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隔着一层人皮,滑溜得从他手里挣脱了。

    屋外荒原上寒风冷冽, 屋里一盏孤灯,却映得如同白昼。

    桃桃仔细打量小孩,头发乌黑, 白袍胜雪,虽然没有五官,可脸上干干净净的, 并不恐怖。

    与成年后的他比起来, 当真像个小孩。

    桃桃托着下巴看他, 却一句话都不说,

    一向耐心的小孩也忍不住再次拿起树枝:【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桃桃眼睛弯弯,笑得眯起,“我喜欢他, 不喜欢他, 喜欢他哪里, 为什么要和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怪物说?你一个小怪物又为什么要问?你把我带到灵境里就是为了打听人家的八卦吗?”

    这句话噎住了小孩。

    桃桃戳了戳他的脸, 笑着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灵境里?你昨晚不让我碰玄魂花的花茎, 我今天很乖, 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碰了,你就和我说嘛。”

    小孩别过头去:【这也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吗?】

    桃桃心说当然了, 放在往常她每天都要碰很多次来确认花里是有灵魂存在的, 能忍住一整天不碰已经很厉害了。

    小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树枝在地上纵横交错, 画出一副棋盘格一样的图案。

    【我们下棋。】

    “啊?”桃桃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他突然要下棋, 她不解, “下棋?我不会啊。”

    【我教你。】

    小怪物手一挥, 灵境的小屋从半空洒下许多小花。

    那花桃桃从没见过,有红色也有白色,小孩将白色的花给了她,红色的留给了自己,当做是棋子。

    桃桃捏起一朵花:“这怎么下?围棋还是象棋?”

    小孩接过她手里的花,将红色的花与白色的花摆在棋盘的两端:【都不是。】

    他手指点了点棋盘,位于他这一方的红花突然动了,朝着白花围剿而去,桃桃的棋子一下就被他吃掉了一半。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触动棋盘,剩下的白花也跟着动了,躲避着红花的追杀时反吃了他几颗棋子。

    不一会儿,棋盘上的红白花就零碎不剩几朵了。

    这时桃桃还没有明白这场棋的规则,但是天上又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许多花来。

    棋盘重新布满了棋子。

    小孩继续碰着棋盘,桃桃也跟着继续,不用动脑,只是任花朵落到棋盘上,她随便碰一碰,红白两方就会自己厮杀,在双方几乎被厮杀一空时,天上就会重新掉落棋子不停地补充。

    桃桃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换个游戏行不行?”

    【除非结束棋局,否则你不能离开。】

    虽然身处灵境之中,但桃桃的精神力并没有被完全带入这里,她隐约感受到,在灵境之外的世界传来一声尖叫。

    真实的世界里一定出事了。

    她急着走,小孩却攥住她的手腕:【把它解开。】

    虽然不熟,但外面毕竟是几条人命,桃桃不想他们死,可她无法挣脱小孩回到现实中,她急了:“这怎么解?红白两子虽然在棋盘上,但根本不受我操控,它们自己厮杀,每当快要结束又会有新的棋子掉下来,根本没完没了。”

    小孩很执着:【你有办法。】

    桃桃:“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想要这局棋结束,你不要再放棋子下来就好了。”

    【你有。】地上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却笔笔凌厉,带着一股不可辩驳的气势。

    桃桃愣了一愣,她低头看着这局棋。

    红白两方还在不断厮杀,而天上又洋洋洒洒飘下了新的花,正正落在棋盘的格子上。

    要结束这局棋吗?

    桃桃想了想,伸脚在地上的灰尘里抹了几下,顿时,整张棋盘被桃桃直接毁掉了。

    没有格子,没有了界限,盘上的棋子无法再继续厮杀,屋顶也不再飘花下来。

    “这样,可以吗?”桃桃问道。

    破屋之外传来隆隆的雷声。

    桃桃顺着窗户看去,只见天上雷云密布:“你的灵境还会下雨吗?看样子还是雷雨。”

    小孩冷漠地写:【它进不来。】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今晚这局棋,我一念一动逃不过它的眼,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

    桃桃茫然:“你在说什么?”

    小孩扬起树枝,又写下了四个字:【桃桃,等我。】

    ……

    桃桃从灵境里醒来,耳边是三道不同来处的恐惧的叫声。

    她睁开眼仔细听,两道是在卧室里探查的大福和竿子传来的。

    另外一道就在身边,是李小海的。

    他蹲在她所靠着的沙发面前的茶几上,瞪着脚下的木地板,不停地推桃桃的手臂:“你他娘的终于醒了,在这里还敢睡大觉,还睡得跟猪一样,鬼来了都叫不醒,你不要命啦?”

    “不能说鬼。”桃桃提醒他。

    李小海惊恐地瞪着地板:“这些血水就要漫上来了,你还不快过来。”

    说着他就要去拉桃桃。

    桃桃低头看向地板,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有东西惑住李小海了,但那东西惑不住她。

    她又抬头看着李小海,他害怕的表情不是作伪,但因为做这一行胆子比平常人大一些,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桃桃想着,直接伸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小海被她打懵了,也直接被打醒了。

    他再望向地板,刚才眼中看到的咕嘟冒着泡子不断上涨的血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脸颊疼得像是火烧,无法理解这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被影响。

    “这房子是古怪,竟然能让人出现幻觉。”桃桃随口解释,“我刚醒,所以头脑清醒没被影响,那两个还在里面嚎呢?不去救他们吗?”

    李小海这才反应过来大福和竿子还在隔壁的房间,他连忙跑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

    三个人都清醒了,再彼此对视时眼里已经满是恐惧。

    大福满身冷汗:“经理,我在工作室干了两年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怪事,这活不是咱们能干的,咱们还是走吧!”

    竿子也咽了口吐沫:“这太邪门了,怪不得在申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价格能低成这样,也怪不得小刚他们前天出来直接就疯了,大福说得对,咱不能待了,再待下去免不了像小刚一样折在这里头。”

    李小海平时胆子再大这时也不敢逞强,他没有废话,直接拉着大福和竿子往门口跑。

    他经过客厅,压低声音喊桃桃:“走啊,在那看什么呢?真等这里的东西吃了你吗?”

    桃桃正盯着墙在看,也不回头:“要是那么容易跑出去,你们的同事还至于在这里待上三天才出去吗?”

    大福低声问:“经理她是不是疯了?在嘀咕什么呢?”

    竿子拉住他:“别管了,先出去再说,她自己会出去的。”

    大福和竿子背着包跑向门口,李小海想跟他们一起,但还是不忍心看那女孩死在里面,他刚迈了下步子又转头回去了,他跑到桃桃身边一把抓过她:“走啊——”

    “你看这是什么。”桃桃的视线不离墙壁。

    李小海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进来时还光秃秃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上了年代的黑白艺术照。

    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花旗袍,眉眼间风情万千。

    “这……这也是幻觉?来的时候明明没有。”

    在桃桃睡觉的时候,李小海已经把整个一楼客厅包括地缝都查了一遍,如果之前这照片在这,他不会看不见。

    桃桃伸手去碰那相框,触感真实:“不是。”

    正说着,大福和竿子突然踉跄着跑回来:“经……经理,门没了,大门没了!”

    “什么叫门没了?”

    “就是没了!进来的方向就在那,但是那里没有门,只有一堵墙。”

    李小海刚要去看,桃桃叫住他:“不用看了,是鬼打墙,这里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还凶。”

    她将女人的照片从墙上拿下来,手电筒的光打上去,在照片底部发现了几个小字。

    ——大蝴蝶珠。

    “这名字有点耳熟,把这间凶宅的资料拿……”桃桃一回头,看见三个男人正在从包里掏出许多东西。

    有防狼棍,有打火机,有不知从哪个江湖骗子手里买来的没屁用的符,还有两个矿泉水瓶里装的黑狗血。

    “你们干什么?”

    大福和竿子一人拿着一瓶黑狗血,嘿呀一声拧开瓶盖朝着鬼打墙的地方泼过去,而李小海则拿着伸缩防狼棍直矗矗朝鬼打墙戳了过去。

    几秒过后,无事发生,血溅在鬼打墙上弹了回来。

    桃桃叹了口气:“都说了这里的东西很凶,你们那点狗血有什么用?好端端去祸害人家狗。”

    李小海的黄毛上被溅了血,伸手抹了一把:“完了,现在真出不去了。”

    桃桃把照片丢给他:“大蝴蝶珠是谁来着?”

    这凶宅诡异森冷,有进无出。

    虽然名为凶宅试睡工作室,但他们以前根本没见过这种事,即使胆子再肥的人此刻也被吓破了胆,但是李小海看着眼前半边身体映在手电筒下的女孩,不知怎的,她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话,他竟然也没那么恐惧了。

    “大蝴蝶珠。”李小海接过相片,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记得,她是这宅子第二任主人,是个唱戏的,当时那年代有名的交际花,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这栋宅子的二楼卧房,尸体还没了头,她也是第一个死在宅子里的人。”

    “这宅子换过那么多任主人,后面接手的人绝不可能还把第二任主人的照片挂在墙上,所以不是你看岔了,是刚刚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东西把它挂了出来。”

    大福咽了口吐沫:“东西?什么东西啊?”

    “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活命要紧,这玩意就没用了,也不用一间间试睡了。”桃桃扬了扬被李小海写满了调查结果的那页纸,随手将它扔在沙发上,朝二楼走去。

    既然大蝴蝶珠死于二楼的卧房,也是有记载的死在这里的第一个人,说不定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临上楼梯前回头朝门口的鬼打墙看了一眼,不是她不想破了让这三个人出去,是她做不到。

    原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凶宅,可没想到这里的东西邪得要命,竟然让她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如果是切实存在的邪祟还好说,但到目前为止,她竟然在这屋子里没有感受到一点邪气,实在太怪了。

    “不是……应小桃你去哪?我才是经理,你要听我的,上去你不怕被吃了?工资还要不要了,你敢不听我的话……啊——”李小海一路追着桃桃上了两节楼梯,突然看见两手空空的桃桃手里多出一柄木剑,吓得直接翻身从楼梯上滚下来。

    “你……”他盯着桃桃手中的桃夭,“你哪变出来的?”

    桃桃扛着桃夭:“再说一遍,我叫应桃桃。”

    李小海直勾勾瞪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管我什么人。”桃桃说,“你们现在出不去了,要么跟着我,要么就自己找凉快的地方待着去。”

    大福说:“这鬼屋到处都凉快,去哪待?”

    李小海爬起来就踹了他一脚:“都说了不准说鬼!你长了猪脑子啊?”

    桃桃懒得听他们吵,踩着吱嘎吱嘎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竿子问:“经理,要不要跟?”

    “跟她?她一个黄毛丫头……”李小海说着说着想起刚刚她那一巴掌把自己扇醒的事,犹豫了一下,回头对大福和竿子说,“走,跟上,那照片出现得太怪了,说不定楼上有能逃出去的办法。”

    二楼的灰尘比一楼落得还多,到处都是交缠的蛛网。

    资料上只写着大蝴蝶珠死在二楼卧房,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间。

    桃桃一间间踢开门看,上了年岁的房子几十年没人住,破旧不堪。

    这里没有电灯,一眼看上去处处都恐怖,可是又处处都正常。

    桃桃搜遍了整个二楼,同一楼一样,一点邪气都感受不到,她又上三楼和阁楼,都是一样的情形。

    这倒让桃桃有些诧异了,她过往的经历中见过许多古怪,但还真没见过像美人宅这样的,明知它凶险异常,却又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她在二楼找了间灰尘还算少的卧室,拍了拍窗边藤椅上的灰尘,坐在上面思考。

    李小海看了眼窗,使了个眼色给大福和竿子,两人在二楼搜罗了几条凳子,狠狠地朝窗上砸去。

    可那看上去只是一道脆弱玻璃的窗户被椅子砸上去竟然动也不动,还直接将凳子弹了回来,让三个人手足无措了。

    “力气多没处用就找个地方睡吧,别砸来砸去的。”桃桃找不到凶宅的问题正烦着,被他们窸窣的小动作搞得更烦了。

    大福哭丧着脸:“小桃你说得轻巧,在这种地方哪个睡得着啊?”

    桃桃叹了口气,懒得纠正他叫错名字的事了。

    她打着手电看着大蝴蝶珠的照片,是个美人,怪不得美人宅会因此得名。

    这样漂亮的人死得那么惨,查不清死亡的缘由死后化为厉鬼也情有可原,只是一个厉鬼可以有这样大的能量?

    罗侯说这间凶宅三株灵师就可以解决,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样。

    大福缩在墙角:“这种邪地方,政府为什么不干脆找个铲车推了重建,还任由它在这害人?”

    竿子看着他:“你以为这是你老家破瓦房呢说推就推?美人宅多少年了,这是申城重点保护的建筑,历史价值大得很。”

    大福:“再大能大过人命?一栋这么恐怖的宅子放在这,不知道因为它……那个多少人了。”

    好一阵子没再出现恐怖的事情,几个人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李小海点了根烟:“谁说政府没管?来之前也不知道好好查查资料,据我所知过去几十年里好几次有人想要拆这栋房子,但都莫名其妙出了意外,其中有一次,铲车都开到跟前了,车前的铲子不知道怎么硬是掉了下来,砸死好几个人。”

    “宅子里主人家没得没,丢得丢,这还不是这宅子最恐怖的地方,知道为什么青龙路上的人都搬走了吗?许多年前,曾有人在半夜看见有几个身体完好,脑袋却腐烂生蛆的尸体在这条街上走。”

    大福和竿子听得倒抽一口凉气:“那你还让我们来?”

    李小海瞪着眼:“之前咱们去的哪一个凶宅没有些奇怪说法,那些传言是真的吗?我怎么知道这里是这样的?”

    他看着桃桃:“你看那照片半天了,到底在看什么?”

    桃桃淡淡道:“关你屁事。”

    李小海瞬间蹦了起来:“我是你经理!”

    都已经进来还管他什么经理不经理的,桃桃靠着椅子:“安静点吧,既然你们的同事能出去就肯定有破解的法子,现在找不到,你们不如好好休息,养足体力,到时候机会来了才有力气跑。”

    她说得也对,折腾了半个晚上,他们确实累了,好在包里什么都用,大福掏出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

    他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把身旁精神一直吊着的李小海吓了一跳:“你干嘛?”

    “血血血……培根有血……”大福喉咙发紧,瞪着三明治。

    李小海打着手电凑过去看,三明治好好的,什么都没有:“你眼花了吧?”

    大福双眼瞪得滚圆,刚刚他明明看见夹在三明治中间的那片培根上面粘满了血,还发着一股恶臭。

    “吃不吃?不吃给我。”竿子见他发呆,夺过他手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就算是眼花看到那样的情形,大福也没胃口了。

    他拧开矿泉水,刚好李小海的手电光打过来,他仿佛看见矿泉水里漂浮着一颗颗虫卵般的东西,他大惊,连忙凑到手电光下细看,可是光全部打上来后,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海踹他:“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别的东西没把人吓着,先被你吓到了。”

    大福没说什么,挠了挠头,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四个人都在屋里,房门紧闭,李小海躺在卧房的床上,也没心思去检查这凶宅的问题了。

    大福和竿子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靠在角落里,都讷讷地不说话。

    桃桃盯着大蝴蝶珠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点燃了一根雪胆枝吸着。

    现在宅子里没有异常,她也查不出什么,但刚刚她睡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都看到地板冒出血水,说明这里的东西是在人没有警惕的时候才会伸出触手来试探,所以她现在只需要等。

    只要她假装放松警惕,那东西迟早会露出马脚。

    时间一点点过去,桃桃看了眼表,时间凝滞。

    虽然被鬼打墙糊住的窗外还是一轮月亮悬空,但根据桃桃推测,现在距离他们进来至少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就快天亮了,外面的夜绝不可能是那样。

    窗外的景色是假的,所以一切都是虚妄,都在这屋子里东西的影响之下。

    没有南宫尘拉她进入灵境,桃桃在这种地方是不会轻易闭眼的。

    她静静地坐着,呼吸看似放缓了,实则每一处精神都提着。

    又过了很久,床上沉睡的李小海忽然发出了一声梦魇的呻.吟。

    桃桃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了那声音却没有动。

    她看见,李小海身下的床垫里有东西在挣动,像一条条蠕动的软蛇,在下面起伏波动,血水从床垫下涌上来,在某一刻,床垫的表面被猛地戳破,几十只血手从下面猛地伸出,死死扣住了李小海的全身。

    而另一边,竿子所坐的红木椅子也从里面滚冒出一泡一泡的血水,沾湿了他的衣服。

    刚刚在楼下客厅里见到的地板冒血水是幻境,但桃桃知道,眼前的这些不是。

    她虽然找不出邪祟的命门,但幻境和真实她还是分得清的。

    眼看着李小海就要被血手勒死了,她握着桃夭冲了过去,一剑斩断了几只血手。

    那些手受到惊吓,顿时松开他钻回床垫里,可是床垫上的破洞仍在,李小海身上的血也在。

    李小海深呼吸一口,从濒临窒息之中清醒过来。

    他直起身,看到床对面椅子上几乎被血盖住的竿子,连忙冲了过去想要将他拉出来,可是那血已经糊住了竿子的口鼻,像是有生命一样,从他的身上缠到了他的手上。

    就在血水要沿着竿子的手臂一路蜿蜒钻上来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手上散发着莹莹的白光,血水遇到了白光,倏然退回到椅子上。

    女孩又将手落在竿子的天灵盖上,那些鲜血顿时从他的口鼻中缩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竿子拼命地咳嗽,大福也在一旁痛苦地叫了起来。

    李小海打起手电,只见他们两个人的皮肤下面鼓起一道道包来,有长条形的东西在皮肤和血脉之中蠕动。

    “我靠,这他娘的是什么?”李小海用手碰了碰竿子的皮肤。

    里面的东西是有生命的,隔着一层人皮,滑溜得从他手里一下就挣脱了。

    桃桃走到大福面前,他疼得冷汗直流,两眼涣散。

    桃桃掏出一把匕首割开了他的手臂,从里面挑出一条手指长的白色软虫。

    李小海凑过来:“这是什么?”

    “蛆。”

    “这么长的蛆?为什么会在他们身体里?”

    桃桃用匕首挑起竿子吃剩的三明治,只见上面已经爬满了蛆虫。

    大福喝过的半瓶矿泉水里也已经被长长的蛆布满了,它们身体吸了水,涨满了整个瓶子。

    “不可能,这三明治和矿泉水是我在弄堂附近的便利店里买的。”李小海惊道,“他们吃之前包装都没打开,怎么会……”

    桃桃敛下眼眸:“如果不是在他们去别的房间检查时动的手,那这里的东西就真的邪门了。”

    刚才血手和血水冒出来时她感受到了邪气,但短短片刻之后,随着血手和血水消失,邪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桃桃自从四株灵脉以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了。

    这完全不是罗侯所说的三株灵师能应付的事件,只怕真的三株灵师来了只能送死。

    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墙被凿穿了一样。

    这是来到这房子以后第一次听到这样剧烈的声音。

    桃桃走跑出门看,只见二楼尽头的墙壁确实被凿穿了。

    只是墙对面不是屋外的景色,而是一片不见底的漆黑,从那破碎的洞口处跑出一个俊美却浑身脏污的狼狈男人。

    桃桃愣住。

    凶宅遇故知,霍迪也很诧异:“应桃桃?”

    第182章

    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不然你以为那几个蠢货是怎么跑出去的?”

    霍迪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脱掉脏衣服露出漂亮的上身肌肉。

    他身上黏黏糊糊的,粘了一堆说不明的液体。

    他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想用水洗洗,却发现里面全是蛆, 又嫌弃地丢掉了。

    李小海不爽道:“你骂谁蠢货?”

    霍迪不客气道:“谁进来就骂谁,好不容易把三个蠢货送出去,还不知好歹进来送死, 知道这里面的鬼什么来头吗?”

    李小海惊道:“呸呸呸, 不准说鬼, 也不准说死!”

    大福和竿子在一旁痛苦地呻.吟,割破他们的身体可以取出蛆虫,但这样一来,他们的血也会流光。

    桃桃试过用神圣净化之力驱逐虫子, 但在这诡异的凶宅里不知名东西的影响下, 蛆虫产卵速度很快, 驱出一些, 剩下的还会不停地在体内繁衍生出新的一代,像蚂蟥一样吸食血肉, 要彻底解决他们体内的东西, 只能等离开这里再说。

    霍迪:“给我点吃的,饿三天了。”

    李小海要翻包, 霍迪摆手:“我跟她要呢, 你包里那些谁敢吃?吃了就被这些蛆缠上, 甩都甩不掉。”

    李小海翻白眼:“你爱要不要。”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包受潮的饼干丢给他。

    霍迪无语了:“又是这个?好歹咱俩现在也算同病相怜, 你就没点人吃的东西吗?”

    “没有。”桃桃诚实道, “我以为最多一晚上就出去了, 什么都没准备。”

    霍迪接过饼干:“行吧。”

    他吃着受潮的饼干, 却很快乐:“对我的态度倒是好多了。一晚出去是不可能的, 我在这宅子里待了快一个礼拜,在你们之前,唯一见过的就是那三个闯进来的蠢货。”

    桃桃:“你既然能把他们三个送走,自己为什么不出去?”

    霍迪咬了口饼干:“那晚不知是不是因为望月的影响,这里的东西力量突然变弱,我灵力消耗得很厉害,把他们送出去后就被这里的东西困住了,不过还好命大,刚刚找机会从里面逃了出来。”

    “你刚才逃出来的地方不是这栋房子吧?”桃桃问。

    霍迪:“是,这房子不是一栋凶宅那么简单,刚才我出来的地方是位于这栋房子里的另一处空间,这里面的东西我也从没见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虚虚实实,它们和虚龙一样,有空间之力。”

    桃桃想起墙上出现的大蝴蝶珠的照片,以及刚刚床垫下的血手和木椅渗出来的血。

    怪不得她察觉不到邪气,原来它们是在两个空间之内穿梭。

    “能操纵空间之力的邪祟?”桃桃拧眉。

    霍迪:“五株以上的灵师才能操控空间之力,但如果只是五株不会这么强,像灵交坊那样的空间都是历代多位五株以上的灵师用几百年才一点点扩建出来的,这里邪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恐怕换算到灵师身上实力不亚于六株。”

    桃桃问:“你在另一个空间里看到什么了?”

    霍迪想了想:“很邪的东西,我形容不出来,你还是亲自下去看看比较好。我虽然误打误撞逃了出来,但没办法主动进去,或许只能等到下个望月它自己动手把我们吸进去了。”

    李小海看看霍迪,看看桃桃,满眼疑惑,想问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于是一直闭着嘴。

    桃桃:“就一包饼干,谁要跟你在这待到下个望月?”

    霍迪吊儿郎当道:“人不喝水只能活三天,不吃饭可以活一个月,我们互相喝尿也能扛过去。你要是饿了,那两个身上都是蛆恶心得很,我帮你把眼前这个片了,反正这楼里别的没有,木地板最多,烧了给你烤肉吃。”

    李小海:“…………”

    桃桃脸色倒是不变:“他瘦啦吧唧的没几两肉,口感不太好,霍老师身上的肌肉倒是不错,怎么不把自己给片了?”

    霍迪笑:“你要想吃,我有什么不能片的?”

    李小海观察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你们是一对儿!”

    桃桃冷眼瞥他,他又观察了一会儿,指着霍迪:“原来是你单恋啊!”

    这下霍迪也冷眼瞥他了。

    桃桃:“李经理,你再多嘴一句,就算我不吃,也很愿意把你片了喂那两个长蛆的。”

    李小海虽然在外面拽天拽地,但此时感受到桃桃身上的冷气,连忙闭嘴了。

    桃桃回归正题:“先别管怎么进那空间,既然你说这里面的东西邪门,我们强行突破鬼打墙出去只怕不行,要想出去,得找到这座房子为什么会邪的根源。这房子里记载第一次出事的是第二任主人,她惨死在二楼,人长这样……”

    她把大蝴蝶珠的相片丢给霍迪:“这是凭空出现在客厅墙上的,你说邪祟有操纵空间的能力,那么它放出这张照片一定有用意,指不定是想让人帮它解脱,如果我们做到了,说不定就能出去。”

    “惨死是第二任主人,第一任主人呢?”霍迪问。

    桃桃又翻了一遍李小海的资料:“没有记载,可能只是普通人。”

    “这是申城,就算民国时期动荡,像样规格的洋楼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建起来的,第一任主人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如果没有任何记载,只能说明一件事。”霍迪指着那沓资料,“这里邪门不是因为第二任主人,第一任主人,才是真正有问题的人。”

    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小海挠挠头:“民国动荡?有头有脸?”

    桃桃也一脸疑惑:“申城这么厉害吗?为什么一定要有记载?”

    霍迪:“……”

    忘了眼前是两个没上过学的。

    “总之,按照你的法子,那我们要查的重点不是第二任主人,而是第一任。”

    桃桃:“我之前搜遍了这栋楼,阁楼锁着门,像是很多年没人进去过,里面堆满了旧书和资料,说不定那里有线索。”

    霍迪站起来:“现在就去吧。”

    李小海站得比桃桃还快,霍迪瞄他:“你干嘛?”

