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崔栩一,是你?”
申城。
元凌正在观察天空中灵力网的强弱。
身后在看监视器的特调局员工喊他:“局长, 您来看看,混沌冢的鸣钟人在做什么?”
进蛮荒狱时,每个人身上都佩戴了一颗远程透视器, 可以将蛮荒狱的情况实时转出。
那灵师说:“刚才鸣钟人的画面上显示,她消失二十分钟,出现后就变成这样了。”
元凌走到监视器前。
看见屏幕上的应桃桃拿了一张他的照片, 将照片贴在了脑门上, 正闭着眼在面前的虚空中画着些什么。
随着她指尖灵力一笔笔成形, 她摇身一变,整个人变成了元凌的模样。
……
“太神奇了吧?!”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虽然只是视觉上的改变,但她透过手中的镜子看到, 自己完完全全变成了元凌。
不久前, 她身上的隐身符失效了。
南宫尘告诉她, 掌握着煞尸祖动态的煞源就在那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身上。
朱颜酡, 三株暗灵师,属性噬魂焰火。
桃桃曾在特调局见过她一次。
强抢是行不通的, 她身边就是龙膏烛和行香子。
桃桃虽然有自信可以对付他们, 却不敢保证可以阻止他们传递消息给弥烟罗。
邪祟已经基本确定是由弥烟罗分化出来的,失去了那一部分力量的弥烟罗或许还能对付, 一旦它发现有人闯入将入口处的邪祟召回本身, 凝聚全部的力量, 到时麻烦就大了。
桃桃隐藏在荒原的石后, 忽然想起那日在特调局, 朱颜酡曾经眼中含着一抹温柔的情意对元凌说, 她真的对他用过心。
又联想起元天空说, 小时候他父母很喜欢朱颜酡, 他哥哥也很喜欢她。
桃桃头顶智慧的光芒一闪,转身问南宫尘有没有办法把她变成元凌的模样。
没想到,他真有。
桃桃空间石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中就有在华灵院时学校发的校刊,上面刚好有元凌的照片。
她在南宫尘的指导下快速学会了一种迷幻术,借助照片将自己变成了元凌的样子。
但这种迷幻术只是一种障眼法,并不能改变她本身的样子,只是改变人眼睛里看到的画面。
桃桃藏到茅屋远处的丛林中,找准位置,在朱颜酡无意投来一瞥时,从她视野中的树林里一闪而过。
朱颜酡正在和龙膏烛交谈,神色忽然凝固了。
她说:“我去透透气。”
桃桃藏身在树林里,和她所想的一样。
朱颜酡没有告诉同伴她刚才看到了元凌的事。
——这是蛮荒狱,遍布着数不清的危险和陷阱。
如果真像她所说,她对元凌有情,那么她绝不会开口暴露元凌。
朱颜酡走入丛林。
桃桃背靠着一棵树干粗壮的古树,竖着耳朵听她脚步的声音。
只要朱颜酡靠近,就会立刻出手制服她。
丛林寂静。
朱颜酡缓缓走入,脚踩着陈年的落叶枯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桃桃躲在树后,心里默念十米、九米……
一旦出手,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让她失去行动力。
八米、七米、六米……
正当桃桃准备动手时,离她五米之外的朱颜酡开口了:“是你吗?”
“主人说,只要把小少爷攥在手里,应桃桃一定会自投罗网,但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主人的耳目,你为什么要来?又是怎么进来的?”
朱颜酡的声音很好听,有种迷魅的温柔,就连桃桃一个女孩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悦耳。
难怪当年的元凌被她迷住。
“除却上次特调局的不得已,我们十年没见了,也十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朱颜酡走得更近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也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你闪现在丛林里有多怕,要是看到你的人不是我,只怕他们和主人会立刻要了你的命……”
“这次来的不光是你自己吧?应桃桃呢?她一定也在。”
“只要你把应桃桃的下落告诉我,我就放你离开,好不好?”
桃桃心里咒骂,暗灵师一个个都是神经病吧?
谈情说爱的时候还不忘从老情人嘴里骗出她的下落,太歹毒了。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十年前的我们多好,在华灵院,在特调局,你的眼睛总是落在我身上,在你家那间明亮的卧房里,你抱着我,吻着我,我们缠绵到天亮……”
桃桃:“…………”
桃桃心想,你快点过来不要再说了啊!
要是被元凌知道我知道了他的情史和秘密,不得灭我的口啊?
朱颜酡即将绕过那棵树走到她眼前。
桃桃正要出手,朱颜酡却站住了:“我知道你在树后,你从前就喜欢躲在树后吓我。”
桃桃:“……”
吗的,元凌以前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看他那冷感的模样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也可以放你走,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吗?”
桃桃原本打算趁她靠近再出手,听到朱颜酡这样说,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等朱颜酡走到她的面前。
女人很美,红色的旗袍衬得她身材婀娜,身上带着一股幽幽的香味。
朱颜酡红唇弯起:“真的是你。”
桃桃模拟着元凌的冷酷,漠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恨我,换作任何人都会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要能再看你一眼就够了。”朱颜酡朝桃桃走近,她身上的香味飘入了桃桃的鼻子,“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身材丰腴,面容姣美,足以令任何男人鬼迷心窍。
这女人的美简直是造物主的偏心,桃桃要是个男人都未必能把持得住。
“如果不那么做,主人会杀了我,当年我才十八岁,根本不敢违逆主人的命令,暗灵师进入寂静寮后,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主人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朱颜酡轻轻贴在桃桃身上,柔情似水,“元凌,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带我走吧,监.禁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桃桃几乎快要感动了。
如果不是记得罗侯当初对她说过,在所有暗灵师中,朱颜酡是最像寂静之主的那个。
她恐怕真会信了这女人的鬼话。
在迷幻术的作用下,桃桃的声音也和元凌如出一辙:“好感动哦,那你现在就跟我回特调局吧。”
——好感动哦。
这不像是元凌能说出来的话。
朱颜酡缓缓从桃桃身上抬起头,她距离那张脸只有不过十厘米的距离。
她仔细端详,他和少年时一样俊美无暇,只是更冷酷了一些。
就是元凌本人,她不会认错。
她压下眼眸中的疑虑,双手重新环住桃桃的脖颈,红唇朝她脸上凑去。
对于这样一个极品美人投怀送抱,桃桃当然不会拒绝,她一动不动。
朱颜酡的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元凌,你舍得吗?”
桃桃伸手,轻轻抚摸朱颜酡的后颈。
朱颜酡原本在笑,脸色忽然变了:“你为什么没事?”
“你说指你身上的香味吗?”桃桃指尖灵力灌入她的后颈,“神圣净化可以抵御一切超自然毒素,它迷晕不了我。”
朱颜酡听到神圣净化四个字,瞳孔瞬间瞪大。
神圣净化之力却已经经由后颈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噬魂焰火这种天生的阴邪属性对于神圣净化再畏惧不过。
几乎一瞬间,朱颜酡就动不了了。
桃桃在朱颜酡胸口轻轻一推,女人直挺挺地朝后倒下,落进了枯枝里。
“是我想错了。”桃桃拍了拍手,“和老情人相会还要用毒,朱颜酡,你好狠啊。”
她蹲在女人面前,冷笑:“不告诉同伴独自前来,你是为了保护元凌,还是为了抓到他,一个人拿走全部的功劳呢?啧,太恶毒了,有时候人太毒,反而会害了自己呢。”
朱颜酡只能挣动一个指尖,绝美的脸上布满寒霜,连话也无法说出了。
桃桃掏出一把匕首,尖端抵住她的心脏。
通讯器嗡嗡响起,桃桃接起:“元局长,有指示吗?”
听到元凌的名字,朱颜酡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松动。
元凌:“你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桃桃看了眼胸口别的那颗珠子,那是远程透视器,她的一举一动对面的人都可以看到。
“我在做一些必要的事,顺便帮你报仇。”
“留住她的命。”
桃桃笑了:“你是对她旧情未了吗?”
“她在暗灵师中很有地位,能帮我们找到寂静寮的所在和寂静之主的弱点。”元凌说,“出发前,花江在你空间石中配备了计都魂锁,鸣钟人,把她关起来带回来,特调局会感激你。”
桃桃挂了通讯。
煞源藏在朱颜酡胸口的皮肤之下。
桃桃解开朱颜酡的旗袍口子,拿匕首割开了她胸口的皮肤。
那是一团泛着血光的气体。
桃桃用神圣净化之力裹住它。
十几分钟后,煞源被她完全溶解了。
煞尸祖是靠煞源练成的,煞源被毁,它们体内的煞也无法继续活动了。
此时整片荒原上的煞尸祖都如死机一般,彻底无法动弹了。
桃桃给关风与发通讯,要他们尽快穿过荒原。
在将朱颜酡收进计都魂锁之前,桃桃又依样画葫芦,用刚刚南宫尘教给她的那道术法将自己变成了朱颜酡的模样。
她换上朱颜酡的旗袍,走出树林。
南宫尘留在茅屋里守着金佑臣。
其他暗灵师都坐在屋后闲聊,屋里只有崔玄一。
桃桃站在窗前朝里看。
小屋破旧不堪,没有摆设和家具,和她在南宫尘的灵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才能透过窗子映进屋里,打在金佑臣苍白的小脸上。
崔玄一嘴里嚼着泡泡糖:“你耍我吗?”
金佑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我只是想要看清楚条款。”
“看与不看都会死,意义是什么?”崔玄一吐了个泡泡,“不会想要拖延时间等应桃桃来救你吧?到目前为止,蛮荒狱里没有她的踪迹,那个女人真的会为了你来冒险吗?”
金佑臣的目光落在那沓文件上,没有说话。
崔玄一动手戳破了泡泡。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裤,在椅子上垂下小腿:“少爷,你要把我的耐心耗得一干二净了。”
他垂在椅边的手甩了下骨鞭,目光阴冷。
就在他想要朝角落里的金佑臣挥鞭时,小屋的门开了。
崔玄一回头:“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来吵我。”
站在门口的是朱颜酡,那女人懒洋洋地靠在门板上:“这么漂亮的少年,打坏了多可惜?”
“听说你在金斯南身边时,他对你不错。”崔玄一阴冷地笑,“怎么?不光看上了大哥,连弟弟也不放过吗?”
桃桃是来拖延时间的。
金佑臣必须要救,但又不能让暗灵师有机会通知弥烟罗。
因此,要么像朱颜酡一样将他们骗走逐个击破,要么将他们同时制服。
她一个人很难同时让四个暗灵师失去行动力,所以必须要等到关风与他们过来。
崔玄一要对金佑臣不利,她只能先用朱颜酡的模样进来阻止。
“你在屋里太久了,出去透透气吧,我来盯着这小少爷。”
崔玄一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了桃桃面前。
他比她矮上一个头,明明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模样,气质却比邪祟还要阴冷:“是盯着他,还是做别的?朱颜酡,我以为我已经够狠了,你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啊?”
他说完,真的转身出去了。
金佑臣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竭力掩饰,但是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缩了缩,同时目光望向一直站在窗边的南宫尘。
他不是来救他的吗?怎么无动于衷?
那女人就要走过来了!
从前他在金斯南的身边见过那女人。
作为金斯南的情妇,她足够美,也足够妖娆。
但对于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就如同一朵浸泡着鲜血的带刺的玫瑰,他不想触碰,也畏惧触碰。
“朱颜酡”坐在崔玄一坐过的椅子上,翘腿打量他。
金佑臣佯装镇定。
可那女人的目光却一直随着他,直白,不加掩饰,还带着戏谑。
难道这女人对自己有什么心思吗?
该不会她从前当着金斯南的情妇,心里却想着我吧?
在面临陷阱的情况下,少爷的小脑瓜胡思乱想着。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女人朝他走过来。
金佑臣想要后退,背后却已经是冰冷的墙壁了。
女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长得不错,皮肤很好,牙口也好,就是年纪小了点……”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会让人有犯罪的感觉呢,不过暗灵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在乎犯不犯罪吗?”
金佑臣手脚被锁着,无法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
要被这个妖艳的女人糟蹋了吗?他的处男之身原本是想要留到桃桃结婚的那一天的。
“还打领结穿衬衫,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让我想想,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呢……”
这个恶毒的女人。
金佑臣绝望地想,为什么南宫尘不出手救他?难道是他太弱了吗?
从前桃桃就不许他随便出手,一定是这样!
那个柔弱的男人虽然来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他根本帮不到他!
在悲伤绝望之际,金佑臣听到墙边的南宫尘轻轻咳了一声。
紧接着,“朱颜酡”捏着他下巴的手松开了。
还不等金佑臣睁开眼,一只吸管插进他的唇间。
他愣了愣。
再睁开眼时,发现眼前那女人的笑容并不似他记忆中的妖艳,而是清朗明澈。
桃桃揉了揉他的头发:“专门给你带的牛奶,尝尝合不合胃口。”
金佑臣这才看见,他唇间的吸管下连着一盒牛奶。
他从前只喝用顶级饲料喂养的从小听着美妙音乐长大的奶牛产下的鲜奶。
对于超市里的x牛x利他别说不喝,就连见都没见过,可是饿了这么多天,吸入口中只觉得奶味香甜。
比起口中的牛奶,面前这女人才更叫他震惊:“桃……”
“嘘——”桃桃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放心,崔玄一不能拿你怎么样。”
金佑臣扑进了她的怀里。
在这里坚持了这么久都没哭,在看到桃桃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往外流:“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几天前,他亲眼看到了父亲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暗灵师挟持了,他身边请来的灵师也都死于暗灵师手下,他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曾一度以为自己真要像崔玄一口中说得那样,变成一堆烂肉痛苦地死去。
也盼望桃桃会来,但这里危险重重,他没奢望桃桃真的会来,但她出现了,就在他的眼前。
桃桃摸摸他的头:“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吗?怎么还要人抱啊?”
金佑臣轻声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桃桃笑笑:“不过是几个暗灵师,又不是没打过,我既然来了,就一定把你平安带出去。”
金佑臣喝完一盒牛奶,桃桃拿起地上的文件看了几眼:“听说你父亲没了。”
金佑臣点头:“是金斯南,暗灵师帮他除掉父亲和我,作为代价,如果我在文件上签字,恐怕以后的金氏财团都会是暗灵师的傀儡了,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需要用钱。”
“没关系。”桃桃大咧咧地说,“等从这出去,帮你干掉你哥。”
金佑臣打量她:“能不能换回你自己的样子啊?”
“怎么了?”桃桃看着自己,“这女人不漂亮吗?”
“别扭。”金佑臣说。
“忍忍吧,阿与还没来,一会儿崔玄一回来看到是我在这就麻烦了。”桃桃忽然坏笑,“不过让他看到你这么整齐,恐怕也会起疑,得做点什么才行。”
她说着,揉乱金佑臣的头发,又把他的脸掐红了。
要放在平时早就拍掉她的手让她不要把他当小孩子了,可饿了这么多天,早没力气了。
等一切做完,桃桃回头朝南宫尘调皮地笑。
南宫尘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心想不是吧?他连小孩子的醋都会吃吗?
“南宫。”她试探地喊道。
南宫尘回应:“我在。”
一如既往地温柔。
应该没事,桃桃心想。
金佑臣这些天一直绷着根神经,现在桃桃来了,他安心地睡过去了。
听着少年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南宫尘开口了:“原来在灵境中捏我的脸,不是因为我可爱。”
桃桃:“?”
“只要是个小孩子,桃桃都觉得可爱。”南宫尘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要是个小孩子,都会想捏他的脸,是这样吧?”
桃桃:“不是的……”
她试图辩解:“我也不会走在街上随随便便捏别人的脸啊,我一直把小佑当弟弟……”
南宫尘不说话。
桃桃忽然觉得不该这样,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没用。
她走到南宫尘面前,揪住他的两边脸颊轻轻捏了一下:“虽然捏了别人的脸,但还是小怪物的最软了。”
南宫尘依然没说话。
但她看见,他唇角弯了弯。
……
荒原。
煞尸祖停止了行动,静静地趴在地上,如同一具具失去灵魂的死尸。
关风与三人横跨荒原,朝桃桃所在之处奔去。
萧月图被脚下的石块绊到,幸亏元天空拉住她才没有摔倒。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元天空说,“我背你。”
萧月图:“不用了。”
元天空已经蹲了下来:“这里条件恶劣,前面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要是受伤了会很难办,上来。”
萧月图伏到他背上,小小的一只并没有重量。
她抱着他的肩头,轻声说:“你总是这么傻吗?”
“什么叫傻?一听你说话我就头疼。”元天空说,“嘴坏得要命,我现在可是在背你唉!”
“不是傻。”萧月图笑,“是天真,行了吧?”
……
崔玄一出去好一会儿了。
桃桃算算时间,关风与他们应该快赶来了。
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桃桃回头,进来的不是崔玄一,而是行香子。
她脸上纵横交错全是鞭痕,已经伤到了肌肤的深里,无法痊愈,不知怎么搞的。
桃桃猜测,应该是在闽城被她擒住之后回到寂静寮受了什么刑罚。
行香子看着小屋中央椅子上的桃桃,目光停滞了几秒,而后平静地说:“吃饭了。”
她转身出去,桃桃也没当回事。
三秒后,她忽然反应过来。
行香子有虚龙之眸。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看得破桃桃的伪装,甚至能看到角落里的南宫尘。
桃桃从椅子上弹起冲向门口,有人却比她更快一步。
关风与站在门外,一个手刀劈在行香子脖颈上。
行香子本身没什么实战能力,又和关风与差着两株,一下就昏迷过去了,她昏迷之前,手中还拿着一道黑色的符箓,正打算撕开。
桃桃见过这东西。
暗灵师两次在它面前消失,靠得就是这种强大的空间符箓,一旦被撕开,说不定会直接把弥烟罗传送过来。
就知道暗灵师与弥烟罗之间一定有沟通的方式,还好之前她没有贸然行动。
“你们来了。”桃桃撤掉朱颜酡的幻术伪装,掏出计都魂锁,应元凌的要求,将行香子也封在了里面。
关风与低声说:“其他暗灵师呢?”
桃桃:“朱颜酡在计都魂锁里,龙膏烛和雷雨垂在屋后断崖边,崔玄一还没回来,要不要等他回来一网打尽?”
关风与摇头:“行香子迟迟不回去后面两位会起疑,先把他们制伏再说。”
他们有四个人,暗灵师只有两个,并不难对付。
桃桃刚要出门,关风与却拦住了萧月图:“你留在这。”
萧月图攥着手指:“师哥,我不会再……”
“我说,你留在这。”关风与神情冷峻。
萧月图只得点头,和南宫尘一起留在了小屋里。
桃桃、关风与、元天空绕过小屋。
他们身上带有隐链可以屏蔽气息,加上那片荒原是从蛮荒狱入口通往小屋的唯一的路,绝没有人能在不惊动煞尸祖的前提下通过荒原,煞尸祖一直没有动静,说明此刻没有危机,所以暗灵师们并没有很戒备。
小屋之后是一座断崖。
龙膏烛坐在断崖边,雷雨垂坐得离他好几米远。
龙膏烛瞥着那强壮的男人:“你不是我的菜,我也很嫌弃你呢。”
雷雨垂脸色严肃,正架着一只锅咕嘟咕嘟煮着里面的面条:“去叫崔玄一吃饭。”
龙膏烛:“你怎么不去叫?”
雷雨垂依旧板着个脸:“那就让他饿死吧。”
龙膏烛十分赞同:“真是个好想法,那种倒霉孩子,是该饿饿的。”
他面朝悬崖,仰头看天上的夜色:“蛮荒狱只有无尽黑夜,当年被主人丢进这里来历练时我就觉得,它和我们,好像没什么区别。”
雷雨垂:“有空伤春悲秋,不如来煮饭。”
龙膏烛笑了:“伤春悲秋吗?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小时候,行香子被主人亲手剜去双眼,痛得在地上打滚,可她已经算幸运了,多少人被植入虚龙之眸后身体承受不了虚龙的力量爆体而亡,她至少能活下来。”
“我和她也差不多,有记忆起就已经跟着主人了,被注入虚龙精血的同伴一个个惨死,只有我活了下来,体内带了一丝龙力。千山翠的家人被主人控制,你吃炉鼎肉长大,说实话,那肉的滋味好吗?”
龙膏烛望着夜空:“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我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的人生,和这蛮荒狱一样,都是望不到头的漫漫长夜。”
背后雷雨垂没有回应,龙膏烛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肌肉男……”
他一回头,发现不解风情的肌肉男已经倒在了地上。
锅里的面条正沸腾,那个叫应桃桃的女孩站在锅前看着沸水里的面:“好吃吗?”
龙膏烛说:“清水煮面,能好吃到哪去?”
元天空问:“没钱买自热火锅吗?”
龙膏烛瞥着身后的小茅屋:“这不那死孩子还没签字吗,哪来的钱啊?”
“哦。”桃桃冷笑,“既然这样,特调局监.禁室的窗口可以看到白天的风景,犯人的伙食也还不错,去那里吃吧。”
“等等等等——”龙膏烛连忙举起一只手,“应桃桃,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在混沌界,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杀,我善良得很,甚至还放了这小帅哥一条生路……”
他瞥着元天空,元天空撇嘴:“确实没下死手,但说放一条生路什么的还是有点不要脸了。你那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吗?好像跟善良没有半毛钱关系吧?”
桃桃蹲在龙膏烛面前,攥住了他藏在背后的一条胳膊。
在桃桃的怪力之下,龙膏烛的脸色涨红:“疼啊——”
桃桃从他手中拿出一张黑色符箓:“这是什么?”
龙膏烛干笑:“这是符,用来点火做饭的……”
“想害我啊?”
桃桃四株,轻轻松松就拿捏了身为二株灵师的龙膏烛。
她一个肘击将他撞晕,然后将他连同雷雨垂一起收进了计都魂锁。
至此,四个暗灵师都已经构不成威胁,只差不知去向的崔玄一了。
桃桃起身回了小屋:“等他。”
必须要等他。
那符箓暗灵师人手一个,如果崔玄一回来,发现四个暗灵师和金佑臣一同消失了,必然会通过符箓通知弥烟罗。只有等他回来将他也擒获,才能完全阻断这种可能,让弥烟罗无法发现潜入蛮荒狱的他们。
……
深夜悄寂。
崔玄一看了半晚夜色。
他在蛮荒狱待了大半年,那半年之中,虽然也有邪祟,但天上的星月是很璀璨的。
他在屋里待得气闷,原本想出来辨认天上的星图,却发现天幕已经被邪气遮蔽住,很难看到星光了。
他回到小屋,屋后锅子下的柴火熄灭,那几个人却不在,锅里的面一点没动。
他蹙眉推开小屋的门,屋里一片漆黑,他的眼睛无法辨认事物。
但下一刻,凛冽的杀气已至眼前。
桃夭裹着神圣净化的气息朝他当头劈来,崔玄一背后四株灵脉浮动,极速后退。
桃桃没想到半年之后他已经是四株了,对于敌情的判断失误让她错失了第一击的完美机会。
不过桃桃没有丝毫停顿,和元天空一人一边,追出小屋拦住了崔玄一的去路。
“好久不见。”桃桃眼眸冰冷,“混沌界之难,你和你的老师,都要付出代价。”
崔玄一露出阴冷的笑容,在他孩子气的脸颊上显得格外阴森:“是我小觑你们了,竟然能不声不响穿过煞尸祖包围的荒原,他们四个呢?不会已经被你杀了吧?”
——咻。
灿金色的光芒破空,直接将崔玄一手底正悄然掏出的符箓射落在地。
他回头,看见关风与手中拉着一道金色的巨弓。
以光属性灵师自身的光芒化弓射箭,射程能达千米,那是元素书中曙之杀的力量。
崔玄一握紧骨鞭,阴郁的视线落在关风与的身上。
不说还有别人,单单只是一个应桃桃就够难对付了。
他可没忘在迷津渡时,她仅凭一株的实力就将他重伤的事。
此刻的应桃桃,已经四株了。
她身边还有同伴,他几乎毫无胜算。
桃桃抬起桃夭的剑尖,直指崔玄一的咽喉。
可是崔玄一唇边依然带着笑,目光不离关风与。
他能看出那男人手中的光之箭已经搭上了弦,满蕴着杀机。
他笑得更灿烂了:“师哥,你舍得杀我吗?”
桃桃持剑的手一颤。
——他口中在叫师哥,目光却落在了关风与身上。
桃桃出现了一刹那的失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崔玄一豁然出鞭。
那一鞭凝聚了他的全力以及幽冥之暗的气息,重重地抽在桃桃持剑的手腕上。
桃桃手腕一痛,桃夭没有握住,掉到了地上。
崔玄一转身遁入丛林,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了。
“桃桃——”关风与见她手腕被骨鞭划伤,冲了过来。
桃桃回头看,崔玄一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此刻脑子像被一柄巨锤砸过,嗡嗡得让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更没有去追崔玄一的力气。
眼前浮现起混沌界的大火与死尸,耳边响起罗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头脑之中似乎出现了幻听。
崔玄一的那句师哥一直在耳畔重复、循环。
桃桃脸色苍白,盯着关风与英俊的面孔:“崔栩一,是你?”
