半空的簪盒,只能道:“多谢张大人了,美言的事,我会上心。”


    张哲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没头没尾突然又问道


    “姑娘喜欢曹大人?”


    这众目睽睽的,付槐玉都被问懵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明白张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哲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答,错愕的模样似乎是只有她自己反应不过来,周围明眼人都看的清楚。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言不发的出了川化楼的门,走了。


    张哲出了川化楼,回到租的小宅,大晚上的换了官服,又找了个酒铺子,喝了个酩酊大醉。


    如今,夜色渐深张哲只是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说着醉话。他说一说,哭一哭,又叫一叫,旁若无人。


    “张哲一生被人以貌评,以丑待,唯一良人竟是一花楼娼/妓。”


    “鸿雁展翅?平步青云?可笑啊,可叹啊。”


    “还是老家的橘子甜,真的是太甜了……。”


    甜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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