    “跟你们一起去啊。”李小海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人很机灵,不然也不会自己创业当上经理,他进这凶宅到现在,要是还瞅不出这俩人不同寻常,就枉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应小桃,我好歹是你经理,你不能丢下我。”

    霍迪:“应小桃?这又是什么马甲?”

    “还有大福和竿子也得一起带上,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等死。”还没人答应,李小海先自己做了决定,“不劳烦你俩,我自己背他们。”

    “得了吧。”桃桃瞥了眼地上两个被虫子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她取下桃夭走到他们面前,浓郁的神圣净化之力包裹住剑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白色光圈,“把他俩抱进来,搬上搬下麻烦死了。”

    李小海连忙把两人搬进圈里,跟着桃桃他们上了阁楼。

    阁楼总共四十多个平方,被各种书和资料塞满,灰尘呛鼻。

    桃桃随手拿起一沓报纸,发现那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人都不简单,这种几十年前的报纸书籍放到现在有很多价值,所以他们留着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关于第一任主人的痕迹。”霍迪点亮手电蹲在书堆里,“分开找吧。”

    桃桃走到另一边翻了起来,她将玄魂花从空间石里拿出来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它透气。

    虽然是凶宅,但他连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都能吞,想必这种地方对他还挺营养的。

    她翻了一会,心想要是南宫尘在就好了,可以把这差使交给他来做。

    她最讨厌看书了,尤其这上面大多还是繁体字,叫人眼睛疼。

    李小海也是个一看字就头晕的主,小学都没毕业就出来社会上打拼,能认识简体字已经很不容易,繁体字根本看不懂,他只好帮着清理灰尘,将霍迪和桃桃看过的资料全部规整起来。

    “去工地搬搬砖,做做小生意,能赚钱的事那么多,干什么不好非要来趟这阴事的浑水?”霍迪边看书,别和李小海闲聊,他对李小海说的话正是桃桃刚到凶宅试睡工作室时他对她说的。

    “文凭没有,技能也没有,干别的哪有做这个来钱快啊。”李小海手下飞快地清理着灰尘。

    霍迪漫不经心道:“干别的也没这个丧命快。”

    李小海抬起头看着他。

    “你以为自己年轻阳气壮,以为从前去过那么多凶宅安然无恙就是真没事?”霍迪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你以为你家工作室那三个真的只是被这里的三天吓疯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了,虽然也看到很多离奇的画面,但冰能冻上三尺也不是一天的功夫,都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祸根,你还是趁早别干这行了。”

    李小海垂下头,无奈地笑:“工作室开了一年,以前壮得跟牛一样,现在动不动就生病没劲,你以为我不知道做这行有代价?那有什么办法,我家在山里,路都不通,爸妈早死,家里好几个弟弟妹妹,还有生病的爷爷奶奶,我去摆摊做小生意能养得活他们吗?大福竿子他们的情况也不比我好,都是自愿做这个的,各人有个各人的活法罢了。”

    他的黄毛在昏暗的阁楼里瞧不太出张扬的颜色。

    桃桃瞅了他一眼,他脸上那股拽了吧唧的的劲全不见了,好像只有这时候,看起来才像个二十岁的少年。

    霍迪笑笑,没再接话。

    阁楼里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桃桃翻过的书足有几米高了。

    计算着时间,从她进来到现在也一夜一天过去了,大半时间困在这里翻书,累得她腰酸脖子疼。

    可看了这半天,翻了数不清的报纸、书籍、本子,关于美人宅第一任主人的消息,什么都没查到。

    她揉了揉脖子,觉得身体隐隐作痛,点了根雪胆枝靠墙抽起来。

    李小海:“你还有烟?跟我一根呗。”

    霍迪瞥他:“还给你一根,十几万的东西,你抽得起吗?”

    霍迪站到桃桃身旁:“累了就放那,我帮你看。”

    桃桃没理他。

    霍迪想用书拍她脑袋,就像和华灵院的女孩子们开玩笑时那样,手都举起来却又不敢,他放下手:“狼心狗肺。”

    桃桃漠然道:“让你一个人再看上一天一夜,我耽误不起。”

    “你急着去干嘛?”

    “关你屁事。”

    霍迪:“……”

    应桃桃在他面前向来这样冷着脸,要是和颜悦色他还不习惯。

    他看书看累了,没话找话:“这花倒挺奇怪,进华灵院的时候是枯萎的,从黄泉九落塔里出来倒是活了。”

    桃桃正低头看报纸,忽然卷起报纸朝他手背上狠狠抽了一下:“不准碰。”

    霍迪好奇,正想去碰花,被她这样一打疼得啊了一声:“一朵花而已。”

    桃桃低下头继续看字,霍迪叫她:“应桃桃。”

    “你烦不烦啊?”桃桃懒得理他。

    “你抬头。”霍迪说,“这花上亮红光了。”

    桃桃抬头一看,玄魂花上确实萦绕着一道红光,她丢下报纸跑到花前将它捧起来:“南宫?”

    她以为是南宫尘醒了,可花上的红光却聚拢成细细的一道朝着阁楼的角落而去。

    桃桃看了眼那空空的角落,抱着花走过去,她蹲在那处地板上按了按:“霍迪,你过来。”

    上一秒还打他,下一秒就让他过去,真是喜怒无常,但霍迪还是老老实实过去了。

    桃桃说:“这里不太对劲。”

    霍迪伸手按过去:“幻术界,用幻术遮掩的一种结界,施这幻术的邪祟力量很强,不过看样子年头很久了,咱俩一起应该能破。”

    桃桃盘腿坐下来,闭上了眼睛,霍迪问:“你干嘛?”

    阁楼有幻术结界,里面肯定放着重要东西,不破结界她倒开始打坐了。

    “别吵。”桃桃虽然四株,但使用术法还不太熟练,正在脑子李鹤骨留给她的那堆东西里扒拉有什么破结界的术法。

    “初级破界咒,中级破界咒,初级洗界印,中级洗界印……”

    听着桃桃念叨了一串,霍迪说:“这些没用,至少要高级才行。”

    “高级洗界印。”桃桃手指上灵力流动,闭着眼在半空中一道道描画,画到一半她又伸手抹去,“太难了,换一个。”

    霍迪算是明白了:“现学?你脑子是有座图书馆吗?”

    桃桃扒拉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种不难学又能破开结界的术法。

    她和霍迪一起破开角落里幻术结界,里面是许多相册,几件旗袍和一个古旧得已经快要掉了页的皮面本子。

    桃桃翻开相册,里面照片是宅子第二任主人大蝴蝶珠的,每一张都眉眼含情,确实是不多见的美人。

    霍迪打开本子,里面的字迹娟秀,他一页页看下去,这是大蝴蝶珠的日记。

    里面记载的大部分都是琐碎日常,无非是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参加了什么宴会,认识了什么人,又演了什么戏。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日记的后半部分出现了一个叫山先生的人,山先生似乎在当时申城的上流社会里很有名望,经常举办文艺沙龙,邀请各路名媛来参加,一开就是一整夜。

    大蝴蝶珠的日记自从出现了山先生的名字后,几乎每页都有他。

    山先生博学,沙龙有趣,与前半本的琐碎日常不同,后半本大多记载了一些人生感悟。

    霍迪:“什么沙龙天天开,一开就是一整夜,还只请名媛,这山先生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

    桃桃看了眼日记上的日期:“1930年?我刚刚翻那些报纸,这一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想不起来了,李小海,去那沓报纸里把1930年的都找出来给我。”

    霍迪把日记推到她面前:“日记前后的内容字迹一致,是一个人写的,但日记跨度只有半年,记载的东西却不像一个人,前面都是吃喝玩乐,自从参加山先生的沙龙以后,日记的主人行文之间开始感悟人生,你看这一句‘人生之真谛,无非爱与虔诚’,她是爱上什么人了?”

    桃桃:“不对,这里写着‘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鲜血,我的忠诚,愿神降福于它的子民’,她所说的爱和虔诚,应该不是对人吧?”

    “神?”霍迪又翻了翻日记,“如果信奉本土宗教,不会用神这个字称呼,如果是基督教,她每周该做礼拜的时间日记上也没什么记录,如果她信的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宗教,她口中的神是什么?”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鲜血。”桃桃指着那一行字,“哪有正儿八经的神要人灵魂跟鲜血的?该不会是邪.教吧?”

    霍迪托着下巴,继续看那日记。

    李小海满脸灰尘抱过来一沓报纸:“1930年的报纸都在这了。”

    桃桃重新翻过,从里面抽出一张:“就是这张,1930年中元节的夜晚,申城许多权贵家的小姐和夫人都消失不见了,当时轰动了全城,警察厅和军队把整座申城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连人影都找不见。”

    李小海问:“这跟大蝴蝶珠的日记有什么关系?”

    “这里。”桃桃指着泛黄旧报纸,“当时报纸一直跟这件事,几乎每天都要留出一个版面来报道,这里说,这些失踪的女人平时往来也很频繁,经常参加同一个沙龙。”

    李小海问:“沙龙是什么?”

    桃桃:“我也不知道,管它是什么,重点是沙龙的主人是一个叫山绪林的男人,警察觉得他有嫌疑,但那些女人失踪时他正在别的地方和人打牌,洗去了嫌疑,所以最后也查不出什么,只能归结为世道不太平,被土匪抓走了。”

    “山绪林?”霍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问,“报纸有没有写他们开沙龙的地点?”

    “没有。”桃桃拿过大蝴蝶珠的日记,那厚厚的本子霍迪只翻了三分之二,她快速地浏览接下来的日记。

    在那些女人失踪之后,日记上这样写道:

    【山先生带她们去了极乐之地,却把房子留给了我,警察每天都在街上搜查,却从未进到红房里来,我翻遍了整个宅子也没有找到山先生和她们的踪迹,难道真去了极乐之地?外面的人叫这里美人宅,我不稀罕,只想和她们一样,跟着山先生去侍奉神灵。】

    【又梦见山先生了,他飘在云雾里,瞧着真快乐啊。】

    【山先生很多天没有进我梦里了,但我却看到了她们,不是极乐之地吗?她们的表情为什么那样痛苦?】

    【今日头疼,不想外出。】

    【半夜看到地板冒血了,我找人拆了地板,下面什么都没有。】

    【头越来越疼了,医生说看到地板冒血是我的幻觉,我不信,真是幻觉吗?】

    【昨晚在梦里听到了山先生的呼唤,他说,要我去侍奉神明。】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纸上全是鬼画符,没有任何能看懂的字,像是在极端烦躁和失控的情形下写出来的。

    霍迪从空间石手表里掏出一本华灵院出版的《高级灵师必修史》。

    书厚厚的一本,他翻了半天:“找到了,山绪林是灵师,而且是个很强的灵师,因为修邪术,在老家吞噬过婴儿脑髓修炼,所以臭名昭著被划为暗灵师,灵师界没人与他交往,后来到了申城,摇身一变成名流了。”

    “从大蝴蝶珠的日记来看,这栋房子是山绪林私下转给她的,所以山绪林就是房子的第一任主人,那些失踪的名媛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说是文艺沙龙,其实就是邪.教吧?侍奉神,出卖身体与灵魂给神明,这山绪林真是能说会道。”桃桃说,“他既然是暗灵师,那么那些失踪的女人是以侍奉□□义被他骗走吞噬了?山绪林后来去哪了?”

    “他失踪了,几乎和那些女人同期失踪,从此在灵师界销声匿迹。”霍迪说,“大蝴蝶珠的日记不是说了,山绪林带那些女人去了极乐之地,极乐之地?”

    桃桃:“山绪林是名流,他买房子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一定是他故意抹去了痕迹,让人无法将他与这栋房子联系起来,极乐之地,会不会就是你刚才出来的地方?”

    “那里到底有什么?”桃桃问。

    “与其说是极乐,不如说是地狱,幻境、迷瘴、邪气,太乱了,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被卷进去那些日子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逃出来只是侥幸,再来一次我不敢保证能活着出来。”

    “我们得进去看看,那一定是逃离这里的关键,说不定就是大蝴蝶珠日记里写的极乐之地。”桃桃说,“山绪林之所以把屋子留给大蝴蝶珠,也是想让屋子有名正言顺的主人,这样灵师就算怀疑屋子有异常也不能随便闯入。”

    “我忽然想起……”霍迪说,“小时候外公跟我讲过,一些强大的暗灵师吞噬婴儿的脑髓是为了修炼邪术,吞噬女人则是某种秘教的仪式,山绪林在那些女人失踪之后也消失了,而大蝴蝶珠又口口声声将身体与灵魂贡献给神,他该不会想要用邪术修炼,放弃人类的身份将自己炼成邪神吧?”

    “邪神?”桃桃抬头与霍迪对视了一眼,冷笑道,“他也配?”

    第183章

    六十六颗人头瓮。

    二楼走廊尽头。

    桃桃将两人准备的符箓和咒术球递给霍迪:“里面的东西擅长幻术, 帝钟的钟声加上这些破除邪气和幻境的术法,我们同时出手,先破了那些幻术再说。”

    据霍迪说, 他在送出那三个人之后就被吸入了这个空间,进去后陷入了无穷的幻术里,看到了许多奇怪的场景。

    当时他所剩灵力不多, 只能用全部的灵力护住自己。那东西试图攻击他, 但都失败了, 最后是因为那东西分出力量来对付楼里的桃桃他们,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他使出全力才跑了出来。

    桃桃觉得真正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并不是幻术,而是被幻术掩藏在背后的东西。

    她掏出一根手指粗细, 钢笔长短光滑圆润的玉笔, 在眼前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上划了两道。

    霍迪看着她手里的玉:“华灵院科研水平再高终究没有混沌冢的底蕴, 这东西能破开空间, 是天级上的法器?”

    “只能破开一些不算牢固的空间,换一个五株灵师来也照样可以。”桃桃收起笔。

    空间缓缓在他们面前出现一道裂缝。

    桃桃用手将裂缝撕大:“一个月只能使用一次, 一次维持一小时, 霍老师,要是我们无法在一小时内出来, 这裂缝就会合上, 到时候咱俩真要在里面待上一个月了。”

    霍迪笑:“那我拼了命也得保护你出来。”

    桃桃冷漠:“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留在外面守着那两个, 别跟进来。”

    后面一句话是对李小海说的, 李小海点头:“你们要快点回来啊, 这鬼地方吓死人了,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桃桃:“不可以提鬼。”

    霍迪:“也不可以提死。”

    李小海:“……”

    桃桃从空间缝隙处一跃而入, 她进去后没有落到实地,而是在半空中悬浮住了。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暗裹挟着邪气,桃桃取出帝钟,敲出连绵的钟声。

    邪气在黑暗里震动,缓缓裂开破碎,桃桃以为黑暗散尽之后能落到实地了,身体却开始无限下坠。

    黑暗彻底散开。

    霍迪就在身边,两人一起朝下坠落,这是一个很深的洞穴,桃桃连忙拔出桃夭找支撑点。

    她将桃夭插在洞壁上,稳住身体,顺手拉住了下坠的霍迪。

    她一手握着桃夭,一手扯着霍迪,两人吊在半空。

    霍迪打开手电朝下观察:“看不到底。”

    手电筒用了很久,光亮已经很微弱了,霍迪又燃起一张照明符丢了下去,依然看不到底:“山绪林难道在这打了个无底洞吗?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变成邪神钻到地狱里去了?”

    “不准叫他邪神。”桃桃仰头朝上看,上面也望不到头,还好没有带李小海进来,不然以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指定得摔死,“要想办法爬上去,你行吗?”

    霍迪抓住嶙峋凸起的洞壁:“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别看不起人。”

    等他身体在洞壁上稳住之后,桃桃松开拉着他的手。

    她从空间石里找出一条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递给霍迪。

    万一攀爬中不甚跌下去,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安全,霍迪没有多说什么,将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

    桃桃一手抓住洞壁,一手拿桃夭在洞壁上凿出可以抓握借力的小洞,两人一步步朝上爬。

    黑暗阴遂,空气稀薄很耗体力。

    霍迪是三株灵师,比起普通人体力要好很多,桃桃更不用说。可即使是他们两人,在不知爬出多久后也有些累了,在湿滑的岩壁上攀爬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精神力也消耗得很快。

    霍迪:“我换你,把剑给我,我在上面,你节省些体力。”

    桃桃仰头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洞口,她摇头:“不对劲,我们爬出多少米了?”

    霍迪说:“我们刚才下落时你反应很快,五秒之内就出剑在洞壁稳住了身体。物理学上讲,如果人从大气极其稀薄的高空坠落,速度可能超过音速,正常情况下音速约为340米每秒,但这里并不是超高空,也就是说……你干嘛这么看我?”

    桃桃不耐烦:“你们华灵院的人都这样吗?在邪祟的老窝里跟我讲什么物理学?你觉得我听得懂?直接说结论。”

    霍迪:“……我们刚才至少爬出一千米了,确实不对劲,正常来说我们早该爬上去了。”

    桃桃思考了几秒,忽然笑了:“这邪祟竟然还有两层皮,如果是普通灵师进来就算能破开第一层幻术,恐怕也会累死在这个永远爬不上去的洞里。”

    霍迪朝四周看了眼:“这无底洞太逼真了,能在帝钟的钟声下维持住这层幻术,这里的邪祟真的不简单。”

    桃桃握住帝钟,大半灵力注入。

    帝钟再响,霍迪将两人进来前准备好的符纸甩出,整个洞窟地震般颤动起来。

    霍迪手里的电筒最后一丝电力耗尽,眼前一片黢黑。

    等霍迪亮起照明符之后,发现他们确实身处一处洞内,但洞本身只有三米,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他们在原处不断攀爬,如果不是桃桃察觉不对,早晚要累死在洞里。

    桃桃爬出洞口。

    她环顾四周,只见这里是一片地下空间,像是挖好的墓穴,四周都是土壁,上方空间不过两米多,阴森而逼仄。

    霍迪也爬上来了,就着他手中照明符的光,桃桃看到几米外的墙根处蹲着一个人,那人的衣服她很眼熟:“李小海?”

    李小海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们。

    桃桃:“我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我也不想进来的,你们走了以后我想去看看大福竿子,但一转身就被这里的东西吸进来了。”李小海说,“我在这个土洞里逛了一圈没有看到你们,给我吓得不行,你们刚才去哪了?”

    桃桃懒得跟他解释,她举起照明符望向前方。

    这只是一条通道,十几米外,空间开阔,她走在前面,缓缓走进了那未知地。

    霍迪走到她身边:“我来探路吧,你在后面安全一点。”

    桃桃淡淡道:“我经历过的危险比霍老师调戏过的女孩都多,少说废话。”

    霍迪温柔道:“调戏是个贬义词,我所做的事情用调戏来形容很不恰当,如果要冠之以名义,那么应该是华灵院的院草为了学校招收到优质新生,为了女学生的快乐而做出的带有自我奉献意义的悲壮之举,这样才对。”

    桃桃:“真不要脸。”

    两人走到那处稍稍空旷的空间。

    周围依然是土封的四壁,脚下的土由坚硬变得湿软,像是沼泽,一脚踩上去就会下陷,土壤是暗红色的,咕嘟嘟泛着血泡。

    在这血红色的沼泽土中央,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十个密封起来的粗口坛子。

    坛子很大,足有半人高,半截埋在咕嘟冒泡的血壤里,除了坛子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霍迪刚要问桃桃打算怎么处理,桃桃已经抛出一颗僵土术的咒术球。

    这是在华灵院时没用完的,一落到土里,那湿软的土壤瞬间变硬了,桃桃径直走了上去。

    她驱邪风格一向这样,都走到这东西的面前来了,没有幻术影响,她不信这玩意还能把她给吃了。

    李小海畏畏缩缩跟在他们两个身后,桃桃走到最近的坛子前,也不管什么忌讳,直接用桃夭削去了封着坛子的口。

    她看了眼坛子里的东西,虽然见过很多邪祟,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东西。

    李小海见她和霍迪都拧着眉,也凑近看了一眼。

    只见坛子里一汪尸水上浮着一层白色的尸油,依稀能看见一颗已经化为絮状的人头,头发没有完全腐烂,能看出是个女人。头虽然已经泡烂成絮了,但眼珠子却没有丝毫腐败。

    人头的眼大睁着,在注意到有人望向坛子时,还转动方向朝他们眨了眨。

    李小海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扶着地面吐了起来。

    “坛子里的东西死透了,灵魂却没完全消散,她是大蝴蝶珠。”霍迪对着手上大蝴蝶珠的相片比对,“被封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么久,身体每日都在腐化成尸水,怪不得怨气会重,她将照片送到客厅,是想我们帮她解脱吧?”

    桃桃没有去碰其他的坛子,想来情形和第一个坛子差不多,都是尸水尸油与絮状发烂却能依稀辨认面孔的人头。

    李小海吐完了,跟在她和霍迪之后不肯撒开半步,他的手无意中扶在坛子上,突然尖叫了一声。

    桃桃扭头看他,他指着坛子满头冷汗:“我……我看到了一副画面。”

    桃桃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手扶在坛身上,脑海中果然出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发生的不是这个年代的事情。

    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个穿白色长衫的男人站在一群女人的中间。

    女人们大多穿着旗袍,举止优雅,或坐在沙发上,或抱臂站在一旁认真地听他讲话。

    “神明被困于地底,我们只有奉献自己的灵魂才能让它重回人间,到那时,神明会给予我们□□将我们带往极乐之地。”

    女人纷纷问道:“山先生,怎么做才能让神明重回人间?”

    山绪林手指捏起一张照明符,照明符亮起火光。

    这是灵师都会的把戏,在这些不知情的女人眼里,却像是见了神迹。

    男人眯起眼睛:“需要你们奉献自己,先从头颅开始。”

    桃桃松开手,画面消失了:“果然是邪.教,他将女人的头装在坛里埋在地底,这样狠毒的秘教仪式不是为了复活神明,他是想自己变成邪灵,这些女人体质很阴,加上死后的尸气与怨气,足以使那姓山的由人化邪了。”

    霍迪点头:“这些坛子里的人头随着时间推移会被吸干失去作用,但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被这宅子吸引进来,山绪林杀了他们吸收将他们塞到坛子里吸收力量强化自己,难怪历任主人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失踪惨死。”

    李小海盯着冒血泡的土壤:“山绪林不会就在这片湿软的土壤下面吸收着来自人头坛子里的力量吧?人头坛子是给他力量的东西,我们应该把它们毁了才行。”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她闭眼,在李鹤骨留给她的记忆中搜寻着与人头坛子有关的邪术。

    虽然耗了点时间,但她还是找到了。

    记载里说,这种东西叫人头瓮。

    将女人的头活活割下,立即放入已经画好祭祀之印的坛子里封上口,确保她们的灵魂不会流逝,而后将坛子埋到地底,被祭祀的东西在地底更深一层,天长日久,人头瓮的尸气与怨气就会流向地底,使更深处埋葬的东西由人化为恶灵。

    记载里还说,以人头瓮做邪法需要对方情愿才行,这个过程需要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后,恶灵就会吸光人头瓮里的怨气出世。

    桃桃记得那些女人是在1930年失踪的,现在早已过去了五十年,人头瓮里的怨气并没有被完全吸走,那个想要由人化为恶灵的山先生也没有出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桃桃睁开眼,发现霍迪在踢那些坛子。

    虽然坛子里的东西恐怖了点,但坛子本身是凡物,一碰就碎,他踢开一个,里面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出来,尸水流了一地,坛子里面的瓦片上画着奇怪的印记,想必是祭祀用的邪术,现在坛子被踢破,它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桃桃问:“你踢它们干嘛?”

    霍迪已经踢碎了一大半的坛子,身上溅满尸水:“不是你说山绪林在下面吸收这些东西里的力量,要我毁掉它们吗?”

    桃桃:“我什么时候说了?”

    “毁掉这些坛子未必能出去。”桃桃懒得争辩,走到霍迪面前,“……用人头瓮炼化邪灵需要六十六颗人头,当初失踪的女人正好是六十六个,并且也只需要五十年。现在五十年过去了,山绪林不仅没有出来,却还不断有人惨死在美人宅,这是什么原因?”

    霍迪看着满地的尸水:“你觉得其中有别的隐秘?”

    “只是怀疑,我们重新推一遍。”桃桃用桃夭的剑尖在地上写写画画,“首先可知,这宅子的东西会幻术,李小海他们在客厅看到的地板冒血水而我没有看到就是证明。”

    “它还具有空间之力,客厅墙上大蝴蝶珠的相片,三明治和矿泉水里出现的虫卵就是这东西从另外的地方送来的。我们以为是人头瓮里的大蝴蝶珠想要求救所以送出了相片,可如果她想要求救获得解脱为什么要下虫卵害人?又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日记藏在很难发现的幻术结界里?又为什么在我们进来这里时用双重幻术困住我们?这说不通。”

    “有没有可能,幻术与空间之力不是同一个东西发出的?”