元天空脸色也唰一下地白了。
萧月图站在关风与的背后,咬住嘴唇。
南宫尘解了金佑臣的绳索,两人站在窗边。
南宫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金佑臣刚睡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搓着眼睛。
关风与沉默。
荒原之上的风声停歇,万籁悄寂。
过了许久,他承认:“是我。”
第202章
我最信任的人,他骗我。
记忆中, 童年是黑色的。
或许不能叫童年,该叫幼年。
童年,孩童, 童真。
带“童”这一字眼的的词,总叫人联想到蓝天白云下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
那是他别说触碰,就连梦中也不会去梦到的东西。
寂静之地里, 有一个地下洞穴。
漆黑, 深邃, 终年被阴潮的气息笼罩。
每隔一段日子,他都会被丢进洞穴内,连同着一起被丢进来的,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邪祟。
开始是几只。
他在洞内拼命奔跑, 躲避。
赤着的脚板被尖锐的石子刮得鲜血淋漓, 最终还是难逃被邪祟抓住折磨的命运。
后来他跑得更快了。
在邪气的压迫之下, 身上爆发出不知为何物的光芒。
光芒能驱退邪祟, 他渐渐有了反抗之力,邪祟又增加到十几只、几十只。
洞穴之中的阴森痛苦没有尽头。
每当伤痕累累, 他就会被人从洞穴里带出, 像垃圾一般被丢到阴黑的角落里。
没有人看他。
没有人在乎他身上的伤是否致命。
曾经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每到最后, 又奇迹般地康复过来。
他曾在意识模糊之际, 听到两个声音在不远处交谈。
空灵的声音:“那孩子会死。”
一个甜腻的女声轻笑:“天命之人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才十岁, 何必着急用邪祟的压力逼他修出灵脉?”
“李鹤骨和李三九都在找破魔之光, 年纪大了再送去, 他们不会疑心吗?”崔故伶全身裹在紫袍之中, 柔媚地笑, “什么天命之人, 还不是一只被我攥在手里的虫子,只要将他攥紧,无论灵师的命运,又或是邪祟的命运都会被我一同攥住。”
“你别忘了,藏灵身就在清风观,一旦栩一的力量觉醒,你我都控制不住他。”空灵的声音说道。
崔故伶声线低低的:“李鹤骨虽然早我一步找到了藏灵身,但以他的为人,你相信他会亲手将一个无辜的生命送给天命之人献祭吗?就算他能,应桃桃……”
她声音骤然变得阴冷:“……我不会让她活过十八岁,崔栩一不会有机会觉醒力量,而应桃桃,她的灵魂永生永世都会被镇压在十方炼狱之底,阿修罗海才是她的永恒的宿命。”
她话锋一转:“弥烟罗,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在心软吗?邪祟也会对人类心软?”
弥烟罗淡淡道:“除非必要,不动杀意,杀意横生,迟早会反噬自己。”
“何来反噬?”崔故伶低低地笑,“我可是那群庸碌愚蠢的灵师与凡人的救世主啊,以极少数人的代价维系这世间的平衡,他们该好好谢我才对。”
他的意识并不清醒,所以哪怕声音就在耳畔,他也只听见了零星的字眼。
那两个声音在谈论他,在叫他的名字。
崔栩一,这是他的名字,但他不喜欢。
女人是这片寂静之地的主人,残忍而傲慢。
他曾很多次见过,她无聊时虐杀凡人,亲手剜出一个个孩童的双眼,又坐在血肉累积的尸堆上,舌尖从面具之下的唇中探出,诡秘地舔舐指尖的鲜血。
被冠以她的姓氏,是一件令他厌恶,又觉得不幸的事。
所以他极少开口和她说话。
对此,她也会表达愤怒,给他几记耳光、将他踹得口吐鲜血,又或是把他丢到邪祟的地穴里,关到她心情好为止。
没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人敢同他说话。
不光因为主人不喜欢他,更是因为他常年一身狼狈的脏污与鲜血,还有眼眶下那形如恶鬼般的胎记,让人觉得害怕。
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得以离开寂静之地。
离开之前,女人走下高台,将一条暗红色的小虫放到他的手腕。
那滑腻的,长着十颗诡异头颅的小虫钻进他的血管,奔向他的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他的身体内游走、蠕动。
过往身体的痛苦的总和相加也不如此刻体内那不可名状的疼痛清晰。
他跪在地上,几乎窒息。
“十首噬心蛊分泌的体.液可以融化的你的血管、皮肤,只要时间足够,它甚至可以从里到外将你一点点融成血水与肉块。”女人面具之下的唇弯起残忍的弧度,“所以,别想逃。”
……
清风观与寂静之地是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一个暗无天日,一个却有朝阳、落日与分明的四季。
这里可以看见春花冬雪,能闻到山间翠林中新绿的气息。
还有那个女孩。
菖蒲花。
那是关风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
虽然身上已经不再沾满脏污与血迹,可他还是有意识地避开用胎记的那一边脸去面对别人。
——那是叫人觉得丑陋与恐惧的东西。
桃桃发现了他这个习惯。
某天,她跑去山上采了很多紫色的花回来,将它们放进药臼里捣碎,捣出一堆紫色的汁液。
她用毛笔蘸着汁浆在自己眼眶周围涂了满满一圈。
又趁李三九午睡时在他脸上也涂了一块。
李三九睡醒后要去洗脸,她不准:“我们不是一个师门吗?”
女孩声音稚嫩,天真地说:“一个师门就要长得一样啊!!!”
黏黏的花汁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李三九踹开桃桃走向院里蓄水的缸。
女孩抱住他的腿不准他去,李三九压根不理她,拖着她走了半个院子。
桃桃那有些不合身的小道袍把院里地上的灰尘蹭得干干净净,还不肯撒手。
关风与看着眼前的闹剧,开口:“师姐,我没关系。”
桃桃不听,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终于把李三九吵烦了。
他指着地上的女孩臭骂道:“你个死丫头是来找我讨债的吧?!”
骂归骂,李三九却真的没有洗脸,任由那圈紫色的东西在脸上糊了一个星期。
而那女孩,她会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毫不避讳地把花花紫紫的脸对着他:“阿与,你觉得我难看吗?”
从前认为这样的自己丑陋,可当女孩脸上也糊住了紫色的一层,关风与却不觉得她丑。
相反,这世间任何的美好都不足以形容她。
他说:“不。”
桃桃笑了:“我也不觉得你难看。”
那之后,李三九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从前虽然默许他住在道观,但李三九对他总带着一些戒心与疏离。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李三九接纳了他,只是在一个夜晚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桃桃,我不会留你。”李三九眼眶周围那花的汁浆已经掉了一半,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他神情却严肃得令他不敢直视,“我把桃桃当成亲生女儿,所以绝不允许这世上有人伤害她,包括你。”
关风与心想,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三九话说完,看见女孩抱着枕头趴在门口。
“滚。”他说,“都多大了还要我陪你睡,要不要脸?”
“又不是睡一张床。”女孩鼓着嘴巴,“我睡床上,师父睡地铺。”
李三九气笑了:“果真是来讨债的。”
他指着关风与:“你去陪她吧。”
因为过去的经历,到了晚上女孩就会本能地害怕,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
她抱着枕头回屋。
时值盛夏,关风与将褥子搬到她窗外的廊下。
“阿与。”女孩穿着一条奶白色的睡裙,从窗上探出个小脑袋,“你一晚上都会在吗?”
关风与应了一声。
桃桃这才睡下。
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叫:“阿与?”
他回道:“在。”
于是女孩安心地睡了。
夏夜燥热,不开窗会热。
开着窗,山间蚊虫却又很多。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关风与起来,拿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站在窗外的廊下替她驱赶蚊子。
他整整站了一夜。
十二岁的少年对于很多东西的定义并不明确,许多懵懂的感情也是后来才找到了确切的定义。
如果非要精确,应该是那一天。
细雨绵绵,雨水打在芭蕉叶和屋檐青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往日宁静的道观变得嘈杂了。
十三岁的桃桃趴在窗边看雨,手头放着一小碟他剥好的瓜子仁。
他正在做木工,刻得是她的模样。
他将雕好的小人头放到她面前:“在想什么?”
“在想邪神。”桃桃目光落入渺远的云雾之中,十分认真,“你说,邪神会长什么模样?八只脚四只眼,站起来比泰山还高,挥一挥手就会日月无光,还是像鬼片里演的那样,头发滴血,舌头伸得老长?”
关风与当然听过邪神新娘的传言:“你会跟他走吗?”
桃桃托着腮,乏味地说:“如果长得好看,可以考虑啊。”
关风与沉默了,他刨了会儿木花,心里那股酸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敛。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那样长的句子。
“听师父说,大多数鬼魂死时的形象就会幻化成他死后的模样,如果他是吊死鬼,那很有可能会长着长舌头,如果是跳楼、车祸,或者别的死法,可能连完整的一张脸都没有。”
“这样,你还想跟他走吗?”
桃桃丝毫没有被吓到,她专注盯着窗外的雨,声音懒洋洋而明朗:“只要是他,就可以考虑。”
在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失去了。
那不是他的东西,心里也没有他,那日的关风与这样告诉自己。
十八岁后,他下山游历。
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可即使是这样,那日夜萦绕于心尖的影子还是清晰如旧。
许多年后,他才彻底醒悟。
在这一生中,有些人,是注定忘不掉的。
……
关风与每年回一次寂静寮。
每一次寂静之主问起他混沌冢与清风观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寂静之主厌恶他嘴硬,操纵十首噬心蛊让他痛不欲生。
可她也始终不敢真的杀了他。
一枚成功潜入到混沌冢的棋子,就算此刻不受控,未来也还是有用。
每当他冷汗淋漓、浑身颤抖走出寂静寮时,总能看到崔玄一站在门外。
十二年。
关风与在寂静之地生活了十二年,说过的话寥寥几句。
这其中,大多数的话给了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崔玄一时,他很年幼,被丢进蛮荒狱历练茫然无措,拽着关风与的衣角不肯撒手。
这让关风与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于是保护他、背着他走出了蛮荒狱。
最初崔玄一很依赖他,只是人总归是要走上不同的岔路。
“师哥。”
当年,在亲眼见到那女人随手杀死几十个无辜的凡人之后,男孩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男孩小小的双眸里已经蕴染了和那女人一样的血腥气:“让老师生气的人,都该死。”
此时崔玄一站在他面前,抱着双臂,问出口的话一如当初:“师哥,你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关风与漠然,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再说一个字。
……
桃桃生日那夜,关风与的飞机晚点。
在完成了混沌冢的驱邪任务之后,夜色很深才回到了清风观。
什么邪祟的新娘,什么活不过十八岁,他不信。
只是就算不信,也要回来的,这是她成年的日子,他该回来。
山路很长,还下起了暴雨。
当他踏入清风观的那一刻却看见李三九因为毒酒七窍流血失去了气息,而桃桃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寂静寮的暗灵师站在院子滂沱的雨中,崔玄一站在人群的最后。
见他回来,崔玄一也很诧异:“师哥?”
“你做了什么?”关风与声音沙哑而冰冷。
崔玄一察觉到他的情绪,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是老师说要她死,师哥,你不会又要违背老师的意思吧?”
暴雨滂沱,关风与耳里只听到一个“死”字,其他一切都被湮没在了雨声里。
六道心镜从他手中浮出。
一半的暗灵师被他就地诛杀,鲜血刚一落地就被暴雨冲刷得不留一丝痕迹。
崔玄一被他伤得狼狈:“崔栩一,你疯了吗?”
大概是疯了吧。
如果不是崔玄一带着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催动雄虫让他体内的雌虫开始噬咬,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剩下一半的暗灵师,包括崔玄一,都会通通消失在这瓢泼的雨中。
绞痛过后,再清醒时,关风与身处寂静寮的暗室。
他手脚都被铁链锁住。
崔玄一手中握着骨鞭站在他的面前:“十首噬心蛊之所以在我手上……”
关风与头脑昏沉,满脑子都是那夜的雨声与惊雷,他抬眸,幽不见底:“她人呢?”
“……是因为我哀求老师,让她把雄虫交给我,我不想她再折磨你,可是那晚你竟然连我也要杀。”崔玄一将话的后半句说完,漂亮的眼眸暗沉下来,“为了那个叫应桃桃的女人,你要杀我?崔栩一,你才是那个最没有心的人。”
关风与双眸之中只有漠然。
崔玄一凝视他很久,忽地残忍笑了:“她死了。”
少年轻声呢喃:“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被囚禁在寂静寮受刑那两个月,是关风与人生中最暗无天日又漫长的时光,比之幼年更令人窒息。
她死了。
那个会抱着一盆花站在他面前,说他是菖蒲的女孩。
那个踩着板凳为他煮药,将自己最后一颗奶糖塞给他的女孩。
那个明明很小却总喜欢自诩为师姐的女孩。
那个会在脸上涂抹花的汁浆,在地上打滚要求师父也照做的女孩。
那个经常贪嘴又懒得自己剥壳,总是用师姐的威压让他剥瓜子的女孩。
比炼狱更深重的痛苦,是久经炼狱到过天堂,又狠狠跌落进泥泞。
令人窒息。
……
两个月后,他一身伤走出寂静寮,根据线索去到了酆山。
本以为是场徒劳无获的旅途,却没想到她真的还活着,用着另一张脸,和从前一样警惕着生人,没心没肺又懒洋洋的。
只要活着就好。
能好好地活着,更好。
十首噬心蛊虽然被李三九短暂地压制,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修炼释迦录不需要让她知道,他原本的身份更不需要,如果注定天不假年,那么桃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过去。
可当这层身份被崔玄一揭开,关风与看到桃桃眼中一瞬间层层破碎坍塌的信任后,忽然慌了。
她没有去追崔玄一,僵硬地站在那,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关风与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他能懂却无法形容出来的东西。
“桃桃……”
他伸手去拉她,被她甩开。
他再次伸手,桃桃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
桃桃音调平静,却带着细微的颤抖:“混沌冢的奸细始终查不出来,罗侯说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我没信过,关风与,崔栩一,骗我很有趣吗?”
那一耳光很重,她没有收敛力气。
关风与嘴角渗出血,他屈指抹掉。
关风与如同被冰冻住,静止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放走行香子的人是谁?”
“我。”
“为什么?”
他不说话。
桃桃:“引暗灵师入混沌界和特调局的人又是谁?”
他望着桃桃。
她从小就护短,对亲近的人总是格外容忍。
如果换作别人,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解释些什么。
可他依然没有说话。
蛮荒狱的风凉,呼吸都泛着冷气。
桃桃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冷颤。
崔玄一那一骨鞭抽开了她的血肉,露出了手腕的骨头,但她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很冷。
她沉默了很久,在这一方天地中,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滚吧。”许久后,桃桃用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嘶哑的声音说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一瞬间,她疲惫极了,什么都不想做,转身离开。
关风与攥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用力之大,让她骨头发痛。
“你不信我。”
他呼吸的声音很重,每咬出一个字音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如果我真要害你,在混沌界为什么赶回来救你?如果要害你,又为什么动手替你除去暗灵师?应桃桃,我是骗了你,是瞒着你,但我们认识十年了,这十年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真不清楚吗?”
桃桃没有说话,手腕被他攥住的痛意一点点朝上蔓延,让她无法忽视。
关风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不近人情,却又在她面前乖顺得近乎温柔。
山上的红薯烤完了,可以叫师弟去买。
在山上玩累了,可以叫师弟背。
打坏了师父的砚台,可以栽赃给师弟。
……
他会答应她一切合理又或不合理的要求。
师弟一定是上天看她太孤独了送她的礼物,小时候的桃桃总是这样觉得。
可当有一天,她发现那礼物是有代价的。
年少时一起长大的本该珍贵的情谊在这一刻却成了利器,一刀一刀扎在她心口,叫她喘不过气。
就是因为从前对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太过于相信和笃定,在这一刻才会格外失望。
这一刻桃桃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她甩开关风与的手,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师哥——”
“与哥——”
萧月图和元天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桃桃回头,鲜血从关风与的口中涌出。
他跪在地上,呕出一口令人心悸的血色,锋锐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桃桃。
桃桃沉默地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渐渐黯淡,终于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不是师哥——”萧月图冲过来扶住关风与,崩溃地喊,“是我——”
“放走行香子是因为他体内的十首噬心蛊,如果不放,那虫子会把他蛀空,混沌界许多灵师都去过,位置根本不是秘密,随便抓一个灵师就能问出来,至于特调局的事……”萧月图小脸流下了两行眼泪,“是我说的。”
“我在东区实习,是我告诉寂静之主十方璞的碎片很可能在研究所。”
“师姐。”萧月图声音嘶哑,“你别怪师哥,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阴云之下,寂静的人又多了一个。
元天空怔怔看着她,很久后他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平静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问:“什么嘛,你是千山翠?”
萧月图:“……对不起。”
转眼间,塌房又轮到了自己。
元天空晕头转向,不知道该看什么,该说什么,手也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一会垂在身侧,一会又抬起抵在太阳穴上。
他反复呢喃那三个字:“千山翠?”
金佑臣彻底醒了瞌睡,他抿唇:“现在该怎么办?”
富贵也担忧地停在窗台上。
南宫尘望着桃桃流血的手腕,轻声说:“那不是小孩子该考虑的。”
桃桃脑袋一阵眩晕,她不想留在这里了,于是绕开所有人,独自走到屋后的断崖边。
暗灵师煮的面条烂在了锅里,她看得心烦,一脚把它踢翻了。
熄灭的火堆里扬起灰烬,蒙蒙地洒在周遭,叫她更烦了。
桃桃坐在断崖边朝下望,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黢黑。
“人心怎么会是这样。”
南宫尘坐到桃桃身边,听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小师弟他很在乎你。”他抬起她受伤到见骨的手腕。
桃桃:“他骗了我十年,他看着我憎恨暗灵师,看着我想尽办法去查混沌冢的奸细,看着我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行香子会活着,却对我只字不提。”
“出身寂静寮身不由己我不怪他,我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我,要是他亲口告诉我,我甚至未必会生气。”
“可如果今天不是崔玄一喊得那声师哥,他或许会永远瞒我下去。”
桃桃低头伤口,那里的疼痛并不清晰。
与之相比,胸口的沉闷才叫人喘不过气:“我最信任的人,他骗我。”
富贵飞来,羽毛舒展,身上出现了道道灿金色的花蕊,它挥动翅膀,花蕊从它身上落下。
南宫尘撷着一瓣花蕊贴在桃桃的伤处:“也许,他只是想在你面前,做一个干净的自己。”
第203章
祝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千山翠。
桃桃望着南宫尘。
“对有些人而言, 欺骗是件很耗心力的事,比坦诚更难,不是想要说谎隐瞒, 只是因为在乎。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对他的看法,想要在你心中尽可能地完美, 所以不敢开口。”
桃桃:“你好像很了解他。”
“小师弟是个很简单的人, 他在乎的东西很少, 所以无论做什么,初衷也不会太多。”
崔玄一那一鞭用了全力,幽冥之力即便是月蕊雉的力量也难以彻底消抹,伤口无法完全愈合。
南宫尘撕下长袍的一缕, 裹住她手腕的伤处:“我也骗过你, 在渝城的废弃工厂, 记得吗?”
桃桃记得。
他刚回到她身边时, 说自己对于炼狱之门为何破碎一无所知,说那不是她要承担的因果。
那夜人偶师却说, 是他亲手击碎了炼狱之门。
桃桃追问, 他才承认。
“那你呢?”桃桃问,“你是个简单的人吗?你的初衷又是什么?”
“我也是个骗子, 比小师弟要可恶得多。”南宫尘漫不经心地笑, “或许桃桃有天发现了我的真面目, 会比现在还要生气, 会永远都不肯原谅我。”
桃桃凝视着他:“除了十方炼狱之门,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趁我现在脑子麻了, 一起说吧。”
南宫尘垂下眼睫:“今天是小师弟的主场, 我就不凑热闹了, 时间还很长,慢慢来吧。”
……
元天空靠在荒原边际的石头背后,呆呆地站了很久后,掏出一罐可乐。
这是进入蛮荒狱前萧月图非要塞到他空间石里的。
她说心情沮丧就会想要吃垃圾食品,让他也带一些。
元天空本来以为这一路奔波不会有时间沮丧,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机会用上。
金佑臣走过来:“你没事吧?”
元天空掏出罐可乐给他,却被嫌弃了。
金佑臣高傲地扬起下巴:“笨蛋,少爷怎么可能喝碳酸饮料啊?”
元天空笑了笑,收起可乐:“你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吗?”
金佑臣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
“我记得。”元天空含着一口可乐,感受气泡在舌尖跳动绽开。
直到舌头麻了,他才咽下去:“曾经忘过一些年,后来记起来了,那画面一点都没有褪色,更清晰了。”
“我十岁那年,元凌带回一个姐姐,她穿着红色长裙,送我蜡笔小新的影碟,还摸我的头,漂亮又温柔,所有人,包括爸妈都悄悄对我说,她以后会是我的嫂子,我开心得不得了。”
“元凌喜欢她,爸妈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谁会不喜欢她呢?”
“可朱颜酡践踏了所有人的真心。元凌他从前意气风发,很喜欢笑,不是现在这样的。”
可乐喝了一口,索然无味。
元天空随手把剩下的浇在了地上。
金佑臣同情地看着他,元天空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金佑臣说:“朱颜酡她,好像也是我哥的女朋友,不过金斯南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哥。”
元天空:“……”
他苦笑:“你看,暗灵师就是没有心的。”
“十年前灾难的每一帧我到现在都记得,噬魂焰火裹着我的父母,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扑杀着灵师,比电影里的场景更接近末日。那时我被大人保护着,心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灵师,让这世界上的暗灵师与邪祟无处遁形……”
“……愿望还没实现,却和我哥跌进了同一个坑里。”元天空轻声道,“不,不该这么说,我哥至少是有人在坑上埋了陷阱设计他,我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甚至没用那坑说一句话,像个傻子。”
他手下一个用力,将可乐瓶子捏扁了。
那天在特调局,为什么煞尸祖冲入人群不捉别人,偏偏捉走了萧月图?
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暗灵师根本不可能杀萧月图,他们只是用她为饵逼迫他打开黄泉九落塔。
而他,竟然也真的照做了。
“不是像。”他改口,“是真的傻。”
金佑臣安慰他:“谁一辈子没做过几件傻事呢?”
元天空:“年纪不大,张口闭口就一辈子的,倒像个小大人。”
“你不是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金佑臣说,“全都记得。”
“我记得母亲的样子,父母的争吵,还有金斯南被父亲带回家的来那天发生的一切。”
“你傻吗?只怕我比你更傻吧,你不清楚她们是暗灵师所以被骗,可是我,母亲早就告诉我不要相信金斯南,小时候的我不懂,傻傻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玩,真把他当成哥哥……”
“……后来他在母亲的车上动了手脚,又几次三番地派暗灵师杀我。”
金佑臣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脸严肃,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人总是要被打碎几次天真才能长大,这都是必须经历的。”
元天空摸摸他的头:“少爷,你到底十五岁还是五十岁?年纪不大,道理不少。”
“谁想跟你讲大道理啊?”金佑臣撇嘴,“只是桃桃那里我插不进去,要不才懒得过来陪你,我还记得你把我挂在树上的事呢。”
他拍掉元天空的手:“别摸我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元天空笑了。
……
断崖边风声呜咽。
桃桃低头,沉默地看着已经被南宫尘包扎好的手腕。
南宫尘:“担心就去看看吧。”
桃桃嘴硬:“谁担心他了?寂静寮的人吐不吐血和我有半点关系吗?我还在生气呢。”
南宫尘:“十首噬心蛊不仅撕咬内脏,体.液也带有腐蚀性,一旦被真正催动,是能要人命的。”
十首噬心蛊,刚才桃桃从萧月图嘴里听到了这个词。
但当时她整个人都被怒意包裹,根本没心思仔细思考。
“十首噬心蛊?”桃桃问,“他吐血是因为这玩意儿?”
南宫尘点头。
桃桃嘟囔道:“人活着我还能找他算账,要是死了我找谁去?”
她起身走进小屋。
萧月图抱膝靠在墙壁上,听到桃桃进来的声音,她豁然站起来:“师姐……”
“别叫我师姐。”桃桃冷淡道。
她走到关风与身前,他躺在小屋的地上,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冰块一般,没有温度,也几乎没了呼吸。
和当初在混沌界他昏迷时的状况一模一样,但看上去比那次更严重。
萧月图嘴唇颤动,声音沙哑:“对于寂静之主而言,师哥是难以控制的变数,所以他体内一直有十首噬心蛊的雌虫,只要催动雄虫,雌虫就会有所感应在他体内产卵、撕咬、分泌体.液,上一次在混沌界他昏迷也是因为十首噬心蛊,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严重,如果不能快点解决雌虫,他会没命。”
桃桃:“上一次怎么治好的?”
萧月图:“我不知道,师哥他很少和我说起自己的事。”
“是李道长。”元天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道长从昆仑山上取回来一种可以迷惑雌虫的替代品,但是那只虫子只能续与哥半年到一年的命,除非找到雄虫才能彻底取出他体内的雌虫。”
桃桃:“师父什么时候回来过?你一直到知道阿与体内有噬心蛊?”
元天空点头:“就在你回混沌界那天,是李道长不让告诉你的,与哥也不让我说他体内有噬心蛊的事。”
桃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冲击得没有力气想别的了,她问萧月图:“雄虫在哪里?”
萧月图摇头:“没人知道。”
桃桃取出关押暗灵师的计都魂锁,随便放出来一个。
龙膏烛是被打昏了放进去的。
桃桃几巴掌扇在他脸上,直接把人扇醒了。
他环顾四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桃桃开门见山问道:“废话不多说,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在哪?”