    女孩的思维太快,霍迪几乎要跟不上了。

    桃桃在将地上分为两边,一边写下了幻术,一边写下了空间之力。

    “从我进来到现在,出现的幻术的情形有这些:地板上的血水,鬼打墙,藏着日记的结界,困住我们的无底洞。”

    “出现空间之力的情形有这些:大蝴蝶珠的照片,它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我却没有感受到邪气,只可能从另一处空间里被传到客厅墙上,饮食里的虫卵也是这样。床垫下的鬼手,红木椅子上的血,被发现后就消失不见了,一定是回到了另外的空间里,还有我们所在的这处空间本身。”

    “现在已知,空间之力只有五株以上的灵师才能拥有,邪祟想要修出空间之力很难,大蝴蝶珠这种被封闭在人头瓮里的邪祟想要修出空间之力更难,所以我们先假定拥有空间之力的是山绪林本人。他既然放出了大蝴蝶珠的照片就是想引我们知道过去的事,那么就不会不想我们找到日记,所以用幻术掩住日记的必定另有其人,或者说另有其鬼,这里邪门的东西除了山绪林,就只有这些人头瓮了。”

    霍迪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些人头瓮并没有完全被山绪林吸取力量,反而衍生出了自己的灵智,用幻术的是它们?可是它们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它们不想解脱。”

    “倒推。”桃桃说,“山绪林放出大蝴蝶珠的相片一定是想人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迪:“会不会是想用照片把人引来这里,让其他人也成为人头瓮,被他吸取力量?”

    桃桃摇头:“人头瓮六十六颗人头足够了,只需要五十年,他恶灵的身体就能成形,与其在这里困着吸收两颗人头,他不如离开这里出去来得快,况且他不是想要吸引人过来,他是想要吸引我们过来吧?如果山绪林想要吸引人到这处空间,他就不会让大福和竿子吃下虫卵,他们被蛆虫寄身之后动都动不了,怎么进来?”

    “你说得对。”霍迪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问我之前怎么把那三个蠢货送出去的吗?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是望月那天,这栋房子里的邪气突然紊乱,鬼打墙力量变弱了,我把他们三个推出去,自己也想离开的时候却被一股力扯了回来,然后就进了这处空间。我之所以能从这处空间里逃出来也是因为感受到了相同的邪气紊乱的情形。”

    “那种感觉,像是两只邪祟在打架,打着打着两败俱伤,倒让我占了便宜。”

    “两只邪祟打架……”桃桃望着眼前那些人头瓮,“它们果然已经有灵智了,并且和山绪林不是一条心。幻术是人头瓮在使,它既然在房里的门窗入口处设了鬼打墙,就说明它不想让人离开,但它用幻术把你我困在无底洞里,说明它也不想让我们进来,人头瓮要的不是你和我这样的灵师,它要的是进入这里的凡人。”

    “而山绪林,他通过空间之力放虫卵让凡人失去行动力,用鬼手和鲜血想置凡人于死地,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想让凡人进到这处空间,但是他需要灵师进来,这才用大蝴蝶珠的照片给我们线索,他要的人是我们。”

    霍迪:“所以说那晚望月鬼打墙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山绪林和人头瓮在打擂台,他破开了人头瓮的幻术,只是想把那三个凡人赶出去,但他需要我留下,所以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才被吸入了空间。”

    桃桃点头:“你说进来就遇到了幻境却没有受伤,也是因为人头瓮和山绪林在打擂台,人头瓮不想你脱离幻境发现这些人头,而山绪林则不想让人头瓮伤了你,所以你才有机会出来。”

    霍迪快要被这些邪祟绕晕了:“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桃桃:“还要从根源上找,按照秘教的邪术仪式,明明在六十六颗人头瓮的怨气之下五十年就能幻化成恶灵,山绪林却到现在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因为……”

    霍迪与她对视:“……他出不来?”

    桃桃眼珠滴流滴流滚了一圈,突然笑了:“我明白了,山绪林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人头瓮可以帮他变成邪灵,可没想到人头瓮的怨气太大,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力量,却也把他压在下面无法翻身。他之所以用尽方法勾引灵师进来,是想要灵师看到这些人头瓮动手解决它们,只有人头瓮不在了,他才能出来。”

    “而人头瓮之所以留下凡人,则是瓮里的人头在找替身,主人失踪并不是真的失踪,资料上不是说,经常有人看到青龙路上有头颅长满了蛆虫的人在路上游荡吗?那是瓮里原本的人头找到替身后逃离这处美人宅,这些年不知道里面的人头被掉包了多少。”

    霍迪眉头染了一丝愁容,他看着刚才被他踹碎的人头瓮:“你觉得我们现在活着出去的几率有多少?”

    桃桃不客气道:“你自己把人头瓮踹碎了,有什么后果自己担着。”

    “明明是你让我踹的。”

    “你放屁,我是动手削了一个坛子,但我什么时候让你踹它了?”

    霍迪说:“就是你说的,我又不傻,你不发话我没事踹它干嘛?”

    霍迪的神情语气十分肯定,不像作假。

    桃桃忽然意识道,刚刚是有人说了那句话,不是她开口让霍迪踹的,但说出要毁掉人头瓮的另有其人。

    那句话是李小海说的,但听在霍迪耳朵里却成了她说的。

    山绪林需要灵师进来为他铲除人头瓮,而人头瓮则需要凡人做替身,瓮里的人头出去,新的人头则进入瓮里发出新的怨气,所以只要源源不断的凡人死在这里,山绪林被怨气镇压就永远不可能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山绪林要与人头瓮做对,想办法破开它鬼打墙的幻术送凶宅试睡工作室那三个人出去。

    多一个凡人进入这里,山绪林出去的机会就渺茫一分。

    可是刚才李小海说,他是被一股力吸进来的。

    这空间之力大多数时间由山绪林操纵,除非人头瓮和他相争,但刚才人头瓮的力量都用来化为幻术困住桃桃和霍迪了,不可能有精力与他对打,山绪林又怎么可能随便吸凡人进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况且李小海很忌讳“死”与“鬼”,刚刚她和霍迪说了许多次这两个字,他竟然没有出声制止。

    桃桃心里弥漫起一股冷意。

    霍迪还站在李小海身前,她抓住霍迪的手将他拖到身后,另一只手桃夭翻转,猛地朝李小海当头劈下。

    桃夭斩到一半,被扼住无法动弹。

    李小海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桃夭的剑刃,挡住它下斩的趋势。

    他满头黄毛,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原本属于李小海的面孔已经全然变了,腐烂不堪的脸上爬满了带血的蛆虫。

    他朝桃桃笑,阴森至极。

    第184章

    你手中的剑到底该指向谁,谁又是你的同类。

    人头瓮已经被霍迪毁了大半, 镇压的力量削弱。

    整个土洞里顿时地动山摇,地面不断拱起,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缓缓苏醒。

    桃夭被紧紧攥住, 以桃桃的力气一时间竟然不能抽离。

    她所面对的不是真正的李小海,而是山绪林化出的分.身。

    山绪林无法亲自动手毁去人头瓮,只得用诡术让霍迪将他的话听成了桃桃的声音, 这才得逞。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这山绪林活着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六株暗灵师,死后更是被人头瓮的怨气与尸气浸泡了近百年,已经无法称之为人了,而是邪灵。

    霍迪朝湿软的血壤中丢出一串僵土术的咒术球, 僵土术也压不住土壤下的东西。片刻间, 土壤崩裂, 一具看腐烂尸体缓缓从湿土中爬出来, 它身上的长衫并没有腐坏,皮肤的每一处却都蠕生着手指粗细的蛆虫, 两只眼眶更是被白色的蛆爬满了。

    李小海消失了, 化为一道深黑色的光芒朝着那具腐尸而去。

    霍迪退到桃桃身边,挡在她身前:“妈的, 竟然把镇压近百年的邪神放出来了。”

    他一向礼貌又绅士, 突然飙了脏话也是因为情形实在危急。

    桃桃转头冷冷地盯着他:“再敢叫这又丑又臭的东西是邪神, 我不宰它先宰了你。”

    “宰了我你也得死在这。”霍迪说, “帝钟呢?怎么还不敲?快快快, 趁它刚刚苏醒把它解决了, 晚了咱俩都得没命。”

    “你以为帝钟是街边的破锣烂鼓不用灵力的?敲一次我大半灵力就没了。”桃桃说, “刚刚用法器打开这处空间, 又接连用帝钟破开人头瓮的幻术,我已经敲不动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桃桃瞥着血壤中山绪林的腐尸,“除了打还能怎么办?”

    她担山印在手,浑身被力量溢满,提剑朝腐尸冲了过去。

    霍迪双手掐出指决,他是水属性灵师,手中生出了两道水做的钩锁,一边一道,甩出去勾住腐尸的双脚。

    山绪林的腐尸被霍迪的水锁缠在原地,一时间动不了,但他背后浮出六株黑气缭绕的灵脉。

    虽然已经化身为邪灵,却还能使用灵师的术法,在看到桃桃举剑而来时,他身形蓦然虚无了。

    桃桃带着担山印的一剑穿过他的身体,劈到了脚下的湿软的血壤里。

    剑刃陷入土壤中,一时拔不出来。

    腐尸转身,身边浮起数十颗絮状的人头,每一颗人头的口中都伸出长长的骨舌,朝着桃桃的脖颈缠来。

    桃桃只得放开桃夭,跳到一旁的洞壁上躲避。

    那些骨舌丝毫不畏惧凤指桃木,牢牢缠住了桃夭的剑身,几十条舌头猛地收缩,竟然将桃夭拦腰折断了。

    至此,桃桃终于明白,眼前这具腐尸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

    在这繁华的申城市中心,竟然藏着这样恐怖的邪灵。

    如果早前没有因为破开人头瓮的幻术接二连三敲响帝钟,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现在她存余的灵力不够敲响帝钟了。

    桃桃咬牙,不管地上断掉的桃夭了,将担山印的力量催至拳头上,抡拳直接朝着山绪林的身上打去。

    虚无之印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复使用,她一拳打在山绪林腐烂的身体上,腐汁四溅,他身上出现一个拳头的凹陷。霍迪仍然用水锁缠着山绪林的双脚,脚无法动弹,他就是定在那的靶子,威胁大大降低。

    人头伸出尖利的骨舌朝桃桃飞来,桃桃抓住其中一个的舌头,甩到山绪林身上。

    桃桃退回到霍迪身边:“你能困住他多久?”

    “他六株,我三株,你说呢?”霍迪说,“现在能困住他是因为他刚苏醒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再等一会儿水锁根本对他没用。你呢?你不是连寂静之主都能打?”

    “能个屁啊!你真信我能打过寂静之主吗?”桃桃骂道,“我现在敲不响帝钟,桃夭也断了,留下去就是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洞口马上就要封闭,再晚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了。”

    “有道理。”霍迪当即表示同意。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桃桃忽然看了山绪林一眼:“他为什么不动了?”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山绪林没有趁机攻击它们,而是停在了原地。

    在他停留的间隙,他身上的邪气越来越浓。

    桃桃分明感受到,破碎的人头瓮的邪气在朝他身上聚集,而他身上的腐烂之处也在渐渐愈合恢复。

    “他在吸取人头瓮的力量!”桃桃说,“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本来就打不过,让他继续下去更打不过了,必须要打断他。”

    霍迪接收到她投过来的目光:“看我干嘛?你在灵师界是出了名的凶,你都打不过难道我能打得过?”

    “你是水属性灵师。”桃桃的目光炯炯有神,“应该能从土壤中分离出水吧?”

    霍迪:“…………你让我去跟他抢那些恶心的尸水吃???”

    桃桃说:“不是让你去吃尸水,人头瓮的力量溶化在尸水里,这姓山的也是靠吸取这些液体增长力量,你把水从尸油里抽出来,他不就吸不了吗?总不能抱着地上的干土去啃吧?”

    “都要跑了你管他吸不吸收人头瓮呢!”霍迪喊道,“让我碰那个脏水你不如杀了我!”

    “谁告诉你要跑了,我只是说空间入口要关闭了先出去再说,等出去了我照样要打它,再说他现在已经这么难搞了,真要完全吸收了人头瓮的力量整个申城有灵师能对付它吗?它被镇压了近百年怨气冲天,到时候要死多少人?”

    “我……”

    霍迪还要争辩,却被桃桃一脚踹进了血壤里。

    “快去!”

    桃桃一脚将霍迪踹了进去,自己也没闲着,又朝山绪林弹射而去。

    她拔.出血壤里断成两截的桃夭,一手一截,趁着山绪林分心的功夫,狠狠插进了他的眼眶。

    霍迪调动全身仅存的灵力将血壤中的水尽数抽离,刚刚还湿软的土壤瞬间被抽干了。

    同时,他听到山绪林因为眼睛被桃桃戳住的疼痛竟然口吐人言:“两个小畜生……”

    他身上的邪气越发澎湃了。

    一小时马上就要过去,霍迪灵力消耗殆尽,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桃桃退回他身边,直接扛起他朝着空间的入口处跑去。

    两人从那处空间里跳了出来,李小海守在洞口:“你们怎么臭了?”

    桃桃身上全是腐尸溅的体.液,而霍迪刚在尸水里滚过一轮,身上都臭气熏天。

    桃桃冲出洞口,朝李小海喊道:“不想死就别待在那!”

    人头瓮瓦解,鬼打墙也消失了,她将霍迪一路扛到了楼下,冲出屋门,将霍迪放下来。

    李小海也是个极其机灵的,听到桃桃的语气急促,他冲回卧室抱着大福和竹竿将他们从二楼窗子上丢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在他跳出窗口的同一时间,整栋美人宅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地震,而是房子本身的颤动。

    还不等李小海将大福和竿子拖离墙根,美人宅的砖瓦竟然直接片片裂开,三层的高楼顷刻间瓦解,轰然倒塌。

    桃桃还在喘气,见状一张带有防御力量的符箓飞了过去,符箓悬在大福和竿子的上空,落下来的砖石被符箓的力量撑住,没有砸在他们身上,李小海连忙将两人拖了出来,那符也支撑不住了,砖块簌簌地落下。

    在美人宅的断壁残垣上,山绪林缓缓走出来。

    他仰头,呼吸着凌晨清新的空气:“九十年,我终于出来了。”

    他死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仍然算得上俊美,只是刚才在桃桃和霍迪的干扰下没能完全吸收人头瓮的力量,所以左半边身体恢复了原状,右半边身体却仍是腐尸,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桃桃低声对霍迪说:“你带他们先跑,我断后。”

    霍迪出来后就扶着院里的树一阵狂吐,他虚弱道:“你觉得我像能跑的样子?”

    他都跑不了,李小海带来的两个人身体里还生着蛆,他自己也吓得腿软,更跑不了。

    桃桃灵力消耗得厉害,桃夭断后更是没有法器可用,完全是一局死棋。

    富贵一直守在屋外的树上,见情形不对,掉头想去求救。

    山绪林一挥手,整栋美人宅四周围起一堵坚实的结界,富贵一头撞了上去,头晕眼花地掉在了地上。

    桃桃低头,察觉到空间石项链里玄魂花上气息涌动,是南宫尘想要出来。可她也能感受到,他是想要强行现身,她不想让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灵魂再受到创伤,于是捂住项链不准他出来:“你老实点。”

    山绪林眼睛被桃桃戳瞎,但凭借气息能感受到他们的方位,他转朝桃桃和霍迪:“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桃桃:“你讲不讲理?明明是我们毁了人头瓮救了你,你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山绪林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他踩在废墟之上:“你戳瞎我的眼睛,是得好好感谢,不如就挖了你的眼睛给我吧。”

    跟人化成的邪祟交谈就是好,只要是人都会忍不住说废话,而反派往往都死于话多。

    桃桃抓住他说废话的机会,一边跟他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想办法:“别,我近视,你不如拿他们几个男人的眼睛吧,他们的眼睛比我好用,正好四双,春天用一双,夏天秋天冬天各用一双。”

    李小海大惊:“啊?别啊——”

    山绪林深深地呼吸,感受着院里众人的气息:“不到十九岁的年纪,四株灵脉,像你这样的天才为什么要为人类卖命?”

    桃桃反问道:“我是人,当然要为人类卖命,不然和你一样自愿化身为邪灵吗?你四十多岁就修出六株灵脉,就算是暗灵师天赋也不亚于我师父了,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灵师不当,要去当邪灵?”

    “你是人?只怕未必。”山绪林冷笑,“谁告诉你灵师和人类是一脉?”

    桃桃愣了愣,乌云缓缓而过,遮住了皎洁的月亮。

    今晚原本很晴,却在一瞬间布满了乌云,这着实很奇怪,桃桃抬头看,发现那不是普通的乌云,而是雷云。

    山绪林双眼失明,看不见天上的异状。

    可是桃桃疑惑起来,好端端的天气会一下子就变天吗?

    同样的情形,她见过,还不止一回。

    一次是在闽城,她喝了酒坐在天台上,南宫尘坐在她身边。

    他对她说,天地之间的秩序远比她想象中要残忍百倍,那时夜晚的晴空也是突然炸响惊雷。

    一次是在混沌界,李鹤骨的书房。

    她问李鹤骨,为什么寂静之主一定要世间正邪守恒,他说,是因为所谓的天道,那时,天空也像这样布满雷云。

    一次是在恶灵渊下的研究所,齐瀚典问,邪祟的欲望对于人类真是十恶不赦吗?错的究竟是邪祟,还是赋予了邪祟那样欲望的造物主。当时桃桃在恶灵渊下也听到了雷声。

    似乎每次提到天道,提到天地之中的某种秩序,天上都会有这样的雷云。

    这算什么?难道真是天上的神明在提醒人类不要泄露天机吗?这雷真的会炸下来吗?

    桃桃眼珠转了转,心想管他呢,试一试也好,她朝山绪林破口骂道:“你放屁!灵师不是人难道还是邪祟吗?自己想当邪祟就自己去当,少拉别人和你一起下水,灵师靠吸取天地间的灵增长修为,那么就该守护世间保护人类。”

    山绪林冷笑:“天真。”

    桃桃望着天穹,雷云更阴郁了。

    她继续激怒山绪林:“我天真?你个老不死臭不要脸的,在地下沤了九十年心都生蛆了,少为自己的恶毒找借口。”

    “你当天地之间的灵是什么?你当灵师又是什么?”山绪林站在残瓦之上,“典籍里只会告诉你,天地原本是一团混沌,盘古开天地后,清气为天,浊气为地,剩余的混沌气便化成邪祟侵扰人间。”

    “典籍还告诉你,身为灵师就要以清缴天地之间的混沌为使命,可你们都被骗了,按照典籍里说,灵师驱邪是使命所在,可为什么灵师驱邪越多越会短命?因为灵师不过是天道维系人间秩序的棋子,算起来,灵师与邪祟才是……”

    桃桃原本只是想激他说话引来天雷,可山绪林说的话却叫她听得入神,她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只要山绪林再多说几句,关于天地间的秩序,关于寂静之主要正邪守恒的真正的原因她就会知道了。

    可是九天之上的雷云已经积攒到厚重的程度了。

    一道刺眼的雷电之芒爆鸣而下,声音轰天裂地,狠狠劈正在说话的山绪林身上。

    那一道雷电波及的范围很广,就连院里的树杈都遭了秧,要不是桃桃退得快,雷电的旁支甚至会刮到她身上。

    霍迪停下干呕,望着眼前的情形讶异道:“被雷……劈了?”

    山绪林站在残垣的砖瓦上,浑身抽搐。

    他试图挣扎冲破天雷,但却无济于事,身上不断传来烧糊的焦味。

    他浑身浴满蓝黄的雷光,意识到了什么,面孔痛苦地扭曲,同时又在狞笑,他空洞的双眼望天:“不准我开口,你在怕什么?怕我说出来没人为你卖命,怕没人保护那群蝼蚁一样卑微的凡人,凭什么只有他们才配活在这人间……”

    他每说一句,天上的雷声就越加轰隆。

    桃桃站在院里,既惊讶又茫然,原来不是她的错觉,那些话真的会招致天雷。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山绪林的话被雷声打断了,她没有听完整,难道这天地之间真的有什么隐秘的秩序是她所不能知道的?

    怪不得从前无论是师祖还是齐老,每当提起这个话题都遮遮掩掩。

    桃桃一个晃神的功夫,雷声已停。

    山绪林嘴里也不再出声,他整个身体被雷劈焦了,摇晃着从废墟里站起来,身上的蛆虫发出被烧焦的蛋白质的味道。

    虽然桃桃是故意激他说出那番招致天雷的话,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心悸。

    在天道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个体也如蝼蚁般渺小,连主宰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到。

    山绪林没有再攻击他们的打算,他摇摇晃晃走下废墟,走到桃桃面前。

    霍迪想要动手解决他的残躯,桃桃拦住他。

    山绪林停在她的面前,嗓音低哑如虚渺的鬼魂:“在美人宅里,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神圣净化的气息,你不是普通的灵师吧?”

    “如果能好生好死,谁不愿意?可你知道,当你为了人间的蝼蚁们倾尽一生之后,得到的下场会是什么?灵师凡胎肉.体总有一死,只有强大的邪灵才能永生。”

    大片的皮肤从他身上剥落,露出里面的滚烫的血骨。

    山绪林贴在桃桃耳侧,声音粗涩呕哑,呼吸之间散发着恶臭味:“小灵师,你真正的敌人不是邪祟,不是暗灵师,你的一生还很漫长,你的属性注定了你不会碌碌无为,早晚有一天,也许是躯体凋零时,也许是白发苍苍时,你会明白……”

    “……会明白,你手中的剑到底该指向谁,谁又是你真正的同类……”

    最后一道天雷降落。

    山绪林的身体被劈成了两截,滚落在地。

    桃桃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却无比寒凉。

    她仰头看天。

    只见雷云稍稍退散,在最阴郁的云片中央,一只竖眼正冷冷地盯着她。

    那只眼的瞳孔是白色的,没有丝毫感情。

    在迷津渡的炼狱之门上,桃桃也曾见过这样一只眼。

    当时她觉得眼熟,却没想起那是谁的眼。

    现在再看,她讶然地发现,这只眼和南宫尘的很像,只是南宫尘望着她的眼眸总是温柔,而这只眼却是阴寒的冷意。

    天边渐渐浮起清晨微凉的日光,手表和手机也都恢复了正常。

    她已经进这凶宅两天两夜了,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山绪林死了,大福和竿子身体里的虫卵也消失不见了,正在李小海的搀扶下虚弱起身。

    霍迪问:“那邪灵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桃桃摇头,她看着天上已经消失的竖眼和雷云:“我不知道,你也别问了。”

    她从空间石里取出玄魂花,南宫尘的灵魂不再挣扎着想要出来,安静得和往常一样。

    桃桃很疲惫了,她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你是华灵院的人,应该能善后吧?”

    霍迪点头。

    马上就要天亮了,桃桃抱着玄魂花,想趁整座城市都还没醒来之前离开这里。

    刚走出门,李小海连滚带爬抓着她的裤脚跪在了她的面前:“师父,您收我为徒吧!”

    桃桃一脸疑惑地把他踹开:“什么玩意,谁是你师父啊?”

    “我不起!”经过凶宅里的两天,李小海这么机灵的人再信她是个恐怖小说家就有鬼了,他又爬上来抱住桃桃的大腿,“求你了师父!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吧!这样以后什么样的凶宅我都能进去了!”

    桃桃:“滚开。”

    李小海见她不肯,瞄着霍迪,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他一把抱住霍迪的腿:“师娘!你劝劝师父吧!”

    桃桃:“…………”

    霍迪正在用手机联系特调局的人来善后,冷不防被他这一抱,他怔住了,而后抬起头看着桃桃。

    桃桃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霍迪:“本来是不想说的,可他叫我师娘诶!”

    桃桃又一脚把李小海踹出去,她指着玄魂花:“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这才是你师娘。”

    霍迪瞥了眼她手中的玄魂花。

    李小海惊喜道:“你承认是我师父了?!!”

    桃桃被他诓进套子里,无语地转身就走,李小海抱着她的腿被她一路拖行:“师父求你了,做我们这行太不容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就收了我吧,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吃.屎我绝不吃米,求你啦——”

    桃桃拖着他走了几十米,终于不耐烦地停了下来。

    她捏开李小海的嘴,本来想灌遗魂咒水的。

    但是想了想,他的工作特殊,要是灌了水让他忘了这凶宅里的事,只怕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危险,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

    她蹲在李小海身前,拍了拍他的天灵盖,又摸了摸他的胸腔:“体内的灵少得可怜,就你这样的也想做灵师?”

    李小海又泪眼汪汪地喊:“师父——”

    桃桃被他喊得很烦,她起身丢给他一张名片:“以后遇到远近闻名的凶宅别自己上,先去找名片上这人想想办法,还有你进精神病院那三个朋友,他说不定也能找到办法。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应桃桃叫你去的,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忙肯定会帮。”

    她说完,将脚从李小海手中抽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小海十分宝贝地捧起那张名片,就着清晨的阳光,他看见名片上写着一行小字。

    【夜来香洗脚城,经理,罗侯。】

    第185章

    他举起手里的牌子:“一个亿。”

    朝阳胡同。

    桃桃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 拐进巷子后招牌掉了一半的老旧澡堂。

    她一进门,窝在柜台后看小说的香桂就闻到了臭味。

    她抬头看见是桃桃,无语道:“我说应桃桃, 你每次来我这洗澡之前都要先去掏个粪是吗?上次也是一身臭,差点给我整个澡堂都熏上味儿了,这次又来?我告诉你, 水费三十块, 一毛都不能少!”