龙膏烛茫然:“什么虫?”
桃桃掰住他的手腕反折到身后,他痛叫起来:“停停停——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给个提示啊!”
“关风与,也就是崔栩一体内的十首噬心蛊,解药在哪?”桃桃手下又用了一分力。
龙膏烛叫得凄惨无比,又十分讶异:“你说什么啊……关风与是崔栩一?真的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你去问崔玄一啊——”
“他可能真不知道。”萧月图说,“师哥的身份在寂静寮很神秘,除了寂静之主就只有崔玄一和我知道,以龙膏烛的地位不会知道十首噬心蛊的下落。”
桃桃松开龙膏烛。
龙膏烛揉着手腕:“就是说,我也不是那种舍得让帅哥受苦的人。”
桃桃掏出一张地图放在地上,她指着北边一座高山:“你们的主人,是不是在这个位置?”
龙膏烛眼神闪烁。
桃桃冷漠:“长着嘴巴不会说话,拖出去丢到后面的悬崖里吧。”
元天空就要动手。
“我说我说——”龙膏烛说,“方向是没错,但更具体的我真不知道,主人要做什么,只有崔玄一知道。”
桃桃把他打晕装回计都魂锁。
她又依次放出了朱颜酡、雷雨垂、行香子,问了相同的问题。
朱颜酡闭嘴不言,只是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元天空:“小天,你舍得伤害姐姐吗?”
元天空拧着眉,桃桃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她的一巴掌连关风与都受不住,别说眼前这看似娇软的美丽女人了。
朱颜酡半边脸当即肿了,她舔了舔渗血的牙尖,笑得既媚又冷:“落在你的手里大概不会有活路,应桃桃,就算我死,我也会拉一个人一起下地狱,关风与看起来就很不错。”
雷雨垂只是用麻木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一言不发。
而行香子。
本以为她也不会说话,可当她目光落在慵懒靠墙站着的南宫尘身上时,身体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像是见了这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根本控制不住恐惧的流露。
行香子说:“我曾在崔玄一手中见过十首噬心蛊,当初关风与放我走,就是因为崔玄一催动了十首噬心蛊。”
刚刚崔玄一离开后,关风与体内的噬心蛊才发作。
所以像行香子说得一样,雄虫很有可能是由崔玄一在操纵。
崔玄一用来联系弥烟罗的符箓被关风与一箭射落了,他此时虽然逃离了,但没了符箓,短时间内无法将他们的消息通知给弥烟罗。
弥烟罗在北边,他这一路只可能往北边去。
无论是寻找弥烟罗,还是寻找崔玄一都要继续向北。
桃桃将通讯器拨到了罗侯的频道:“你们到了吗?”
罗侯:“快了,越朝北边靠近邪气就越浓,这里山很高,花江正在探查弥烟罗的具体位置。”
桃桃看着地图:“先别急着动手,从我这里出发到北边,中途会经过一座很窄的山间峡谷,峡谷是我与弥烟罗所在位置之间的唯一通路,你们堵住那里,一旦看见崔玄一,把他给我拦下,不能让他通过去给弥烟罗报信。”
“崔玄一也在蛮荒狱?”罗侯问,“他长什么样子?”
桃桃:“小匡见过他。”
“其他事以后再说。”桃桃挂了通讯,把金佑臣丢给元天空,“先去和罗侯他们会合,你带着小佑。”
她刚要将行香子收进计都魂锁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蹲在行香子面前,打量她那一双灰色的双眸:“虚龙之眸,是吗?”
行香子除了望向南宫尘时,其余时候目光都还算平静。
她本身样貌就清苦,脸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更显脆弱,她苦笑:“这双眼带给我的痛苦太多,想要,就拿走吧。”
……
桃桃抱起关风与。
元天空将金佑臣拉到自己面前,跟着桃桃走出屋子。
萧月图想要跟来,他回头:“与哥是因为噬心蛊,你呢?”
萧月图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别跟了。”元天空说,“混沌冢桃桃说了算,她可以做主原谅与哥,但特调局我说了不算,霍老师和花江都在,要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告诉我哥,你的后半生就不是监.禁那么简单了,你走吧。”
“对不起。”她低低道,“没想过要伤害你。”
“是我自己笨。”元天空低垂着眼,“元凌以前跟我说,女人是绚烂却有毒的蝴蝶,碰一碰都可能被伤到,我没听进去哥哥的话,是该得点教训。祝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千山翠。”
萧月图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呢喃:“也祝你顺遂,小天。”
……
罗侯一行人距离桃桃所说的那处峡谷并不远,用了两个小时就赶到了峡谷中。
花江放出无人机探查,其他人坐在隐蔽处休息。
庄晓梦依旧找了一株有灵智的植物施展迷蝶引梦。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止是植物的恐惧,还有三百年前发生过的画面。
“这处峡谷是弥烟罗诞生的地方。”庄晓梦喃喃道,“蛮荒狱中凡人累积百年的怨气,邪祟累积了千年的尸骸,在森森白骨中,诞生了一团魔气,它被削弱过、击散过,却从未死亡,我们杀不死它……”
罗侯:“为什么?”
庄晓梦:“它是蛮荒狱的灵魂,只要蛮荒狱还在,它就能反复地从蛮荒狱中重生,除非,蛮荒狱崩塌。”
罗侯:“蛮荒狱一旦崩塌,申城就完了。”
庄晓梦再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罗侯,这里似乎不对劲。”
罗侯掐灭手中的烟。
峡谷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风都吹不进来。
花江的无人机从天上下来。
他检查数据,却发现什么都没探测到。
不光是弥烟罗的气息,就连周围的地形与邪祟都没有传来任何的图像。
所有人都察觉出这里的古怪了。
王得宝:“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弥烟罗为什么选择将少爷放在东边的荒原尽头?它本身那么强大,把人质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是会更保险吗?”
罗侯蹙眉:“除非这条峡谷才是弥烟罗想引我们到达的地方。”
霍迪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情也严肃了:“我们进入蛮荒狱后有千百条路可以走,它很难确定我们的位置,但这条峡谷是少爷所在处与弥烟罗所在处的唯一通路,只要将少爷放在那,应桃桃必然会去救,再之后,她只能通过这条路去到北边。”
匡清名:“既然这里是弥烟罗的诞生地,那么对于闯入这里的外来者,它应该能感受到吧?”
罗侯:“它想将我们困在峡谷里。”
说话间,周围在一刹那中弥漫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瘴气。
……
从解救金佑臣的位置到北边是五十公里崎岖不平的路。
元天空用飞行翼带着金佑臣赶路。
没有多余的计都魂锁了,桃桃很想把关风与塞进空间石里,可里面没有空气,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又打消了那念头。
要是他醒着,该让他和萧月图一起走,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桃桃心想。
在全力赶路之下,原本十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七个小时就赶到了。
通往北边的山谷就在眼前,桃桃的通讯器却联系不上罗侯了。
她试图联系元凌,对面也没有应答。
华灵院研制的通讯器除非面临极强的邪祟的磁场干扰,否则不会影响使用。
在这蛮荒狱里,还没接近弥烟罗,会有这样强大的干扰吗?
桃桃走到峡谷之外,看见峡谷里蔓延着浓重的青白色瘴气。
元天空:“他们不接通讯,很可能是已经走到了瘴里,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金佑臣小脸紧巴巴的:“这里让人好不舒服。”
元天空:“我也觉得,一靠近就心烦意乱,脑子昏昏沉沉的。”
桃桃蹙眉,不光是他们,她也感觉到了。
离这瘴气越近,瘴中的某种因子就似乎缠住了她。
她脑海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往的种种的痛苦,纠缠成线团幻灯片一样反复播放,叫她头疼。
“是八苦。”南宫尘开口。
桃桃:“八苦?”
南宫尘:“八苦之瘴,弥烟罗惯用的把戏,瘴中有幻茧,只要被瘴气缠住,就会沉浸到过去的痛苦里,如果长时间无法破解,会在瘴中痛苦至死。”
桃桃:“罗侯他们不接通讯,一定已经进到了瘴里,要怎么破解?”
“进入瘴的中央,找到存在于瘴中的幻茧,破除幻茧,就可以驱散大瘴。”南宫尘说,“不过这瘴气很强大,一旦进入瘴里,就会陷入到过往的痛苦中,就算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也很难挣脱。”
“但是也有可能挣脱,对吗?”桃桃问。
南宫尘点头。
桃桃放下关风与,交给元天空:“是我叫他们来这里围堵崔玄一的,我进去救人。”
南宫尘拉住她手:“我陪你。”
……
申城。
天空之上的洞口第十二次被灵力网罩住。
逃入人间的邪祟已经数以千计,那困住邪祟的结界岌岌可危,微弱得随时可能破碎。
“局长,大多数灵师已经耗尽灵力了,灵力网绝没有可能再撑起第十三次。”
“天上的灵力网再破碎一次就完了,几百灵师受伤,能战斗的人没有多少了,结界马上就要破了,到时候邪祟流入城市,后果不堪设想。”
“联系不到里面的人,他们身上的画面也消失了,怎么办局长?”
元凌:“不会无缘无故失联,他们一定已经接近了核心位置,所以通讯才会被干扰。”
他转身下楼:“留两个人在这里守住通讯。”
他脸上淡漠坚毅:“其他人跟我驱邪,绝不能让邪祟冲破结界。”
随着邪祟一次次冲破灵力网,结界之内的邪祟越来越多,密度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许多灵师究其一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不愿受伤,已经一步步退到后方了。
但仍有一部分灵师在抵抗。
嵇色邪是五株光属性灵师,他连续战斗了二十四小时,力气虽然已到耗尽的边缘,但随手一道光芒挥过,还是叫那些邪祟退避三舍。
庄之伐正对面的天空之上悬浮着一道二十多米长的山水画卷,他身周几十米内,凡是有邪祟靠近,都会被吸入他的法器蛊风秘图中,他身边浮着七只白色的小瓷罐,瓷罐里装着七种颜色的砂粉,他捻起砂粉,在画卷上挥洒。
每挥动一下,画卷内便会出现不同的景象。
时而洪水滔天,时而狂风席卷,再时而山间的碎石轰隆,将想要逃出画卷的邪祟通通拦下。
每隔几分钟,画卷里就会吐出几十具尸体。
元凌手中的测影仪中能清楚地显示邪祟的分布情况。
到这时候已经没办法指挥了,唯一要做的就是抵御邪祟。
元凌带着一队人正要前往邪祟最密集的西边,庄啸将他拦下。
“元局长,我没有看到混沌冢的鸣钟人。”庄啸说,“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撑起第十三次灵力网了,只要灵力网再破一次,蛮荒狱的邪祟必定倾巢而出,各家灵师都在驱邪,为什么看不见混沌冢的人?”
元凌漠然:“回到你的位置上去,鸣钟人有她的事要做。”
“应桃桃她向来独断专行,她早说过不在乎灵师界与这世间一起消亡,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出来,是想看人间覆灭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卖命?”庄啸眼睛赤红,“庄家已经有很多灵师受伤了,如果注定拦不住眼前的邪祟,我们像应桃桃一样拍拍屁股离开还能减少些损失。”
他这一句话引得附近的灵师纷纷停下手中对付邪祟的动作,回头张望。
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邪祟残尸与黏湿的体.液,但这不代表灵师没事,大家的身上多少都带了伤。
庄啸的话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如果现在离开,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如果继续做着没有意义的抵抗,消耗灵力,那么最后会和申城的这些人一起死在这,这不是划算的买卖。
混沌冢的鸣钟人都不在,他们为什么还不跑?
元凌转身走到庄啸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减少些损失?什么损失?”
在元凌三株灵师的手劲下,庄啸被抵在墙上无法动弹:“灵师的财富从何而来?庄家的财富又从何而来?普通人辛苦一天只能填饱肚子,你作为灵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能赚多少?其中这些钱有交过一分的税吗?”
“这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也不是你们想要结束就可以随时不再参与的事。”元凌声音冷漠,“是拿到好处之后必须履行的义务,如果不想被特调局秋后算账,最好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
元凌松开庄啸的衣领,将他领口上的褶皱抚平:“这场战役会赢,我再说一遍,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
……
桃桃进入瘴气。
每走一步,心中那烦躁的感觉就更甚,好在南宫尘握着她的手,让她还能平静下来。
这条峡谷很长,幻茧不知道在哪里,桃桃只能一步步朝瘴的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握着她的那双手不见了。
她停在原地:“南宫?”
没有人回答,瘴气自眼前散开,桃桃发现自己不在蛮荒狱里了。
夜色深深,院里的紫薇树摇下一道颤巍巍的影子。
一轮弯月被云翳遮蔽了一半,背后的三清道祖像威仪不减。
桃桃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缩小了数倍,正抱膝靠着香案台。
她望向门口,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朝她快速涌来。
那是潜藏于记忆深处的恐惧,桃桃不由地绷紧了身体。
——在这八苦之瘴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时期。
第204章
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没有灵脉, 没有桃夭,没有神圣净化,也没有帝钟。
七岁的桃桃面对这群邪祟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不过好在这是瘴中幻境。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触碰到背后的香案台,感受到了真切的、刺骨的凉意。
她才惊觉, 这幻境或许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真实。
“师父……”她下意识喃喃道。
幼年时每逢夜里, 李三九总在她身边, 可在这幻境之中却没有李三九的身影。
桃桃着急地喊:“师父——”
邪祟冲入道观,围住正殿的门口,冲撞着三清道祖的结界。
很快,它们发现进不来这里, 也触碰不到女孩的躯体。
于是数十条勾魂虫升空, 伸出触须, 复眼中闪烁着垂涎与贪婪。
桃桃捂住头——灵魂被扯离身体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瞬间, 她开始怀疑。
这到底是真的幻境,还是弥烟罗拥有的什么时空之力, 将她投落回了曾经?
如果只是幻境, 为什么南宫尘也消失了?
他难道也陷入了幻境之中,弥烟罗的幻术连他也能困住吗?
疼痛太真实了, 灵魂脱离身体那一刻的虚无与脆弱和她曾经所无数经历的感受一模一样。
在万千邪祟的缠裹下, 她的灵魂被带入十方炼狱。
十方炼狱, 每一狱里都是恐怖惨烈的景象。
桃桃因为疼痛而神志不清, 她似乎看见, 在熊熊烈火之中有许多眼熟的面孔。
——混沌界那夜死去的灵师, 为她上过课的几位老师、匡秉生, 甚至还有……李鹤骨。
不, 都是弥烟罗的幻境。
十方炼狱是邪祟死后才去的地方,他们不会在十方炼狱。
桃桃的灵魂被数不清的邪祟缠在了中央,能感受到炼狱之中滚油的灼热与刀刃的锋锐,耳边是无尽嘶嚎。
她一动不动,感觉到邪祟正用兴奋至极的声音与姿态啃噬着她的灵魂。
——好痛。
痛得想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不挣扎的话,会快些结束吧?
从前的桃桃就是这样想的,在过去十年之后,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依然是这样。
“桃桃……”
就在她想要舒展身体尽快结束这场痛苦之时,南宫尘的声音在远处缥缈地响起。
从邪祟身体绞缠的缝隙之中,桃桃看见了他黑袍的身影。
他没有来救她,只是站在远处朝她伸手:“过来。”
那一刻,桃桃从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的纠结中猛然清醒,邪祟已经将她半边灵魂衔在了嘴里。
她努力挣动着细软的四肢,从邪祟口中抢回了自己。
幻境中年幼的桃桃虽然不具有成年后的灵力与力量,但她那时的身体也经过灵物的喂养,在李三九的指点下学习过战斗的技巧。她忍着疼痛脱离了邪祟的獠牙,流着血的娇小身体在它们庞大身躯的缝隙中努力逃窜。
南宫尘在前面。
这只是幻境。
桃桃拼命催动四肢,成群的邪祟在背后呜嚎着想要毁了她。
她不停地跑,终于离那抹黑袍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撞进南宫尘的怀里。
他蹲在地上,用衣袍包住她的身体。
桃桃忍不住喘息,揽着他的脖子回头望。
邪祟追上来了,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
可南宫尘燃烧着业火的衣袍仿佛一道天堑,让它们无法、也不敢逾越。
“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灵力。”桃桃喘息道。
南宫尘温柔地抱住她:“没有灵力,所以就试都不试等死吗?”
过往的画面是真的,没有灵力是真的,触觉是真的,痛觉也是真的。
虽然进来前知道八苦之瘴会让人产生痛苦,但不知道可以做到这样真实,真实到一刹那让桃桃心生动摇?
这真的是幻境吗?
桃桃:“邪祟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南宫尘凝望着她:“桃桃,这是你的幻境,也是你的人生,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全力一搏的资格。幻境如是,真实亦如是。痛苦并不会永恒,要一动不动,让它成为你往后余生都无法避开的梦魇吗?”
桃桃终于从幻境带给她的冲击里缓了过来。
那七年的过往留给她的痛苦、无力、绝望实在是太深刻了,身临其境那一刻的冲击以及对是否为幻境的怀疑让她浑身战栗,身体比思维先一步给了她反应。
现在她回过神了,小手攥着南宫尘的衣领:“你说得对。”
要不是他跟进来,只怕桃桃要花上许久才能从幻境的影响下回过神来。
她凝视着南宫尘,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俊美的鬼魂。
她看了他很久,而后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这是我的幻境,只有我才能破开它,谢谢你。”
南宫尘可以出手为她破解幻境吗?
或许可以吧,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说得对。
虽然她从不对人提起幼年的种种,在别人看来从前的痛苦她早已忘了,或根本不在意,面对邪祟也从不畏惧,但那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埋藏于心底最深的恐惧,最恶的梦魇。
不被挖掘出来还好,一旦往后再陷入这样的情形,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那灾难可以称之为灭顶。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能与幻境中邪祟对抗的力量,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就连身体也是小小的一只。
可如果不去对抗,她无法脱离幻境,也如同南宫尘所说,终生无法脱离那梦魇。
桃桃松开南宫尘,面朝青面獠牙形状各异的邪祟,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她迈动小腿,走出南宫尘衣袍的范围。
铺天盖地的邪祟几乎是顷刻而至,如同之前一样将她团团缠住,密密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在这样浓郁的邪气里,桃桃几乎窒息。
邪气遮蔽了光线,她什么都看不清,随手抓过身边一只滑溜的、散发着腥臭的鬼怪,张口朝它脖颈咬了上去。
没有灵力,但还有力量。
她反复地被那些邪祟噬咬、撕碎,又反复于幻境中在清风观的正殿醒来,而后再次被邪祟拉入十方炼狱。
她混于邪祟中央,在被邪祟撕咬的同时,也在撕咬着邪祟,开始是一只,后来渐渐变为两只、三只……
眼前的场景在清风观与十方炼狱之中不断循环。
桃桃知道,南宫尘就在不远处,可她一次也没有朝他开口求救。
当再次被撕碎后从清风观苏醒时,桃桃发现屋外的月色亮了。
遮蔽月光的云翳被驱散了大半,月亮洒下迷人的清辉。
围聚着清风观的邪祟数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至少不会密密匝匝遮蔽天光,不会将这小小的道观围堵得没有一丝人气。
桃桃一一扫过那些邪祟的脸,依然狰狞,但狰狞之中带着踌躇、犹豫,与些微的恐惧。
桃桃此刻灵魂完整,衣衫整洁,但上一回,她咬破了一只不知名邪祟的眼珠吞了下去,那股腐烂的味道仍然弥留在她喉间消散不去。
桃桃抹了抹嘴巴,没等那群邪祟靠近,主动朝门口走去,重新来过。
幻境之中的时间无比缓慢。
不知多少次的被撕碎、苏醒之后,桃桃再次走向门口。
正殿的结界之外,邪祟只有一只了。
那是一只人形的邪祟,全身裹在一袭紫袍里。
它转过来,脸上带着一张面具遮住了面孔,它凝视着桃桃,朝她伸出了由魔气幻化的手。
桃桃明知道它有古怪,却没有在它身上察觉到其他邪祟那样贪婪的杀意。
或者说,它对她根本没有杀意。
桃桃走出正殿的结界,那邪祟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了瘴气里。
清风观消失了,成群的邪祟与十方炼狱也消失了。
桃桃目之所见是十只巨大的白色的茧,和她失去联系的罗侯等人,包括被她留在外面没有进来的元天空、金佑臣和关风与,甚至是富贵,通通被困在茧里。
隔着一道透明的茧皮,桃桃可以看见每一只茧子内正在发生的事。
她回头,发现自己也是从一只由内而外破开的茧子里走出来的。
罗侯的茧里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画面。
一栋温馨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被分解的尸块,眉眼中还有些许青涩的罗侯正蹲在地上将那些尸块一块块拼凑,他手下动作很慢,很久后,拼出了三具尸体。
——父亲、母亲与妹妹。
……
庄晓梦的茧里天空昏沉。
还是少女的庄晓梦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走出院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庄家人多,灵师世家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入,许多杂活便交给族人眼中的“废物”来做。
洗衣做饭,挑水砍柴。
天气很热,她汗流浃背,却什么都没有说,那些“年少有为”的青年男女从她身边路过,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
王得宝茧中的画面是渝城的街头。
他正开车前往朋友定下的餐馆,车子跟着导航开到某一个路口时他忽然停了,而后掉头回去。
朋友的电话打来,他嬉笑着解释:“太远了,选家近点的餐厅吧。”
“就跨一个区而已,又没叫你出城,这也算远吗?”朋友不满道,“都说好了的事情突然放我鸽子,你到底在干嘛啊!成天守着那个第六大道哪里也不肯去,我看你是魔怔了吧?”
朋友挂断了电话,王得宝将车停在路边。
手机通讯录里可以联系的朋友越来越少,现在又少了一个。
……
匡清名茧中的画面是大学的食堂。
他紧张地坐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对面,低声磕磕绊绊说:“所以,你同意了吗?”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异地恋不能长久,你考研吧,考上研究生,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画面轮转,匡清名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尸堆之下,匡秉生的脸。
匡秉生死前留下的灵魂印术浮现在他眼前。
“清名,我像你一样年轻时也曾叛逆过,我的父亲对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人类连生存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再崇高的理想,再迫切的热血与愿望又去哪里实现呢?”
“或许在未来,混沌消亡天下至清那一刻,爷爷和你一样,也能重拾年少时的梦想。”
“秉天地之心怀生民之爱,本无路可退,但如果实在不想,那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哪怕一生短暂,但至少,你一生快乐。”
匡清名麻木地跪在那里,混沌界四处火起。
……
霍迪茧中的画面是一片喧嚣的酒吧。
年轻的霍迪拿着一瓶进口的啤酒,和朋友一起扭动在舞池里。
来时人很多,随着夜色渐深接二连三地被父母叫回了家,最后只剩霍迪一个。
他迷迷糊糊靠在酒吧的沙发上睡过去,再睁眼时天蒙蒙亮,酒保叫醒他,告诉他要关门了。
于是霍迪起身,走在四点钟寂静的街头。
他摇摇晃晃回了家,本以为和从前一样冷清,可却看见了半年没有见过的父母。
那一刻他有些心慌,他才未成年就去酒吧鬼混得一身酒气,父母会骂他吧?
慌乱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期待,他们会骂他吗?
母亲似乎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夜不归宿,她掏出一张卡递到他手里:“下半年的生活费。”
霍迪沉默了很久:“下半年,也不回来了?”
母亲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已经和父亲离开了家。
再见到父母已经是在葬礼上了。
外公说,他父母因驱邪而殉职,虽然不能外传,但国家已经认定为烈士了。
霍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遗像上那一对他该叫做父母的男女,他陌生极了,从小到大与他们说过的话还没有昨晚在酒吧认识的女孩多,所以他也并不难过。
这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雁过不留痕,短暂如春花,做不得数的。
……
花江茧中的画面是从小就读不完的书,算不完的算术。
因为天赋,他很小就被招进了华灵院,每日混在年纪大的灵师中间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像一棵孤独的萝卜头。
元天空茧中的画面是黄泉九落塔被他用鲜血开启的那天。
父母于他面前缓缓倒下,少年满眼热泪,却被元凌拽住不准他朝父母跑去。
金佑臣茧中的画面是母亲的离世与离家出走后那走不出的迷宫,还有偌大而空旷的庄园。
富贵的茧中则是望不到边的鲜血与同类的尸体。
因为这一种族的治疗特性,经常引来杀身之祸,它是世间最后一只月蕊雉。
至于关风与。
桃桃走到最后一只茧前。
虽然他昏迷不醒,但茧中依然有画面。
暗室幽寂,他被锁链锁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他也没有动。
身后的骨鞭一道道抽在他光.裸的脊背,皮开血绽,他低垂着头,盯着幽暗地缝里生出的苔藓。
“师哥。”崔玄一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你一声不吭,是我下手不够重吗?”
少年绕到关风与面前,鞭上的骨刺从他俊美的半脸上滑过:“你在为她难过?应桃桃,她值得你这么伤心?”
没有回应。
他又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也会这样难过吗?”