    桃桃幽幽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对鸣钟人说话的态度?”

    香桂愣了一下, 她把这事给忘了,在想起桃桃的身份后立即变了一副嘴脸:“瞧我这脑子,我给忘了,来来来鸣钟人这边请……”

    香桂把桃桃送了进去, 转头又闻见一股臭味荡漾在门口, 一个男人走进来。

    香桂刚要嫌弃地赶人, 却发现这男人虽然臭了点长得还挺帅, 于是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是混沌冢的澡堂吧?”霍迪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香桂老板娘你好, 我是华灵院的霍迪, 特调局的齐老是我外公的老师,他总在我面前提起你, 说你排榜很能干……刚才看到应桃桃进来了, 我也想在这洗个澡, 可以吗?”

    他掏出钱包, 递了一张一百块过去。

    香桂满脸是笑:“当然可以。”

    她送了他毛巾和洗发水, 引他去男浴室。

    霍迪跟在她身后, 忽然问道:“老板娘, 你是混沌冢的人, 知不知道混沌冢有一个叫南宫的人?”

    香桂整天看店,无聊得只能看小说,除了王得宝偶尔跟她煲电话粥外,根本没人可八卦。

    霍迪这样一个气质不错的帅哥主动问了,她兴奋道:“你也认识南宫尘?问我你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我们鸣钟人看似大刀阔斧冷血无情,但那只是表象,她在背后还是一个会半夜给我打电话咨询感情问题的小女孩……”

    ……

    桃桃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

    澡堂除了男女的浴室外还有一个公共的休闲区,会提供一些收费的茶饮水果、面包。

    桃桃来到休闲区打算吃点东西,看到罗侯坐在那喝茶看球赛。

    她本来还想去一趟夜来香的,见他在这,直接走了过去。

    还不等她开口,罗侯瞥到她先咆哮起来:“你有病吧?我让你去收伏凶宅里的邪祟,不是让你去拆人家房子的!”

    “你还吼上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罗侯的声音一大,桃桃的嗓门更大了,她跟他对骂道,“跟我说什么三株灵师就能应付,你知道美人宅里面是什么东西吗?老娘差点死里面,要不是我机灵混沌冢又要换新的鸣钟人了!”

    罗侯听到这话终于不咆哮了,递给她一杯茶:“里面是什么东西?”

    桃桃一口气把茶喝干,跟他讲了。

    罗侯蹙眉:“是我大意了,前些天三个凡人活着出来,我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邪祟,没想到竟然是山绪林。他辈分比老鸣钟人还要高,百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灵师,当时突然销声匿迹,灵师界都以为是被仇家给杀了,没想到竟然一直埋在美人宅想用秘术修炼成邪神。”

    桃桃放下茶杯:“我再说一遍,不准叫他邪神。”

    “知道了。”罗侯懒洋洋地应,“只有你老公能叫邪神。”

    桃桃:“你说什么!谁老公?怎么就老公了?我答应了吗他答应了吗?胡说八道要不要脸啊你?”

    罗侯:“随口一说,怎么还急眼了呢?”

    桃桃:“……”

    罗侯:“就算你今晚出不来,我也要去美人宅找你,那场拍卖会,你到底要不要去?”

    上次见面他给了桃桃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函,他不说桃桃都快忘了,她因为凶宅的事耽搁了几天,拍卖会正好就是今晚。

    桃桃塞了颗葡萄进嘴里:“既然有人诚心诚意放出了帝钟三式,我要不去不是太不给他脸了吗?”

    “拍卖会晚上九点开场,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现在时间还早,你正好也在,先把别的事做了。”罗侯与老成地敲了敲桌子,“灵师驱邪簿呢?拿出来把它写了,省得一转眼就找不着你人了,我还得满世界去送喇叭催促你。”

    桃桃:“……”

    ……

    “罗师,好久不见,你也在这。”

    霍迪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看见罗侯坐在那看球,打了个招呼。

    他和罗侯都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有名的灵师,从前也认识。

    在罗侯身边,桃桃正苦大仇深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写灵师驱邪簿。

    这女孩一直是副冷冷淡淡的霸道模样,这么温顺的时候可不多见。

    罗侯见霍迪在看桃桃,解释道:“见笑了,我们鸣钟人年纪小爱偷懒,不督促她好好写驱邪簿转头就没影了。”

    桃桃瞪了他一眼。

    霍迪笑了:“那晚我也在,刚好我现在没事,要不我帮她写吧。”

    罗侯:“不用,让她自己写,霍老师来申城是为了两年一度的教师考核吧?难道你的考核题目也是美人宅事件?”

    霍迪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水:“华灵院对于美人宅的凶险程度判断有误,要不是桃……要不是你们鸣钟人也来了,只怕我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无论山绪林还是人头瓮都凶险得很,我从没见过这样难搞的邪祟。”

    霍迪原本是想叫桃桃的,被她瞪了一眼才改口叫鸣钟人:“我来申城不全是为了美人宅,申城拍卖会也给华灵院送请柬了,上面有几样东西华灵院也很感兴趣,校长叫我来看看,有可能的话带回去几样。”

    “确实。”罗侯说,“这次拍卖会上有几本赋灵术书很珍贵,就算混沌冢都没收藏。”

    “对于混沌冢而言最珍贵的不是那些术书和灵物吧?”霍迪笑道,“帝钟三式失传了三百年,突然在鸣钟人来申城的时候出现在拍卖场上,挂卖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还很难说,你们要当心,不然今晚我们结伴去,也好有个照应。”

    罗侯说:“那当然好。”

    桃桃听着他们聊天,不停地用手里的笔挠头。

    霍迪看了眼她手中的驱邪簿。

    ——跟特调局华灵院严谨的工作报告相比,写得乱七八糟。

    他又看罗侯,心想这混沌冢还真有意思。

    虽然应桃桃年纪小,但毕竟是鸣钟人。

    可不管是香桂还是罗侯对她都像长辈对小孩一样,要换在特调局里有人这样对元凌,恐怕早就被开除了。

    应桃桃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礼,在他面前虽然挺霸道的,在罗侯面前却低眉顺眼地乖乖写着驱邪簿。

    等桃桃好不容易写完,已经是中午了,她递给罗侯。

    罗侯检查:“山绪林是被雷劈死的?”

    桃桃点头:“这其中的原因我也还没搞明白,先别多问,当心你也被劈。”

    罗侯点头,很识时务地没有再问。

    三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去夜来香坐了会儿,等到夜幕降临,就换了身衣服前往拍卖场。

    桃桃原本想穿道袍,但罗侯说太惹眼了,她的照片灵师界人手一张,都知道她喜欢穿道袍,要她换一身。

    桃桃只好穿了前些天萧月图买给她的裙子,坐上了罗侯的车。

    被山绪林弄断的桃夭她也没有再背,放回了空间石里,拍卖场都是灵师,认识玄魂花的也大有人在,于是玄魂花也被她放了进去,富贵就留在夜来香,没有跟去。

    虽然名为地下拍卖会,可是拍卖会的地点却光明正大地设在申城拍卖场。

    拍卖场位于申城最繁华的一条路上,许多房子上了年头仍金碧辉煌。

    今天同时有很多场拍卖会举办,只有一场是灵师界的拍卖,拍卖场门口人来人往,所有人穿着体面。

    还好换了身衣服,桃桃心想,不然穿着那身破道袍恐怕在门口就要被拦住了。

    凡人和灵师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拍卖场门口站着两个门童,都穿着西装背心打领结,只是有一个是戴着面具的。

    霍迪和罗侯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对这样的场合驾轻就熟。

    桃桃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两个径直走向那个戴面具的门童,将手里的请柬递过去。

    “混沌冢,华灵院,三位这边请。”门童低声确认了身份,朝后招手,一个穿着靛蓝色的旗袍的礼仪小姐带他们走向旁边的小门,而其他人则沿着大门直接进去了。

    桃桃明白了,那些从大门进去的应该是来参加正常拍卖会的凡人,灵师的拍卖会则有另外的场所。

    沿小门进去后是一截通往地下的楼梯,罗侯掏出一张面具递给桃桃:“戴上,否则一进去就被人认出来了。”

    桃桃戴上面具,罗侯和霍迪也戴上了。

    沿那楼梯下去又七拐八拐,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华贵的大门。

    有侍者站在门的两侧,再次检查了请柬之后,放他们进去。

    拍卖室很大,一眼望去,座位至少有一百。

    在阶梯级的座位之下是一座拍卖台,所有的灯光都打在拍卖台上,光辉熠熠。

    台下座位上的灯光却很暗,除非离得很近,否则很难看到周围人的脸,这也是为了隐藏买家身份所做的考虑。

    罗侯和霍迪去前台验证身份兑换拍卖牌,桃桃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观察整个拍卖场,差十分钟九点,场内已经坐了一半的人,除了他们几乎没人戴面具,能来这里的人大多衣着整洁,都是有名望的灵师。

    在她前面坐了一排穿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挺有气势,不过桃桃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罗侯和霍迪回来了,罗侯手里拿着034号的牌子,霍迪手中拿的是035。

    这些牌子是根据进入拍卖场的时间顺序发放的,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一会儿拍卖的时候举牌叫价。

    很快,背后的大门合拢,光线稍稍明亮了一些,拍卖会就要开场了。

    台上走来一个身材丰腴的漂亮女人。

    她上场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规则就直接开始了拍卖的流程。

    “第一件拍卖品,仙嚎界的赋灵术书。”

    女人眉眼多情,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好听:“提起仙嚎界大家可能没听过,但无间之垣想必有人听说过吧?无间之垣是邪灵的诅咒,形同结界,被无间之垣困住的人就像被困入不见底的深渊,至此一生都无法脱离结界。”

    “仙嚎界术如其名,神仙到了里面都要嘶嚎,这种结界的作用和无间之垣类似,它的力量根据施界灵师的能力而定,只要施展结界,除非修为高于施界的灵师,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破界而出。”

    “各位灵师应该遇到过很难缠的邪祟吧?家族应该也有犯了错要关押的族人,对于灵师而言,门锁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被打开,但如果您会使用仙嚎界,效果就完全不同了,仙嚎界的结界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弱,无论过去多久,它所布下结界的力量都始终如一。”

    “这种结界非常强,但它本身的力量也很霸道,这本赋灵术书低于三株的灵师无法学习,否则可能会受伤,各位买家请根据自己的实际能力酌情叫价。”

    女人妩媚地笑:“根据这件拍品主人的要求,我们将起拍的价格定在了五十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万元,拍卖现在开始。”

    “好霸道的结界。”霍迪说,“不会随时间推移而减弱力量,结界的强弱根据施界灵师的力量而定,只要修为低于施界者就无法破界,要不是有缺点只怕能卖上天价。”

    罗侯:“就算有缺点也能卖上天价,灵师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女人话音刚落,场下已经有人举牌子了:“五十五万。”

    桃桃朝出价的人看去,那人坐在前排,是个身材矮胖的老头。

    “六十万。”这次出价的人是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

    “七十万。”

    “七十五万。”

    “八十五万。”

    桃桃怀疑自己耳聋了:“他们说的单位是万吧?”

    这些人一个个出价的爽快劲,让桃桃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八十五块钱的东西。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罗侯说,“灵师界除了混沌冢外没有穷人,给几个有钱人算个命就赚回来了,这只是刚开场,越到后面的东西越贵。”

    桃桃听了这话连忙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带上。

    就着拍卖场微弱的灯光,她仔细看着请柬,发现帝钟三式是最后一个拍卖品,她又查看自己的银行余额。

    虽然巫家铺子被王得宝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一个月净收入也才几十万,给她买雪胆枝还花了不少钱,她卡里总共就一百来万。

    总不好动混沌冢的钱吧,这像什么样子?

    实在不行也可以卖了巫家的铺子,那玩意怎么也值个一千多万。

    霍迪看桃桃的神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哀愁,猜到她大概是钱不够,他问:“要我借你吗?”

    在昏暗的灯光下,桃桃看也没看他:“不用。”

    转眼间,仙嚎界的赋灵术书已经拍出了一百万的高价,还有人在不停地加价。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穿白西装带着面具的男人举起手里的牌子,声音低沉:“两百万。”

    拍卖师愣了愣,别人都是五万十万地加价,他直接抬了一百万,不光是她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拍卖师钓到了有钱的大客户,很快反应过来:“021号贵宾,出价两百万,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

    桃桃虽然很不想表现得没见过世面,但也着实被惊呆了:“那人是谁啊?”

    罗侯:“他戴着面具,还用了变声器,很难猜出来,管他是谁,不和我们抢帝钟三式就行了。”

    接下来拍卖品都是珍贵的灵物和赋灵术书,场上竞价十分激烈。

    桃桃注意到,那个白西装的男人不轻易出价,一出价就会将价格抬到一个别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如果有人和他争,那么他就继续加价,有次直接将一个价值不过一百万左右的灵物抬到了四百万,跟他竞价的人十分肉痛,他却很淡然地拿下了。

    霍迪也参与拍了几样研究所急需的灵物,花了几百万。

    拍卖场能遇到白西装这样大手笔的客户,拍卖师很高兴。

    她满面春风,让人用小车推出倒数第二件拍卖品。

    那是一本书,看起来也是赋灵术书,越到后面东西越昂贵,在它之前的一件罕见而强大的赋灵术书已经被拍到五百万了,这样东西或许能拍出千万的高价。

    “各位灵师,大家看到这本书也许会认为它也是一本赋灵术书,实则不是。”美女拍卖师脸上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元素书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世上的元素书用一本少一本,在今天以前,我们拍卖会已经大半年没有遇到元素书了。”

    “这是一本名为曙之杀的光属性元素书,只要光属性的灵师得到,就可以学会里面的技能。”

    “世界上属性灵师不多,光属性灵师更是极其稀少,但我知道,在座部分贵宾背后的组织和家族里有光属性灵师的存在,就算现在没有,谁又知道未来不会有?”

    ……

    “怪不得他们给混沌冢送请帖,曙之杀,我看请柬还以为是什么赋灵术书,没想到是元素书。”罗侯说,“世间光属性灵师很少,不超过十个人,恐怕这十个人所在的组织和家族都被拍卖场请到了。”

    桃桃:“光属性的灵师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至于光属性的元素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太罕见了。”

    罗侯:“你不会想要竞拍吧?”

    桃桃:“如果价格合适,拍下来给阿与也没什么。”

    罗侯:“恐怕价格很难合适。”

    台上的拍卖师微笑道:“曙之杀,光属性元素书,起拍价八百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一百万。”

    “九百万。”

    “一千万。”

    桃桃原本还想参与一下,此时听得头脑一怔眩晕:

    “他们疯了?元素书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就没了,就算这些人家里有光属性的灵师,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应该也没什么名气,他们买回去给自家那些一二株甚至灵脉都未必修出来的光属性灵师有什么用?浪费东西。”

    霍迪在旁边咳了一声,桃桃瞥他:“你咳什么?嗓子痒就去吃药。”

    “校长就是罕见的光属性灵师,所以他才那么想要关风与留校。”霍迪说,“我这次也是冲它来的。”

    桃桃:“……”倒是从来没听说。

    “拍吧。”桃桃想了想,“不用给我面子,反正我也买不起。”

    “再等等。”霍迪说,“前面每次遇到好东西那个白西装都会出价,他这次还没开口呢。”

    场上竞争激烈,转眼已经拍出了两千万的价格。

    过去还从没有哪本元素书能拍到这么高的价格,渐渐有人撑不住了,竞价的只剩下三个人了。

    “两千一百万。”

    全场鸦雀无声。

    拍卖师:“003号贵宾出价,两千一百万一次,两千一百万两次……”

    “三千万。”一个磁性却有些机械的声音传来。

    拍卖师转头看向穿白西装的男人,他用了变声器,带着面具看不到脸,但他无论气质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想来面具之下也是一张英俊的面孔。

    霍迪虽然是冲着曙之杀来的,可现在的价格已经抬到了天价,他手里拿的是华灵院的公款,不好随意挥霍。

    他犹豫起来。

    “021号贵宾出价三千万,三千万一次……”

    “四千万。”

    如果说白西装出价还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那么这突然插来的声音则让全场都好奇了。

    他们纷纷回头,发现出价的是一个一直坐在后排,全程没有说过话的穿黑西装的男人。

    西装男就坐在桃桃前排。

    桃桃听这声音耳熟,扒着椅子朝前看了眼:“辛保镖?”

    辛保镖站起来,转身朝桃桃鞠躬:“是墨镜男通知少爷叫我来的,他说少奶奶今晚或许有用钱的地方。”

    “少爷说,反正为找少奶奶十五个亿都打水漂了,也不差这点,少爷还说,少奶奶的师弟就是他的师弟,所以给少奶奶的师弟花钱,就是给少奶奶花钱,他很愿意。”

    “别。”桃桃连忙说,“四千万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她转头看着罗侯:“你通知小佑干什么?”

    罗侯懒懒道:“帝钟三式对你很重要,对混沌冢也很重要,我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再说少爷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没逼他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让他给你花钱吧,干嘛心疼资本家的钱啊?”

    辛保镖说:“少奶奶不用担心,这是少爷自愿买给关师弟的,和您无关,也不用您还。”

    说着,白西装再次举牌。

    “021号贵宾出价五千万。”拍卖师没想到一本元素书能卖到五千万,手都有些抖了。

    辛保镖转身举牌:“七千万。”

    一下抬了两千万,拍卖场上的人全体惊呆,转头看着白西装,心想他不会这还要再加价吧?

    白西装安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退出竞价。

    三锤落定,曙之杀元素书以七千万的价格成交。

    不仅破了拍卖场历史上元素书的最高价,就算放眼整个灵师拍卖史也没有哪场拍卖会的单品价格高于它。

    霍迪冲着这本元素书来的,根本没有出价的机会。离开华灵院之前,嵇色邪对他说,这本元素书的实际价值在一千万左右,稍微高出几百万可以考虑拿下,但高出六千万,华灵院确实没有那么多资金。

    此时,全场只剩下最后一件拍品了。

    帝钟三式。

    它也是一本书,算起来也是术书的一种,只不过其他术书灵师只要学会了就可以使用。

    这本帝钟三式,光是学会了没用,如果没有帝钟也用不出分毫,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使用。

    混沌冢的应桃桃。

    灵师界都知道这位的性子,灭杀堕神道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出现时直接逼退寂静之主,杀了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取走镇魂雾,特调局屁都没放一个,更是逼得救世盟诸家灵师不得不像绩效考核一样去收集十方璞。

    在灵师界,这位已经成了不好惹的代名词。

    既然单子上有帝钟三式,那么拍卖场必然已经将请柬送到了混沌冢的手里。

    谁敢和应桃桃抢东西?

    拍卖师说:“帝钟三式,具体是哪三式我们不清楚,送来的人也不清楚,这就需要拍到的贵宾自行探索了。最后一件物品根据卖家的意思不设起拍价,每次叫价最低不限,各位可以开始起拍了。”

    全场鸦雀无声。

    罗侯问:“不设起拍价,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朝混沌冢示好或者心怀鬼胎,无非就这两种。”桃桃淡淡道,“如果是示好,直接来混沌冢送给我就好了,何必拿到拍卖场来拍卖?所以,拿出这帝钟三式的人大概率是心怀鬼胎了。”

    “试试就知道了。”罗侯举起手中的牌子,“一块钱。”

    场内的人纷纷回头,敢这样直接叫价的应该是混沌冢的人吧?

    可一块钱也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帝钟三式,虽然在别人手里相当于废纸,但怎么说也是历经了三百年流传到现在的古董,光历史价值又何止一块?

    就算不能用,买回家收藏也好啊。

    正在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竞拍时,白西装自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高腿长,仪态优雅,转头看着罗侯的方向:“混沌冢的朋友既然来了,一块钱也太没诚意了。”

    他声音里含着笑意,却显而易见地来者不善,他举起手里的牌子,缓缓说道:“一个亿。”

    第186章

    炼鬼公会,姬梧桐。

    一本曙之杀被交易出七千万的价格已经够令人不可思议了, 这本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使用的帝钟三式竟然第二口就被叫到一个亿,从白西装的话里听着,他似乎还不是混沌冢的人。

    他竟然敢跟混沌冢的人叫板?

    辛保镖举起手中的牌:“两个亿。”

    “三个亿。”白西装淡然道。

    辛保镖还想再叫, 桃桃开口:“让给他。”

    “少奶奶,这是帝钟三式!”辛保镖急了,“少爷说了, 只要是您喜欢的东西, 无论再贵也要拍下。”

    “他敢这样大张旗鼓抢帝钟三式, 说明有备而来。”桃桃笑了,“既然那么喜欢,就多给他玩两天吧。”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直视下方那戴着面具的男人。

    拍卖场送出去的请柬都是有数的, 禁止一切暗灵师参与。

    所以这男人不可能是寂静寮的人, 除了寂静寮, 还有谁会和她过不去?

    男人注意到桃桃的注视, 他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隔着一道木质面具, 眼神在空中擦出激烈火.药味。

    桃桃离开了拍卖场。

    辛保镖吩咐手下人去结曙之杀的账。

    他跟在桃桃身后:“少奶奶, 要不我找人盯着那小子,等他离开拍卖场之后就动手把帝钟三式抢回来, 我带来的人都是格斗高手, 绝不会叫人发现蛛丝马迹, 就算他们去报警, 灵师界的事警察也掰扯不清的。”

    桃桃没说话。

    辛保镖又提议道:“或者我去找拍卖场的人打听打听那白西装的身份?”

    “他既然敢嚣张, 就一定有嚣张的本钱, 你们不可能是他对手, 不要惹事, 也不要打草惊蛇。”桃桃坐进罗侯的车里,问道,“就算灵师有钱,为了一本对自己无用的术书随便就能拿出几个亿来,正常吗?”

    罗侯摇头:“当然不,姑且不论钱,现在的灵师界也没人敢要这样东西吧?他要了又有什么用?”

    桃桃:“所以这人显而易见是冲我来的,东西他既然拿到了,不可能不做些什么,等着就是。”

    “就算要等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霍迪说,“那男人虽然挡着脸,但是用排除法不难猜到身份。”

    桃桃:“排除法?”

    霍迪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罗侯将车内的光调亮,霍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拍卖场也会将请柬发给有名望的自由灵师,看那白西装的身材和谈吐应该还很年轻,如果年纪轻轻就是灵师界出了名的自由灵师,那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才对,但我脑海里没有这号人,所以他一定是灵师组织的人。”

    “根据去年特调局做的灵师界人口普查,目前灵师界有七十多个灵师组织,其中二十个较为强大、有名望的组织已经参加了救世盟,救世盟的人怕你怕得要死,不会、也不敢和你抢东西,那个白西装很可能是剩下五十多个没有参加救世盟的灵师组织里的人。”

    罗侯:“救世盟已经是一群废物了,连救世盟都进不了的是废物中的废物,他们敢动鸣钟人的心思?”

    “无知者无畏,越是什么都不知道做事越没顾忌,况且他们驱邪方面是废物,不代表敛财方面也是,这场拍卖会你也看见了,那些灵师组织一个个富得流油,不过纵观全场,那个白西装的有钱程度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霍迪在本子上写了一连串灵师组织的名字,将它们分成四列:“第一列灵师组织里几乎没有像样的灵师,平时也只是收费帮凡人处理一些不算难的事件,可以排除。”

    他画掉了那一列的名字:“第二列的灵师组织实力较强,靠结交有钱人赚了不少,但大多都是暴发户气质,看那白西装的言谈举止,应该不会来自这些灵师组织。”

    “第三列的灵师组织里我都有熟人,也没有白西装那号人。”

    “至于第四列,这些组织平时很低调,我没接触过。”

    “气质不凡,富得流油,灵师组织的人,又足够叛逆敢和混沌冢叫板,综上我认为,他是这个人的几率很大。”

    霍迪在第四列上名单上圈起了一个名字:“炼鬼公会,姬梧桐。”

    *

    桃桃早上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昨晚拍卖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了,桃桃很困,听完霍迪的推理后,桃桃觉得有理有据,但她和炼鬼公会没有过节,如果是姬梧桐,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她抢帝钟三式,所以把这件事交给罗侯去查,自己就回酒店休息了。

    她和萧月图原本住在快捷酒店,但辛保镖对着那快捷酒店的环境直皱眉头,当晚就强行给她换到了申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了。

    电话响了,桃桃以为是罗侯查出东西了,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面萧月图声音十分激动:“师姐,你来陪我喝下午茶吧!”

    桃桃困得睡眼朦胧:“我不饿,你自己喝吧。”

    “我自己喝会晕过去的!”萧月图声音惊喜到颤抖,“松普普事件我解决了,你猜怎么着,刚刚苏恩曜的助理过来找我,说为了感谢我破案,我偶像苏恩曜要请我喝下午茶!就在皇家度假大酒店!我不想在偶像面前出丑,你陪我吧,求你啦师姐!”

    桃桃听到皇家度假大酒店这几个字,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牌子,就是她现在所住的酒店。

    喝个下午茶也只是下趟楼的功夫,她答应了:“时间地点发我。”

    她挂上电话,睡不着了。

    现在才十点,离下午茶还有四个小时。

    辛保镖送来早午餐,她坐在江景落地窗前边看风景边吃。

    在她吃完之后,辛保镖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桃桃打开,里面满满装了至少几百根雪胆枝。

    “这是少爷让我带给您的。”辛保镖说,“他知道您身体不好,这种灵物可以养护您灵师的本源,所以一直派李管家到处收集,总共只找到了这些,应该够少奶奶几个月用的了。”

    桃桃:“你们李管家真能干,罗侯都找不到这么多雪胆枝,很贵吧?”

    辛保镖只是笑。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张地契和房契递给他:“这是一间灵交坊的铺子。”

    辛保镖不理解地看着她。

    桃桃说:“曙之杀加上这些雪胆枝让小佑破费了,就把这间铺子抵给小佑吧,虽然也不值什么,但它是我现在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辛保镖大惊失色:“少奶奶——”

    他弯腰鞠躬,深深地低下头:“我要是收了您的东西,少爷他会杀了我的!”

    桃桃把那两张纸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

    她点了一根雪胆枝塞进嘴里:“不收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辛保镖扒着门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桃桃掏出离开华灵院之前特调局交给她的十方璞散布的资料看了起来。

    救世盟每完成二十起事件,混沌冢就会选择一起事件完成,她用一个中午的时间看完了全部的资料,没有一个邪祟是容易解决的,原本就已经很强大了,加上十方璞的助力,只怕到时候解决起来会是件很难的事。

    她选了几件难度较高,但刚好能被她和混沌冢灵师能力克制的事件发给罗侯,让他安排一下,随时准备动手。

    再一抬眼,已经快两点了,她换上衣服抱着玄魂花去往萧月图说的那家咖啡厅。

    咖啡厅在酒店的一层,桃桃乘电梯下去,发现大厅里围了很多年轻女孩,手里拿着相机朝着电梯的方向在拍些什么。

    工作人员在电梯四周拉了线,除非是酒店的客人,外来人一律不准越线。

    桃桃刚要走向咖啡厅,那群女孩里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是路结樱。

    女孩兴奋地朝她招手:“桃桃——”

    路结樱指了指身边另外一个女孩:“这是我同学,她是苏恩曜的粉丝,我陪她来追星,你在这做什么呀?”

    桃桃走过去:“来找朋友,你还好吧,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路结樱:“多亏了你,已经完全解决了,只是王婆婆她去世了,医生说是年龄太大突发脑梗。”

    那老太婆为什么会死桃桃比任何人都清楚,嘴上却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年纪大了难免有病痛,节哀。”

    正说着,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尖叫声。

    所有女孩不约而同地朝着电梯的方向举起手机:“啊——苏恩曜——”

    “苏恩曜,好帅——”

    “哥哥,看我啊——”

    桃桃回头,在几个保镖和助理的保护下,一个俊美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苏恩曜是萧月图的偶像,桃桃虽然不关注影视明星,但也在萧月图的房间里见过几次海报。

    海报上的男人很帅,但见了真人,才发现他并不上镜,海报上的面孔却没有他十分之一的好看。

    非要说,这男人的脸就是造物主的恩赐,是它投落在人间一抹绚丽的颜色,眉眼如画,鼻骨高挺,削薄的唇如同两片淡红的花瓣,精美的五官落在古希腊神像般棱角分明而立体的脸上,叫人目眩。

    难怪萧月图说她一个人可能会晕过去。

    耳边充斥着粉丝激动到几乎癫狂的叫声,就连路结樱也怔怔地看着男人:“真的好帅啊……”

    是很帅,但桃桃不感冒,比苏恩曜好看的人她见过,还朝夕相处过,她已经对男人的俊美免疫了。

    苏恩曜身边的人太多,派头太大,桃桃想等他离开再走,就站在原地没动。

    她是酒店的客人,刚从电梯里出来,其他的粉丝被拦在线外,而她站在线内。虽然不在路的中央,但一眼看过去还是很突兀,加之她看上去很年轻,苏恩曜身边的男助理以为她是粉丝,越过线想要靠近苏恩曜。

    他远远的挥手驱赶:“让开让开——”

    桃桃身后那些女孩激动得完全听不见声音了,后面推前面的,前面的挤到桃桃身上,将本来就在线外的桃桃挤出去了,刚好挡在苏恩曜的必经之路上。

    桃桃不想惹人注意,正要让开,苏恩曜的助理却伸手在她肩膀狠狠地推了一把,吼道:“让开,耳朵聋了吗?”

    那男人比桃桃高一个头,五大三粗的一看就经常健身,可他用全力一推之下,看似纤细的女孩竟然纹丝不动。

    桃桃旋起眉,她还没发作,辛保镖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找死吗你!”

    这一声不仅吓住了苏恩曜的助理,也吓到了大堂经理。

    昨晚辛保镖办入住时刷的是金氏财团的卡。

    经理知道这是金氏财团的人,连忙站出来:“误会误会,这不是粉丝,这是入住我们酒店总统套房的贵宾。”

    辛保镖的个头和身材丝毫不比那助理差。

    他没理经理的劝和,堵在助理身前:“知道我们少奶奶是谁吗?你敢推她?”

    助理知道自己推错人了,也不道歉,拽拽地说:“不就推了一下吗?又没推动。”

    辛保镖瞪着眼,气势凶悍:“没推动就不用道歉了?那我现在打你一拳没把你打死,是不是也可以掉头就走啊?”

    酒店的经理劝阻不了,只是尴尬地赔笑。

    助理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好惹,一时气焰也不敢嚣张了:“就是误会而已,你怎么胡搅蛮缠的……”

    “是我们不对。”苏恩曜打断了助理的话,“我代他跟您道歉。”

    不光人好看,声音也好听,背后的尖叫声又此起彼伏。

    桃桃不擅长和普通人打交道,反正也没受伤,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口道:“辛,我没事,你回来吧。”

    辛保镖这才退到她身后。

    苏恩曜走到桃桃面前:“实在对不起,不如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桃桃:“不用了。”

    虽然一会儿确实要陪萧月图和这男人喝咖啡,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桃桃不想引人注目。

    她转身要先一步离开,打算出去再说,苏恩曜却快步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桃桃很少与别人肢体接触,面对陌生人她的身体有回护自身的本能,所以手腕被抓住那一刻,她下意识挥手。

    她的力气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当她回过神来转头看,苏恩曜的身体直接被她甩飞出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撞在了身后反光的电梯门上。

    桃桃:“……”

    ……

    萧月图早就打扮好了等在楼下咖啡厅,却突然被通知苏恩曜改了下午茶的地点。

    她乘电梯一路来到皇家度假大酒店顶层的餐厅。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被苏恩曜的粉丝围着,工作人员正在劝说她们离开。

    几个金氏财团的保镖守在门口,别说粉丝,就连只蚊虫都进不去。

    萧月图一进门就看见桃桃和苏恩曜坐在窗边的桌子上,辛保镖站在桃桃背后,助理小杰站在苏恩曜的背后。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打嘴炮。

    “要不是你家老板突然动手,我家少奶奶会受到惊吓吗?”

    “正常人受到惊吓都是大叫,谁受到惊吓会直接把人甩飞啊?再说我家恩曜抓她手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一会去医院检查了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别人当你们是大明星,我们少奶奶不稀罕。律师函?谁敢发?”辛保镖冷笑,“苏恩曜,签约在天王星影视文化公司,只要我们少爷发话,就算你家老板都没好果子吃,别说一个明星了。怎么,你是觉得夏天过去天气凉了,天王星集团该破产了吗?”

    “……”

    萧月图看到苏恩曜很紧张,又被这里的气氛搞得不知所措,她走到桌前:“你们这是?”

    苏恩曜见她来了,站起来与她握手:“萧月图大师是吗?你好,刚才出现了一些突发状况,粉丝堵门没办法出去,只能请你上来了。”

    萧月图碰到了偶像的手,小脸通红:“你好,到底怎么了嘛?”

    桃桃懒怠地靠着顶层的落地窗:“我不小心把他甩飞了,他粉丝要揍我,所以出不去酒店的门。”

    她三言两语简述了经过,实际上当时的情形更加惊心动魄。

    桃桃生平第一次被一百多个女孩追着喊打喊杀,人墙堵住了酒店的大门,她想逃逃不掉,想还手又不好真的打,最后还是辛保镖的保护下躲进电梯来到顶层这才逃过一劫。

    她以为把这话对萧月图说了,萧月图一定会痛斥那些粉丝的可恶。

    谁知萧月图却转身瞪着她:“你把他甩飞了?怎么可以这样!他要是受伤了还怎么工作啊?还怎么唱好听的歌拍好看的电影啊?还好脸没事,师姐你太过分了!”

    桃桃:“……”

    苏恩曜温柔地笑:“我没事,只是轻微,你们两位认识?”

    他一开口,萧月图的小脸又红扑扑了,像极了树枝上鲜嫩多汁的桃子:“是啊,我师姐她一直是这样,脾气不好,但她人不坏的,我替她道歉了,你千万别介意啊。”

    苏恩曜:“怎么会,你查出普普的死亡真相我要谢你才是,只是没想到他会是那样的人。”

    提到那起事件,桃桃来了兴趣:“所以那男人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萧月图说:“恶鬼报复。他包年的房间就在这家酒店楼上,我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足足有五只女鬼,她们死得很惨,怨气很重,松普普就是被它们虐杀了,不过好在她们的灵魂已经被我超度往生了。”

    “那些女鬼是被松普普杀的?”

    萧月图露出了激愤的神色,骂道:“那松普普看着人模人样,实际就是个禽兽!研究所发明了一种仪器,只要灵师注入灵力就可以短时间内和邪祟无障碍交流,我离开学校前把那仪器借出来了,在那间房里,女们鬼亲口对我说……”

    “她们都是松普普的粉丝,在一次探班的时候被松普普约出来,狗男人想对她们做那种事,她们不同意,所以他就在她们的饮料里下药把她们关了起来……总之,他发泄了□□还不够,怕她们说出去还把她们都杀了,所以她们死后才有那么重的怨气。”

    苏恩曜没有开口,垂着眼坐在对面,像是在为好友做的事愧疚。

    他薄软的耳垂上戴了一只松绿色的耳钉,看上去亮莹莹的。

    桃桃拿手机搜松普普的相片,眉清目秀,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看面相不是凶恶的人。

    萧月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不是那些女鬼亲口对我说,我也不会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午后的光温暖,苏恩曜歉疚道:“我到现在也无法相信,那是普普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别难过了,这跟你没关系的,都怪他装得太好了。”萧月图安慰他,“他虽然做了坏事惨死,但是我超度女鬼的时候也顺便念了一段往生咒给他,他应该能收到,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作孽了。”

    桃桃:“应该能收到?”

    萧月图:“他的灵魂不在房间里,估计已经下地狱了吧,谁知道呢。”

    门口的那些愤怒的粉丝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已经离开了。

    苏恩曜电话响了,他起身:“失陪一会儿。”

    他走后,桃桃问:“你不会搞错吧?”

    “怎么可能!”萧月图说,“当事女鬼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错吗?我虽然看不见她们,但能感受到她们伤痕累累,气息暴怒,提到松普普的语气也是特别浓的怨恨和愤怒。”

    桃桃看着手中男人的照片:“看他样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面相也是一门学问,师父从前教我没好好学,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松普普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想要女人很简单吧?何必去做这种事情。”

    萧月图吃着点心:“师姐你从前不下山,对世上一些丑恶的事情不了解,人坏起来和俗世的地位、财富、皮貌都无关,他只要想坏,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算是这样,一个男人同时迷晕了五个女人做那种禽兽的事情,这合理吗?”桃桃说,“松普普离世前这件事情没有爆出来,就说明他掩藏得很好,迷晕带走五个人奸.杀后还能很好地处理掉,这是他一个人能做到?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做的,必然有帮凶,既然这样,为什么女鬼不去找帮凶的麻烦?”

    萧月图齿间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有道理啊!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不过那些女鬼已经被我超度了,也问不出什么,她们都说是松普普,他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吧。别多想了,吃这个,刚刚苏恩曜在我都不好意思吃……”

    桃桃觉得这起事件不是那么简单,但不是她负责的事件,线索到这里又全部中断了,她也没什么头绪。

    “我也去趟洗手间。”

    餐厅整个被苏恩曜包下来了,香氛味太浓,桃桃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隔壁男厕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我刚听见苏恩曜和人打电话,说家里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松普普,那小子不会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留了后手吧?他向来跟苏恩曜关系不错,包裹里面万一是对我们不利的东西怎么办?”

    “是我没处理好,可这件事做的太仓促了,松普普身上十个心眼,我也不能全部防范到,总之要在苏恩曜打开包裹之前把那包裹里的东西截下来,绝不能让他看到,否则我们一番布置放在松普普枕头里面的东西不就白费了吗?”

    “好,我现在就去办。”

    桃桃听见男厕所的脚步声要出来了,闪进女厕所的门口。

    她看见之前请她吃过饭的松普普的经纪人苗顺急慌慌地从厕所离开。

    她回到位子上,苏恩曜已经回来了,正在和萧月图聊天。

    “你刚才接了什么电话?”桃桃上来就开门见山问道。

    苏恩曜愣了愣,萧月图尴尬地拉她衣边:“师姐,这是人家的隐私,你不好问的。”

    桃桃黑曜石般的眼珠盯着苏恩曜,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男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隐私,只是说出来怕吓到你们。家里阿姨告诉我刚刚收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是普普,可他已经去世很多天了,也许是黑粉的恶作剧吧。”

    萧月图:“这么恐怖?要不我去你家看看……你别多想,我不是私生,就是想着说不定能帮到你。”

    “谢谢你。”苏恩曜笑起来俊美,温暖得让人心都化了。

    桃桃招手叫来辛保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辛保镖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掉头走了。

    “今天的饭就吃到这。”桃桃拉起萧月图,“我们走吧。”

    萧月图:“啊?我还没有吃够呢,而且他好不容易空出了一个下午,他都还没走……”

    苏恩曜温柔道:“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吗?或许我也能帮上忙。”

    桃桃看了看他,问道:“你有没有松普普死亡那间房的钥匙?”

    ……

    松普普在皇家度假酒店包了一间房,他惨死之后那房间就封了。

    苏恩曜是松普普的好友,两人又是同一家公司,他说想要进去看看,很轻松就跟酒店要来了钥匙。

    那是酒店顶层一间江景房,桃桃和萧月图等在房间门口时,萧月图远远看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穿着白裙的漂亮女人,她无语道:“我说苏婉婉,申城那么大,你偏要和我冤家路窄是吧?”

    苏婉婉看到她也很惊讶:“你住得起皇家度假酒店?我想起来了,你的那起事件就是在这处理的吧?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踏进这里的大门,和你那个姓元的小男朋友一样,都是穷鬼。”

    萧月图恼火道:“你跟我骂架带他干嘛?他是你能说的吗?”

    “说说怎么了?”苏婉婉抠着指甲,“穷还不让人说了?在学校的时候我看见他晚上接你了,有没有搞错,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吗?追求人还送冰淇淋的,难怪你看不上他。”

    “我看不看得上他用不着你多嘴!”萧月图刚要发作,余光瞥到苏恩曜上来了。

    她不想在偶像面前表现得太凶:“算了,懒得和你说。”

    苏婉婉也懒得理她,刷了隔壁的房门进去了。

    苏恩曜打开松普普的屋子,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还是隐约能闻见腥臭味。

    桃桃径直走进卧房,将玄魂花放到一旁地毯上,拿过床上的枕头拆开。

    萧月图跟在她身边:“这枕头有什么问题吗?”

    桃桃在棉花里面掏来掏去,掏出一张粘着几撮头发的符纸来:“果然没那么简单。”

    符上的纹路很奇怪,桃桃从没见过。

    “这是什么东西啊?”萧月图问。

    桃桃摇头:“还不知道。”

    桃桃坐在地毯上,忽然身体一僵,转头看向地毯上的玄魂花,神色动容。

    不过只是一瞬,一瞬后她又收回目光,闭上眼在李鹤骨遗留的记忆中寻找这张符上图案的样式。

    萧月图乖乖坐在她身旁,突然听到客厅的音箱里放起了歌。

    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与你分离

    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我不想忘记你

    牵你手看雪的记忆

    已成为无法言说的禁忌

    ……

    男人嗓音如醇酒,每一句唱出口都像是要倾注一生的温柔。

    这首歌名为《雪》,是苏恩曜作词作曲演唱的。

    萧月图很喜欢听,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放它。

    “我有一个妹妹。”苏恩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瓶酒。

    他喝了一口,目光深邃:“她很美,如果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里,那么世界上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萧月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尴尬。

    好在桃桃很快睁开了眼,她拿着那张符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对着午后明亮的光线辨认:“就是它。”

    萧月图立即被吸引去注意力:“这是什么?”

    “古时候一种迷惑恶鬼的阴术,把恶鬼要害的人的头发粘在符上,把符放在稻草人或者木头人身上,这样就会将恶鬼的戾气转移到稻草人身上,可以驱邪避灾。”

    “但是现在有人把它塞到了松普普的枕头里,这上面有五撮头发,害死那五个女孩的是这五个人。”

    “他们让那些女孩觉得伤害她们的人是松普普,所以恶鬼才会将松普普虐杀在家里,实际上她们杀错人了。这张符很阴毒,在符的作用下,恶鬼连松普普的灵魂都完全撕碎了,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房间里找不到他的灵魂。”

    “天啊。”萧月图捂住嘴,“都怪我,可是我已经将那些女孩送去超度了,怎么办,这样不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了?”

    “找得到,我已经让辛保镖去了,晚点就有结果。”桃桃安慰她,“等他回来……这什么味道?”

    那味道已经存在好一会儿了。

    萧月图伸着鼻子嗅了嗅:“又臭又甜,可能是尸体的味道没有散干净吧……不过师姐,你觉不觉得头有点晕……”

    萧月图紧接望向坐在沙发上的苏恩曜:“你为什么没事啊?”

    苏恩曜缓缓站起,桃桃一把将萧月图拉到身后。

    萧月图先一步晕了过去,桃桃的身体忍不住摇晃,她看着苏恩曜,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恩曜的声音磁性而低沉,“神圣净化明明可以抵御一切超自然毒素,为什么你会头晕?”

    他笑容里有种诡异的美感:“因为这房间弥漫里的并不是什么超自然毒素,而是吸入式的医用麻醉剂,我既然要得到你,当然要查好资料,做好万全的准备。”

    桃桃头脑眩晕,眼前一片花。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苏恩曜声音蓦然变得冰冷了。

    他说:“她本该站在阳光里。”

    第187章

    不行师娘让给我来当。

    桃桃睁开眼, 她半躺在一张形似口腔椅的皮质软椅上,左手腕被一条链子锁在头顶。

    这种细细的链子拴不住她,桃桃想要挣脱, 却浑身无力。

    “这是哪里……”

    “头好疼……”

    左右两边同时响起虚弱的女声,一道是萧月图的声音,另一道虽然不太熟悉, 但也是认识的人。

    头顶探照小灯亮起, 桃桃被光刺住眼, 眯了一会儿才睁开。

    苏婉婉和萧月图都和桃桃一样,被锁住手半躺在椅子上。

    苏婉婉:“你们两个绑架我?”

    萧月图头一阵疼:“有病吧你?没看见我们俩也被绑着吗?谁家绑匪绑人把自己也给绑了的?”

    苏婉婉:“不是你还会有谁?就你看我不顺眼,也就你知道我在皇家度假大酒店。”

    “那你还看我不顺眼呢!”萧月图反唇相讥,“照你的说法, 我也能说你是绑我的绑匪了?安德烈不是和你一起住吗?他还知道你在那呢, 绑你的人说不定是他啊!”

    “他没事绑我干什么?”苏婉婉试着扯动手上的锁链, 她是灵媒, 根本挣脱不了。

    苏婉婉看着躺在她和萧月图中间的女孩:“应桃桃,你也被捉来了?怎么, 你也在酒店和男朋友约会了?”

    萧月图说:“你放屁!当谁都像你一样是在和安德烈约会的时候被人绑来的?我师姐是在查案的时候中了人的奸计, 是为了人民的财产安全……对了,苏恩曜呢?他当时也在屋子里, 他不会也被人绑了吧?”

    苏婉婉看着桃桃左手上的锁链:“链子也不粗啊, 应桃桃你打不开吗?”

    这女孩在灵师界凶名赫赫, 不光灵师的能力很强, 传闻还是天生怪力, 这么细的链子应该困不住她才对啊。

    萧月图和苏婉婉被绑了双手, 桃桃却只被绑了左手, 她抬起自由的右手, 手腕上扣着一道红色的手环。

    萧月图一看那东西脸白了:“阻神环?夏老师说它被暗灵师抢走了,难道绑我们的人是暗灵师?不对……这不可能。”

    苏婉婉听到暗灵师三个字,脸色跟着变了:“暗灵师和你们有恩怨绑我干嘛?他们是不是弄错了?不过好在安德烈也在申城,发现我不见了他会找来的。”

    “安德烈真的会来吗?”桃桃开口了。

    苏婉婉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桃桃被阻神环扣着,不光灵力用不了,力气也没了大半,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她虽然动不了,神色却很平静地望向前方。

    苏婉婉沿她视线看去,借着头顶小灯的光勉强看见了桃桃正在看的东西。

    她倒抽一口凉气:“那……那是什么?”

    这里空间很大,四壁厚重,没有窗户。

    天花板离地面有二十多米,像是一间特意被人建造的密室。

    在正前方,有十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得像钻石一样的箱子。

    箱子四周贴满符箓,里面的情形叫人一看浑身汗毛倒竖。

    第一个箱子里满是滚烫的铁水,在铁水中,几十只邪祟被困在里面,忍受着无尽的灼烧,痛苦嘶嚎。

    第二个箱子里竖着一根枝干锋锐的青铜铁树,无数邪祟被当成风干的腊肉一样串在树杈上,奄奄一息。

    第三个箱子里有一座巨大的石磨,石磨不知受什么力推动,缓缓碾压,而在它的磨盘下绑着许多皮骨绽裂开开的邪祟,随着石磨每动一下,就要承受千万斤的重压。

    第四个箱子里则是冰冻严寒,邪祟的皮肉被粘在冰上,动一动就血肉崩裂。

    ……

    与其他的箱子都不同,第十一个箱子里关着一个被锁着手脚的男人。

    他衣衫褴褛,呆呆地看着前十个箱子,已然像个傻子。

    苏婉婉和萧月图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景象,吓得手脚冰冷。

    萧月图:“这到底是什么?”

    桃桃:“十方炼狱。”

    苏婉婉冷汗直流:“十方炼狱……难道我们死了?”

    “是人为的。”桃桃小时候见多了炼狱的景象,真正的十方炼狱比眼前所见要恐怖千百倍。

    “人为?”萧月图深深呼吸,“这得多心理变态才会想到模拟十方炼狱啊?到底是谁把我们绑来的?”

    苏婉婉:“一定是暗灵师!”

    “暗灵师才没那么闲,他们看中的猎物都是直接杀了的。”萧月图说,“这人不杀我们一定有他的理由。那第十一个箱子里的男人我好像见过,华灵院曾经出版过一本介绍介绍有名灵师的书籍,里面有一个人和他长得一样,是个灵师世家的族长,后来整个家族离奇消失,他怎么会被人关在这里?”

    说话间,天花板上盏盏大灯同时亮起。

    桃桃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能将这里的一切都看清了。

    房子四壁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密不透风,那十一个箱子也是,能盛住铁水还不融化的必然不是普通的材料。

    周围的一切满满的现代科技感,有书柜,有电脑椅,有床,有厨房,有游戏室,甚至还有一个堆满了酒的吧台。

    这里常年有人生活。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透明箱子背后走出来。

    萧月图先是惊喜道:“苏恩曜你没事!”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十几个年轻人跟在他背后,其中赫然有她所熟识的安德烈。

    她一时间脑子僵硬住了,苏婉婉也僵住了。

    苏恩曜走到酒柜前掏出几瓶白兰地,分给身后的人。

    安德烈打开瓶盖,一口酒灌了下去。

    有人用音箱放起了重金属音乐。

    安德烈坐到吧台上,邪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孩:“本来只想要一个应桃桃,没想到买一送二,一下绑回来三个,她们都年轻,又是实力不俗的灵师,雪萱有口福了。”

    苏恩曜慵懒地倚在吧台后面,伸出酒瓶和他碰杯:“阻神环的事还要谢你。”

    萧月图死机的大脑一直没有重启过来:“是你把我们绑来的?苏恩曜,你……”

    “你还要叫他苏恩曜?”桃桃耳朵里听着嘈杂的音乐,漠然道。

    萧月图瞪着苏恩曜:“你到底是谁?”

    苏恩曜抿了口酒,不回答,只是笑。

    桃桃冷漠:“对邪祟这样大的恨意,能有闲钱建起这样一栋房子,除了炼鬼公会的姬梧桐,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

    霍迪也住在皇家度假大酒店,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他去顶层餐厅觅食,正好撞进辛保镖走出来,脸色铁青。

    “少爷家的保镖。”霍迪叫住他,“急着去做什么?”

    辛保镖着急地问:“见到少奶奶了吗?她让我去截一个人,东西我给她拿到了,她人却不见了。”

    “不见了?”霍迪说,“房间找过吗?”