关风与抬起眼,满眸都是死寂与漠然。
那一瞬,桃桃的心跳迟缓了一下。
关风与的眼眸里很少有这样能读得懂的情绪,但在那一刻,她却能看懂他全部的心思。
——他不想活了。
……
十只茧子的画面全部看完。
桃桃回头望着带她来的那只邪祟:“弥烟罗。”
她本身所在的那只茧是由内而外被撕裂的,说明她已经破解了那只茧中的幻境,所以眼前这邪祟不是幻境中的一员。
如非幻境中的邪祟却能自然地出现在这里,就只可能是弥烟罗。
再或者说,是弥烟罗的化身。
弥烟罗站在桃桃面前,低头看着桃桃因为幻境而变小的身体:“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桃桃不答,它又问:“众生皆苦,所以才有这八苦之瘴,可众生为何而苦?”
桃桃与它对视:“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小天的父母被暗灵师所杀,小佑也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暗灵师手里,阿与明明是天命之人,却从小被困在寂静寮里,还有此刻申城百万人的灾难,他们的苦,都是因为你。”
弥烟罗不恼,空灵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如果我真有你所说的这样坏,为什么南宫尘放心让我靠近你?”
是了。
桃桃刚才只顾着看那些茧中的内容,她忘记南宫尘了。
在她冲破过去的心魔、撕裂茧中的幻境时,他一直在她身边,现在却不见了。
他去哪了?
“你我看似是善与恶的两极,可善与恶又是谁来定义?”
“桃桃。”
它叫得很亲切,仿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是它一样:“他们的苦是因为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搅弄这世间的风云,我们都是被神明抛弃的泥垢,是不属于人间的微尘与泡沫,在倾尽了一生的价值后就会消散于日光里,连尸骸都不会留下。”
桃桃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你埋杀酆山,火烧混沌界,将蛮荒狱的入口放在申城上空,是我所为,但杀生并非我本意。”
“我真正想要告诉你的话,永远无法说出口。”弥烟罗轻声说,“桃桃,不要再管这人间,更不要再为凡人搏命了,回清风观当一个自在散人,等这短暂的一生结束,你会懂的——我与他的道相同,只是路不同。”
“我回清风观,你呢?”桃桃反问,“继续操纵蛮荒狱的邪祟荼毒人间?”
弥烟罗没有回答。
桃桃凝视着它:“绝不可能。”
“既这样……”
弥烟罗静立不动,但桃桃分明觉得,它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遮掩之下的双眸射出了冰冷的光。
“就无话可说了。”
瘴气之中起了风,弥烟罗衣袍被风拂起,露出了衣袍之下魔气拢聚的身体:“来找我,或是等我来找你,你身负帝钟与神圣净化之力,道不同,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蛮荒狱。”
那道幻身消散于桃桃眼前,取而代之出现在桃桃眼前的是一只雪白的小茧。
只有破开幻茧,八苦之瘴才会消散。
桃桃捏住了那只茧,用力一捏。
小茧在她手下缓缓裂开,背后那十只大茧里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八苦之瘴正在缓缓散去。
于峡谷之中浓重的瘴气里,短暂消失的南宫尘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桃桃:“你刚才……”
“一直都在。”南宫尘说。
桃桃沉思:“弥烟罗似乎对我没有恶意,但我听不懂它的话,就像听不懂山绪林的话一样。”
南宫尘:“你听不懂的,就不重要。”
“可你是想让我听懂的,所以弥烟罗才能出现在我的身边。”桃桃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想让我知道却又不能直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这天地之间的秩序吗?”
南宫尘低头看着她。
随着青白色瘴气的消散,幻境的消失,桃桃幼小的身体正一点点恢复原状,又变回了那清秀的少女。
“旧日的秩序总会过去。”南宫尘温柔地触碰她的鬓角,“弥烟罗说得不对,你的一生并不短暂,在这很长很长的一生里,你终会明白,也终会见到这天地之间焕然一新的秩序。”
罗侯他们依次醒来,大瘴散去之后,峡谷恢复原状。
这是一条很窄的峡谷,仅能容纳三五个人并肩而过。
这里寸草不生,只有遍地的灰白色的尸骸。
南宫尘的手抚摸着桃桃后脑的头发。
随着阴风拂过峡谷,他平静的神情在一瞬间蓦地溢满了凛冽的杀气。
刚离开幻境中的桃桃身心疲惫,没有察觉到四周有什么不妥。
就连脱离了弥烟罗磁场干扰的测影仪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
裹在隐身符里伺机已久的崔玄一突然现身,锋锐的骨鞭直朝桃桃的心脏而来。
骨鞭在接近桃桃心口处那一刹那却停住了。
崔玄一的身体被定在了空中,一动不能动。
桃桃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师的力量,正在瘴气隐匿之处缓缓朝她靠近。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
他们回头望向还未完全消散的瘴中。
只见一个邋遢的老头踩着破烂的人字拖,手里拿着一瓶二锅头缓缓走来。
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脸颊通红,一身劣质的白酒味,配上还未刮的胡茬,像是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拾荒者。
可是桃桃在看到他那一刻,眼圈却红了。
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叫出口,却听见金佑臣疑惑的声音。
“李管家?”他不解道,“你怎么进来的?是来救我的吗?”
桃桃久别重逢的激动忽然就被凝固了。
李管家?
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在刚去夜来香的时候。
那时辛保镖告诉她,少爷不放心她,派李管家带着保镖来看望她。
但那时李管家没有现身,据说是去楼上洗脚了。
后来,她在辛保镖嘴里、在金佑臣嘴里听到过许多次关于李管家的传闻。
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李管家会是他。
生日那晚之后,桃桃一度因为李三九不在了而不想活下去。
哪怕后来关风与告诉他李三九还活着,她也没有完全放心。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如果说从前是找不到她,可她现在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鸣钟人了,他不该不知道。
难道是那晚的毒酒给他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他身体不好,所以无法见她?
桃桃总是会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产生这样悲观的想法。
可是他不仅没事,还一直用“李管家”这个名字萦绕在她的生活里。
在她逃离解剖楼之后来夜来香看她,刷到她在洗脚城门口跳舞的视频拿去给少爷告状,调查暗灵师与寂静寮的事通过金佑臣的嘴告诉她,去昆仑山上找到为关风与续命的虫子……
无处不在,却又偏偏不肯出现。
这一刻,桃桃一点都不激动了。
她用咬牙切齿的声音重复着金佑臣的话:“李管家?”
李三九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怒意。
他目光闪烁地游移开,落到昏迷不醒的关风与身上。
他冲过去,将关风与扶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悲恸声像极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师父:“阿与,我那温顺,和善,不会随随便便打骂师父的好徒弟,你这是怎么了——???”
第205章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
蛮荒狱北的高山之上, 风格外寒峭。
弥烟罗站在山顶,望着苍茫大地。
头顶的天稠云密布,无数邪祟围绕着它的身体静静浮立。
在它的感知之中, 蛮荒狱入口处的邪祟即将冲破灵力网的束缚肆虐大地,只要它们一涌而出,申城的凡人与灵师, 绝无任何生还的机会, 而此时, 东方峡谷处却传来一丝令它无法忽视的、熟悉的血气。
经它身体分化而出的邪祟已经急不可待了,眼中流露着贪婪与食欲。
凛冽的风中传来了与邪祟截然不同的冰雪般纯粹的气息。
弥烟罗回头,在山崖之上看见了那个男人。
“我在桃桃的幻境中见到了你。”弥烟罗声音平静得如同和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交谈,“你果然没死。”
南宫尘:“只有你?”
“只有我。”弥烟罗抚摸着身旁邪祟的头颅, 将体内的邪气灌入, 它不断地创造着邪祟, “即使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卑微讨好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怎样卑劣的内心,我依然如她所愿, 打开了蛮荒狱的入口。”
“无论人与邪, 都不该有软肋,一旦有了, 所做的选择就由不得自己。”
“如果以我之身, 能换小玄一世安稳, 倒也不算坏。”
“世人都道修补十方炼狱之门后可以高枕无忧, 殊不知, 只有让炼狱的邪祟肆虐人间, 才会迎来灵师的盛世。”弥烟罗推开了手边的邪祟, 凝视着南宫尘, “为什么不阻止桃桃?”
南宫尘:“她不愿见苍生受苦。”
弥烟罗:“所以你宁愿她被当做棋子错付一生,宁愿她以身去试炼狱的熊熊烈火?”
南宫尘出现在山顶的并不是他的灵魂本身,而是一抹虚影。
他仰头望着蛮荒狱阴沉的天幕:“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弥烟罗:“你一念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哪里来的另一条路?”
“十方炼狱之火永远不会烧到她的身上。”南宫尘声音平静,“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一搏的资格。弥烟罗,我不会插手你选的路,但如果你所选择的路伤到桃桃,那么你口中的小玄未必会安稳一生。”
他嗓音很轻,很柔,叫人如沐春风。
可弥烟罗不会真将他当作一阵春风,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来闲聊。
而是警告。
弥烟罗回头,目光望向了那充满着血气的东方。
那血的味道如此熟悉,令它揪心不已。
……
经这惊天动地的一喊,在场哪怕不认识的人也大约都明白了眼前这邋遢老头的身份。
——李三九,神仙坛上第二位。
当世仅次于寂静之主最强大的灵师,应桃桃的师父。
他在灵师界消失了一整年,突然出现在这,手里还拎着一瓶二锅头,属实叫人匪夷所思。
“桃桃的……师父?”金佑臣呆滞。
他从前虽然做出过在桃桃生日那天找人用热气球包围瞿山山顶的事。
但热气球根本没机会接近清风观,他自然也没见过桃桃的师父。
他身边的最得力最贴心的李管家,竟然是桃桃的师父?
李三九朝他鞠躬:“少爷,您说得对,我是来救您的,发年终奖千万别忘了我,不过在救您之前有件事要处理。”
李三九喝完二锅头,瓶子朝身后随手一丢。
他朝崔玄一张开手掌,悬浮在空中的少年便被他吸来。
灵师界推测,李三九已经六株了。
崔玄一是四株,在他手下却一丝一毫都挣扎不得。
桃桃心里惊诧,六株与四株的差距这么大吗?
崔玄一悬浮在李三九面前,漂亮的眼眸里阴云翳翳:“放开我。”
“一句废话,你觉得可能吗?”李三九挖了挖耳朵,“进入蛮荒狱后我跟你很久了,你身上的味道和寂静之主一样,讨厌得很,我那徒弟身上噬心蛊的雄虫要么在你身上,要么和你有关。”
他一个肘击撞晕崔玄一,把他丢在地上,而后朝庄晓梦吹了声口哨:“美女,你来。”
罗侯:“……你个老不羞的,能不能正经点?”
庄晓梦走过来,她看着地上的崔玄一:“暗灵师的身上有寂静之主的禁制,我无法查看他们的记忆。”
“狗.屎的禁制。”李三九指尖蕴出红蓝交错的灵力,随手在崔玄一身上点了几下,“现在可以了。”
庄晓梦一看,果然可以了。
她取出迷蝶,在眼睛上绑了一根布条。
李三九在昏迷的关风与身上摸来摸去,掏出六道心镜来:“把画面投上来。”
六道心镜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桃桃本来就对他有气,白了他一眼:“老头子,你是不是蠢啊?法器认主,必须要由小师弟操控或者他的同意才能使用,他昏迷着,六道心镜怎么可能被庄师所用?”
李三九回击她一个白眼。
他拿过六道心镜在上面狠狠捶了两拳,又将它朝山壁上一甩。
六道心镜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山壁上,镜子背后摔掉了一块漆,又滴溜溜朝李三九滚了回来。
李三九再将六道心镜递给庄晓梦时,六道心镜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出现了崔玄一记忆的画面。
李三九:“法器不听话,揍一顿就好了,当然,人也是。”
桃桃:“………………”
元天空和匡清名像两只鹌鹑一样窝在一起,瞠目结舌。
元天空:“桃桃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
匡清名:“我听爷爷说,李道长是个很暴躁的人,他有个外号叫混沌冢第一嘴炮,不过他失踪的这一年,这外号已经被桃桃承袭了。”
“难怪你们鸣钟人是那样的性格。”花江也加入了鹌鹑组,“原来暴躁是会遗传的。”
桃桃被李三九气得要死。
失踪了一年,毫无悔意大摇大摆地出现就算了,还杀鸡儆猴拿六道心镜威胁要揍她。
要不是这里人多,她不好在外人面前本性毕露欺师灭祖,她一定要好好叉着腰和李三九吵一架。
她拽着南宫尘的胳膊:“他骗我,他还要揍我。”
南宫尘在别人面前隐去了身形,垂眸静静站着,像在发呆,被桃桃推了几下神情才鲜活起来。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哄小孩一样:“他太可恶了。”
桃桃坐在石头上气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围着六道心镜。
他们既然在查看崔玄一的记忆,那么必然能看到关风与是寂静寮的人。
这事桃桃觉得不该让很多人知道。
她把除了庄晓梦和已经知道关风与身份之外的人通通打发了,让他们走得远一点,自己凑到了六道心镜跟前。
画面中崔玄一的记忆大多都是阴暗的颜色,那是寂静之地。
暗灵师每年都会从各处搜罗来有灵力的孩子,崔玄一就是其中一个。
他记忆之中,大多数的时候目光都在追随那戴着面具的女人。
幼年时被关在黑暗之中,长大后被时常被那女人待在身边,渐渐的,手段就变得一样毒辣。
在庄晓梦的翻找之下,很快,他们看到了一些画面。
十首噬心蛊确实在崔玄一手中。
不久前,正是他操控噬心蛊的雄虫催动了关风与体内的雌虫,他趁关风与体内十首噬心蛊被催动的时机得以脱身,那雄虫则沿着他手腕的血管钻入了他的身体。
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就在崔玄一的体内。
庄晓梦收了迷蝶引梦,她已经通过崔玄一的记忆知晓了关风与的真实身份。
不过她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刚才就连罗侯都被桃桃支走了,她明白桃桃不想让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
“雄虫对人体无害,但会随着血液游走。”庄晓梦望着地上那昏迷的漂亮的少年,“具体在哪一处血管我感知不到,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把他叫醒吗?”
“用不着。”李三九说,“暗灵师嘴巴很严,这小子看起来还对寂静之主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忠心,他这种狠角色未必会说,与其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不如把他血管一寸寸割开,总有一寸能找到雄虫。”
天幕之上,北边稠密的阴云,正飞速朝他们所在的峡谷涌来。
李三九抬头看了一眼,蹙起眉头。
他手下动作飞快,割开了崔玄一的手腕血管,手指沿着他那条血管一寸寸按捏。
除了鲜血之外,没有任何杂物涌出来。
他又如法炮制,换了另外一条。
崔玄一全身血流不止,已经在疼痛中醒来。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漂亮的面孔变得狰狞,却在李三九的禁锢下,一动都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三九将他四肢躯干都检查了一遍,他已经鲜血淋漓呼吸微弱了,却依然没有找到雄虫的所在。
庄晓梦蹙眉:“难道不在他身上?按理说,迷蝶引梦不会出错。”
李三九却笑了:“确实不会出错。”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邋遢的皮囊之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底子。
那一笑沉淀了岁月的沧桑,不羁又潇洒。
他将手按在崔玄一的头颅之上。
在场所有人瞳孔都缩了一下,元天空下意识捂住身旁金佑臣的眼。
桃桃明白李三九想要做什么,她开口:“我来吧。”
“你来?”李三九白她一眼,眼神嘲讽又宠溺,“从前在山上连只鸡也不愿意杀,你能干什么?”
桃桃反驳:“别看不起人,这一年我杀了很多邪祟和暗灵师呢。”
李三九双指摁住崔玄一的太阳穴,淡淡道:“少年就该永远是少年,手上沾血,无论人的,邪祟的,暗灵师的,还是其他生灵的,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干净事,滚一边待着去。”
桃桃又语塞了。
南宫尘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
古灵精怪是桃桃,慵懒出尘是桃桃,冷漠暴躁也是桃桃。
女孩有很多面。
但他还从未见过,她张牙舞爪却被人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模样。
格外有趣。
桃桃气鼓鼓地盘腿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李三九。
他两只手从崔玄一太阳穴偏上的位置直接插进了他的头颅。
那一瞬间,鲜血狂流。
崔玄一在剧痛之下,冲破了李三九下的禁制。
他痛叫,嘶吼,随着他的鲜血与声音溢出,北方密云涌来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南宫尘抬头望向天空,桃桃也在那厚重的云层之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李三九却毫不关心,指尖朝崔玄一的头颅中更深了一寸。
他很专注,灵力在少年的血肉之中探索,在找到了雄虫的位置之后,将它缓缓、一寸寸勾出。
两根手指在头颅的血肉内搅动,崔玄一的脸色煞白如纸。
随着李三九将雄虫一点点勾出,关风与体内的雌虫也感应到了雄虫的气息。
昏迷的关风与一口淤血吐了出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听见崔玄一撕心裂肺的声音。
“师哥,救我——”崔玄一的脸被鲜血糊住,头颅之上的鲜血沿着太阳穴汩汩流下,“你不能让他们杀了我,师哥——”
李三九终于抽出了那条雄虫。
崔玄一如同被卸去全身的力气,奄奄一息。
李三九拽过关风与,割开他的左臂,捏着那只雄虫放在伤口的附近。
关风与体内的雌虫得到了更加强烈的感应,扭动着十首由他心脏钻出,这对于宿主而言不亚于一场恐怖的酷刑。
痛苦的闷哼一瞬间就从关风与嘴中溢出,他下意识抓住了身边最近的东西。
那握入手中的皮肤冰凉细腻,有布料缠裹在上面。
他后知后觉,那是桃桃的手腕,还是那只被崔玄一伤到的手腕。
如果不是因为听见他的身份而失神,她也不会受伤。
关风与松开力道,但没有松手,依旧握着她,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包裹着纱布的伤口。
桃桃垂眼看了一会儿,没有抽回手。
关风与的身体凉如薄冰。
能量、体力,都在那只小小虫子的蠕动之间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就连吐息都带着无法抑制的血气。
“师父。”桃桃看天。
那云已经厚到不是天然可以形成的地步,积云之内邪气肆虐。
她提醒李三九:“弥烟罗的力量朝这边赶来了。”
李三九注意力全在关风与身上,霸气道:“让它等着,老子徒弟还没治好,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往后稍稍。”
在雄虫的吸引之下,雌虫蠕动着十首从关风与血肉之中钻出来。
他紧绷的身体倏然松懈,一口血吐了出来,缓缓松开了桃桃的手。
李三九捏起雌虫看了看:“恶毒又精巧的玩意儿,也就只有寂静之主那女人能想到用这样的东西来控制人了。”
他指尖一个用力,雌虫与雄虫同时被他捏成碎肉。他随手把虫子的尸体丢到一旁,盯着躺在白骨之上的崔玄一:“寂静之主的狗腿子,才十七岁就四株灵脉,更不能留,去和这虫子作伴吧。”
崔玄一头颅像是被凿穿了一个洞,疼痛加身难以呼吸。
天旋地转,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能感受到凛冽的杀意,他本能地朝关风与伸手:“师哥……师哥……”
关风与望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年。
在十多年前的蛮荒狱中,那个幼小的孩童也是这样朝他伸手喊着师哥。
那时他只是一个孩子,心性还没有被任何人改变,看见邪祟会哭,看到鬼怪会怕,看到他会抱着他的腰躲在他的背后。
他的心性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如果不是那女人的影响,这少年也不会长成如今这幅模样。
天上的积云越发浓重,邪气已经游离到身周每一个角落了。
被桃桃支走的罗侯他们察觉不对,赶了回来。
罗侯:“邪气在朝我们这边涌来。”
李三九点了根烟塞进嘴里:“闻到这小子的血气,它当然坐不住了,倒省得去找了,新仇旧怨,总该算一算的。”
他没有再提杀死崔玄一的事,把浑身是血的少年丢给了关风与:“你看住他,这满天邪气是为他而来的。”
在桃桃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李三九背后浮起了七株红蓝交错的灵脉。
烈焰与碧涛从他左右手同时涌出,直冲天幕之上的阴云。
那一刻,高温与潮湿的水汽充斥了整个峡谷。
元天空将金佑臣护在怀里,才没让他脆弱的凡人身躯被李三九骤然爆发的属性之力伤到。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
水与火本不相容,两种天敌般的属性却能同时存在于灵师的体内,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元天空长大了嘴巴:“我靠,桃桃师父,也太帅了——”
烈焰与碧涛直冲天际。
漆黑的天幕之上积云厚重,一半被火焰点燃,一半被碧波冲散。
云层之内,分化出无数邪祟,从乌泱泱的空中坠落到大地之上。
天空的云层破开,露出背后一袭长袍面具覆脸的弥烟罗。
李三九嘴里叼着那根没抽完的烟,顺手抓住一只俯冲下来的鸟妖。
他一记耳光把那鸟妖的脑袋扇晕,而后踩着它的身躯操纵它冲向了天穹。
“师父——”
见李三九朝天空之上的弥烟罗冲去,桃桃也有样学样抓住了一只鸟妖。
可她力气太大了,没能驯服,而是直接把鸟妖打死了,她只得去抢元天空的飞行翼。
她见识过弥烟罗的力量,李三九就算七株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她必须跟他一起去,说不定能帮到他。
眼见桃桃追着李三九而去,元天空呆傻了:“这师徒俩也太强悍了吧?”
师父踩着妖怪上天去打怪。
徒弟也跟着去了。
怪不得能成为师徒,连作死的方式都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此时的蛮荒狱不光有弥烟罗,还有它分化出的无数妖邪。
如若让它们参与到天上的战局,那么李三九与桃桃会腹背受敌。
罗侯手下浮尘斩浪铃上晕起蓝色的波涛:“鸣钟人叫我们来,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诸位——”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灵师,虽然看不清墨镜之下的眼,但从他唇角的笑里依稀能看出桀骜神色:“干活了。”
“好多鬼哦。”元天空复杂看着天上的邪祟。
弥烟罗分化而出的不仅有妖,有魔,有恶灵,还有面目恐怖的鬼魂,他最怕鬼了。
听见他的呢喃,匡清名想起了从前的事,不着痕迹离他远了远。
元天空:“……”
花江是装备师,庄晓梦是灵媒。
两人后退,守在金佑臣和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风与身边。
众人进入蛮荒狱之前准备的符箓漫天挥出,飞往邪祟的身上。
罗侯的浮尘斩浪铃是曾经李鹤骨用过的,用灵力催动铃声,会有无尽的海浪从铃中涌出。
每一波海浪涌出,就有邪祟被冲刷于地。
王得宝和匡清名靠在一起。
王得宝是木属性灵师,本身的攻击性不算太强,但随着他浑身灵力涌动,白骨覆盖的地面之中猛然蹿生了无数藤蔓,缠住了邪祟的手脚与躯干。
匡清名的风杀旗挥动,一道道风刃穿过邪祟的身躯。
元天空和霍迪站在一起,霍迪也是水属性灵师,水能导电,他沾湿了一大片邪祟的身体,而后元天空操纵九天凝雷术,雷电于半空降落,劈在邪祟的身上,一死一大片。
富贵被这漫天邪祟吓得炸了毛。
它拼命地扇动翅膀穿梭在邪祟之间,羽翼上的花蕊绽放,不停地落到受了伤的同伴身上。
有它在,众人哪怕被邪祟伤到,伤口也很快合拢。
花江布好结界:“庄师,少爷,你们放心吧,有我的结界在,那些邪祟绝对进不……”
话音刚落,结界的一角就被邪祟冲破了。
邪祟冲入结界,花江极少实战,根本没有试图抵抗的觉悟,他下意识抱住了头:“妈呀——”
一道灿金色的箭矢从背后射来,直插邪祟的胸口,将它撞了出去。
花江回头,只见关风与从地上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光芒化作的弯弓。
他脸色苍白,但手中的动作却很稳。
不愧是混沌冢的灵师,伤成这样还能驱邪,花江心想。
在远离战局之外的白骨皑皑上,有一处邪祟不敢靠近的地方。
南宫尘站在白骨之上,仰头望向天际。
……
申城。
天空之中,第十二道灵力网即将被邪祟冲破。
地上的灵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启动弑神了。
一旦数千邪祟冲入城中,不光是凡人,那些灵力快要耗尽的灵师也很难抵抗。
在生与死的关头,许多灵师顾不得其他了。
他们转身逃入城市,守住结界的灵师也纷纷撤退。
特调局的灵师奔跑在大街上,抓住一个正要逃窜的灵师:“你体内还有灵力,跑什么?”
“那些灵力是用来自保的,总不能都用在这里吧?万一灵力耗尽,我只能等着被邪祟吃掉了!”
“守住结界!只差最后一步了你们却要离开,都疯了吗?”那特调局的员工已经从通讯中得到了蛮荒狱内的最新情况,知道这场战役马上就要有结局了,他拽住眼前的灵师,“再坚持一下,把结界撑起来!”
“你怎么不让混沌冢来?从头到尾根本没见混沌冢出现过,应桃桃更是个缩头乌龟,他们都跑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家都那么想,你去让他们也停下啊!”
“你知道什么?混沌冢的鸣钟人已经在蛮荒狱中了,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
“骗小孩子去吧,谁会相信?就算她真在蛮荒狱,这么多邪祟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吗?”
那灵师甩开他的手跑走了。
在灵力网即将破碎之际,整条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几个还在坚持的灵师了,趁着网中的邪祟还未冲出来,众人分头四散寻找生路。
灵力网彻底崩溃。
邪祟冲入城市,在高楼林立间肆虐。
有的冲击着楼房的玻璃,有的则直接俯冲而上,咬断了从窗户之内探出头的凡人的脖颈。
人在逃亡时的决心是无法被阻拦的,即便特调局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拦住那些维持结界的灵师。
元凌站在邪祟最密集之处,脚下遍地是邪祟的死尸。
他身周雷电之力噼啪作响,通讯器中不断传来特调局灵师的声音:
“灵师脱离,西边结界消散。”
“灵师脱离,东边结界消散。”
“邪祟已经泛滥进城市了,十只往江边逃去,二十只往东郊去了……”
“北城区也有邪祟,局长,事态不受控了——”
“灵力网破了,邪祟冲出来了,局长,蛮荒狱……蛮荒狱它……”
元凌仰头,申城天空之上,另一个世界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脚下的大地中塌陷,山川、丛林、荒原、溪流……
一个世界的崩塌是很恐怖的,尤其当那世界就在头顶的正上方。
一旦蛮荒狱整个崩塌落进城市,那么申城的所有人,无论灵师、邪祟还是凡人,都绝没有活命的可能。
在这种时候,也没人逃跑了。
天地之间竟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所有灵师不再奔逃,大家站在街道之上仰头看天。
躲在屋子里的市民也面色煞白地望着天际之上正在坍塌的恐怖画面。
正在有人闭眼等死的时候,一个趴在自己家阳台上的孩童指着天幕喊道:“那里有人——”
确实有人。
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一道背生双翼的纤细身影从千米的高空之中直直坠落。
不,并不是坠落,她可以控制身体。
那是一个女孩,手中持着一柄木剑,剑尖直指一团漆黑的魔气。
在冲破蛮荒狱的边界之后,带着万钧的力量与气势,将那团魔气钉死在了申城空荡潮湿的街道上。
……
弄堂中,李小海收回了望远镜,喃喃道:“天上那个人,好像是师父……”
路结樱惊讶道:“桃桃吗?”
……
神圣净化之力裹满了桃桃的全身。
街道新抹的沥青路被她一剑插出了长达几百米的蜘蛛网般的裂痕。
而剑所指之处,那魔气似乎失去了生命力,静静地瘫软,如一滩腐烂的淤泥,无法动弹了。
这条街道上有几个灵师,他们惊愕地看着那女孩。
他们当然认得她。
——是应桃桃。
只是和从前的应桃桃不同,她往日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生出了半头白发。
少女缓缓从地上站起,抹去嘴角的血渍,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那些灵师:“你们,跑什么?”
灵师们骇然地望着她,再抬头望向天际时,那原本正在快速坍塌的蛮荒狱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申城,得救了?
第206章
长生的恶鬼与被人信仰的神明。
半小时前。
蛮荒狱。
邪祟从云层坠落大地之后, 天空乌云散开。
李三九踩着鸟妖的身体悬浮在弥烟罗的对面,嘴里的烟已经被凛冽的风吹熄了光芒。
桃桃飞到他身边:“师父……”
李三九火柴盒里最后一根火柴用完了,他问:“有火吗?”
桃桃太了解自己师父是个什么脾气了, 她没有多说,掏出一个打火机帮他重新点燃了嘴里的烟。
李三九属性之力虽然有火,但那火焰太凶太烫, 用来点烟只怕会直接把烟烧个干净。
“你叫弥烟罗?”李三九沧桑又漠然的眼与那紫袍中的身影对视, “记得我吗?”
弥烟罗目光正落在脚下大地之上的某一处, 听到问句才游移到李三九身上。
李三九吐出一口烟雾:“我年轻时是个混账的浪子,后来遇见一个女人,收了心,成了家, 有了一个女儿。”
弥烟罗静了静:“是你。”
李三九磕落烟灰, 不经意地瞥向大地之上弥烟罗刚才望去的地方:“看来你记得了。寂静之主体内有两个灵魂, 我想知道, 当初的事,是哪一个动的手?”
“我与崔故伶共生三百年, 是我还是她, 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李三九收回了视线,“当初寂静之主对我说, 之所以杀我妻女是因为与我站在了立场的两端, 那么今天的事, 我也可以做此解释, 有些债, 终究是要还的。”
他声音听起来很松快, 但只有熟悉他的桃桃才能察觉到, 他那每一个字节之下隐藏的寒意。
当年的事李三九从未对她提起, 但他每年总有一段日子情绪低迷。
桃桃知道,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他仍没有忘记。
李三九丢掉手中只抽半截的烟头:“桃桃,师父从未认真教过你灵师该如何,今天教你两招,学仔细了。”
“把你的帝钟拿出来,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敲。”
桃桃摊开手,帝钟浮现于掌心。
面对弥烟罗,她所能使用的只有大道无为。
在帝钟现身那一刻,弥烟罗骤然动了。
它身体化为一道黑雾朝桃桃袭来。
同一时间,翻滚着炽热火焰的巨浪挡住了它的去路。
是李三九,他为桃桃挡住了弥烟罗的攻击。
桃桃没再犹豫,双手覆于帝钟之上。
一刹那,如同天地崩裂的浑厚钟声响起。
大道无为的钟影在蛮荒狱这片天地间化为一道道巨网,裹住了弥烟罗的四面八方。
可它是弥烟罗,身上带有世间最多的十方璞碎片。
即使分化出了无数的邪祟去侵袭人间,桃桃的钟声依旧很难对它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大道无为不会消耗灵力,能剿杀多强的对手全在于鸣钟人的意志和决心。
桃桃一手操控帝钟,一手拍在胸口,她呕出一口带有神圣净化之力的心尖血吐在帝钟暗金色的钟身上。
顿时,帝钟之音比刚才澎湃了数十倍,而桃桃的脸色也在急剧苍白。
——精神力、生命力飞速消耗,短短几秒,她头上甚至出现了几根白发。
李三九:“不愧是我徒弟,疯起来也和我年轻时一样。”
他唇边嘲讽:“看好了桃桃,面对无法战胜之敌并不是只有硬拼一条,拿捏住它的软肋,照样可以制胜。”
李三九背后七株灵脉浮动,转身从鸟妖背上跳了下去。
他身体穿越空中层层邪祟悍然俯冲,而他的目标——是峡谷中白骨之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在李三九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后,弥烟罗反应剧烈。
它想要拦住李三九,却被帝钟的层层钟影困住,一时难以挣脱。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刚才积邪之云从北方迅速飘来的样子。
——是在李三九朝崔玄一出手时,那云层才蔓延过来的。
在李三九从崔玄一的头颅之中扯出十首噬心蛊扬言要杀了他后,弥烟罗几乎转瞬就来到了这处峡谷。
李三九说,要拿捏对方的软肋。
难道说,崔玄一就是弥烟罗的软肋吗?
桃桃又吐出一口心尖血,帝钟的钟声已经变为从前的上百倍了。
在困住弥烟罗的同时,桃桃的生命之力也在飞速流逝,由乌黑变为雪白的发丝越来越多。
继续这样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
可弥烟罗没有给桃桃两败俱伤的机会。
于帝钟的钟声与钟影之中,它魔气幻化的身体强行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了帝钟的禁锢之内,一半借由身体撕裂那一刹那产生的冲击之力冲破了帝钟的桎梏。
——它操纵着撕裂出的一半身体,俯身朝下冲去。
李三九落在崔玄一身边:“十七岁的四株的灵师,要不是体内有一股力量护持,他吞噬生灵修炼灵脉早就爆体而亡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吞噬了什么,身上竟然会有和寂静之主一样的味道。”
他抓起崔玄一的衣领,挥手将他甩到对面的山壁上。
嶙峋的山石擦破了少年的后背,让崔玄一原本就鲜血淋漓的身体又多了一抹血色。
他从山壁跌落下来,神志不清,呕出一口血来。
李三九伸手,崔玄一的身体如一根断线摇摆的风筝重新被他吸到了身前。
李三九再甩,崔玄一再次撞在了山壁上,后脑流下了蜿蜒的血迹。
他跌落在地。
自损脱离帝钟的弥烟罗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蛮荒狱这片天地下的邪祟得到了某种感应,集体暴.动。
它们在弥烟罗的操控下愤怒地冲向李三九,却被罗侯、霍迪等人拦住。
天空乌沉沉的,邪祟的攻势越发猛烈。
通讯器中不断传来申城的求救声,说入口的灵力网就要被攻破了。
弥烟罗的力量在十方璞的加持下本应很强,可它分出了一大半力量用以幻化邪祟攻入城市,剩余的力量之中又有一半被困在帝钟之内,撕裂的身体在层层消磨之后只拥有原身很小的一部分力量。
李三九以属性之力在天空中布下了层层火焰与浪涛,整个天空都在烈焰焚海之下沸腾。
每穿越一层火与水的洗礼,弥烟罗的身形就淡薄一分,脆弱得如同透明的玻璃,下一秒就会破碎。
“生气了?”
李三九挑眉,手腕上赤焰色的八卦焰珠断裂,颗颗珠子在空中布成了八卦的形状,飘然落向地上的崔玄一。
弥烟罗最终赶在李三九到达之前卷住了崔玄一的身体。
原本应该落在崔玄一身上的攻击尽数落在了弥烟罗的灵魂上。
刹那间,它又透明了一分。
弥烟罗回头望向天空之中自己一半的灵魂。
在帝钟的力量之下,没有收回它的可能。
怀中的少年奄奄一息,它无法恋战,带着他消失在了蛮荒狱中。
同一时间,蛮荒狱的边界松动,山川与荒原一齐朝下塌陷,像是要落入脚下的人间。
大道无为在桃桃手下撑到了极限,她头上一半的发丝已经变得雪白。
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蛮荒狱的崩塌也必然是在它的操纵之下,要想阻止崩塌后的蛮荒狱落入申城,唯有杀了它。
桃桃收回帝钟,抽出桃夭:“罗侯——”
李三九没有去追,他凝视着天上的弥烟罗的一半灵魂,一手烈焰,一手碧涛,席卷而上九天。
罗侯浮尘斩浪铃翻涌出的水浪与霍迪的水属性紧随其后。
王得宝的藤蔓之尖锋锐,穿过天穹之上弥烟罗魔气的躯体。
元天空用尽灵力,引九天凝雷从天而降。
他们的力量都用来对付弥烟罗,漫天的邪祟没有了限制,眼中泛着贪婪的光芒朝他们背后的要害扑去。
还未来得及接近,一道道灿金色的箭矢破空飞来。
关风与弯弓搭箭,曙之杀下,无数箭矢穿过邪祟的胸膛。
天穹上弥烟罗的灵魂虽然拥有一半的力量,但却没有多少灵智。
桃桃悬浮在它对面,以取月印包裹住了自身。
在担山印的加持下,挟带着满满神圣净化之力的桃夭随着同伴的攻击一起,直直插进它的心脏。
弥烟罗那一半的灵魂在帝钟的钟声之下坚持了很久,又被许多灵师围攻,早已脆弱不堪。
桃桃那一剑是最后一根稻草。
在担山印的巨力之下,桃桃剑指弥烟罗的心脏,两人的身体朝下坠落,冲破了蛮荒狱的边界,越过了申城的天空,直直撞入申城空旷的沥青路中。
桃桃背上的飞行翼使她能在空中维持平衡,不会在下坠的过程中摔成肉饼。
从千米多的高空坠落,她微微气喘,看着被钉入路上那一团魔气。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与四肢,胸口缓缓浮起几百块幽蓝色的碎片。
是十方璞。
当初被暗灵师夺走的十方璞,这是其中的一半。
另外一半不出意外在弥烟罗另一半灵魂手里。
在濒死之际,弥烟罗这一半灵魂的魔气中幻化出了一张虚渺的面孔。
它没有多余的灵智来交谈,只是用一双淡然如清水的目光与桃桃对视:“灵师,都会死。”
比起怨毒的诅咒,更像是平静的陈述。
桃桃旋起眉。
她抬头,蛮荒狱的崩塌速度只是减缓,并没有停止。
数千邪祟冲出蛮荒狱入口的灵力网在城市之间冲荡,只有将弥烟罗逃走的另外一半也诛杀了,这场灾难才能停止。
而它所离去的方向……
桃桃回头,西边的魔气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弥烟罗必然是朝西边去了。
蛮荒狱中其他的同伴也被李三九带出来了,众人站在城市街道上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
桃桃通讯器一直在响,她接起,对面是元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漠然:“现在撤退,或许能保住申城千分之一的人活命。”
“不需要。”桃桃眼眸明亮,“给我半小时……”
她顿了顿:“……给我们。”
她挂上通讯器,回头看着路中央那几个灵师:“诸位,回到你们该在的地方,把结界撑起来。”
那些灵师是负责结界的。
他们离开了,结界出现了破损,必然会导致邪祟流入城中屠戮凡人。如果不撑起结界,不等蛮荒狱坍塌,先会有无数凡人死在弥烟罗幻化的邪祟手里。
其中一个灵师浑身哆嗦:“蛮荒狱就要塌了,这根本是人力无法改变的结局,留在这里迟早会死的!”
桃桃神色冰冷:“留在这里只是迟早会死,要是敢走,现在就会死。就算一时半刻死不了,等今日事了,我也会专程、亲自、一个个去各位的家里坐坐。”
这无异于威胁。
如果说特调局秋后算账的威胁让人忌惮,那么这位的威胁几乎是叫人畏惧了。
应桃桃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说到做到,灵师界没人怀疑。
她撂下一句话后朝着西边魔气最重的地方追去,她的同伴跟在她的身后,留下那几个灵师在原地。
“到底还要不要跑?”
“蛮荒狱最多半小时就会坍塌了,你真信她能解决吗?”
“留下来是死,逃走也未必能活吧?如果你我能活着逃离,应桃桃必然也能,她刚才的话……”
那些灵师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商讨出了结果:“留下,大家把结界重新撑起,反正就半小时了,搏它一把。”
……
花江的无人机在申城上空盘旋。
他抱着平板电脑气喘吁吁跟在后面:“那团魔气朝西市区去了,根据它的行动轨迹预测,江滨路、银杏路,和火炬南路,从这三条路走可以包围它的去路。”
桃桃:“分开。”
她这边话音刚落,罗侯就顺手砸开街边一辆老式车的车窗,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他带着匡清名、王得宝和元天空上车,随手捣鼓了几下,车子竟然发动了。
花江:“唉罗师你怎么偷车呢!弄坏了是要……霍老师,你在干什么?”
霍迪正在摆弄停在街边的一辆机车,他眼里发亮:“钥匙竟然在上面!”
他骑上车,把花江抓到了后座:“坐稳了。”
花江还没反应过来,机车已经嗡得一声朝着银杏路的方向飞驰而去。
“妈呀——”花江紧紧抱住霍迪的腰,顽强地说出了后半句,“……弄坏了是要赔钱的!这是土匪行为!”
霍迪没带头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飙车。
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丝毫不减帅气:“你还没发现吗?跟非常人一起做事,就要用点非常人的办法,你跟应桃桃在一起讲什么文明礼貌啊?文明礼貌不偷不抢在这时候能当饭吃吗?”
桃桃架着元天空的飞行翼穿梭在高楼之间。
用十方璞作为动力,它的动力很足,桃桃将速度拉到最大,速度不慢于汽车。
她沿着火炬南路一路去追那魔气,在她脚下的街道上,李三九和她同频率奔袭。
他是七株灵师,体力与速度已经脱离了常人可以想象的程度,因此只靠两脚也没有被落下。
市民大多拉上窗帘窝在家里,但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偷偷拉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
蛮荒狱崩塌的速度变慢,但仍在进行。
城市中央短暂消失的光圈再次亮起,将大多邪祟围堵在了光圈之内。
可仍有一部分从光圈内逃了出来,正流连于城市之间。
一个年轻人正在十六层的家中的阳台上偷看外面的情形。
一只臼头深目的狰狞恶鬼突然撞碎了他阳台的玻璃,龇着满口鲜血的尖齿朝他抓来。
年轻人尖叫了一声,想要转头逃跑,双腿却发软,没有丝毫的力气跌坐在了地上。
正在恶鬼将要咬住他那一刹那,一柄木剑从远处飞来,穿过恶鬼虚无的后颈,将它钉在了阳台布满碎玻璃渣的地上。
腿软的年轻人惊恐地抬头,看见一个半头白发,背后生着机械双翼的少女收了翅膀落在了他家阳台上。
恶鬼没有死,仍在地上挣扎。
在年轻人目瞪口呆之中,那少女一脚踩在恶鬼虚无的身体之上,直接将它内脏踩了出来。
少女抓起彻底死透的恶鬼,它的内脏与鲜血还挂在尸首上。
女孩将它的尸体扛在肩上,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又从破碎的阳台上跳了出去。
年轻人咽了口吐沫,趴到阳台的破洞处朝外看。
少女背后的双翼展开,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
桃桃随手将恶鬼的尸体丢在城市的街道上。
等蛮荒狱消失,太阳出来,它会自己消散的。
一路上邪祟太多,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手从邪祟口中救人了。
她知道这样会拖延速度,但无法对近在咫尺将死的凡人视而不见。
李三九依旧跟她一路,一路上他们遇到许多邪祟阻拦,罗侯与霍迪那边同样。
邪祟是弥烟罗分化出来的,此刻从结界中逃出的邪祟阻拦他们也必定是弥烟罗在操控。
——它在拖延时间,不想让他们快速赶到。
桃桃继续飞往目的地,通讯器里传来花江的声音:“鸣钟人,弥烟罗停下来了,在前方五公里外的一处弄堂里。”
前路还有许多邪祟,它们自知不是灵师的对手,并没有直接阻拦灵师,而是侵扰着沿路的凡人,这样可以拖慢灵师的脚步。
虽然知道比起整个申城的存亡而言,应该放弃那些凡人。
可让桃桃假装看不见那些凡人被撕咬吞噬,漠然地路过,她做不到。
但继续这样下去,蛮荒狱的崩塌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拿起通讯器:“所有人,放弃包围计划,拦住眼前邪祟就地斩杀,我自己去找弥烟罗。”
元天空:“你一个人行吗?”
一路走来,看见邪祟撞碎一扇扇窗子,闯入凡人的家里撕咬,他也很难受。
但让桃桃一个人去对付弥烟罗,他又不放心。
桃桃:“不用担心我。”
比起其他同伴的担心,李三九却表现出了超常的淡定。
他站在城市的街道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背后七株灵脉涌动,烈焰与碧涛之力铺满了眼前整片天空,将前路上的邪祟一一囊括其中。
桃桃知道,李三九这是在为她开路。
如果像之前那样被邪祟干扰走走停停,在蛮荒狱崩塌之前,她很难追到弥烟罗。
她没有多说什么,架起飞行翼朝着弥烟罗的方向追去。
……
在亲眼看见蛮荒狱崩塌变慢、应桃桃又一剑从天空坠落斩杀魔气之后,灵师的结界被重新升了起来。
这全赖于桃桃的凶名远扬以及她的威胁,剩余的灵师纷纷用尽最后的力气抵御邪祟。
关风与被十首噬心蛊重伤,没有跟去。
他站在结界之内的楼顶,虽然脸色苍白,但每一次弯弓,就会有数十发的箭矢四散而去,将空中冲来的邪祟击落在地。
他回头,望向远处西边那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魔气。
……
昏暗的弄堂里。
青石砖面阴冷潮湿,黑暗之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沟水味。
弥烟罗知道这里并不安全,但怀中少年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快要停止了。
情形如此,不允许它去寻找更安全的地方。
它将崔玄一靠墙放下。
墙壁上满是阴潮处暗生的青苔,与混着脏污凝结的水珠。
少年浑身是血,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
他皮肤冷白,没有温度,像极了一只仿人的玩偶。
弥烟罗伸手搭在他的后脑,魔气从它体内蕴出落在少年的身上,修补着他受伤的头颅。
“是我错了。”它轻声呢喃,“我不该让崔故伶带走你,更不该让你搅入这一局。”
那日,少年用了半年时间横跨蛮荒狱来到它面前。
半年中,他不断躲避邪祟的侵扰,战胜、吞噬邪祟,修炼灵脉。
当站在它面前时,他期待地望着它,想要它一句夸奖。
可他不知道的是,蛮荒狱的邪祟早就在三百年前被剿杀干净了。
他一路上所遇见的每一只邪祟都是它分化而出的,他所吞噬的力量是它的一部分。
他能毫发无损在十七岁的年纪就修出四株灵脉,也是因为,那属于弥烟罗的力量永远也不会反噬他。
那日崔故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虽然知道她巧言令色另有图谋,可它没有揭穿。
至少,崔故伶有一句话是对的。
它就算可以不顾其他,但不能不为少年的未来筹谋。
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凡人、邪祟与灵师身死。
对于别人而言,一座城市的覆灭,几百万人的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对存活了千万年的弥烟罗而言,不过都是粒粒微尘在历史长河中命定的轨迹,早与晚,都会发生。
死亡,它不惧,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若是落在少年身上,它却想让这件事迟一些、再迟一些到来。
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生灵可以永生。
它寿数将尽,该在消散之前为崔玄一铺好接下来的路,让他安稳一生。
不求来世,只要能让他安稳一生就好。
随着弥烟罗的力量倾注到崔玄一的体内,他破碎的伤口被不断修补着。
少年睁开了涣然的双瞳。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紫袍身影,口中呢喃:“老……老师……”
崔玄一嘴唇干裂,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渍,看不到半分漂亮少年的模样,他抓住弥烟罗的袖口:“老师……”
是老师吧?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面具,一样的气息。
可为什么,他明明抓了她的衣袖,却抓不到她的手?
在蛮荒狱时,他被李三九破开了头颅,被疼痛折磨去了神志,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刻,他虚弱地四处张望,目之所及只有阴冷的、爬满湿苔的墙壁和眼前戴着面具的紫袍人。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因为心魔的影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与情绪。”
“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
“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
杀了灵师,杀了心魔,这是老师要他做的两件事。
灵师会让老师生气,而心魔会让老师精神失控,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只有杀了心魔,她才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崔玄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紫袍人,它戴着面具,会是老师的心魔吗?
他没能杀了那些灵师,老师一定会生气,如果这是老师的心魔,那么,他一定要帮老师杀掉。
妖媚、轻浮。
那样的老师他不喜欢。
他想让老师变回从前的模样。
尽管身体剧痛,头脑混沌,但崔玄一还是朝眼前人的面具伸出了手。
老师说过,如果不敢让他看她的脸,那么就是心魔。
如果是真的老师,怎么会不敢摘下面具呢?
尽管她被那讨厌的应桃桃留下了永难消除的疤痕,可他不在乎。
在他心里,她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他的手落在了那张面具之上。
往常他这样做,弥烟罗总会阻止,但这一次,它没有。
少年摘下了它的面具。
没有脸,没有五官,没有神情,只是一团漆黑的、深重的魔气。
心魔。
此时崔玄一的世界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满脑子只萦绕着一个念头。
——这是老师的心魔。
弥烟罗:“小玄,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心智未全时将你放在了她的身边……”
话到一半,戛然停住。
它低头,看向心脏上插着的那一只匕首。
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匕首上的花纹也不是随便雕刻的,那是一个微小的阵法,通过匕首,将它全身的力量吸入封存。
是崔故伶。
她不再依靠它存活,早就不甘心与它共享一具身体,也垂涎于它的力量。
她没有与它正面对抗的能力,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崔玄一的心中植入这样的想法,让他动手。
心脏被戳穿的瞬间,弥烟罗下意识抬起了手。
可当手中锋锐的魔气要落在少年的天灵盖时,它硬生生停住了。
匕首不断吸收着它的力量,弥烟罗满脑子却只有少年幼时的模样。
男孩那时很小很小,崔故伶将他关入黑暗里,只为激发他幽冥之暗的属性之力。
弥烟罗将他抱出来时,他像只流浪了许久脏兮兮的小猫,紧张地拽着它的衣袍。
他喊它老师。
从未有人这样依赖它,更从未有人用那样忠诚与炙热的目光望着它、爱着它。
无论那爱究竟是对老师,又或是对倾慕的爱人,都是弥烟罗千万年孤寂的生命里不可多得的人,不可多得的事。
弥烟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少年的双手攥着匕首的柄端,他眼中并没有爱恨,只是茫然。
杀了老师的心魔,明明该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真正的老师就要摆脱心魔的束缚回到他的面前,那令他感到难受的一面会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胸口有一股力量通通直跳,传来莫名的、令他揪心的痛楚。
“杀了你,老师就会回来……”
少年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强忍着忽略掉心中那不清不楚的痛感,将手中的匕首又往下插了三分。
弥烟罗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它的目光从匕首上游移到少年染血的双手,再游移到他的脸上。
它仍记得那个喜欢看星星,眼里有星光闪烁的孩童。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背后潮湿的石砖上传来脚步声,弥烟罗忽然伸手,将崔玄一搂在了怀里。
它魔气幻化的双手从他头顶,后背依次滑过。
少年身体剧烈颤抖,眼中也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背后的四株暗黑色的灵脉收敛进体内,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而他的双眼也开始打颤,到最后,缓缓合上。
弥烟罗将昏迷的少年轻轻放在地上,它回头,看到了站在巷口的桃桃。
其他人都去阻拦邪祟了,来的只有她自己。
弥烟罗胸口还插着那柄不断吸取它力量的匕首。
匕首洞穿了弥烟罗的心脏,它生命力如泉涌般流逝,抬头望了眼天穹。
蛮荒狱已经离地面很近了。
申城最高的楼宇已经触碰到了蛮荒狱的边缘。
建筑上叠了一座高山的重量,砖瓦、玻璃哗啦啦被压塌坠落到城市里。
在头顶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时,身在其下感受到的压力是无法言喻的。
最多五分钟,蛮荒狱就会整个崩塌。
而申城的覆灭不会是一瞬间到来的,先从高处的建筑开始,一点一滴,直到两个世界完全融合,没有一丝缝隙。
这对于住在低处建筑里的人类而言,不亚于一场漫长的死亡的前奏。
桃桃出剑,朝它斩下。
神圣净化之力包裹而来,弥烟罗后退躲过。
桃桃谨记着李三九教她的,转身,剑刃朝着昏迷的崔玄一砍去。
弥烟罗的身体骤然闪现,出现在崔玄一的身前,为他挡了这一剑。
桃桃取出帝钟,在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这片天际之前,弥烟罗忽然开口了。
“桃桃,给我一个承诺吧。”
弥烟罗望着眼前持剑的少女:“你留小玄一条命,我答应你,蛮荒狱会从申城的天空消失。”
它胸口上的匕首在不断侵蚀它的力量,它此刻的虚弱桃桃完全能看到,桃桃也清楚地知道,它活不了了。
申城人此时的恐惧即使她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
灵师奋力撑起结界阻止邪祟逃出。
罗侯李三九他们也在清缴邪祟赶来的路上。
这个时候,弥烟罗竟然还有心思和她提条件?