    “都找过了,她不在,电话也不接,我问过墨镜男了,她也不在夜来香。”

    “说不定是去哪玩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吗?”

    “少奶奶向来很靠谱,我离开前她说就在餐厅等我,我没回来她不会走,我刚才去问大堂经理要监控,他支支吾吾说监控坏了,这也太巧了,你到底见没见过?没见我要去找人查外面街道的摄像头了。”

    “等等。”霍迪知道桃桃是和萧月图一起来的申城,他给萧月图打了电话,那边也无人接听。

    “华灵院有规定,在外出任务的灵师要随时保持通讯畅通,连萧月图也不接电话一定是出事了,这里是皇家度假大酒店。”霍迪回头,望向走廊尽头,“萧月图的毕业实践。”

    他是华灵院的老师,掌握着所有毕业生毕业实践的情况,转头就走向松普普死亡的那间房。

    房间里还有未散去的麻醉剂气息,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富贵在窗外撞着玻璃,霍迪打开窗,它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知道应桃桃在哪吗?”霍迪问。

    富贵疯狂点头。

    霍迪:“带路。”

    富贵没有带路,而是飞向了卧室的窗帘,用翅膀不停地扑着窗帘布。

    霍迪走过去拉开窗帘,在窗帘后看到一盆玄魂花。

    那花平时应桃桃把它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着,除非遇到紧急事故,否则她绝不会把花落下,还特意藏在窗帘背后这样的地方。

    霍迪望着玄魂花,想起应桃桃将它从不离身,又想起那天清晨在美人宅门口,她对李小海说它才是他的师娘,犹豫了一下,将花盆也带上了。

    *

    “你是人吗你?老娘已经不求你专一,不求你能管得住下面那根东西了,就想处到毕业好聚好散,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他娘地绑架我?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苏恩曜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左边耳朵是苏婉婉在骂安德烈,右边耳朵是萧月图对偶像的幻想破灭正失声痛哭。

    两个女孩的声音混着屋里重金属的音乐,听得桃桃头晕。

    不远处那群年轻人却丝毫不在意,开瓶,碰杯,就着激昂的音乐喝酒扭动,一时,到处都是浓郁的酒味。

    安德烈将花衬衫的领口解开,他颈间带着一串骷髅项链,听着苏婉婉骂他的言语不仅不在意,反而舞动得更激烈了,跳到尽兴处呜呼一声将手里半瓶白兰地从头顶直接浇了下去。

    他身材高大,原本就英俊,肌肉紧实的胸膛上流下清透的酒水,越发得邪气了。

    姬梧桐没有和他们一起跳舞,他倚在吧台上,静静端详着被阻神环困住的桃桃。

    他目光炽热,却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炽热,而是一种饥饿了许久的人在看一顿美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炽热。

    他关上音乐,刚刚还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炼鬼公会的成员都看着他,安德烈看了眼手表:“雪萱该吃饭了。”

    几个人年轻人随即离开了。

    姬梧桐放下手中的酒瓶,缓缓走近三人。

    萧月图哭得眼睛都红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难过。她喜欢苏恩曜七八年了,突然得知他就是灵师界最神秘最冷酷的炼鬼公会的姬梧桐,他还把她绑在这里居心不良,一时间心里乱七八糟的。

    姬梧桐站在桃桃面前,身上还穿着下午茶时的衣服。

    他一举一动优雅得无可挑剔,仿佛还是荧幕上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你为什么不吵?不想知道我把你绑来这里的原因?”

    桃桃与他对视:“松普普的死是因为被人在枕头里下了阴术,你是三株灵师,明明自己就能解决却任由这起事件被送到了华灵院的毕业实践库,恐怕是因为你在华灵院的好朋友安德烈告诉你,小图是你的粉丝。”

    “你知道,只要她看到了这起事件,就一定会选择它作为毕业实践。”

    “帝钟三式出现的时间那样巧,那根本就是你放出来引我来申城的吧?昨晚拍卖会上的人也是你。我和小图关系好,只要我出现在申城,你就能有一百种方式见到我、设计我,万一小图这条路行不通,那么那本书也可以帮你引我出来。”

    桃桃冷静道:“我在洗手间听到的苗顺的电话也是你搞得鬼,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了松普普事件的前因后果,他屋里那五只女鬼恐怕和他经纪人脱不了干系,你故意让苗顺听到你打电话说收到包裹就是为了让他慌中出错,让我察觉到这起事件不是小图查出来的那么简单,把我引到那间房里去。”

    “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时间多想,你借着苏恩曜的身份做幌子不让人起戒心,我防不胜防,姬梧桐,你真的很厉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传闻中的应桃桃脑袋里寸草不生,但我从未那样觉得。”姬梧桐笑,“应桃桃要真是个蠢货,怎么可能在李鹤骨死后稳住混沌冢,又怎么可能将现在的灵师界治得服服帖帖?”

    “你猜得没错,松普普没有杀人,那五只女鬼确实是他粉丝,在一次探班的时候被天王星几个高层看上了,她们所说的遭遇是真,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另有其人。”

    “她们死后,松普普察觉到了内幕,他一直那么天真,想为那几个女孩出头,这才引来杀身之祸。他搜集了证据想要报警,对凶手产生了威胁,加上凶手被恶鬼纠缠,索性就请人画了那张符祸水东引,他只不过是那些有钱人的替死鬼罢了,原本我可以出手送他往生,但想到这件事可以引你出来,我又不想那么做了。”

    姬梧桐走到桃桃身边,盯着她手上的手环:“安德烈早就买通了研究所的吉克,趁研究所被袭,买下手环栽到暗灵师的头上,虽然花了点小钱,但我不在乎,只要能得到你的藏灵身,我什么都可以做。”

    刚才离开的年轻人推着几辆蒙着红布的小车过来。

    姬梧桐回头望向那红布,目光缱绻:“如果一个女孩天真、善良,心软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该不该享受这世间的美好?该不该自由自在,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里?”

    “她该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看日升日落,看她应该看到的一切。”

    “她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只要能让她再看一眼世界,就算是双手沾满鲜血,死后坠入无间炼狱,我也愿意。”

    安德烈揭开第一辆小车上的红布。

    车上是一个两米高的透明箱子,在箱子里蜷缩着一个白头发的女孩。

    她衣衫整齐,手脚都被锁链锁住,抱着双臂将脸埋住,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是我妹妹。”姬梧桐走到箱子前,眼神温柔得并不像只在看妹妹,“她半边身体里流着和我相同的血,可那男人不这样认为。他恨她,厌恶她,趁我离开家,他和那个女人将雪萱关在全是邪祟的地下室,整整三天。”

    说到这里,姬梧桐身上骤然弥漫起一阵阴冷的寒意:“那年,她只有十五岁。”

    “她身体被邪祟啃噬得只剩骨架,这些年我想尽办法修补,可她的灵魂也残破不堪了。”姬梧桐的手轻轻抚摸着箱壁,似乎隔着一道屏障在触碰箱中的女孩,“我将那男人关在箱子里,每天割下那女人的一片肉喂他吃下,可即使这样也无法让雪萱像从前一样站在我的面前。”

    他转头看着桃桃:“但你可以。”

    “在知道世界上有藏灵身这种体质后,我上过瞿山,可我不是李三九的对手,我只好等。”

    “再一次听到你的消息是在混沌冢的选拔赛上,我刚准备派人去,你却成了混沌冢的鸣钟人,于是我只能再等,我等了许多年,终于让我在华灵院等到了你。”

    “只要吞噬你,雪萱的灵魂就会回来。”姬梧桐英俊的眉梢拧着,“应桃桃,我会感谢你的。”

    萧月图听傻了:“你要把我师姐拿去喂邪祟?你不怕混沌冢吃了你吗?要是我师哥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苏恩曜,你识趣点就放了我师姐!那女孩都已经那样了,神明在世也救不了,你听谁说的她吃了藏灵身就会好?”

    姬梧桐:“无论是不是真的,我都要试。”

    桃桃平静地说:“世界上藏灵身又不止我一个,我理解你的心情,不如放开我,我帮你一起去把另一个藏灵身搞来,既可以救你妹妹,也可以为民除害。”

    姬梧桐扬起眉梢:“还有一个藏灵身?是谁?”

    桃桃:“寂静之主。”

    姬梧桐笑了:“太难,你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我等了太多年,已经等不及了。”

    在推来那女孩的车子后面还有几辆小车,安德烈一一将上面的红布揭开。

    那些车上是几张小床,上面绑着几个年轻男女。

    他们都是清醒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惊疑不定,但嘴被胶带粘住,无法发出声音。

    安德烈:“大餐之前总要垫垫肚子才能吃得更畅快,先上前菜。”

    萧月图瞥着桃桃,见她很淡定,轻声问道:“师姐,你是不是有办法逃啊?”

    桃桃没说话。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啊!”萧月图急了,“他要用你去喂他那邪祟妹妹!”

    “怕有什么用。”桃桃说,“难道我求他不要杀我,他就会放过我?这姬梧桐就是个变态,为了他妹妹不惜模拟出十方炼狱将邪祟放到里面折磨,还……”

    她顿住,一旁的苏婉婉尖叫起来。

    只见安德烈将后面一辆车上的女孩推了过来,姬梧桐手里拿着一柄手术刀。

    他走到那无辜的女孩面前,望着女孩泪眼婆娑的双眸,脸色平静,手起刀落,稳稳地用刀子剜出了她的双眼。

    *

    夜幕漆黑。

    富贵展翅飞在前面,霍迪开车一路跟着。

    在开了近两小时后,车子停在郊区山林间一座犹如堡垒般的建筑前。

    霍迪和辛保镖下了车,两人望着眼前半边埋在地底的圆拱形建筑。

    外墙很厚,整座建筑上却没有一扇窗,四周也没有其他建筑物。

    “这什么地方?”霍迪问富贵,“你确定应桃桃在这里吗?”

    富贵点头。

    辛保镖掏出平板电脑快速查询:“这是当红明星苏恩曜的私人房产,之前还因为建筑风格别致上过热搜,少奶奶失踪前是在和他一起喝下午茶没错,一定是他绑走了少奶奶。”

    建筑没有窗子,霍迪于是去找大门,可他围着建筑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门在哪。

    霍迪:“这哪是私宅啊,这怕是个碉堡吧?”

    辛保镖:“你是灵师也没办法吗?”

    霍迪:“我是灵师又不是爆破队。”

    “爆破队?”辛保镖头顶小灯泡一闪而过,立即吩咐手下,“去搞点炸药来。”

    霍迪:“……炸民宅是犯法的。”

    辛保镖:“管它的,他敢绑架我们少奶奶,别说是炸他家,就算是炸了他我也照做不误。”

    霍迪:“太拼了吧?少爷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辛保镖冷酷道:“你有这废话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救少奶奶。”

    霍迪发现富贵不见了,他一回头看见富贵正在车的后座上叼玄魂花的花盆。

    花盆太重,它太轻,根本拖不动它。

    霍迪将花盆抱出来,他想起昨天在澡堂时香桂对他说的八卦。

    她说,那人叫南宫尘,参加过混沌冢的选拔赛,长得还不错,但只是个一株灵师。

    一株灵师吗?

    霍迪看着那几朵雪白的花。

    他不信仅仅一株,平平无奇,这样一个人能让应桃桃那样的女孩喜欢,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抱着花站在碉堡一样的建筑前,玩笑般的语气说道:“他师娘,现在他师父遇到危险了,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师娘让给我来当。”

    辛保镖当即甩了个白眼过去:“少做梦了,我们少爷还排着队呢,要轮也轮不到你。”

    霍迪手中的玄魂花上有一股气息流过,开始很微弱,但每一秒都呈数以千倍的程度增加。

    霍迪虽然出身华灵院,但不是只研究学问没见过邪祟的灵师。

    他能感受到,从玄魂花里涌出来的是纯粹而浓郁的邪气。

    就算他见过的最强大的邪祟,就算黄泉九落塔里全部的邪祟加起来也无法比拟。

    红光缭绕了整盆花,邪气越来越浓,浓到霍迪已经呼吸困难快要抱不住花盆的地步了。

    以玄魂花为中心,红光四散。

    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无一不被邪气浸染,就连天穹之上残缺的月亮也染上了浓郁的血色。

    霍迪的眼睛雾蒙蒙的,他的视线从月亮上挪回,看到原本空荡的身前出现了一道黑袍的影子。

    无名业火从他脚下燃起,勾到了黑袍的袍角。

    往上,蔓延至包括兜帽在内的整个衣袍,于是黑袍染上了血色。

    那人回头,被兜帽遮掩之下的银发高贵如月华,和他一身的邪气放在一起,如同来自两个天地。

    他脸颊苍白,却不减绝色,是霍迪一个男人看到都要愣神的程度。

    霍迪与男人对视,见他眼眸溢满暗红的颜色。

    他只望过来一瞥,霍迪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动都不能动了。

    第188章

    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

    一开始, 苏恩曜很讨厌那个妹妹。

    她来了,母亲走了,尸身冰冷,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她再说上一句话。

    父亲不喜欢母亲,更不会喜欢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把她丢给保姆后依然每天早出晚归, 回来带一身的香水味。

    在母亲的葬礼上, 那小婴儿一直在哭, 哭得人心烦。

    保姆喂不进奶去,急得团团转,父亲不在,她们只得抱来找他。

    苏恩曜本来不想管, 但小婴儿一靠近他突然就不哭了。

    保姆在一旁开心地说:“她认得哥哥呢。”

    苏恩曜这才瞥了婴儿一眼, 刚出生没多久红皮皴脸的, 像只小猴子。

    经过这几天, 她脸上的红不见了,白白嫩嫩的, 嘴边粘着奶渍, 果冻般柔软的唇还在吐着泡泡。

    保姆将奶瓶递给他,他五岁的身体还太小, 在保姆的帮助下不耐烦地给她喂奶。

    他们都说这小婴儿是他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多讨厌她, 她要不是和他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真想掐死她。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打散了。

    时值隆冬, 屋外大雪纷飞, 小婴儿喝饱了奶, 竟然偏头朝他笑了。

    她手臂软软的,小小的又白白的,幼嫩得让人心疼。

    保姆惊讶道:“我还是第一见这么大的孩子就会笑了,少爷,小姐很喜欢您。”

    另一个保姆说:“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呢。”

    父亲不会给她取名的。

    这一刻,苏恩曜的心突然被婴儿的笑容触动了一下。

    他望着窗外的大雪,想起母亲还在时教他背过的古诗:“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就叫雪萱吧。”

    一岁时,雪萱会扶着椅子摇摇晃晃走路了。

    父亲娶了继母回家,每当两人在客厅卿卿我我时,苏恩曜就在楼上的房间里教她走路。

    她手软脚软,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他,如果他离得太远,她就离了椅子,颤颤巍巍地摇晃着小腿跑来抱住他。

    三岁时,别的小孩早就会说话了,她还只是咿咿呀呀。

    苏恩曜做完功课会教她说话,可无论他怎么教,她都发不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字音。

    八岁的苏恩曜沉着脸坐在一旁:“你笨死了。”

    小雪萱察觉到哥哥的情绪,笨拙地走到他面前抱住他,她嘴巴张张合合,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哥……哥哥……”

    五岁时,雪萱穿着他买的公主裙和隔壁新搬来的男孩一起在院里的梧桐树下玩,水蓝的蓬蓬裙在她身上,衬得她像天上坠入凡尘的精灵,苏恩曜站在楼上看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讨厌那个小人儿了。

    父亲的心思全在家族和继母身上。

    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他最亲的人,血脉里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理应是彼此的全世界。

    八岁时,雪萱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公主,她美丽,天真,谁看了都说喜欢。她的成绩总是很好,性子也总是温软,院子里养了许多她捡回来的猫儿狗儿。

    那些小畜生在外面流浪了很久,对人很警惕,偏偏在雪萱放学回来时一窝蜂围上去摇尾巴,缠得她走不了路。

    往常她回来总是要第一时间跑来他身边,现在却被猫猫狗狗绊住了。

    苏恩曜冷眼看着那些讨厌的小畜生,心想不如毒死了好,可他只是想想,真要毒死了它们,雪萱会伤心的。

    等到她十二岁时,苏恩曜已经十七岁了。

    他在外读书,冬天放假回家来,看到雪萱坐在院子里她最喜欢的那棵梧桐树下。

    她裙子下的小腿不知怎么受了伤,隔壁那个长大了的男孩正在帮她上药。

    看到苏恩曜回来,女孩很高兴,脆生生地喊他哥哥,还想跑来抱他,只是受了伤不方便。

    于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走过来。

    苏恩曜一考完试就订当晚的机票赶回来,想着要见到分开了几个月的女孩,他兴奋得整晚没有睡。

    可真的回来了,他却冷着一张脸,嗯了一声就提着行李上楼,留下女孩在院子不知所措。

    夜里,苏恩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十二年,女孩已经来到他生命里十二年了。

    偌大的房子常年只有保姆和他们俩,女孩会在晴天里抱着她最喜欢的白色小熊在花园里荡秋千,会在雨天里拿着她的小白伞去他学校门口接他,会在他学习到深夜时为他冲好热牛奶,会在他被父亲责骂时安静地在他身边陪他。

    她白得像一片新窑里烧出来的雪花瓷。

    那样软,那样好看,神情也总是那样无辜,无辜得让人想一口吞掉。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是他的亲妹妹,他不该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可当看到其他男人的手触碰着她柔软的皮肤,看到她朝别人笑。

    就像有条毒虫在反复撕咬着心壁,让他难受,让他失眠到一整夜睡不着。

    苏恩曜爬起来,于深沉的夜里,他推开了女孩的房间。

    不光他没睡,女孩也没有睡着,正坐在窗前看屋外的夜色。

    “哥哥。”听到背后的动静,她回过头。

    苏恩曜问:“不睡吗?”

    女孩说:“你生气了,我睡不着。”

    “安德烈喜欢你。”苏恩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声音里酸冷的醋意,“你也喜欢他吗?”

    在黑暗中,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喜欢。”

    这两个字让苏恩曜的心情瞬间坠落谷底,紧接着女孩又说:“他是哥哥的朋友,我喜欢他,是因为喜欢哥哥。”

    苏恩曜缓步走到她面前:“喜欢哥哥,是怎样的喜欢?”

    从襁褓里柔软的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女孩,十几年的光阴只是一眨眼。

    母亲难产离世不到一年父亲就再娶,见过了父亲那样的人,苏恩曜明白,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更是不确定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眼前的女孩。

    他的妹妹,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她的血脉中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本就该是密不可分的。

    雪萱想了想,问他:“哥哥想要怎样的喜欢?”

    窗外飘起了初冬第一场雪,苏恩曜低头,一个浅淡的吻落在了女孩的唇角:“这样,你给我吗?”

    女孩没有推开他。

    ……

    一生之中再也不会有那样好的时光。

    在夜里昏暗的小屋,在无人的梧桐树下,在房子每一个角落。

    无数个日日夜夜,苏恩曜放肆吻着女孩花苞一样柔软的唇,甜美的津液胜过最浓稠的蜜糖。

    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和他拥有着生命里最深的羁绊,陪他一起走过幼年到少年。

    即使母亲早早离开,但上天馈赠了他另外的礼物,珍贵,无与伦比。

    ……

    女孩十五岁生日那天,苏恩曜从学校赶回来,还未进门就听到客厅里父亲的暴怒声夹杂着花瓶落地的声音。

    他进门,发现雪萱脸上挨了巴掌,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着她受了伤的脸,苏恩曜眸光沉了。

    父亲眼睛赤红:“这个小杂种,她不是我的!”

    苏恩曜听了一会才听明白,在这样的灵师世家里,雪萱是唯一一个体内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

    过去她小,父亲只当是她的灵力没有觉醒,可她已经十五岁了,父母都是强大的灵师,她不可能没有灵力。

    于是父亲起了疑心,找人去做亲子鉴定,结果今天出来。

    雪萱不是父亲的孩子,母亲生前的事已经无人知晓了,但总归,她是母亲外遇的产物。

    “她也不是你的妹妹!让她滚出去,要是不滚我就杀了她!”男人暴怒道。

    “父亲错了。”苏恩曜搂住受惊的女孩,平静地说,“或许不是您的女儿,但她是母亲的女儿,是母亲的女儿,那就是我的亲妹妹。从小到大,您从没管过她,没关心过她,这样愤怒是因为母亲对您不是从一而终吗?”

    他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看戏美艳的继母:“母亲离开几个月就再婚,从一而终,您也未必。”

    父亲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个小畜生,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你很开心吗?”

    苏恩曜坦然道:“我当然开心,这样一来,她的身体里就只流着一半和我相同的血了。”

    雪萱拉住他的衣服,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哥哥……”

    父亲久久地凝视他,从他的神情到他的笑容,再到他环住女孩腰肢的手。

    半晌,他明白了,脸颊涨紫:“你……你……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你将来要继承家族,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和自己的妹妹……”

    “那又怎样?”苏恩曜漠然道,“只要我在一天,谁都不能动她。”

    ……

    晚上。

    女孩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灯,昏昏沉沉的。

    苏恩曜盘腿坐在地毯上,在小蛋糕上点燃了一支蜡烛:“许愿吧。”

    女孩脸上的巴掌印还没褪去,她低声说:“父亲说要杀了我。”

    “谁敢。”苏恩曜吻了吻烛光下她苍白的脸,“父亲只是说说而已,他要敢动你……”

    他漂亮的眼眸阴沉得能渗出水来:“……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

    苏恩曜虽然从小到大都读着普通人的学校,但他身为灵师的天赋十分强大。

    父亲曾说,只要他用心修炼,将来完全是可以登上神仙坛的人物,从前他的心思从来都不在灵师这一行上。

    可在那件事后,面对父亲的暴怒和权威他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父亲还掌管着家族,他就无法真正地脱离家族,他和雪萱就无法真正地自由。

    只有成为强大的灵师,只有在家族中拥有话语权,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天后,他休学待在家里,勤奋修炼。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在灵师界展露头角。

    在成人礼那天,父亲将一起邪祟事件交给他。

    他告诉他,只要完成,他就可以拥有家族内的话语权了。

    离开家门前,雪萱追了出来。

    她穿了一条棉布白裙,灵动的小鹿眼温柔地看着他。

    “最多两天,不,一天。”苏恩曜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当灵师也好,做别的也好,我养得起你。”

    雪萱担忧地问:“会有危险吗?如果危险就不要去了,虽然父亲……”

    女孩想起那男人不准她再叫他父亲,顿了顿,改口道:“……虽然他不喜欢我,但只要哥哥平安地活着,我不重要。”

    “我叫了安德烈一起,不会有危险。”苏恩曜吻她的眉梢,“怎么能叫你一直生活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梧桐树的叶子在春日里泛着新绿,万物张扬着生机。

    那邪祟比苏恩曜想象中还要难缠。

    三天后,他和安德烈浑身是伤回到家,雪萱却不见了。

    家里的佣人说,她被老爷送走了,可他不信。

    他能闻到,那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的气息,就在这栋房子里。

    他几乎发了疯,将整个家翻了一遍,终于在地下室见到了那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那天真、温柔,犹如一朵不谙世事的雪花般的女孩,落在了淤泥里。

    白骨裹着泥浆,陷入了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被邪祟生吞活剥后,就连灵魂也只余下了淡淡的一缕。

    她的灵魂上还有余温,是刚刚破碎的。

    离开前他说,最多一天就会回来。

    她记得他的话,用尽全力撑了三天。

    如果他再早一点回来呢?

    哪怕只有一点。

    ……

    “苏恩曜……”萧月图看着他手中鲜血淋漓的眼珠,声音带着哭腔,“那女孩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挖她眼睛?”