它叫她放过崔玄一?
桃桃攥紧帝钟:“用不着,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杀了他,申城之难照样可解。”
“你可以,但你没有时间了。”
“况且帝钟已经在消耗你的生命力了,再次强行敲响帝钟,你也会死。”
弥烟罗凝望天际,在它那一凝视之下,蛮荒狱崩塌的速度更快了。
“我封存了小玄的灵力与记忆,他什么都不会记起,往后只能做一个普通人。”弥烟罗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桃桃身上,“你会拿这一城的性命去赌,能否在蛮荒狱崩塌之前杀了我吗?”
桃桃能看出弥烟罗的力量正在飞速消散,她也能看见蛮荒狱的崩塌速度在变快,其内山川落下的滚石已经坠入城市,三分钟,再或者一分钟,申城就会化为一片废墟,而申城中的一切生灵都会被两个世界的紧紧贴合压成肉饼。
如果弥烟罗临死反扑,这座城市里势必会有很多人随它一起去死。
“用一座城换他一条命?”桃桃蹙眉。
弥烟罗:“求你,我会带着蛮荒狱一同消散,从此世间不会再有弥烟罗的存在。”
桃桃:“你觉得我会信守承诺,在你死后放过他?”
“你会。”弥烟罗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城市里落下的滚石声已经不容桃桃犹豫了,她收了剑:“好,我答应你,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崔玄一往后真的能做一个普通人,如果他再次成为暗灵师,手中再次沾染凡人与灵师的鲜血,我还是会杀他。”
弥烟罗露出释然的笑意,它回头看了一眼角落昏迷的少年:“我这漫长的一生中,曾一度以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桃桃,我身不由己可悲的一生结束了,而你的,不过刚刚开始。”
蛮荒狱的崩塌停止了。
那几乎就在头顶的山川,荒原,峡谷,丛林,犹如日光之下的泡沫幻境,逐渐变得透明,而后一点点消散于天地。
与蛮荒狱一起消失的,是城市各个角落中的邪祟。
正在撕咬凡人的邪祟顿住了身形,化为泡影消散在日光里。
正在冲击结界的邪祟停滞在半空,也化为了泡影。
笼罩了申城多日的阴云飘散,露出暌违已久的日光。
桃桃眯起眼睛享受日光的照拂。
再回头,弥烟罗那一半灵魂已经随着日出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一把匕首,和寂静寮手中另外一半十方璞的碎片。
桃桃捡起那些碎片,盯着角落潮湿墙壁下那浑身是血昏迷的少年。
即使再厌恶,但她已经对弥烟罗做出了承诺,弥烟罗也信守承诺用最后的力量使蛮荒狱消散在天地中,她就不会杀他。
最好趁他昏迷来只野狗把他啃了,桃桃心想。
她嘟囔:“一座城换一个人,什么嘛,这是一场弥烟罗自导自演的闹剧吗?”
在此之前,桃桃已经做好了准备对战弥烟罗。
也做好了自己会因为强行催动帝钟力竭而死,做好了这城市里会有许多人丧生在蛮荒狱崩塌之中的准备。
但总能救出大多数的,她原本这样想。
只是却没想到,制止了蛮荒狱崩塌的是弥烟罗自己,代价只是要她放过崔玄一。
“如果没有你们重伤弥烟罗,让它没有余力保全对它而言重要的人,它未必会与你做这样的交易。”
不知何时,南宫尘出现在她的身后。
桃桃:“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阴邪的少年,弥烟罗为什么对他那样好?”
南宫尘问:“你知道世间最可悲的存在是什么吗?”
“是什么?”桃桃问,“在轮回中经历凡苦的众生,还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蝼蚁?”
“都不是。”南宫尘淡淡道,“是长生的恶鬼与被人信仰的神明。”
“前者凡人憎恶,后者凡人敬畏,那漫长的、没有人敢靠近的一生里,寂静与孤独足以将人囫囵吞噬。”
“你呢?”桃桃转头看着他。
如果说弥烟罗是长生的恶鬼,那么神明又是谁?
潮湿的风吹起桃桃半白的发丝,她问:“你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吗?”
南宫尘笑了:“我有你啊。”
第207章
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啊——
微雨濯尘。
申城下了一场小雨, 冲走了酷夏的炎热,也冲走了街道的脏污。
即便细雨绵绵,城市的天空里依然有光。
少许高层建筑在蛮荒狱坍塌之下被磨掉了顶楼的砖瓦, 少许灵师受了伤,但总归把灾难的影响控制在了最小。
“少爷,我的少爷啊——”
辛保镖看见了金佑臣, 恨不能四肢并用跑过来。
他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少年, 仿佛抱住了他的生命.之光。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每天吃斋念佛唯一的愿望就是盼望您能平安归来,少爷——”辛保镖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从您被绑架以后, 我茶不思饭不想, 还好您回来了, 不然我就跟您一起去了——”
金佑臣很感动:“辛, 我会给你涨工资的。”
辛保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真的吗!”
“嗯,不光是你, 还有李管家。”金佑臣说。
辛保镖:“李管家也要涨?”
他抹掉脸上的泪水:“那死老头子坏怂得很, 您刚失踪没多久,他就不顾您的安危撂挑子走人不知去向了, 像这种没有员工意识, 没有服务意识, 没有信念感的管家, 为什么要给他……李……李管家?”
李管家穿着他的人字拖和邋遢的西装慢悠悠走过来, 瞥了他一眼, 辛保镖登时不敢说话了。
金佑臣介绍道:“这是桃桃的师父, 李道长。”
辛保镖的花容又失色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竟然说少奶奶的师父是坏怂的死老头子!
桃桃跟在李三九的身后走进这一片狼藉的战区, 辛保镖看见了她,惊呼道:“少奶奶您的头发!”
他这嘹亮的一嗓子吸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回头,看到了少女那半头的白发,掺杂在层层黑发里,颜色显得斑驳发灰了。
桃桃倒不是很在乎。
强行使用大道无为会反噬自身,消耗生命力,在动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头发变白一点,脸上没有出现皱纹,她已经很满意了。
要是全部变白也不错,她甚至心里暗自想着,正好和南宫尘整个情侣发色。
元凌连续几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依然在前线指挥特调局的灵师善后。
政府的广播中反复告诫市民不要外出,消防和部队散入城市的各个角落,趁着街道空无一人的时候,冲洗着地上的污渍,顺便清理崩坏的建筑。
桃桃抱着玄魂花走到元凌面前,将四颗计都魂锁递给他。
里面装着朱颜酡、龙膏烛,雷雨垂与行香子。
元凌脸色一如往常淡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浓烈的情绪。
桃桃眨眨眼:“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元凌漠然地看着她,桃桃笑了:“朱颜酡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当心点吧。”
“借混沌冢的庄晓梦用用。”元凌说,“特调局要从这些暗灵师脑海中调取关于寂静寮的信息。”
“庄师?你去问她啊。”桃桃随意道,“她愿不愿帮忙是她自己的事,又不是个物品能被我一句话就借来借去。”
小雨下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停了。
桃桃眯眼感受着雨后初霁的阳光:“剩下的善后我就不掺和了,还有别的事要做,对了,烦请元局长转告救世盟,大家要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收集到十方璞,如果谁偷懒的话,应桃桃可是会去他家坐坐的。”
“还有这个。”桃桃丢给元凌一个空间石,“特调局当初被抢走的十方璞都在里面了,寂静寮的具体位置就麻烦特调局了。回见,哦不,每次见你都没好事,希望下次别见了。”
她说完,摆摆手走了
申城的市长车子停在路边,他下了车,热情地握住元凌的手:“我们办了一场庆功宴,请各位灵师一定要去参加。”
庆功宴吗?
元凌望着桃桃远去的背影。
这女孩总是这样,事情做完了就算结束,想走就走,不想要也不需要感谢或回报。
在渝城第六大道里,她满身是血守到众人回来后就离开了。
在特调局,她出手赶走了暗灵师与煞尸祖也没提什么回报。
现在也是。
换作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在拯救了一座城市之后可以得到多大的赞誉与好处。
政府官员来到这里,已经有很多灵师上去攀谈结交了,可是应桃桃,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完全就不在乎?
不光她,她那些同伴也一样。
他们都在街口等她,元天空也在。
混沌冢的灵师身上一直有着其他灵师身上所没有气质。
从前元凌形容不出来,现在却隐约觉得,那是一种可以随时担当,又可以随时撒手的不会被羁绊的自由。
“元局长?”市长见他走神了,轻声叫他,“你觉得呢?”
元凌:“主角走了,庆功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市长没有听清:“什么?”
元凌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特调局的局长,有些场合必须要去,有些事也必须要做,怎么和应桃桃聊了几句就被带偏了呢?
他回道:“没什么,应该去的。”
他与市长交谈起来:“这一次事情闹得很大,善后工作很麻烦,还要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市长笑着说:“那当然了,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特调局的工作。”
……
霍迪站在灵师堆里,正在和一群受伤的女灵师谈论伤口要如何包扎才能更快恢复的问题。
桃桃懒得过去,站在街对面朝他勾勾手。
霍迪看见后先是一愣,而后径直离开那群女灵师走了过来,他笑得很灿烂:“找我有事啊?”
桃桃丢给他一个白玉盒子:“这个带给虚龙。”
霍迪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双灰色的眼眸:“这是?”
“虚龙之眸。”桃桃说,“我答应过它,有机会帮它找回眼睛,这件事……”
她想了想:“……你自己知道就好。”
行香子交给了特调局,桃桃其实没有必要在这之前单独取回她的眼睛。
但她思考了一下,虚龙之所以成为华灵院的交通工具,是因为它丧失了双眸无处可去。
一旦它找回了眼睛,还会留在华灵院吗?
这样一来,华灵院就没有交通工具了,出于这样的考虑,华灵院就算拿到了行香子,又真的会把虚龙的眼睛还给它吗?
桃桃并不想用太大的恶意揣测华灵院,只是以防万一。
霍迪明白她的意思,很不正经地笑:“看来你很相信我了?我也是华灵院的人,你就不怕我为了华灵院的利益考虑,不把这双眼还给虚龙?”
“有过类似的担心,但之所以给你,是因为觉得霍老师不同旁人。”桃桃说。
“哦?”霍迪来了兴趣,“怎么不同,是我比较帅,比较招你喜欢吗?”
桃桃如实说道:“你比较不要脸皮,换做别人做了这样的事,我身为鸣钟人还得顾及混沌冢的面子,不能做得太过分,但如果对象是没皮没脸的霍老师,好像找上门去揍一顿出气也不是一件太有心理负担的事。”
霍迪:“……”
少女清秀的面孔太有迷惑性了。
他差一点就忘了。
当初把他脱光了锁在山洞,又在美人宅里把他踹进尸水坑里的正是眼前这看起来淡然无害的少女。
这可是应桃桃啊,霍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调情,但是把应桃桃当成调情的对象,他疯了吗?
霍迪十分绅士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鸣钟人放心,我会把这双眼睛,好好地、安全地送到虚龙的手里。”
桃桃:“多谢。”
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桃桃点了根雪胆枝塞进嘴里,转身走向了她真正的同伴。
元天空拨了拨她的头发:“这就白了?什么破帝钟啊,敲一下就白成这样,多敲几下岂不是会没命?不然让你师父也揍它一顿吧,说不定揍完就像六道心镜一样老实了。”
辛保镖走过来:“各位灵师,少爷邀请你们去金氏庄园做客,只要你们愿意,想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王得宝:“算了,我还是回渝城吧,出来这么久,我不放心。”
匡清名:“我也离开东南片区好几天了,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一切正常,谢谢少爷的好意,我就不去了。”
罗侯问:“少爷为什么邀请我们做客?”
辛保镖说:“是为了感激各位的辛苦,报答各位的救命之恩,金氏庄园很大,应有尽有,可以把这当成一次身心愉悦的度假。”
“那不如让少爷折成现钱给我吧,夜来香已经两个月发不出工资了。”罗侯扒着手指算道,“我和晓梦两个人,就按在金氏庄园住一个月时间算,一人一天的消费一千块,两个人一个月就是……”
辛保镖:“…………”
“不能折现。”辛保镖冷冷地看着他,“所以墨镜男,你要去吗?”
罗侯摆摆手,扫了两辆共享单车打算和庄晓梦一起骑回夜来香:“走了,有缘再见。”
众人骑车的骑车,订车票的订车票,不一会儿就各走各的了。
辛保镖转向桃桃,换上了一副温和可亲的恭敬面容:“少奶奶一定要去啊!我们少爷刚刚失去父亲,这种时候一定很需要少奶奶的安慰,要是连您也不在,我们少爷该怎么熬过那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望不到天明的漫漫长夜啊——”
元天空严肃道:“恐怕不行,我和桃桃约定好要名扬天下,现在世间纷乱未定,岂能谈论儿女情长……”
桃桃:“好。”
元天空:“诶?”
桃桃:“现在去吗?”
辛保镖大喜:“当然,直升机都来了!”
李三九早就坐上了直升机,正坐在上面抠脚,金佑臣也已经一脸兴奋在等她了。
桃桃抱着玄魂花走向直升机,元天空跟了过去。
桃桃没有直接上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回头,看见背后隔着一条小路,站在潮湿的路边望着她的关风与。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看似平静的眼眸却汹涌着极少人能出来的情绪。
这样的眼神,桃桃在八苦之瘴中见过。
关风与茧中的画面,她看得很清楚——囚于暗室,骨鞭落身,他一言不发,那时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
明明平静,却蕴起绝望的波澜,仿佛丢失了在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了。
正在桃桃与他对视的时候,李三九的烟斗从直升机的窗口伸了出来,啪叽一下砸在桃桃的脑袋上。
她疼得啊了一声捂住头:“死老头子你干嘛?”
李三九慢悠悠道:“是谁说一个师门就是一家人的?看什么看啊?你在演苦情剧吗?”
桃桃默然,她垂下眼没有再看关风与,许久后,她轻声说:“一起吧。”
……
直升机升空。
人群中,庄啸走到庄之伐身边:“爷爷,现在该动手了,玄魂花就被她抱在手里不离身,要想拿到只能和她正面冲突,她去了金氏财团还有动手的可能,一旦她离开金氏的庄园我们就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了。”
庄之伐望着直升机远去的影子,眸色深沉。
……
金氏庄园。
这里既大又雅,豪华得令人难以想象。
元天空本想好好参观一下,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南宫尘回花里休息了,关风与一如往常安静。
而桃桃和李三九正边染着头发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因为桃桃变白的头发,金佑臣请来了最好的托尼给她染发。
桃桃原本不想染,但她照了镜子后发现,半白半黑的头发掺在一起颜色发灰,并不能达到南宫尘那满头银发的效果,于是就坐了下来。
李三九说他也要焗个油,于是和桃桃一起把头交给了托尼。
边染着发,桃桃边问金佑臣打算什么时候对付他大哥。
金佑臣很清楚,桃桃之所以跟他回来是怕他大哥对他不利,等他稳住了金氏财团,她就会离开。
于是,他深思熟虑后给了一个回答:“明年吧。”
桃桃:“……”
“你觉得下辈子再对付他怎么样呢?”
金佑臣开心地问:“你愿意在我身边待到下辈子吗?”
桃桃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引起了战火。
李三九:“少爷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此时还有一个身份是李管家。
少爷是他的老板,工资是老板发的,他必须要最大程度地维护老板的利益,这样才有钱拿。
桃桃早就想找他麻烦了,碍于他是师父,这里又有别人所以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直接扭过头去,眼圈红红地瞪着他。
李三九浑然不觉:“少爷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有钱体贴,出手还很大方,虽然比你小了点,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有喜事,你比他大几岁来着?不重要,重要的是……”
“喜欢少爷你怎么不去嫁啊!”桃桃打断了他,“你说得是人话吗?”
李三九淡淡道:“我倒是想。”
金佑臣原本在李三九说话的时候疯狂点头,一下又停住了。
“哟,这就生气了?”李三九打量桃桃泛红的眼,“听说我失踪以后,混沌冢第一嘴炮这个称号给你了?混沌冢没人了吗你都能当第一?看我干嘛,要哭?那也得你哭得出来才行。”
桃桃确实哭不出来,她的泪腺很小的时候就坏掉了,哪怕眼圈再红也流不下眼泪。
“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明明没有死,明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桃桃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被暗灵师限制了行动,我从酆山的棺材里爬出来后差一点也不想活了……”
“还有在混沌界,你明明回来过,却不准小天和阿与告诉我,你是觉得我烦不想要我了吗?”
李三九敛着眼眸听着女孩的控诉,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才抬手挖了挖耳朵:“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他扬起灰白色的眉:“我干嘛要回来找你?我是烦了,我不仅烦了我还腻了,养了你十八年累得要死,我想去过老年生活,去广场上找跳舞的美女们谈恋爱行不行?幸亏暗灵师把你埋了,暗灵师不埋了你我也要找个人贩子把你卖了。”
“李三九!”桃桃吼道,“你到底在放什么屁啊!”
李三九不轻不重地掀起眼:“爱信不信。既然我回来了,你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婚结了吧,也算了我一桩心事,眼前这几个男人你想跟谁结婚?少爷?阿与?元天空?这小子虽然有点傻,但人还不错。”
元天空吓得连忙摆手:“我就算了吧……”
接着又用委屈的声音小声说:“而且我也不傻。”
桃桃被他气得不会说话了。
瞒着她自己还活着的事却毫无悔意,一上来就满嘴的屁话。
她再怎么深呼吸也无法冷静了,指着李三九对辛保镖说:“把他给我丢到外面的湖里去。”
李三九嘲讽道:“你搞搞清楚这是谁的地盘,我,金氏庄园的李管家,少爷心中和蔼可亲的知心爷爷,整座金氏庄园坚实可靠的后盾,职务比辛保镖还高那么一点,谁会听你的啊?”
桃桃瞪着辛保镖。
辛保镖确实不太敢,他看了看李三九,又看了看她:“这……”
最后他只能找金佑臣求救。
金佑臣端详桃桃,从她脸上看出了愤怒与认真的神色。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无奈地淡淡道:“没听到少奶奶让你们把李管家丢到湖里吗?”
辛保镖:“……”
李三九:“…………”
金佑臣发话了,立刻就有六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上来扒拉李三九,把他头上焗油的东西通通扯了下来,扛起他就往外走。
李三九慌了:“少爷这是干嘛?我啊!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啊——”
金佑臣说:“湖边水深不够,少奶奶这么生气,划上小船把他丢进湖中心,强大的灵师应该淹不死,顺便把父亲生前养在水缸里的食人鱼一起丢进去,给忠心的李管家做个伴吧。”
李三九:“………………”
“别,桃桃,徒弟,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桃桃心烦意乱,扯掉了正在染发的东西,转身上楼。
李三九为了少爷的年终奖,即使被丢进湖里也不敢反抗,只是呼喊声一刻都没停下:“应桃桃,你个欺师灭祖的死丫头,你敢这样对你师父不怕被雷劈吗?你翅膀硬了啊?少爷,少爷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您不能这样对我啊少爷——”
桃桃:“把他嘴给我堵上!!!”
元天空惊愕大张的嘴巴一刻都没有合拢。
他戳了戳身旁的关风与:“这师徒俩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关风与淡漠道:“差不多。”
……
在佣人的带领下,桃桃找了间客房住下。
她头发还没有染完,粘着染发剂的发丝湿漉漉的。
好在金佑臣请来的人给她用的都是最高级的药液,味道清香,并不难闻。
她坐在窗前,看着保镖们奋力划着小船将李三九送往湖中心。
手边的玄魂花红光微微闪烁,她没有回头:“这次很快嘛,不到一天就出来了。”
南宫尘:“你心情不好。”
桃桃趴在窗台上:“都是骗子,阿与骗我,师父也骗我,他明明就不是因为烦我才离开,却非要说那些话气我。”
“既然知道是在气你,还是要赌气吗?”
“你不明白。”桃桃低声说,“遇见你那天,我本来已经不打算活了,一想到师父因为我死了,我就恨不能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赌气,我是气他明知道我会担心,却不肯告诉我他还活着。”
“他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他养了我十八年,怎么会对我不好?”
南宫尘:“既然好,那他一定也知道你的担心,不说明也许有别的顾虑。”
桃桃:“顾虑?一个死老头子能有什么顾虑?”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听进去了。
她安静趴在窗台上,没有之前那么气了。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佣人敲门叫她,说少爷正在花园烧烤,请她下去吃晚饭。
桃桃看了眼天色,已经入夜了。
南宫尘站在窗边陪她,她睡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她问他:“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
话说完,她想起他不能吃东西,南宫尘却笑了:“闻闻人间的烟火味也好。”
夏日晚风吹在身上十分舒爽,偌大的花园没留佣人与保镖,只有几个人。
元天空、金佑臣还有辛保镖坐在一起烤肉。
关风与在稍远处的树下坐着,李三九刚摆脱食人鱼的追杀从湖里游回来,站在他身边拿着毛巾擦头发。
桃桃走过去,眼睛故意不看他,高傲地扬起下巴:“你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说,说了我就原谅你。”
李三九白她一眼:“神经病。”
他走到辛保镖身边:“熟了没?给我一串。”
桃桃:“……”
金佑臣很开心,从小到大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父亲做好了安排,有这样自由的机会不容易。
他问桃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烤。”
“随便。”桃桃懒懒地走到烧烤架旁边,拿起一串不知道是什么鱼的肉片放在烤架上。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了,桃桃回头,发现是南宫尘跟在她后面走了过来。
其他人都见过南宫尘,唯独李三九没有。
南宫尘在蛮荒狱中隐匿了身形,此刻,是他第一次见他。
李三九手中的鲍鱼横在嘴边却没有下口。
他望着南宫尘,神色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正经。
“这是南宫。”桃桃随口介绍,“这我师父。”
南宫尘微微朝李三九鞠了一躬:“师父。”
李三九:“……”
金佑臣:“…………”
“别别别——”李三九吓得手中的串都掉了,他见过混沌界藏库里的古画,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连忙把躬鞠还了回去,“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担得起尊上叫我一句师父,您直接叫名字就好——”
南宫尘笑了。
辛保镖很为少爷同仇敌忾,他在金佑臣耳边低声说:“少爷,对手相当狡猾,也相当聪明,他上来就喊师父,以此妄想稳住自己的地位,防不胜防,实在是可恶!您不久前才叫人把李管家丢进了湖里,此刻形势对您相当不利,您也得想想办法讨好少奶奶的师父才行。”
金佑臣紧紧抿着唇,他站起来走到李三九身边:“李管家,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年终奖的事。”
李三九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年终奖?好啊。”
桃桃边烤着手里的鱼片,边看着李三九在南宫尘与金佑臣之间来回打转,心想他在干嘛?
不多会儿,她手里的鱼片烤好了,金佑臣的注意力挪了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桃桃烤的第一串食物,可以给我吃吗?”
桃桃虽然有点饿,但在她眼里金佑臣就是个小孩,他开口了,她没有理由护食不给他。
正当她要递给他的时候,南宫尘的声音响起:“我也想要。”
他又吃不了什么,来凑什么热闹?
虽然桃桃心里这样想,但听到他说他要,又下意识把鱼片转了个方向。
金佑臣幽幽道:“桃桃……”
于是桃桃的手停在空中,左右为难。
院里仅有的几个人目光都落了过来。
李三九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道:“以尊上的身份竟然会和一个小孩抢东西,他一定很需要那串鱼片吧?他之前受伤了,难道这鱼片能帮他恢复伤势?”
元天空:“不是啊,南宫哥他根本吃不了东西。”
李三九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你懂什么?尊上的世界是我们能理解的吗?”
金佑臣拧着眉头:“我是小孩,桃桃应该先给我才对。”
桃桃又摇摆了,她盯着手里的鱼片,心想要不自己吃了算了,怎么一串鱼片都要抢呢?
正当她打算付诸行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桃桃低头,看见了只比她腰高一点的孩童版的南宫尘。
他小脸圆嘟嘟的,眼睛黑曜石般明亮。
他踮着脚,仰着头,用让人无法抗拒的、略带奶气的声音说道:“我要嘛我要嘛,我也是小孩,桃桃给我嘛——”
李三九:“……”
金佑臣:“…………”
桃桃:“?”