    那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偶像,看着他一举一动,从前的形象崩塌得干净彻底,她眼泪夺眶而出:“从你出道我就喜欢你了,我听你的歌追你的剧看你的演唱会,买你的海报和立牌,听他们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可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姬梧桐漠然:“苏恩曜这个名字我很讨厌,不要再叫了。”

    苏是那个男人的姓,苏恩曜也是那个男人为他取的名字。

    当年他抱着雪萱的尸骨在地下室待了整整三天,是安德烈将他拽了出去。

    他恨邪祟,也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姬是母亲的姓,梧桐是女孩最喜欢的树种。

    用苏恩曜这个名字赚来的钱大部分被他用来建这栋房子。

    他在房子里模拟出十方炼狱,将一切捉来的邪祟丢进那里。

    每到深夜寂寞冷清时,他只有听着邪祟痛苦的声音才能入眠。

    “你这个疯子——”第十一个箱子里的男人突然起身扑到了箱壁上,“在外是衣冠楚楚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回到这里却是个抱着亲生妹妹尸体睡觉,还囚禁自己父亲的疯子——”

    在男人眼里,他未来是能登上神仙坛的人,不该被一个杂种的不伦之恋泯灭了志向,影响了灵师的前程。

    他更不想家丑外扬,所以在继母的怂恿下,他将女孩关进了地下室里。

    一个人被人杀了很难交代,但被邪祟害了,最多只会得来一句叹息。

    原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万事无忧,就可以让他好好修炼,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强大的灵师。

    可他儿子竟然在那女孩死后将他关了起来。

    他每天亲手割下继母身上的一块肉交给佣人,让他们为他炖汤。

    哪怕他不吃,他吐出来,呕吐物也会被人重新装到碗里,捏着他的下颌灌进去。

    那美艳的女人被最先进的医学器械吊着命,残喘了半年才死。

    男人本以为那是噩梦的结束,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建了这样一个地方。

    ——将他关在箱子里,衣食不缺,只是每天让他看着“十方炼狱”里邪祟的痛苦惨状。

    至今,八年过去了。

    “我是杀了你妹妹,但看看你自己,这些年为了那个小杂种你杀了多少人,你个畜生——”

    面对男人的谩骂,姬梧桐充耳不闻。

    他手中捏着那对鲜红的眼珠,打开了关着女孩的囚笼。

    女孩闻道血腥味,猛地扯动锁链朝他扑来。

    桃桃她们这才看清,那女孩的脸一半有血肉,一半是森森的骷髅。

    姬梧桐一手揽着她,将眼珠递到她嘴边。

    女孩张开半肉半骨的嘴唇,狼吞虎咽吃掉了眼珠,她早就死了,只有一缕灵魂残留。

    姬梧桐这些年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她的肉.体重新生出皮肉。

    可她只有邪祟的本能,独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剩下的几个年轻人。

    被挖去了眼睛的女孩痛苦地挣扎,可她嘴被封着喊不出声音,犹如一只困兽。

    安德烈接过姬梧桐手里的匕首,走到另外一个被绑着的年轻的男人面前:“雪萱只喜欢吃眼睛,女人的眼睛口味鲜美,男人的眼睛口感更有嚼劲,荤素搭配,她才能快点好起来。”

    苏婉婉声音颤抖:“安德烈!那男人是个疯子你要学他一起疯吗?你手下的不是邪祟,那是人,你要杀人吗?”

    “学他一起疯?”安德烈听到她的话,暂停了手里的动作。

    他邪笑地看着她:“宝贝儿,你说错了,我没有学他,这法子还是我想出来的,在一起大半年,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

    姬梧桐怀中的女孩不停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他抱着她,轻吻她发丝:“乖——”

    “你快一点。”他冷漠道,“雪萱已经很饿了。”

    安德烈剜出青年的眼珠递到姬梧桐手里,他望着正在进食的女孩,苏婉婉望着他,既惊恐又惊讶。

    安德烈此刻的眼神她从没见过,无论是看着她还是看着萧月图,他总是一副懒洋洋又邪恣的模样,但他望向那女孩时,他眼眸却是温柔的,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心里竟然也有柔软的一处。

    等到那几个凡人的眼珠都被挖出之后,安德烈拿着匕首走向苏婉婉。

    “你……”苏婉婉不想哭,但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她声音哽咽,“这就是你绑我来的目的?”

    安德烈的手上满是滚烫的血肉,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苏婉婉漂亮的面孔:“我是喜欢你的,只是雪萱她很挑食,吃一双灵师的眼睛抵得过吃十双凡人的眼,宝贝儿,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萧月图破口骂道,“闭嘴吧你,你他妈怎么不去积德行善?换成你你高兴得起来吗?”

    安德烈慵懒道:“如果吃了我的眼睛就能换她回来,我很愿意。”

    萧月图:“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那个大叔杀了她,你们就杀了那大叔啊,为她一个人,杀这么多人拿眼睛饲养她,你们不是说她很善良吗?就算她活过来了,知道因为自己死了这么多人,她会开心?”

    姬梧桐:“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安德烈举起匕首对准了苏婉婉的眼眶,苏婉婉认命地闭上了眼。

    沉默了很久的桃桃突然开口:“姬梧桐。”

    她不是什么别的人,听到她有话要说,安德烈停下动作。

    桃桃:“江南片区这些年的人口失踪,是你做的吗?”

    罗侯曾对她说过,他正在查一起失踪案,失踪的人口有男有女,全都是年轻人。

    作案者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并且在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失踪的人口骤然增加。

    他怀疑不是人贩子,而是灵师或邪祟所为。

    姬梧桐拨了拨雪萱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的正中央镶嵌着一片半个巴掌大的幽蓝色的十方璞:“从前她一个月只能消化五双眼睛,可是有了十方璞,她食欲大增,肌肤的增长速度也在变快。我说了,只要能让她回来,我什么都能做。”

    “你说吞噬藏灵身,她就能恢复。”桃桃漠然地看着他,“可她要吞噬了我,不仅不会恢复,还会死得更快。”

    姬梧桐转过头,眼眸冰冷:“你咒她死?”

    桃桃:“藏灵身之所以被吞噬后能增加邪祟的修为,是因为本身体内蕴含着浓郁的无属性灵力,可我是什么属性你不会不知道吧?等我进了你妹妹肚子里,只怕她会立即变成一堆白骨,永远都救不回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让她恢复的藏灵身只有一个。”桃桃平静道,“不是我。”

    姬梧桐神情凝重了,他沉默很久,放开雪萱:“你还要说帮我一起对付寂静之主这样的话吗?应桃桃,我不是三岁小孩,寂静之主毁了混沌冢,所以你恨寂静之主,我手上沾染的血连自己都数不清了,难道你不会对付我?”

    “就算你是神圣净化,就算你对我无用,已经出手了,我就不会放你走。”他声音一点点变得低沉,“死在这里吧。”

    他背后浮起三株金黄色的灵脉,光芒刺眼。

    直到现在,桃桃才明白昨晚在拍卖会上他为什么要竞价那本曙之杀。

    木秀于林榜上从来没有写明的姬梧桐,竟然和关风与一样,也是光属性灵师。

    虽然他的光不及破魔之光灿烂,但那光芒也浓郁得刺眼了。

    他以明灼的光在手中化出一道利刃,缓缓走到桃桃身边。

    桃桃凛然不惧地看着他:“你真当自己能杀了我吗?”

    “为什么不能?”姬梧桐反问,他话音刚落,眉梢紧跟着蹙起。

    他回头望向大门,以他三株灵师敏锐的直觉不难察觉到,一股极其滚烫灼热的气息正沿着那里蔓延而来。

    “在酒店我早就闻到了房间里奇怪的味道,他告诉我你有问题,我当时只是以为松普普的死与你有关,所以将计就计被你迷晕,想看看你究竟能做什么,没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

    姬梧桐蹙眉,当时房间只有她和萧月图,她口中的他又是谁?

    桃桃看着他,很不耐烦:“姬梧桐,要跑还是要打搞快点,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在和男人约会了。”

    高温熔化了这座建筑的外墙,沸腾的血浪如潮水般卷入。

    所经之处,一切都被熔为灰烬。

    那些被困在箱子里的邪祟原本只是痛苦,在感受到那股强大凛然的邪气之后骤然发出恐惧的尖叫。

    那股气息森然得仿佛来自地狱之底,多闻一刻都叫它们窒息。

    姬梧桐冲回雪萱身边,以一道结界护住了女孩的身体。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血袍的身影裹着浑身的业火缓缓走进来。

    男人抬眼,银发凛冽,眼眸如血。

    姬梧桐与他对视,他从未见过这世界上哪一个人又或是哪一个邪祟能像眼前这男人一样。

    既血腥,又圣洁,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毫不突兀。

    血浪中生出道道锁链,化为最坚实的桎梏困住了在场所有炼鬼公会灵师的手腕与脚踝。

    姬梧桐用尽全力,骇然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这邪灵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邪祟都要强大,在他面前,竟然连一寸发丝都无法挣脱。

    血浪涌到桃桃脚下,跃起缠住了她右手的阻神环。

    那被喻为六株以下灵师绝对无法打开的阻神环,在血浪之中,直接断裂成了两截。

    桃桃揉着手腕从椅子上坐起来。

    南宫尘抬起手,姬梧桐耳垂上松绿色的空间石耳钉脱落,在一股极细的血丝的牵引下落到他的掌心。

    南宫尘掌心合拢,握住空间石,目光移到姬梧桐身上。

    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缥缈:“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

    第189章

    我倾慕一个人。

    血浪, 火焰,熔岩。

    澎湃的力量席卷了一切。

    原以为那男人要杀人,可他没有, 他只是出手击碎了关押邪祟的箱子。

    十个箱子尽数破碎,邪祟伴随箱子的碎片逃逸而出。

    它们想要冲向建筑被岩浆熔化的入口,却被一道温度极高的血浪屏障阻拦下来, 于是只得在屏障之内的地方逃窜。

    在被血浪屏障围住的地方, 十方璞的气息若隐若现, 它们受本能的驱使朝着那里涌去。

    姬梧桐转头看见邪祟被十方璞的气息吸引,朝他视如生命般宝贵的人冲去,目眦欲裂:“雪萱——”

    女孩半骨半肉的身体被邪祟啃噬着,手脚都被锁链捆住, 发出痛苦的尖叫。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看到的一幕如幽灵般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痛苦几乎将他覆盖得透不到一丝空气。

    他身上光芒闪烁, 灵脉浮动, 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朝女孩身上扑过去。

    于混乱与滚烫之中, 姬梧桐听到那如修罗般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怨与仇, 生生不息,不如随风吧。”

    ……

    桃桃眼睛舍不得眨。

    他还是那幅模样, 银发胜雪, 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暇, 美得像一幅画。

    只是衣袍被业火染成血红色, 有那么几分不真实了。

    这些日子, 桃桃曾无数次想。

    等他回来, 她一定要问清楚他一切, 要是还有半点瞒她、骗她, 那她就永远都不会理他。

    可当他真的站在面前朝她投来温柔的一瞥时,桃桃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她而言,从始至终重要的都是他本身,即使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桃桃不想问,也不在乎了。

    她跑到南宫尘面前,猛地抱住了他。

    身前熔岩滚烫,身后邪祟凄厉。

    天地间的一切都嘈杂喧嚣,南宫尘身上依然有她所喜欢的,冰雪的味道。

    她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鼻端埋进他的颈窝:“你终于回来了。”

    南宫尘下巴被少女的发顶蹭得很痒,怀中的躯体很软,散发着青草的馨香。

    他迟疑一下,伸手环住她柔软的腰。

    门外,堡垒般的建筑被生熔出了入口。

    霍迪原本想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脚步停下了。

    辛保镖瞪大了眼:“少奶奶她……”

    他刚想冲进去捍卫少爷的女人,却被霍迪一把拉住。

    他是华灵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闪着星星,满眼无需言说、是人都能察觉到的爱意。

    他曾在无数女孩眼里见过这样的情绪,但那个女孩是应桃桃。

    在见到这一幕前,他不信这世上有人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当真的见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总归,破坏一些事是不道德的。

    霍迪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他伸到正燃烧着业火的墙壁上点燃烟头,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

    等烟抽了半截,他望着远处平日里总是冷漠的女孩,吐出一口苦涩的烟雾,洒脱地笑了笑,拉着辛保镖出去了。

    ……

    清晨。

    市中心的早点摊上。

    桃桃正襟危坐。

    老板上了一桌的早餐,豆花、油条、卤面、水煎包。

    昨白天在酒店,桃桃就听到了南宫尘苏醒后提醒她的声音。

    但当时他只能发出声音,还无法离开花,所以她将计就计被迷晕,想看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玄魂花是她故意放在房间窗帘后没有带走的,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情况,万一她昏迷后空间石被人检查,有人将玄魂花拿出来摘了它的花瓣,她不想南宫尘因为这而受伤。

    至于后路,当时富贵就在窗外盘旋。

    它看见她出事一定会去找人,所以她也不担心。

    唯一没有算准的是被姬梧桐挖掉眼睛的那几个年轻男女,她当时被阻神环扣着,无法出手。

    不过好在他们生命没有危险,已经交给霍迪处理了。

    一夜的闹剧总归是结束了。

    旭日于东方升起,落在南宫尘虚幻的身上,将他银色的头发打出一道金黄的暖光。

    “你吃得完?”

    “吃不完。”

    桃桃看着一桌吃的,想着两个人吃,所以兴冲冲点了一桌。

    可南宫尘的灵魂没有完全恢复,无法进入到从前关风与雕刻的那只木人里,也就无法进食。

    桃桃发愁地看着这桌吃的,心想要怎么吃完,要不然还是退了吧。

    “桃桃,你很紧张。”

    桃桃听到南宫尘的话,抬起头来:“胡说,我紧张什么?”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身体紧绷的状态还是出卖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只是时隔这么久经历了凌晨那一个拥抱之后再坐到南宫尘的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

    南宫尘:“这算约会吗?”

    桃桃抬头看他,他笑了:“你对姬梧桐说要去约会,我听到了。”

    桃桃脸红了,心想他耳朵怎么那么尖啊:“在早点摊上约会也太简陋了……”

    她闷头拿起一根油条慢慢咀嚼,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坐在面前,像梦一样,只是这样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她问:“你还好吗?”

    “好。”南宫尘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你不好。”

    他寄身花里即使没有恢复全部的神志,也可以零星看到她的生活碎片。

    她用桃夭劈出灵脉,经常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一次次面临危险。

    这些他都知道。

    喧哗的市中心突然传来警铃声。

    警察从隔壁大厦带走了天王星娱乐公司的高层,几个女孩被害惨死,被他们嫁祸到松普普身上。辛保镖昨天下午被桃桃派去截住了松普普的经纪人苗顺,找到了这起事件的证据,交给了警察。

    善恶终有报,该来的,哪怕迟到片刻也总不会缺席。

    “会好的。”桃桃嘴角粘着咸豆脑里的酱汁,看着南宫尘笑,“你,我,还有这个世界,都会好。”

    *

    特调局。

    大门处缓缓开进一辆装甲车。

    霍迪从副驾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十几个手脚都被锁链缠住,戴着黑色头套的人被押解着走下来。

    霍迪摘下其中一个人的头套,看着男人满是烧伤的脸:“大明星,到地方了。等查清你这些年身上背了多少人命后,等待你的要么是死刑,要么是终身监.禁,外界只会知道苏恩曜死于一场火灾,你的粉丝应该会哭晕过去,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这些年来挖了无数人的眼睛去喂邪祟,还会不会这样难过。”

    姬梧桐转动漠然的眼珠看着他:“她不是邪祟。”

    霍迪耸耸肩:“随你,到地方了,请进吧。”

    特调局的□□室无比坚固,就算五株灵师被关在里面也难以逃脱。

    在踏进□□室漆黑大门的那一刻,姬梧桐停住了脚步。

    他闭眼,脑海中回放着那场烈火之中的惨状。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所见一幕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雪萱在他面前再次被邪祟一片片撕碎,骨头都不剩,连着他的心也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那人说,怨与仇,都随风。

    哪有那么容易?

    再睁开时,姬梧桐眼眸中已然是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个男人,我要他的命。”

    *

    美人宅事件、松普普事件都解决了。

    桃桃来申城不过十天,连让罗侯棘手的失踪案都误打误撞解决了。

    姬梧桐和炼鬼公会的成员被霍迪押解回特调局。

    萧月图在看到南宫尘出手那样凶残之后不敢当电灯泡,兔子般地拉着苏婉婉跑了,说是要去东北找关风与他们玩一阵子,让桃桃不用管她。

    桃桃冥思苦想了很久,该去哪里约会呢?

    早餐摊太不正式了,申城到处都是汽车尾气,乌烟瘴气。

    不管逛街还是走路,她和没有实体的南宫尘说话都会被当成神经病,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是南宫尘说,他想看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瞿山离申城不远,桃桃也已经一年没有回过清风观了。

    那里既清净,景色也很不错。

    ……

    瞿山。

    正值盛夏,绿意绵延。

    山间葱葱郁郁,鸟鸣清脆悦耳。

    “好热……”桃桃爬到山半腰已经走不动了。

    夏天热得很,她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沿着白瓷般的脸颊滚落,整张脸透亮,发丝也黏在脸侧。

    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才和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山路也太长了吧……”桃桃喘着气,“怪不得师父从前不喜欢下山。”

    南宫尘走在她身边,比起她脸上的汗,他看起来十分从容:“你没走过这条路吗?”

    桃桃:“师父从前不准我下山,我长大这么大只下过三次山。”

    她扒着手指:“一次是五岁那年,师父找人封印我的藏灵身带我下山,那次是他抱我上下的。一次是十五岁,我偷偷溜下山想赚钱给师父修屋顶,误打误撞认识了小佑,那是冬天,大雪封山,我走累了就沿着地上的积雪往下滚,走一走滚一滚也不觉得累,回来是直升机送的。还有一次是生日那晚,我昏迷后被暗灵师搞下了山,没用我自己走。”

    桃桃看了眼正午灼热的太阳:“太热了,好想吃冰淇淋,以前想吃冰淇淋的时候,师父总是推三阻四不去买,不过阿与倒是会下山给我买,虽然回来后基本都融化了……”

    说着说着察觉到南宫尘没动静了,桃桃于是偷偷转头看他。

    她发现他和平常一样,神情很淡。

    只是那淡又不太相同,是淡中透着一点冷。

    那冷又不是真实的冷,而是正午烈日都无法融化的叫她说不清的冷意。

    桃桃回想从前,她在渝城时说了一句林泉很帅就被他报复了。

    在和关风与斗嘴的时候更是所有的优雅和淡然都荡然无存。

    好像只要她提到别的男人好,他就会生一些叫人看不出来的气。

    想到这,桃桃更想惹他了。

    她慢吞吞,故意说:“小时候在山上玩累了阿与还会背我回道观,要是现在他在这……”

    南宫尘突然转过头来,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珠盯朝着她。

    桃桃胆子一下就缩回去了,连忙闭嘴。

    她四下张望,山路陡峭,往旁三四米外就是断崖。

    她担忧地想,南宫尘不会想把她推下去吧?然后等她尖叫着快要落地的时候再接住她,就像在渝城时那样。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他虽然小气了点,但不会做出这种主动伤害她的事情。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未伤害过她。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宫尘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也可以背你。”

    桃桃怔了。

    日光明晃晃映在山间翠绿的植物上,一片耀眼的新绿。

    富贵穿梭在林间,翅膀闪着暖色的光。

    桃桃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扭捏道:“真的吗?不好吧。”

    南宫尘转过身,桃桃嘴上说着不好,唇边却狡猾地窃喜着。

    她毫不客气跳上了他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整个人犹如一块冰,在炎热的夏季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南宫尘背着她朝山上走。

    桃桃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调侃道:“邪祟原来也有好胜心吗?”

    “不是好胜心。”南宫尘轻声说,“是心疼你累,桃桃……”

    他站在山间小路上,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拂起,贴在他清冷的侧脸:“我很想你。”

    桃桃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得到这样正经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刚刚还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南宫尘笑了,那笑美得不真实。

    桃桃环住他的手紧了紧,怕睁开眼后只是一场重复过很多次的梦。

    南宫尘背着她走在上山的路上,他身体很凉,解了她的暑热。

    桃桃眼前是葱郁的绿意,耳边是清脆的鸟啼。

    富贵在阳光里来回扇动着柔软的翅膀,世间一切温柔得不像样。

    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是集结了世间全部的温柔,抵得过四季流转,抵得过清风明月。

    我也很想你。

    桃桃想要这样说,但嘴唇刚动,脸上就觉得滚烫了。

    她说不出口。

    她老老实实在南宫尘的背上趴了一会儿,开始聒噪起来。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

    “在你进入酒店房间时。”

    “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吗?”

    “有一些。”

    “一些是多少?”桃桃问,“我华灵院洗澡换衣服,说梦话打呼噜,你不会都见过吧?”

    “没有。”

    “我不信。”

    “你换衣服都在浴室,我怎么看?”

    “你知道我在浴室换衣服,还说没有看?你又骗我!”桃桃捏他的脸,“看了多少?!”

    南宫尘被戳穿了,只得承认:“一点点。”

    桃桃不信:“你是不是早就恢复意识了?”

    南宫尘说:“黄泉九落塔的邪祟能加快恢复我的力量,但消化需要时间,直到在酒店的房间,才恢复了全部意识,只是当时力量还不能完全掌控,所以无法脱离玄魂花。”

    桃桃:“你现在离开玄魂花,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南宫尘:“没有。”

    桃桃借着姿势的便利,双手齐下,捏住南宫尘的两边脸颊:“你要是再敢骗我,我永远都……我今天都不理你了。”

    南宫尘这才改口:“我想陪你。”

    漫长的山路已经快到尽头。

    眼前是清风观下长长的石阶三千级,爬上去就能看到清风观的大门。

    南宫尘一步步走上台阶。

    头顶高耸的竹林在山间的微风里投下落叶。

    桃桃说:“你回去,我自己能走了。”

    她在南宫尘的背上挣扎,南宫尘不准她下来:“别乱动。”

    桃桃还在乱动,她已经摸清了南宫尘的脾气,不管他是神还是邪灵,总归有人类的喜怒哀乐。

    可他极少在桃桃面前展露情绪。

    所以无论桃桃怎样闹,怎样吵,他都不会生气,至少不会让她看到他在生气。

    于是桃桃肆无忌惮。

    捏他脸,揪他头发,扯他耳朵。

    “放我下来!”桃桃不想他还未完全恢复就再一次受伤。

    南宫尘竟然也能强忍住她的吵闹,只是眉梢轻轻蹙起:“你好吵。”

    他依然不放她下来。

    桃桃气急,一口咬住他的耳廓。

    身上南宫尘的身体瞬间轻颤,她连忙松开:“咬疼了?”

    不应该啊,虽然她牙齿尖利,但她没有用力,难道是他没有完全恢复的灵魂太脆弱了吗?

    隔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不是。”

    桃桃问那他是怎么了,他闭口不言,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桃桃对于他的灵魂状况一有风吹草动就怕得要命,她紧张道:“那怎么了嘛?你说话啊!”

    南宫尘停在上山台阶的中央,垂眼盯着一年无人打扫布满落叶的台阶:“我……”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桃桃忽然身下没了着落,受地心引力的影响直接朝下坠去,重重摔在台阶上。

    她没有摔疼,身下垫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爬起来,看见灵境里那只没脸的小怪物躺在她身底。

    桃桃瞪大了眼:“你……”

    她原本想问你怎么变小了,话到嘴边又想起,她还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过,她故作惊诧道:“南宫尘,原来你就是那只小怪物啊!”

    小南宫尘想从她身下钻出来,桃桃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白白瘦瘦的小腿:“跑什么?”

    她新奇地看着他:“怎么变小了?力量不够了?让我看看。”

    她在他脸上胳膊上捏来捏去,手感和在灵境里一样好。

    正在桃桃捏得高兴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她怀里响起:“不要再捏我了。”

    桃桃愣了一下,连忙将小南宫尘从怀里拉出来。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出现了五官,是南宫尘的五官缩小版。

    但眼睛比南宫尘的更圆更大,嘴唇也比他更红,像他,却没了他那份清冷,圆圆润润的。

    “你有脸?有脸为什么装作没脸啊?”桃桃戳了戳他的脸颊。

    不知是被桃桃发现了身份,还是正背着她突然缩小害她摔了一跤很没面子,小南宫尘气得脸都鼓了。

    他坐在台阶上试图变大,可是力不从心。

    最后只能泄气地说:“你别问了。”

    桃桃手臂横在他的肚子上,一把将他捞起来:“我不问了,抱着你上山总可以吧?”

    听到要被桃桃像抱小孩一样抱到清风观里,南宫尘挣扎起来:“不要,放开我!”

    他虽然身体变小了,但用力挣扎起来也叫人头疼。

    桃桃一边爬台阶一边要应付怀里不断扭动的小孩。

    她有些累,不耐烦地朝小孩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老实点。”

    拍完,南宫尘愣了,她也愣了。

    上天有眼,她绝不是故意摸他屁股。

    只是他现在这幅身体完全让她将他当成了小孩,动起手来没想那么多。

    南宫尘转头瞪着他,圆乎乎的满是震惊,有抹红从耳根逐渐蔓延。

    桃桃:“我……”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早就想问了,在灵境里,你不准我碰玄魂花的花茎,为什么呀?”

    上天有眼,她真的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对于背后的原因她一无所知。

    南宫尘盯着她看,看了很久,他开口:“把玄魂花拿出来。”

    桃桃不明所以:“拿出玄魂花你就告诉我吗?”

    她听话地从空间石里取出玄魂花。

    左手抱着南宫尘,右手抱着玄魂花。

    她刚要问他要玄魂花做什么,南宫尘的身体却化为一道红光唰得钻到了花里。

    桃桃:“……”

    “喂!!!”