第208章
幸而,只是伤我。
金佑臣快要气死了。
那个男人, 不,应该说是那个死小孩,拿到了桃桃亲手烤的第一串鱼片还不算。
他还无耻地伸出手, 用奶声奶气的音调要桃桃抱他。
最令金佑臣生气的是,桃桃竟然真的把他抱了起来。
他趴在桃桃肩头,手里拿着那串鱼片, 咧着白生生的牙齿, 朝金佑臣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放在那张稚嫩天真的小脸上,让人看着格外生气。
桃桃应南宫尘所求将他抱起来,看着他要来却不动口的鱼片:“你能吃人类的食物?”
“不是用来吃的。”小南宫尘认真地握着那串鱼片,“这是桃桃亲手烤的, 意义非凡, 我要把它珍藏起来, 等到世界尽头, 灵魂消散的那一天,我还要拿出来怀念。”
金佑臣:“……”
李三九终于回过神来了, 低声问:“他不会是假冒的吧?”
“怎么可能?”元天空一副你不懂吧还得我来的表情, 他解释道,“南宫哥一直都是这么狡猾啊, 是他的面孔太具有迷惑性了, 让人没办法发现他奸诈的一面, 不信你问与哥。”
李三九还是无法相信。
在他记忆中, 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是神明的化身, 是久居高塔的圣人。
灵师的史料中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载, 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他走下高塔, 也没有人见过他说话。
在混沌冢的传说中, 他一直是神秘圣洁的存在。
难以想象,他这样一个人,会故意化身一个小孩赖在桃桃的身上做这样的事。
李三九扭头看向关风与。
关风与安静地盯着手里的食物,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见。
“夜晚太冷了,但桃桃身上很温暖,你抱我会累吗?”
被小南宫尘用漂亮的猫儿一样的眼睛望着,桃桃眨了眨眼,问:“累怎样,不累又怎样?”
南宫尘用小脑袋轻轻蹭她颈窝:“累就放我下来。”
他小小的身体裹在黑袍之中,比起成年后那绝美到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的面孔,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柔软的小动物,乖得不得了,也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以桃桃的身体素质抱他这么小的一只当然不会累。
但她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多人都在,这样很不合适。
她刚想把他放下,南宫尘的手却抓住她肩膀的衣服。
他没有说话,只是弱小的身体朝她贴了贴,像是受了寒的小动物在寻找温暖一样。
桃桃打消了念头。
元天空凑近李三九身边,压低了声音:“你看,我就说南宫哥他其实很茶吧。”
李三九目瞪口呆。
关风与沉默不言。
金佑臣快被气死。
这凉风飒飒的夜晚,唯一的赢家南宫尘心安理得地坐在桃桃的腿上,尽心尽力扮演一个柔弱的小孩。
金氏庄园位于僻静的山上。
没有城市的灯火,满天繁星布露在靛色的穹顶。庄园草丛里虫鸣阵阵,湖里还有野蛙的呱鸣,炉中红色的炭块轻微的烟味与四周茂密的青草香气交织在一起,宁静又安详。
桃桃吃饱了。
李三九不停偷瞥她腿上的南宫尘,金佑臣正在和元天空一起看动漫,关风与独自离开了。
桃桃把南宫尘放下,拿了两瓶饮料朝星光下波光粼粼的湖边走去。
金佑臣一看她走了,也顾不上看动漫了,叫上辛保镖谎称上厕所,鬼鬼祟祟地跟去了。
剩元天空一个人在看动漫,他也很无趣,戴着耳机上楼了。
偌大的花园里只剩李三九和南宫尘两个人了。
李三九将手下的烤串翻了面,撞似不经意地问:“尊上喜欢桃桃?”
“不。”依然用着孩子身体南宫尘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奶声奶气,他用平静至极的语气回道。“不止喜欢。”
“桃桃对我而言,是一场竭尽全力才能相遇的宿命,也是我对这世间心存的唯一与最后的善念。”
“最后的善念?”李三九蹙眉。
他没能在李鹤骨离世前见他最后一面,关于眼前这位为何会跨越三百年的光阴出现在此时的人间,他一无所知。
“最后”二字,听起来意有所指,只是其中的意,他不明白。
“因为是桃桃的师父,所以不想对你隐瞒。”南宫尘平淡地说。
李三九:“桃桃她何德何能。”
南宫尘低眸,望着手里那串已经被夜风吹凉的鱼片:“何德何能的那个人,是我。”
……
桃桃来到湖边。
金佑臣和辛保镖紧随其后,尽管在自己的家里,却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尾随。
少年躲在湖边半人高的芦苇丛后,看桃桃走到关风与身边。
刚离开了一个男人,又来到了另外的男人身边,这让金佑臣很泄气。
“是少奶奶太迷人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散发着过分的魅力。”辛保镖和他一起趴在芦苇丛里,安慰他。
金佑臣瞥了他一眼。
作为少爷身边最优秀的员工,辛保镖一下就明白了少爷的所想。
他赶忙说:“就算少奶奶再优秀,我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非分之想。”
金佑臣这才收回了刀他的眼神。
关风与听见脚步声,也从月下的湖水中看到了倒影,但他没有回头。
桃桃将饮料递给他,他接了。
“你的伤还好吗?”
桃桃手腕被骨鞭割开的伤口在富贵的治愈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着很浅的一道口子,不再有什么痛感。
她坐到关风与的身边:“早就没事了。”
关风与将她递来的饮料拿在手里,没有动。
桃桃也没有喝,低头看着手中的饮料瓶子。
“我小时候很任性,经常想吃这个想要那个,师父不理我,我就要你去山下买,有时是漫画,有时是玩具,有时是饮料与冰淇淋,有时是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每次都会去,无论什么样的天气。”
十年前的很多事桃桃记不清了。
但她的记忆中,有些画面很难磨灭。
关风与总是很沉默,沉默地待在道观,沉默地在大雪的日子穿着厚厚的棉衣下山,只因为她一句想要。
每逢回来,他怕身上的凉意过给他,都会在廊下脱掉外衣,拍去身上的积雪才走到她身边。
他会轻声叫她:“师姐,我回来了。”
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桃桃就很开心。
开心于有新的玩具,开心于有了新的零食,但她却从未仔细看过那些时刻中关风与的眼眸。
直到现在,她对于关风与的感情由何而来依然不理解,但在八苦之瘴里,他的绝望与痛楚她却感受得很清晰。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很在乎她。
过去回避,但有些事情也无法一直回避下去。
她低声说:“我任性,耍赖,很懒,脾气有时候还很坏,你其实没必要……”
后面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关风与全明白。
“你不懂。”他说她不懂,却没有打算解释,“也不需要懂。”
他寂静的目光落在水面,月亮投下清晰的倒影。
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水中的可以触摸,却是虚无的幻影。
“从前在瞿山,邪神之于你也是虚无缥缈、无法触碰的东西。”关风与轻声说,“抓不到,握不住,不等于可以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心心念念,不去魂牵梦萦,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感情给了谁,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从来都是。”
朦胧的月色落在他的流畅的下颌线上,他垂眼时的模样很安静,一如从前。
他的视线明明望着湖面的月亮,却不像在看万古不变的月光,而是在凝视着什么稍纵即逝的雾与烟,短暂而悲伤。
桃桃随手几颗石子朝水里丢去。
石子落在水面上,打散了水上的月光。
很奇怪,明明小时候她最喜欢对着话少的师弟叽叽喳喳了,长大后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也许是因为他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她长大后经历了太多,再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关风与。
如果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的人是金佑臣,又或是霍迪,她都能笑笑毫不在意,或者干脆装作听不见。
但因为他是关风与,而她恰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的爱意就格外沉重。
——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敷衍的事。
桃桃有些烦,她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丢进湖里,惊起了不小的水花。
“如果今天我没有叫你上飞机,你会去哪里?回寂静寮?”
她想起白日在申城街道上的情景,关风与站在街道对面,没有任何想要跟着她的打算。
“不。”
“多说几个字行不行?”
“不会。”
桃桃快要被他气死了,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她有气也撒不出来。
真想把他推进水里,桃桃生气地想。
她又问:“以后打算去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他回答依然很简短。
桃桃不想问了,把自己手里的饮料一并塞给他:“不准走,哪里也不准去。”
她霸道地说:“骗了我十年要将功补过。”
关风与怔了怔,终于转过头与她对视。
这一刻,他的神情里没有从前的漠然,有的是一丝不可置信的茫然。
“待在我身边,等十方炼狱之门补齐,你就滚回混沌界替我去当鸣钟人。”桃桃认真地看着他,“你今年二十四岁,师祖活到了一百多,你应该也可以,到时候就用剩下的八十年时光来弥补你骗我犯下的错。”
“看什么看?”桃桃扬着下巴,“不满意?不想?你要敢逃跑,我把你腿打折。”
“八十年?”他问。
桃桃很傲然地抱着双臂:“不行吗?”
“你会来看我吗?”
桃桃想了想:“腿长在你身上,你也可以回清风观看我啊。”
关风与笑了,桃桃很少看到他笑,记忆中他上一次笑已经是件很模糊的事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双眸澄澈,无论经历了多少,脸上也始终抹不掉倔强与天真的神色。
她原谅了他,却只会用这样别扭的语气说出来。
小时候,她摔坏了李三九喜欢的砚台,没有哭,没有惊慌,而是狡黠地、恳求地看着他:“师父总叫我死丫头,如果他知道是我干的,一定会真的把我变成死丫头。阿与,你比我高,看上去也比我抗揍。”
她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可关风与明白,也愿意。
那日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将那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就像今夜,他只是很轻地呢喃着那句八十年,而后朝她笑了:“好。”
湖面的风拂动芦苇丛,辛保镖痴痴地看着:“这样一看,小师弟好像也不错。”
金佑臣冷着脸踹了他一脚。
少爷虽然人小,但力气不小,辛保镖没忍住啊了一声。
这句叫声在静夜里很令人瞩目,桃桃走过来,从芦苇丛中拎出金佑臣。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少年兴致不高地说:“粘人精好不容易不缠着你了,我想和你说话。”
粘人精?
桃桃认为他说的应该是南宫尘。
“他不是粘人精。”桃桃想了想,“就算是,我也喜欢被他粘,不许这么说他。”
于是少年更泄气了,他垂着头一个人落寞地往回走。
走了很远后,他回头,发现桃桃跟在他背后,于是眼眸又燃起了明亮颜色。
“我现在有管理家族的资格了,也很快就要长大了。”金佑臣问,“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啊?”
“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
“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小孩,我也会对他很好,他可以不用接管家族,喜欢做什么,我都会陪他。”
“不可以。”桃桃说,“我已经有粘人精了。”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他是后来的。”
“才不是。”桃桃弯下腰与少年平视,“是他先认识我的,虽然不在身边,但在我长大的这些年,他一直守护着我。”
金佑臣哑口无言。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金斯南?”
金佑臣垂着眼睫:“到时候你又要走了吗?”
“我还要去拯救世界啊。”桃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要去解决。”
少年想了想,轻声说:“明天,或者后天吧,这房子太大,空得人害怕,你多陪我一天,可以吗?”
……
关风与抓起手边的石子,学着桃桃一粒粒丢进水里。
李三九走到他背后:“十首噬心蛊解了,释迦录就不要再练了。”
关风与站起来:“师父。”
李三九:“从前把释迦录给你,是因为你只剩一年寿命,现在不同,还有大把的青春,白白浪费是傻子才做的事。”
关风与:“如果是傻事,师父为何要做?”
他看着面前这不羁的老头。
在他的记忆中,李三九的鬓边是灰白色的。
即便李鹤骨,也是在七十多岁才修出了七株灵脉,而李三九今年还不到六十。
用释迦录修炼灵脉,速度会远超其他灵师,但那种秘术需要天赋非常强的灵师才能操纵,并且以消耗寿命为代价,不然李三九这样的年纪还不至于生出这样多的白发。
在混沌冢,释迦录一直是禁术。
李鹤骨将它给了李三九,李三九又将它给了他。
“我有缘由。”
“我也有。”关风与说,“师父对战八株的寂静之主,有胜算吗?”
李三九静了静:“没有。”
“那桃桃也没有,但这是她在不久的将来必须要做的事。”
李三九:“离十方炼狱的结界破碎不到一年,桃桃与她必有一战,你已经用释迦录修出了一株灵脉,折寿十年,姑且算你这一年内再修一株,再折二十年。”
“五株灵师,最多只能给寂静之主留下一道划伤,三十年寿命换一道划伤?”
“也值了。”关风与平静道,“师父不让桃桃知道您还活着,不出现在桃桃面前,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的日子她终究要一个人面对,她必须快速地成长,还好她已经成长起来了,所以,往后有我与无我,都一样。”
李三九十年来第一次听这徒弟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时沉默。
很久以后,他才自嘲地开口:“关风与,这名字起得不好,有时执念太深,会伤了自己。”
关风与凝视着湖面上的粼粼月色,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淡的阴影:“幸而,只是伤我。”
……
桃桃见花园没人,以为大家都睡了。
她一路上楼,看到元天空一反常态没有早早睡下,而是窝在露台的摇椅上发呆。
她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后,又看见小南宫尘板板正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
虽然她什么也没干,但这一刻却莫名有种诡异的被捉奸的感觉。
“玩得开心吗?”南宫尘问。
桃桃:“我没有玩。”
南宫尘跳下椅子,爬到床上。
桃桃当即警惕起来,不由得想到在温泉镇上看的那个视频了。
他要和她一起睡吗?
桃桃心扑通扑通跳了很久,后知后觉看着他背朝她的身影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在撒娇,在等她哄。
要是用原身,桃桃兴许还会犹豫。
但他现在也就六七岁大的身体,桃桃直接走到床边,坐到了他面前。
小南宫尘翻了个身,把脸转离了她。
桃桃绕到床的另一边,他再次转身,于是桃桃爬上了床。
她戳戳南宫尘的后脑,他银色的小揪揪手感很好。
桃桃跪在床上,按着他的脑袋把他转朝向自己:“我只是去关爱小师弟和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现在轮到关爱你了。”
“现在才轮到我吗?”小南宫尘故意板着脸,在他此刻幼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桃桃一只手按住南宫尘的肩膀,一手伸到他腰间,隔着一道黑袍,故意去挠他腰上的软肉。
小南宫尘板着的面孔松动,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桃桃挠完他的腰,又抓住他的脚踝去挠他的脚心,听着他很痒的笑声,她越发兴奋了。
“别……别乱摸……”小孩奋力挣扎。
桃桃邪恶地龇牙一笑:“嘿嘿,你逃不掉的……”
她摩拳擦掌,面朝他的脚丫,正打算好好欺负一下他,手腕却被一只瘦白修长的手攥住。
桃桃回头,发现南宫尘变回了原样。
他的头发在刚刚她的“欺负”中已经散开了,温柔的夜色与星辉从窗户外映入,落在南宫尘的脸上,他因为刚刚的事脸颊泛着淡薄的红色,胸口微微起伏,带着几分虚假的、叫人产生错觉的柔弱。
可他握住桃桃的手腕的力度却不容忽视,至少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柔弱。
“欺负小孩子很开心?”他问。
桃桃诚实地点头:“以大欺小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算起来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活了多久,所以,你对我而言也是小孩子,既然是件开心的事,那我也想开心。”
明明是想要报复,却被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桃桃不知怎的有些紧张。
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桃桃手掌堵住了他的唇:“你是要亲我吗?”
她认真地问。
南宫尘凝视着她,不明白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你先等一下。”
桃桃突然跳下床,打开门风风火火冲了出去,留下南宫尘在房间一脸疑惑。
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是在哪里看见他了呢?
桃桃仔细回想,头顶存储记忆的区间光芒一闪,她想起来了,转身飞快奔向二楼的露台。
元天空正窝在吊椅上发呆,他极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正想着心事,桃桃闯了进来。
“你还不睡?”桃桃问。
“睡不着。”元天空说。
“有心事吗?”
“算是吧。”元天空看着她,“你愿意听我倾诉吗?”
桃桃说:“明天吧。”
她掏出一条麻绳把元天空结结实实捆在了吊椅上,又掏出块布把他嘴堵了:“反正在想心事,这样应该也可以想吧?”
元天空:“??????????”
桃桃确认元天空无法离开露台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
她推开门,南宫尘还乖乖在床上等她:“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
桃桃关上门,径直冲向床边,由于冲力太大,她直接把南宫尘撞倒在了床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些脸红,但眼眸依然亮莹莹的。
“这里还是白的。”南宫尘被她压在身下,挑起了她一缕没有染好的白发。
桃桃满不在乎:“明天再染一遍吧。”
“强行使用大道无为,总会再白。”
“那正好,全白了,就和你一样了。”
南宫尘不再说话了。
借着窗外的月光,桃桃端详他。
他安静地躺在那,头发散开,鬓角染了月色,柔弱又无助:“桃桃要对我做什么?”
桃桃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飘忽了,从床头落在床单,又落到枕头上。
当她还想要去看衣柜和窗户时,南宫尘的手搭在她后颈:“看我。”
桃桃心跳有些快,但还是把目光转回来。
他眉眼温柔,微微一用力,桃桃的唇就不偏不倚地落下,印在了他略带笑意的唇边。
第209章
是因为嫉妒才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那你倒是跪啊!”元天空愤怒地吼道。
桃桃当然不可能真跪, 她继续道歉:“我想起来之后不是立即把你放开了吗……”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今天早上!我在露台上被绑了整整一晚!山里的蚊子多黑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被啃得只剩骨架了!”元天空说着打了个喷嚏,他满身的蚊子包,脸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圈。
桃桃也很愧疚, 她是真的忘了。
夏夜闷热, 但南宫尘身体自带凉气, 她昨晚抱着他睡得很香,连空调都不用开。
直到早上下楼没看见元天空,她才意识到睡前好像忘记给他松绑了。
元天空悲愤道:“你为了男人竟然这样残忍地对待你最好的朋友!”
桃桃:“都说了对不起嘛,所以你昨天到底有什么心事啊, 我现在可以听你倾诉了。”
“谁要跟你说啊?!”
“要不我亲自下厨做早饭给你赔罪吧。”桃桃提议。
“你会做饭?”元天空斜眼看着她, 不信任道。
“当然!”桃桃说, “师父那么懒, 从前在山上很多饭都是我做的。”
元天空勉为其难原谅了她。
桃桃在佣人的带领下去了厨房。
关风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科学在身边》,栏目组竭力对于申城的事件做出科学解释, 但蛮荒狱事件发生在几百万双眼睛的注视下, 无论怎样的说明都显得苍白无色。
混沌冢的遗魂咒水再有用也无法喂几百万人同时喝下,联系到半年前闽城的海啸, 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 纷纷在讨论身边的超自然力量, 官方已经在尽力删帖了, 但热度依然不减。
金佑臣在一旁拿着一沓资料翻看, 李三九尽职尽责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扇风, 在金佑臣蹙眉的时候体贴地递上热茶。
元天空拿药膏为自己上药, 野蚊子咬人不仅痒, 还痛,他哎哟直叫。
“你有心事?”关风与突然问道。
在元天空印象中,这是关风与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他的事情,他沉默了几秒,自嘲道:“没什么。”
关风与:“她十四岁被寂静之主带到寂静寮,和她的家人一起。”
“家人?”元天空怔怔的。
“父亲、母亲、弟弟和奶奶。”关风与说,“暗灵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不一样。”
元天空想起那天在特调局,萧月图站在黄泉九落塔下看着那死去的灵师,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萧月图喜欢穿漂亮的小裙子,喜欢玩偶,喜欢追星,喜欢好吃的零食。
她的爱好和很多普通女孩子的差不多,真实活泼,身上并没有那股暗灵师独有的死气。
元天空无法形容,但他知道崔玄一有,朱颜酡行香子有,就连关风与身上也有。
那是一种灵魂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冰冷僵硬,不像活人。
但萧月图没有。
她有自己钟爱的事物,也有自己鲜明的情绪,像春天里盛开的花一样,娇气、明艳到有些霸道,却是真实而鲜活的。元天空喜欢明媚的东西,就如同他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一样,他总觉得,鲜艳的颜色才更有生命力。
关风与:“有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元天空:“比如呢?”
关风与看着他:“就算没有千山翠,寂静之主会放弃特调局的十方璞吗?”
元天空握紧手机,他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出去打电话。
等他漫长的电话打完回来,桃桃已经做好早饭了。
元天空看着桌上的食材,无语道:“这就是你做的饭?”
“你不是最爱吃火锅了吗?”桃桃说,“在渝城的时候天天找人陪你吃,道歉当然要诚恳,要投其所好。”
南宫尘从楼梯上下来,看上去像是刚醒,睡眼朦胧,他说:“好香,不愧是桃桃做的饭。”
元天空没脾气了。
早饭时间到了,金佑臣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
桃桃剑法不错,刀工也不错,每一种食材都切得厚薄刚刚好。
李三九站在少爷的身旁为他布置碗筷。
桃桃看见他就来气,阴阳怪气道:“李管家怎么不坐下吃啊?该不会是庄园规定管家不能和少爷一桌吃饭吧,真可惜,要是饿瘦了可怎么是好。”
李三九:“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说话也不怕噎死。”
桃桃白了他一眼,桌子很大,她故意伸长胳膊:“太远了,够不到,李管家来帮我夹菜吧。”
“是,少奶奶。”李三九恭敬地走过来,在她碗里夹了一块她最不喜欢吃的肥羊肉,又给她倒上她最不喜欢喝的茶,“你慢慢吃少奶奶,别撑死了。”
桃桃:“……”
几人正吃着,门口传来喧哗声。
桃桃望去,是那天进蛮荒狱前她见过的几个金氏财团的董事。
他们不顾保镖的阻拦要闯进来,金佑臣低声说:“放他们进来。”
那几个董事不光在财团很有地位,也是金佑臣的长辈。
一个男人走到餐桌前:“佑臣,为什么回来了不去集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金斯南快要把控金氏的实权了,他布局很多年,这一次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多拖一天,情形对你就多一分不利。”
桃桃不懂豪门的纠纷与恩怨,边吃着李三九夹给她的菜边听他们七嘴八舌围着金佑臣说话,具体无非围绕着财团的权力与金佑臣大哥金斯南的动态。
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述中,桃桃大概听明白了。
在金氏财团这样繁荣了百多年的家族中,对于血脉和家族的延续是很看重的。
金佑臣虽然母亲早亡,但他母亲的家族在国外很强大。
只有金佑臣做了金氏的掌权人,才能保证金氏一直强盛地延续下去,如果是金斯南做了掌权人,不说能力能不能打理好财团,凭他私生子的出身,光是家族外部的盟友就不会再继续支持。
所以金氏的亲人一直支持金佑臣做掌权人,为了家族,也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
金斯南布局很久,在金佑臣失踪的这些天里,不仅快速地收拢了人心,更是以强势的姿态控制了金氏。
要是金佑臣再不出现,金氏就不受控了。
金佑臣碗里堆着李三九夹给他的菜,他一口没吃,静静听他们说着。
“你不仅要立刻出面,还要赶紧订一门婚事,像你父亲当初娶你母亲那样,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家族。”那些长辈看了眼坐在金佑臣对面的桃桃,“少爷之所以还悠闲地在这里吃火锅,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桃桃:“?”
“你们前些天来求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长辈扶了下眼镜,温和地说:“应小姐,离开佑臣,我给你三个亿。”
桃桃手中的筷子差点拿不稳了:“三个亿???”
金佑臣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额前的发很久没修剪过,乌黑垂下遮住了双眸。
少年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饭桌,单薄的背影孤零零的。
桃桃连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元天空皱眉看着那几个长辈:“少爷父亲刚死,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回来,不关心也不安慰,上来就让他夺权娶老婆,他才十五岁,这样没有人性,你们真是他的亲人吗?”
……
“我没有亲人。”
偌大的房间,金佑臣站在窗边,听到桃桃进来的声音,他低声说。
“母亲早亡,父亲在乎的只是继承人,不是我。在这样的家族,一切都以利益为导向,是不会有亲情存在的。如果不是需要母亲家族的助力,我那父亲恐怕早就给我带回了许多弟弟妹妹,就算如此,我还是有个哥哥。”
“在我失踪的那些日子,大厅那些人担心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他们的利益,他们都是反对金斯南的人,如果我死了,金斯南掌权,他们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少年往日干净的声音有一些沙哑:“没有人在乎我。”
桃桃:“我在乎你啊。”
“你刚才听到三个亿,筷子都要掉了。”
桃桃有些尴尬:“那不是被三个亿吓到了吗?也没真掉呢。”
“我知道你在乎我,但你不会一直陪着我。”金佑臣低着头,“从小到大,我总是在学各种各样的东西,像一只被不断灌注饲料的鸭子,被期望着快快长肥长大,没人问过我的感受,也不需要我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没有去过游乐场,父亲说那是虚度光阴,没有同龄的玩伴,因为大多数人靠近我都别有用心,也没有看过奥特曼,第一次看是在渝城,你放给我的。”
金佑臣:“就连一只猫,也会有主人爱它。”
“我没有。”
最近的天气也总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昨晚还算清朗的天气,此刻又下起小雨了。
阴阴潮潮的水珠溅在庄园的砖石上,叫人看着心里也跟着一起黏黏糊糊的。
桃桃打量着这间卧室。
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简洁又空荡,丝毫没有一个少年卧房该有的样子。
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年,金佑臣是怎么度过的。
“我知道应该去集团,但我不想你看到我安全之后就离开,我想多和你们待一会儿。”金佑臣声音哽咽,“虽然和你们在一起时世界离奇又魔幻,甚至还会有危险,但是很热闹,也很开心,这庄园真的太大、太冷了。”
桃桃掰正他的肩膀,让他目光从屋外的雨景中收回。
金佑臣以为她会抱着他安慰,至少在他所看的为数不多的影视剧中,接下来的情节都是这样的。
桃桃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抹掉他的眼泪:“我们去游乐场吧。”
金佑臣还没回过神来,桃桃打开了他的衣柜,挑了一套舒服的休闲装递给他。
在金佑臣换衣服的间隙,她给楼下的辛保镖发消息。
金佑臣换下衬衫和领结,穿上很少穿的休闲装,桃桃牵着他的手下楼。
几个金氏的长辈还等在大厅,看到金佑臣之后纷纷开口:“你回来的消息瞒不住金斯南多久,现在立即出现还可以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攻其不备,再晚一步,就是把财团拱手让人。”
他们拦住了去路,桃桃点了根雪胆枝塞进嘴里:“麻烦让一下。”
这些长辈出门在外也带了不少保镖,他们今天出现在这本来也不是只为了动嘴,如果金佑臣还是不想去,他们会直接带他走:“佑臣现在哪里也不能去,他要承担家族的责任。”
辛保镖站在大厅的门口喊道:“少奶奶,车开来了。”
桃桃:“一群成年的大活人站在这,家族的责任却需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承担,脸都不要了?”