    ……

    一年没人住的清风观里堆满落叶,正殿的三清道祖像上也积满了灰尘。

    桃桃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院子打扫干净,正殿也供上了香火。

    她还去山腰的荷花池里折了几朵花苞,插在后院的大水缸里。

    她将元宝放了进去,很久没有在这样大的缸里游过,元宝一进去就表现出了极其开心的情绪。

    它不断地从水中摆着尾巴跃起,晶莹的水珠溅在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上。

    富贵站在缸沿上,小脑袋歪在荷花里。

    桃桃做了这么多事,南宫尘依然没从玄魂花里出来。

    她将它放在后院自己从前住的屋子的窗台上,迎着下午的日头,白色的花瓣上也打落了一层融融的光亮。

    桃桃回到屋子。

    床靠窗边,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盛夏里还没有结果,枝头满是葱郁的叶。

    她坐到床上趴在窗台,头顶的窗框是她系上的风铃。

    她脑袋贴着玄魂花,像是喃喃自语道:“小时候我也喜欢趴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可风景总是一个样子,眼前是树,远处是山,无非是晴天雨天雾天,生活总是一个样子,清净又无趣。”

    “师父很懒,晚上睡觉,白天就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阿与也很少说话,总是沉默地在屋檐下做木雕。”

    “清风观的春天繁花似锦,夏天阴雨连绵,秋天树上会结很多的柿子,师父拿着竿子打,我和阿与就扯着一块布在树下接,好的果子阿与会拿下山卖掉,摔破的就当晚饭吃掉。”

    “到了冬天,师父会带阿与去山下买炭。”

    “我喜欢吃红薯,师父在山腰种了一片田,全是红薯,他因为锄地扭伤过好多次腰。”

    “冬天的晚上,他会在房里升一个炉子,我们围着炉边取暖,他烤红薯,流着蜜的给我吃,烤糊的给阿与,半糊半甜的他自己吃掉,等吃完红薯,屋子里全是烧糊的味道,师父夜里就只能抱着被褥去正殿的三清像下睡觉……”

    “我过了十八年这样的日子,从前觉得无趣极了,总向往山下的热闹,直到那晚在混沌界——”

    “你对我说,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找个混沌界一样的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我脑海中一下就浮现起清风观的模样,繁华喧嚣总会看腻,如果往后余生能像你说的那样在这里度过,似乎也不错。”

    桃桃偏头看了眼玄魂花,又转了回来。

    她望着后院的柿子树,假装在看,脸上微红。

    “我解释不出喜欢是什么,从前也没有想过会喜欢谁的问题。”

    “但现在我想,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无论好与坏都是他的一部分,温柔也好,冷淡也好,撒娇也好,没有脸也好,都好。就算神明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完美,我想看他在我面前无所顾忌,我想他在我面前可以做自己。”

    “从前的一切,他不想说的,我不会再问,只要是他,怎么都好。”

    山林间的风吹得柿子树叶飒飒作响,也吹得玄魂花微微摆动。

    风铃发出叮叮的清响。

    桃桃说完,将脑袋埋在手臂间,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她感受到玄魂花上闪过一抹红光,抬起头看,南宫尘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背对她坐在窗外,拿起她放在地上的断成两截的桃夭。

    天光已泄,暮色爬上瞿山的山顶,笼在他的衣袍,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温柔无比。

    他安静坐着,指尖红光倾泻,覆在桃夭的断口处。

    岩浆没有熔化那柄木剑,而是化为一道粘合的液体,在落日降落山涧之前,将两截木头连在了一起。

    南宫尘抬头看了眼天际,他放下修补好的桃夭,站了起来。

    桃桃连忙趴回窗台,假装睡着了。

    她感觉到南宫尘站在窗前看她。

    彼时,落日温暖的余晖裹住了整座清风观。

    在无人的山巅,只能听到暮鸟归林的啼鸣,除此之外,还有桃桃砰砰的心跳声。

    “我倾慕一个人,因为倾慕,所以幻化出一张脸。”

    “我想要她知道我最原本的模样,又怕她厌恶,所以只敢在灵境里现身。”

    “可我忘了,神明遗弃我,世人畏惧我,从始至终,只有她,从没有怕过我,更没有厌恶我。”

    南宫尘伸手触摸向女孩的眼睫。

    暮光洒落在上,她长长的睫毛被映得毛绒绒的。

    他的手还没有落,那睫毛就轻轻颤抖,如微风中的蝶翅。

    ——她在装睡。

    南宫尘收回手,他站在无可比拟温柔的暮光里,笑了笑。

    他低下身,隔着一道古朴的窗棱,一个轻柔的吻,点在了少女因为装睡而颤动的眼睫上。

    【卷五·归来魂(终)】

    第190章

    大象无形,大梦无觉,大道无为。

    半个月后。

    “白菜炖粉条, 小鸡炖蘑菇,大拉皮,地三鲜, 锅包右……”

    男人叫吴山泉,年近四十。

    外形是很典型的北方男人,人高马大, 五官宽厚, 豪放又爽朗。

    他报了一连串菜名, 又钻进厨房端出来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还有这盘我亲手包的酸菜水饺,嘎嘎香。”

    桃桃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傻眼了:“吴师,我来这是为了……”

    吴山泉:“鸣钟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您先吃饱了再说。”

    他指着身旁的众位灵师, 依次介绍道:“这几位是赵钱孙李师, 都是我们东北片区很有实力的灵师,一会儿吃完饭, 我们给您安排了KTV按脚按摩洗浴一条龙, 今晚好好放松,明天我们陪您一起去视察工作。”

    桃桃依然没有动筷子:“其实我是来……”

    “甭管别的, 您接任鸣钟人后第一次出远门就来东北片区视察, 这是对我们东北片区极大的重视和信任, 这些年在老鸣钟人的英明领导下, 东北片区驱邪事业蒸蒸日上, 无论是我们总部还是黑瞎子镇的检验处, 都蓬勃发展充满朝气……”

    桃桃:“……”

    炼鬼公会事件后, 她和南宫尘在清风观待了半个月。

    两人白天在山上闲逛, 晚上就着夏夜晚风在道观乘凉。

    山上什么都有,野菜,野果,菱角,还有丛林间的野兔子,倒也饿不着。

    桃桃很久没有享受过那样宁静的时光了,要不是那通华灵院打来的电话,她还待在清风观不想走。

    电话是霍迪打来的,问她关风与有没有和她联系。

    他说,前往东北雪山处理恶灵事件的关风与和元天空一直没有回来,萧月图半月前说去找他们,到了东北没过多久也断了联系。

    华灵院的学生在外驱邪必须随时保持通讯顺畅,三个人都失去踪迹,很可能是出事了。

    桃桃原本想在清风观待到秋天柿子成熟再走,这下被迫提前结束了山居生活,和南宫尘来到了东北。

    说是和南宫尘,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南宫尘的灵魂没有完全恢复,不能长时间离开玄魂花,所以桃桃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赶路。

    火车一到哈市,桃桃就被东北片区的总负责人吴山泉接到了。

    他热情地将桃桃带到东北片区总部——一座五层楼高的洗浴中心,还亲自下厨为她准备了饭菜。

    吴山泉实在是太热情了。

    不光今天的晚饭,就连桃桃接下来一周的行程他都明明白白给安排好了。

    关风与下落不明,桃桃无心吃饭:“先说正事吧,说完再吃,我是来找师弟的。”

    吴山泉用力拍了下大腿,很是自责:“关师也来东北了?咋不和我说一声呢?我好找人招待啊!”

    桃桃:“狍子山听过吗?二十多天前,阿与和同伴接了华灵院的期末任务去狍子山驱邪,一直没有音信,半月前有一个女孩来这里找他们也失踪了,他们很可能是在山里出事了,你能帮我打听到消息吗?”

    吴山泉一听正事连忙坐直:“狍子山我知道,据说山上有山灵,那支山系终年封雪,即使盛夏也经常下大雪。但关师的事我不清楚,不过鸣钟人您放心,我马上去打听,明天一早保准给您消息。”

    “明早就能打听到?”

    “必须滴。”吴山泉说,“我在东北的人脉老广了,您就放心吃喝睡觉,明早六点,我准时把消息送来。”

    吴山泉给桃桃在附近开了一家舒适的酒店。

    桃桃吃完饭回酒店休息。

    在楼下大厅时办理入住她愣了一下:“一间房?”

    吴山泉:“您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他看了眼窝在桃桃肩膀上的富贵:“还是说神鸟要单独一间房?”

    桃桃:“……一间就一间吧。”

    她和吴山泉告别,进了房间,将玄魂花放在床头柜上。

    虽然在清风观里南宫尘要么待在花里,要么守在窗外彻夜不眠,可以前又不是没和他在一个屋里住过。

    在他还是林泉的时候,他们也睡了一个月上下床。

    这没什么的。

    桃桃心里告诉自己。

    她在浴缸里放满水,把元宝丢进去让它在里面游。

    富贵和往常一样站在缸边炯炯有神地看着元宝。

    桃桃突然心血来潮,抓起富贵,拨开它的尾翼。

    富贵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桃桃没看出什么,又捉来元宝,揪着它尾巴在它屁股附近打量。

    元宝:“……”

    “你在看什么?”

    “看它们公的还是母的……”桃桃下意识回答,话说出口才发觉是南宫尘在问。

    她回头,男人倚在浴室的门框上看着她。

    虽然是小动物,但毕竟是有灵智的灵兽。

    她这样看人家隐私部位实在有点不像样,更被说被南宫尘当场抓包了。

    桃桃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元宝放回水里。

    她逗了会儿鱼,又逗了会儿鸟:“它们两个关系也太不正常了,一个天上飞的,一个水里游的,整天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元宝为了追富贵还一路从酆山游到海里。”

    她揪了揪富贵身上的小绒毛:“你是不是喜欢那条鱼啊?你们两个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富贵扬起小脑袋,高傲地啾了一声。

    “月蕊雉这一种族雌雄同体,至于元宝……”南宫尘望着缸里那条淡粉色鳞片、浅蓝色眼珠的小鱼,“山海经里有种冉遗之鱼,鱼身蛇首,食之可御凶,吃了它可以使人不发噩梦,你多久没做噩梦了?”

    桃桃:“很久了。”

    南宫尘灵魂破碎后,永劫同身咒也消失了。

    她本该做噩梦的,可那几个月却很少在梦里梦到邪祟。

    南宫尘:“我拉你入灵境的时候察觉有道微弱的力量在阻止,应该就是元宝,它身上有冉遗的血脉。”

    桃桃赞美:“原来有神兽血脉,好厉害啊!”

    浴缸里的元宝听懂了她的话,骄傲地摆了摆尾巴。

    桃桃又问:“你刚才说食之可御凶,怎么食?清蒸红烧还是酱爆?食哪里?鱼肉鱼头还是鱼尾?”

    元宝:“……”

    它还没有什么反应,富贵先愤怒地扇着翅膀,用柔软的肚子噗通撞在了桃桃脸上。

    桃桃吃了一嘴毛,把它从脸上拽了下来:“小东西,你找死吗?”

    富贵被她揪着,不仅没有挫败,反而越战越勇还想继续。

    南宫尘瞥了它一眼。

    在接触到那道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之后,它顿时泄了气,不敢动了。

    桃桃把它握在手里,屈指弹它毛茸茸的鸟头:“还说你不喜欢它?你个见色忘主的傻鸟。”

    富贵嘴里发出反抗的啾啾声。

    桃桃又看向元宝,它拖着淡粉色的尾鳍在水中翻起水花,十分漂亮:“富贵是雌雄同体,它是什么?”

    “是雌。”南宫尘说,“你抓它看了半天,这都看不出来吗?”

    桃桃:“我又分不清鱼的性别,只是随便看看。”

    “那人呢?”

    他这样问,桃桃忽然想起在灵境中她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有没有那个的事了。

    之所以那时能厚脸皮说出那种话,是因为他是小孩模样。

    现在他用着原身,桃桃对着他那样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想继续这个会让她脸红的话题,放开富贵,走出浴室将自己摔到床上:“我要睡觉了。”

    她按灭房间的灯,闭眼假装入睡。

    四周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包括南宫尘的呼吸声。

    桃桃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他站在窗前看夜景,没有要回花里的意思。

    她问:“不回去吗?”

    南宫尘:“在花里待了两天太闷,想在外面透气。”

    桃桃又问:“那你站着不累吗?”

    “累。”南宫尘声音带着戏谑,“那要怎么办呢?”

    这男人是有些狡猾的,桃桃虽然知道,但还是自愿上当。

    她裹在被子里,朝床的一侧挪了挪,拍了拍另一边:“要上来休息吗?”

    南宫尘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他真的只是来休息的,安分地占着床的半边,和桃桃中间用被子隔着一道清晰的界限。

    夏夜燥热,酒店的人空调也不制冷。

    南宫尘在房间,桃桃又不好换上凉快的睡裙,只能一边冒汗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在这夏夜里是唯一凉爽的来源。

    她不好意思主动朝他靠近,只得继续窝在床上翻滚。

    南宫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安静仰躺着,可桃桃知道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黑夜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酒店外的风声,路上的车声,甚至楼下烧烤摊上吃宵夜的人声……

    唯独没有他的呼吸声,像是刻意屏住了。

    桃桃终于热得受不了了,转过身来面朝着他抱怨:“南宫尘,我好热啊。”

    静夜里,她听到南宫尘动了。

    他冰冷的手擦过隔在两人中间的被子,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凉爽遍体,桃桃终于满意地睡了。

    ……

    清晨五点,桃桃准时醒来。

    她睁开眼那一瞬间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昨晚南宫尘握着她的手帮她降暑,她睡得很舒服。

    可半夜睡相实在不好。

    清晨醒来,她竟然一手搂着南宫尘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胸口,腿还横搭在他的腰上,口水都流到他领口里了。

    南宫尘下巴抵在她发顶,桃桃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衣服上全是她的口水味,她伸手蹭了蹭,湿漉漉的。

    桃桃尴尬地坐起来,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看看自己,又看看南宫尘,脸红了:“我……你……你怎么不推开我?”

    南宫尘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躺了一晚,手有些酸。

    他揉了揉,贴心地问:“要我回玄魂花里待一会儿吗?”

    桃桃得了台阶下,连忙说:“要的要的,赶紧回去。”

    南宫尘回到花里,桃桃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待了足足半小时才冷静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

    她洗了把脸,回到房间。

    拍卖会上,姬梧桐花三个亿拍下帝钟三式。

    在那栋房子里,南宫尘取走了他的空间石。

    空间石里面装着被他拍走的帝钟三式,以及这些年来姬梧桐搜集到的珍贵术书。

    桃桃在华灵院得到了取月印,又不花一分钱在姬梧桐手里得到了帝钟三式。

    有南宫尘在身边,她在清风观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了。

    神圣净化的四本元素书中,担山印主力,取月印主御,招云印主战,卧雪印主净化,四印她已经得了其三。

    而帝钟三式的三式按照威力由低到高分别是,大象无形,大梦无觉,大道无为。

    相比于神圣净化的四元素书各司其职,帝钟三式有且只有一个作用——驱邪。

    三式招式相同,境界不同。

    第一式大象无形,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不如自己的邪祟,消耗自身一半灵力。

    第二式大梦无觉,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邪祟,消耗自身全部灵力。

    第三式大道无为,能镇压同一空间内力量高于自己的邪祟,所能镇压的邪祟力量和数量凭帝钟主人的意志而定,但这一招不仅会消耗灵力,更是会根据镇压邪祟的多少强弱反噬自身。

    在清风观的半个月里,桃桃在南宫尘的指点下,将取月印学了个大概。

    但帝钟三式她却刚入门,光说第一式大象无形她要完全精通就得费上些日子,后面两式更是仅仅只学会了皮毛。

    苦练是少不了的。

    每天清晨,中午,晚上,桃桃都会各自练习两个小时。

    南宫尘邪祟之躯会被帝钟影响,但他只要进入花里,那影响就会被隔绝在玄魂花之外。

    桃桃在房间的墙壁布下隔音的符箓,坐在床上练习帝钟三式。

    钟声不断响起。

    半小时后,房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屋外是吴山泉。

    他拎着一包韭菜盒子和早餐奶:“关师他们出事了,车在楼下,我现在送您去狍子山。”

    这个北方汉子雷厉风行,没有问过桃桃的意见直接帮她把行程安排好了。

    桃桃收拾好东西跟他下楼,坐在车上边吃早饭边听他说。

    混沌冢在狍子山附近也有灵师驻守。

    昨晚吴山泉给她接风之后就打电话过去交代对方去查。

    对方办事效率很快,一晚上就打听清楚了。

    从风水上来看,狍子山人杰地灵,这样的地方很容易滋生山精鬼怪。

    山上终年落雪也是因为有山灵,但是山灵从不扰人,所以一直与灵师相安无事。

    关风与在华灵院接到的毕业实践是一起恶灵事件,位置并不在雪山上,而在雪山脚下的温泉镇。

    据吴山泉得到的消息,关风与是和一个叫元天空的少年一起来的,他们用了不到三天就解决了恶灵事件。

    之所以失踪,是因为当时温泉镇上发生了另外的怪事。

    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一个女人背着登山包上山后失踪了。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又陆续有两男两女失踪在山上。

    政府派出搜救队搜山一无所获。

    正好当时关风与处理完恶灵事件还没走,当地人辗转找到了他,请他去山上看一看。

    关风与和元天空上了山,至此杳无音信。

    没过几天,一个看起来像小孩子的女孩也来到了温泉镇,听到关风与失踪后不顾镇上居民的阻拦孤身上山,结局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也失踪了。

    桃桃大概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吴山泉开了一整天的车,入夜才将车子停在了温泉镇十公里外的山脚。

    正值盛夏,到处都充斥着暑热,温泉镇却是另一个季节。

    大雪几乎封山,再往里车子开不进去了,桃桃穿着单薄的道袍,下车后被冻了一个哆嗦。

    这里山地陡峭,镇民无法正常种庄稼,只能发展旅游业。

    还好因为气候特殊,一年四季都有不少游客来这里赏雪顺便泡温泉。

    吴山泉和桃桃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厚雪,走了很久才来到山腰的温泉镇上。

    吴山泉找了家温泉旅馆住下,他和在这里驻守的混沌冢灵师接头。

    对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两份登山设备和一沓资料,他们一天没吃饭,在旅馆点了两碗热汤面。

    “鬼天气冻死个人。”吴山泉坐在壁炉边暖手,“从前虽然一年四季下雪,但盛夏雪不会这么大,今年太反常了,老板说现在车还能开到山脚,大雪再下几天就要彻底封山了,出不去也进不来,所以趁还能离开,游客都走得差不多了。”

    桃桃接过他递来的资料,边吃面边看。

    第一个在狍子山上失踪的女人叫若雅,29岁,一家剧本杀店的DM,来这里是为了旅游。

    在若雅失踪后,后面失踪的两男两女也陆续来到了温泉镇。

    这四个人虽然不是同一时间在雪山上失踪的,但彼此之间却认识。

    他们曾是一家登山俱乐部的会员,四年前的冬天一起来过狍子山登山。

    那一次的登山小队共有十五人,在登山的过程中出了事故,队里一个女孩掉进冰洞失踪,当时还闹上过新闻。

    当年登山队里的四个队友相继来到温泉镇,没过多久就都离奇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桃桃飞快吃完面,抹了抹嘴巴,套上吴山泉准备的厚棉袄。

    吴山泉准备了两份登山装备,想要跟她一起去。

    桃桃制止了他:“能困住阿与的地方你去多半会有危险,就在温泉镇等我,如果三天后我没下山,去找罗侯。”

    吴山泉蹙眉:“那小子能干嘛?”

    他一脸不屑,桃桃想起从前好像在香桂嘴里听说过罗侯和东北片区的负责人干过仗的事。

    难怪他看罗侯不顺眼。

    可一旦她和关风与都被困住,论能力,论心智,论天赋,罗侯都是混沌冢最合适处理接下来事情的人。

    吴山泉虽然看不惯罗侯,但也只是说说。

    对桃桃的话他很信服,没有再多嘴。

    桃桃将登山包和食物收进空间石,穿着登山服趁夜上山了。

    越朝山上走雪越大,狂风裹着暴雪,吹得桃桃脸疼,在这样的风里几乎寸步难行。

    南宫尘从玄魂花里出来。

    富贵已经冷得钻进桃桃的围巾里,昏昏欲睡想要冬眠了。

    桃桃睫毛上全是雪沫,脸冻得通红:“六月……快七月了,外面热得睡不着觉,山上在下暴风雪,这合理吗?”

    南宫尘:“这里的山灵很强大。”

    桃桃:“阿与他们有可能是被山灵困住了吗?”

    南宫尘:“山灵是天地之力蕴养出的精怪,一般不会害人,有些山灵还会在大雪封山时给人指引下山的方向。”

    桃桃哈出一口热气,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抹萤光闪过,在暴风雪中影影绰绰的。

    “萤火虫。”

    她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大的风雪,怎么可能有萤火虫呢?

    不过确实有微光在闪。

    南宫尘望向那处萤光,牵起她的手朝光亮走去。

    离得近了,桃桃发现那真是一只屁股亮着光的虫子。

    那虫子抵着呜嚎的风雪在她和南宫尘面前转了一圈,而后引路一般,转头朝暴雪深处飞去。

    这样的地方,这样奇怪的虫子突然出现,前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桃桃跟了过去,在暴雪的山上徒步走了近两小时后,虫子在一处高大的山壁前停了下来。

    它身上光芒熄灭,掉到了地上。

    桃桃捡起它的尸体,发现它不是一只真的虫子,是用落叶做成的假虫。

    面前被厚雪覆盖的山壁有结界的气息。

    桃桃试图使用破界术,可施展这结界的东西很强大,她无法破开。

    她掏出帝钟,坏笑:“刚好试试帝钟三式。”

    南宫尘拉住她:“会雪崩。”

    桃桃仰头看,狍子山因为山灵的缘故,常年都是冬天,积雪经年不化。

    要是雪崩砸下来,不说她会被雪埋住,恐怕整个温泉镇都会受到波及。

    “那怎么办嘛?”桃桃走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厚雪里,“不能用帝钟,那我打不开它。”

    南宫尘:“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很有办法吗?连引天雷制敌都想得到。”

    桃桃:“我那是误打误撞,谁知道雷真能劈死他啊?你现在都回来了,干嘛还要我费劲地动脑呢?”

    她慢吞吞裹紧了棉袄:“好冷啊……”

    上山时穿的颜色鲜艳,她团成一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红色的雪球。

    从没见过她撒娇的模样,南宫尘笑了:“把你的手放到山壁上。”

    桃桃听他的话放手上去,顿时,山壁之内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吸入进去。

    桃桃踉跄着跌到山壁之内,抖掉了一身的雪片子。

    她抬起头,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暴风雪依然凛冽,在她眼前是一座处于暴风雪风眼中央的巍峨古堡。

    她站在古堡外的庭院里,地上积雪厚重,两侧的路边亮着蘑菇灯,古堡里隐约有火光跳动。

    桃桃穿过庭院,朝古堡大门走去。

    她推开古旧的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大厅内阴暗昏沉,火光是从壁炉中发出来的,与之一起蔓延在整个房间内的还有木柴烧糊的味道。

    在大厅的正中央,一张长桌上点着一柄白色的烛台。

    阴森的火苗跃动着,映出长桌两侧坐着的七个人的面孔。

    萧月图没精打采地趴着,听到门声响起,抬头看到桃桃十分激动:“师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

    元天空的目光则落在了她身旁南宫尘的身上。

    他嗷地叫了一声,冲过来:“南宫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关风与坐在昏暗的烛光里,也投来了目光。

    不过他只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吭声。

    桃桃瞥着元天空,他像一只大熊玩偶,一米八多的个子挂在南宫尘身上不肯撒手。

    他眼圈红通通的:“南宫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还好你没死,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了,好吗?”

    南宫尘被他这样挂着,温和道:“小天,你很重。”

    元天空还不肯撒手,桃桃踹了他一脚:“你也太肉麻了吧?滚下来。”

    元天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桃桃走到长桌前,就着桌子上微弱的烛光,看清了关风与对面四个人的面孔。

    正是吴山泉给她资料上后来在山上失踪的四男四女。

    他们精神都很萎靡,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情绪。

    桃桃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元天空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听我跟你慢慢讲。当时我和与哥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又辗转了几趟车来到温泉镇处理恶灵事件,那恶灵虽然难缠,但与哥已经四株了,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小意思。我说温泉镇风景不错,水饺酱肘子也挺好吃,不如在这玩两天再走吧,与哥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们玩了两天,然后怪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桃桃打断了他罗里吧嗦的话:“你还是闭嘴吧。”

    她看向关风与:“你说。”

    关风与正在与南宫尘对视,眼神淡漠,他收回眼:“在特调局给出的拥有十方璞的邪祟资料上,排位靠后的强大邪祟并没有详细说明种类和实力,其中有一起事件描述非常简短,只说在狍子山上。”

    桃桃记得那起事件。

    目前特调局整理出来的拥有十方璞的邪祟共计一百四十二个,按照邪祟的强弱标明了序号,序号越大,邪祟越强。

    狍子山事件的序号是一百三十五,已经算是难度很高的事件了。

    关风与:“狍子山从前不会在夏季下这样大的暴风雪,今年之所以天气反常,是因为山灵手里有十方璞碎片。”

    “山灵是集天地灵气诞生的精怪,它原本不会害人,但十方璞激化了山灵的阴暗面。”

    “现在山灵的灵魂一分为二,困住我们的是它的阴暗面,引你们来的枯叶虫是山灵的善面幻化出的,它无力对抗阴暗面,希望我们帮它解决,我们三个都是被枯叶萤火虫引到外面的山壁前,而后被阴暗面吸进来的。”

    桃桃:“阴暗面关了你们这久却没有伤害你们,它到底想做什么?”

    她这样问起来,三人的脸色变得古怪了。

    萧月图说:“我们被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它让我们玩了十五场剧本杀。”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卷开启啦,这篇文暂定八卷,总字数大概150w上下,争取六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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