几十个保镖将桃桃与金佑臣团团围住。
桃桃瞥他们,雪胆枝冰凉的雾气在她唇角缭绕:“拦我,就你们?”
金家长辈当初是在辛保镖的牵线下找到的她,对于眼前这少女的了解并不多。
昨日申城的一幕他们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她是灵师,可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灵师。
难道几十个保镖还打不过她一个?
桃桃甚至懒得动手:“李管家,还不把这些人解决掉吗?我要带少爷去游乐场了。”
李管家白了她一眼,那些保镖也白了她一眼。
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老头,解决他们这群年轻力壮的练家子?
天方夜谭。
下一秒,他们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身体动不了了。
无论是四肢还是五官都静止了,仿佛肉身与灵魂是分开的,灵魂无法操纵这具身体。
桃桃牵着金佑臣的手走出大厅,辛保镖开来的是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豪车。
李三九从桌上顺了瓶啤酒,懒洋洋地踩着人字拖走出来。
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他离开屋子之后,那些人身上的禁制解开了。
“佑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其中一个男人转头,面色肃穆地朝他喊道,“金氏你不要了吗?!”
金佑臣回头看了眼,没有说话,桃桃懒洋洋开口:“金氏要,游乐场也要去。”
她不理解地看着那男人:“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她摔上车门,对辛保镖说:“开车。”
……
车子停在游乐场门口。
金佑臣走下来,望着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游乐场的大门。
辛保镖说:“少奶奶今天把整座游乐场都包了下来,少爷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金佑臣:“金氏……”
桃桃牵着他的手走向游乐场的门口:“玩完再说,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金佑臣感动得眼眶发红。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布好队列在大门处守着了,见到出手阔绰包下整座游乐场的客人礼貌又客气。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让他们进去,拿出了刷卡机。
桃桃被拦住了,尴尬地看着金佑臣:“嘿,你先把钱付了。”
金佑臣:“?”
“我付?”他看着桃桃,“不是你包的吗?”
桃桃一脸无辜:“是我包的啊,我包的,你来付钱,有什么问题?”
金佑臣的感动一下少了一半。
他回头看元天空,元天空连忙摆手:“别看我啊,我是无业游民,现在还靠我哥养。”
倒不是没钱包场,只是如果是别人包的,会更有心意吧?
金佑臣又看关风与,想当然,关风与没说话,李三九仰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那个黑袍的男人身上。
他不是邪神吗?邪神应该有钱吧?什么地狱的财富,万鬼的馈赠……
看出了少年心里所想,南宫尘淡淡地说:“我是邪神,不是财神。”
金佑臣叹了口气,掏出黑卡正要付钱。
元天空突然啊了一声,他指着李三九:“他有钱啊!”
李三九吹胡子瞪眼:“小比崽子胡说八道!老子一个兢兢业业辛辛苦苦打工的管家,哪来的钱啊,大风刮来的?”
元天空:“我是你道爷,去年你在混沌冢选拔赛上压了三百万桃桃会赢,应该拿了不少分成啊……唔……”
李三九连忙去捂他嘴,可为时已晚。
辛保镖朝李三九看过来,桃桃也看过来。
辛保镖说:“李管家去年冬天确实提前预支了一年薪金,又和保镖们借了不少钱,不过很快都还上了。”
桃桃直接朝李三九跑过来:“我就说怎么会有傻子压我三百万,原来是你!”
她从他口袋中抢出手机,看了眼余额,被那数字惊呆了:“死老头子,你藏了不少啊!”
“那是老子养老钱!”
李三九要夺,桃桃已经飞快跑向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了。
在输入包场的金额之后,她又拿着手机飞奔回来给李三九刷了下脸。
游乐场喇叭提醒:支付宝到账,五、百、万、元。
李三九差点晕过去:“败家的死丫头,我赚钱容易吗,五百万!你以为是五百块啊?!!”
桃桃充耳不闻,拉着金佑臣跑进游乐场。
李三九站在游乐场门口点了支烟冷静,一只烟抽完,他问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五百万可以玩多久?”
工作人员礼貌地告诉他:“二十四小时。”
李三九一听,连忙把烟掐了追进去,五百万包来的场,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众人站在游乐场的指示牌前,商量着去玩什么。
首先排除的是鬼屋。
玩鬼屋是找刺激的,他们进去后要是不小心犯了职业病,刺激的就是扮鬼的工作人员了。
金佑臣兴奋地问桃桃:“我玩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你们都会陪我?”
桃桃笑了:“都会。”
金佑臣:“跳楼机,云霄飞车……我都要玩。”
元天空一把将少年扛了起来,朝着跳楼机跑去:“走喽——”
跳楼机两两一座。
元天空和金佑臣坐在一起。
桃桃不情不愿和李三九坐在一起。
辛保镖和富贵坐在一起。
关风与就只能和南宫尘坐在一起。
跳楼机缓缓升空。
辛保镖看向身旁窝在椅子上的富贵,满脸漠然。
南宫尘:“小师弟似乎不想和我坐在一起。”
关风与:“没有的事。”
“是吗?那看来小师弟已经对我放下心结了。”南宫尘得寸进尺,“不如叫一声师姐夫吧。”
关风与:“闭嘴。”
南宫尘:“你好凶啊,是因为嫉妒才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关风与:“……”
李三九听着隔壁的对话,懒洋洋地眯着眼戳身旁桃桃的脑袋:“看你个祸水。”
桃桃:“……”
“别碰我!”她心里还有气,扭开头愤愤道,“再碰我给你踹下去!”
“哟,你好凶啊。”李三□□南宫尘说话,“是因为有了尊上撑腰才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桃桃:“……”
金佑臣第一次玩高空项目,有些紧张:“机器要是坏了,我们掉下去摔成肉饼怎么办啊?”
元天空揉他脑袋:“别乌鸦嘴。”
“你以前玩过这些吗?”
“当然啊。”元天空得意地说,“跳楼机只是小意思,其他的更刺激,你个死孩子一会可别哭哭啼啼的,要是害怕就抓着我吧……”
跳楼机极速下降,元天空抓住少爷的手臂,凄惨地喊道:“妈呀——”
……
三小时后。
元天空趴在垃圾桶边吐得昏天黑地:“我玩不动了。”
这三小时中,金佑臣不间歇地去玩高空项目,众人都陪着。
一次两次还行,十次八次元天空觉得自己要双脚离地飘起来了。
他躺在路边的木椅上:“你们去吧,让我休息会儿。”
李三九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拎起来:“老子花了五百万,今天一个人玩不到五百次,谁也别想走。”
元天空差点哭出来了,他哀嚎:“李管家,你放过我吧——”
不光是元天空,就连关风与也有些头疼。
少年人的新鲜劲和精力像是消耗不完的,金佑臣一个接一个的项目玩着丝毫不见疲倦。
“你们休息吧。”金佑臣还在兴奋中,对于下一个空中项目跃跃欲试,“桃桃陪我就好。”
桃桃也累了,不过既然打算来陪他玩,当然会陪到最后。
李三九花了钱,不玩浪费,他精打细算,抠得要死,当然也要玩到最后。
“我去买水。”关风与说。
“给我带瓶可乐。”元天空虚弱地躺在长椅上,“再带支冰棒,要纯冰的。”
众人都走了,剩南宫尘站在原处,元天空问:“你不去玩吗?”
“我感受不到那些设施有什么不同。”
“是哦,总忘记你是鬼。”元天空说,“那,也不去盯着桃桃和少爷吗?死孩子虽然还小,但万一跟桃桃来个浪漫告白也是很危险的吧,毕竟好看有钱又专一的小男生谁不喜欢啊?”
南宫尘:“只是个粘人的小鬼。”
元天空:“昨晚跟人家抢鱼片的时候没见你觉得他是个小鬼啊!”
“你说得有道理。”南宫尘起身走了,但他的方向与金佑臣和桃桃离开的方向完全相反。
元天空提醒他:“你走错了南宫哥,是那边!”
南宫尘像没听见一样,孤身走向无人的园区。
清晨的小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黏糊糊的闷热。
元天空躺在长椅上闭眼休息。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不舒服,只有喝点碳酸汽水吃点冰棒才能缓解那由内而外的烦躁。
头顶冰凉的气息贴近。
元天空睁开眼,发现在他头上方放着一根纯冰的冰棒。
他以为是关风与回来了,却看不见关风与的身影,但这游乐场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别的人,他没多想,拿起来吃了。
冰棒凉凉很解渴,让他的眩晕与恶心感减轻了不少。
在他吃完冰棒后,关风与回来了,将他要的可乐与冰棒递给他。
元天空看着自己手里那冰棒棍:“那……这是哪来的?”
不远处的花车游街启动了。
即使客人只有他们几位,该有的任何仪式都还照常。
漂亮的花车四周围着打扮精致的舞蹈演员,长长的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
伴随着音乐,王子公主们边走边跳,一只穿着玩偶装的白兔跟在队伍的中间,它穿着粉色的裙子,蹦蹦跳跳。
在几百人中,元天空的视线落在那只白兔的身上。
它摇摇摆摆跳舞到他的身前,双手抬起,递给他一束紫色的风信子。
第210章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元天空接过花, 白兔蹦蹦跳跳离开了。
他看着手中那串风信子,再回头望去,在漫长的花车队伍中已经找不到白兔的身影了。
园区入口忽然传来喧哗的声音, 游客涌入。
一旁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少爷觉得太空旷太无聊了,所以让游乐场对外开放, 所有人都可以进来玩。
因为场地被包了, 游客不需要出门票, 这吸引来了不少人,游乐场一下变得热闹了。
元天空将那束风信子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有游乐场的味道啊。”
……
摩天轮之下的僻静小路上。
几个穿着蓝色维修服的工作人员提着箱子匆匆走过。
他们低着头,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目的地是几百米外的那座巨大的摩天轮。
南宫尘倚着路边的灯杆, 那几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时, 他伸出了脚。
为首的男人被绊倒, 趔趄地摔了一跤。
男人咒骂一声,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刚要继续走,南宫尘再次伸脚, 他又摔了一跤。
后面的人把他推开:“见鬼了?能走就走, 不能走去后边,大少爷交代的事办不好有你好看的。”
“不是我想摔, 有东西绊我!”男人回嘴。
“有什么东西?地上的草把你绊倒了?”那人嗤笑, 他朝前走去, 却和第一个男人一样, 一下摔倒在地。
路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是绊住他的感觉却很清晰, 他朝后缩了一下:“我们换条路走。”
他们换了一条路去往摩天轮, 和刚才一样, 走不到摩天轮下就会被绊倒。
有人害怕起来:“不会有鬼吧?前几天申城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世界上确实有我们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存在。”
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人就开始附和了:“大少爷让我们在摩天轮上动手脚害小少爷,指不定是他去世父亲的鬼魂在阻挠,这种事伤阴骘的,还是别干了。”
刚刚出口骂人的男人不信这个,他脸上凶肉横生,阴鸷的眼眯着望向不远处的摩天轮。
“既然吃了少爷的好处,就要为少爷办事,金佑臣不死,少爷睡不着觉。就算有鬼又怎样,鬼怕恶人,还能吃了你们?我呸!”他一口痰朝旁边的花坛吐去。
南宫尘垂眼,男人那口痰正好吐在他的袍角。
男人迈腿继续朝前,这一次他没有被绊倒,回头得意地对同伴说:“我说了吧,鬼怕恶……”
话未说完,烈风拂过,头顶的广告牌倏地坠落下来,重重砸在男人的脑袋上。
那广告牌几十斤的重量,当场就把男人的头砸成了开裂的西瓜,血肉和脑浆一齐朝外流出,淌了一地。
剩下的人连忙后退,惊骇地四处张望。
雨后的天气晴朗,这条路上别说人,除了他们之外连只活的生物都没有。
真是见了鬼了。
在意识到那唯一的可能之后,他们的脸白了一层。
……
“南宫。”桃桃陪金佑臣玩完水上滑梯,湿淋淋的像两只落汤鸡。
南宫尘在水池边洗手,水流冲去男人脑袋爆浆后溅在手上的血渍。
他眼看着水池越来越浑浊的颜色,神情漠然。
在听到桃桃的呼喊声后,他回头,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有事吗?”
园区的人越来越多,许多项目排起了长龙,天色已晚,马上就是焰火时间了。
桃桃:“小佑说想要去摩天轮上看烟火,一起吧。”
“好。”他关上水,走到桃桃身边。
桃桃和金佑臣买了景区的烤鸡腿,一人一只,边走边吃。
一开始金佑臣还很嫌弃:“拿走,少爷从来不吃路边买的垃圾食品。”
在桃桃把鸡腿塞到他嘴里后,他很快改口:“好香啊。”
花车第二次巡游,元天空频频回头。
关风与:“在找什么?”
元天空摇摇头:“随便看看。”
人来人往,华灯初上。
金佑臣从出生起就在家族严密的保护下,没有机会、也不被允许进入这样的场合。
此时,因为免费的缘故,游乐场到处都是人,大人带着小孩,摩肩接踵,遍布着快乐与烟火的味道。
桃桃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衣服全湿了,被夜风一吹有些冷。南宫尘将手搭在桃桃的后背,弱化后熔岩的温度很快将她的衣服烘干,她回头,趁周围没人看见,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南宫尘摸她吻过的地方,唇角扬起温柔的笑。
许多人围在花车两侧,桃桃拉着金佑臣混进队伍里学前面的舞蹈演员跳舞。
金佑臣有些放不开:“我不要,这里有人在拍……”
“让他们拍啊,少爷请他们来游乐场玩,拍一拍又怎么了?”桃桃学着前面的王子跳舞,让他跳公主的舞步,金佑臣只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她边走边跳。
他有交际舞的底子,跳起舞来有模有样的,相比之下,桃桃像在学螃蟹走路。
“好难啊。”
桃桃这下觉出丢人了,她挠挠头打算开溜,金佑臣却抓住她不准她走。
她自己开的头,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跳到了花车巡街的尽头。
金佑臣一直在笑,不知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桃桃的舞姿好笑。
他打湿的头发已经被晚风吹得半干了,焰火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拉着桃桃去坐摩天轮。
李三九和辛保镖早已排着队了,闪烁着紫光的摩天轮还剩最后一节座舱。
大家依次进去,辛保镖、李三九、关风与坐在一边,南宫尘、桃桃、元天空坐在另外一边。
金佑臣站在座舱的落地玻璃前。
夜色虽深,脚下的游乐场却灯光璀璨,比之更灿烂的,是天上的焰火。
绚烂夺目,缭绕着烟与雾,在空中四射出不同的形状。
那光芒,那热意,仿佛能透过手下的玻璃传递到他的身上。
金佑臣:“今天很开心。”
辛保镖笑:“不止今天,少爷往后的日子都会平安快乐的。”
“不,今天是最特别的。”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少年瞭望着夜幕之上璀璨的焰火:“不管往后的日子如何,我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桃桃靠在摩天轮的玻璃上,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此时,很难听到人群的声音,但刚才随着花车游街时听到的笑声犹在耳畔。
她喃喃道:“人间的灯火不会就此阑珊,也会一直这样灿烂下去。”
她回头,笑着看向同伴:“对吧?”
……
摩天轮在天上停了很久。
直到焰火秀看完才将他们转了下来。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急匆匆跑过,警察也进入了园区。
辛保镖拉住人问,说是一条小路上的广告牌掉了下来,地上有血迹,但却看不见被砸伤的人。
园区的工作人员查了监控,发现几小时前,几个不属于园区却穿着维修人员衣服的人抬了一具尸体离开。
“他们开的车是金氏财团的。”那工作人员告诉辛保镖。
金佑臣听了,拧起眉头:“正常人被砸伤一定会找园区索赔,但他们却把人抬走,除非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端,不想被发现。”
“伪装成维修人员……”辛保镖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知道少爷来了游乐场,想要在游乐设施上动手脚吧?这里都是高空设施,一旦出了问题,就算有灵师保护也无法活命。”
金佑臣开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抿着唇,小脸冷肃。
众人走出游乐场,上了车子,在回庄园的途中发现后面跟了许多车。
金佑臣:“看来今晚金斯南不会让我安生了,辛保镖,把车开到集团总部吧。”
辛保镖拐上高速,那些车尾随得光明正大,就差直接在路上碰撞了。
十几辆车跟在后方,更有六辆车从旁超越包围。
这条路上空旷,短短几分钟,金佑臣坐的这辆车就被包围了。
元天空:“他们也太嚣张了吧,还在城市里呢,就想直接动手了吗?”
桃桃打开车窗,那些车的窗户上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拉开车门,攀着车顶爬到车上方,关风与和她一起来到了车顶。
“毁车就行,别伤人。”桃桃说,“这里是江南片区的范围,闹出太大的动静罗侯又要啰嗦。”
关风与拉弓搭弦,数十只破魔之光的箭矢朝那些包抄的车辆的轮胎射去。
锋利的箭矢穿过轮胎,那些车子速度变慢,最后停在了马路中央。
车上的人下来,他们身穿黑衣,手上举着黑黢黢的枪管,朝着他们的车辆射击。
枪的冲击力即便是灵师的结界也难以承受。
桃桃手中画出一道虚无之印,左手按住关风与,右手按住手下的车顶。
在子弹到达的那一刻,他们连同脚下的车子一起变得虚无了。
几秒后,子弹射完,黑衣人换弹。
金佑臣担忧地朝后张望。
元天空把他的头扭过来:“你还不相信桃桃吗?少爷,你只需要大步地往前走,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管。”
桃桃跳下车子朝杀手弹射而去。
她速度快到根本捕捉不到影子,上一秒在几十米外,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杀手也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一幕。
——子弹打不穿那辆车,眼前这女孩又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
她手中那玩具般的木剑每一挥起就有人倒下,而她握住枪管的手微微一抬,那坚硬的枪管就直接弯了。
几个呼吸之间,手下全都被拍昏了。
杀手首领惊恐到浑身颤抖:“你……”
桃桃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甩飞。
他脑袋撞在车上,第二个字还没蹦出口就晕了过去。
桃桃很遵纪守法地掏出手机打了110,告诉他们这条路上有人在枪战,而后把这些杀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她点了根雪胆枝咬在唇角,回头走向几十米外,辛保镖停在路边的车上。
……
金氏财团总部。
元天空仰头看着那足有百层的摩天大楼,不可置信:“这都是少爷的吗?”
辛保镖谦虚地说:“小意思啦,这只是金氏财团众多建筑与房产的其中一栋。”
虽然入夜了,但大楼里还是灯火辉煌,员工们都没下班。
在摩天大楼的入口处守着很多人。
与刚才路上那些被雇佣的杀手不同,桃桃眼前所见都是灵师,而且是老熟人了。
“庄家?”桃桃看着为首的庄啸,“你们也来凑热闹?”
庄啸道:“金氏财团请庄家来坐镇,说是会有歹徒来闹事,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在灵师界,庄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灵师世家。
今天到场的不光有庄家本家人,还有许多其他桃桃叫不出名字的灵师。
足足上百人。
他们守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桃桃笑了:“看来,我是那个歹徒了。”
“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庄啸一反常态没有和她争执,而是微笑,“鸣钟人,要我说,这到底是人家金氏内部的事,混沌冢与庄家都是救世盟的成员,真打起来不好看,说不定还会招来警察,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别伤了和气。让那小少爷单独进去,我们不会阻拦。”
桃桃虽然在笑,眼底颜色却深冷。
她活动了下持剑的手腕,庄家的灵师顿时露出戒备的神色,纷纷拿起法器。
金佑臣拉住她的衣袖:“我自己进去就好。这里是集团总部,有人,有监控,家族的人也都在,金斯南不敢拿我怎么样,父亲的遗嘱在我手上,这里是讲规则和法律的地方。”
元天空:“也不一定啊少爷,现实抓马的商战比比皆是,你那大哥听起来就不像好人,你忘了刚才的杀手了?”
“有些路总是要一个人走,你们也不会一直在我身边。”金佑臣理了下衣领,走下车子。
桃桃:“让李管家和辛保镖陪你吧。”
在庄家人和金斯南的协议中,只说明要拦住金佑臣身边的应桃桃等人。
至于李管家和辛保镖,在庄啸所拿到的资料上,他们从前就是金佑臣身边的人,没有太大的威胁。
李三九虽然在灵师界名声赫赫,但他隐居瞿山二十年,知道他样貌的人并不多,庄啸这样的年轻人更没可能认识。
在申城之围解开时,他虽然见过李三九。
但当时李三九正是在少爷身边,很难让人将邋遢的李管家和神仙坛上的李三九产生什么联想。
所以庄啸没有说什么,让出路来。
桃桃拉住金佑臣,她手掌贴在他的后颈。
金佑臣觉得后颈一阵发热,他想要触碰,桃桃却按住他的手。
“小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桃桃摸了摸他的头,“永远都不是。”
……
金佑臣进入金氏财团的总部,在众人瞩目之下,他乘电梯上了顶层。
会议室中,一身暗紫色西装的金斯南坐在首位。
男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似乎对于眼前的局面仍抱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衣着暴露的美艳女人坐在金斯南的大腿上,揽着他的脖颈亲吻着他下巴,香艳的场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在会议桌两侧,坐着财团的重要人物。
不光有金斯南的人,还有早晨去金氏庄园找金佑臣的那几个长辈。
他们神色惴惴,并不安稳,在金佑臣进来那一瞬间有些慌神,不停地用目光示意他。
金佑臣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房间的气压降至最低。
他与金斯南对视,打量自己那名义上的哥哥。
很小的时候,金佑臣就听母亲说,金斯南母亲出身不好,她是风月场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用尽手段才为他的父亲生下了金斯南。因此,金家始终不承认他,父亲倒是一直对他不错,哪怕是未婚先孕的私生子,也从未亏待过他。
只是到头来,却养了一只入室的豺狼。
金斯南不仅不在乎金氏的声誉,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能下手毒死。
这个男人的皮囊与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相贴之处。
他回视着金佑臣,俊美的脸上神采奕奕:“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现在九点,这一天还没有结束。”金佑臣提醒他。
金斯南点燃了一根雪茄,眼神迷蒙地吞云吐雾:“对我而言,已经结束了。”
坐在会议桌两侧的长辈们不敢动弹。
金佑臣忽然觉得,此时的情形或许没那么简单。
金斯南松了松领结:“你以为我是想要金氏财团的权力?你以为我是想要父亲的遗产?你以为我不学无术,明知道暗灵师不是什么好人却引狼入室是因为我蠢?”
“我的弟弟,你太天真了。”金斯南咧唇一笑。
“暗灵师是什么样的蛇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闽城海上将学生献祭给妖兽会给家族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我也明白,但我偏要这样做。”男人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我母亲死了,我要整个家族为她陪葬。”
金佑臣:“你母亲的死关家族什么事?”
如果他没记错,金斯南的母亲是因病去世的。
金斯南推开怀里的女人,掐灭了雪茄霍然起身。
他双手撑在桌上:“还不是因为你那出身高贵的母亲,她有背后家族的支撑,心高气傲,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和我母亲的存在之后,她不愿意和父亲结婚。”
“所以,父亲为了保住婚约,只能动手为她解决后顾之忧。”金斯南的头发微蜷,刘海长长撇下,几乎将他眼睛全部遮住,他半露的眼眸阴冷,“母亲躺在我怀里死去,死前她叮嘱我,不要放过这家族里任何一个人,不要放过这个家族。”
“都是些肮脏的东西,你以为我真的稀罕权力与金钱?”金斯南突然笑了,“我不过想要金氏财团毁灭罢了。”
听到这话,笔直坐在椅子上的金氏的长辈突然喊道:“佑臣快走,金斯南他已经疯了——”
那长辈说完一句话,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无数扭动的蠕虫从他五官中钻出来,不出几秒,他整张脸都被鲜血染红了。
李三九骤然动了,速度快到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只能看到一抹虚影。
他来到那人背后,从他背上取下一张粘有一条古怪虫子死尸的黑色符箓。
他撕碎符箓碾死虫子,一向吊儿郎当的脸沉了下来:“寂静之主的力量。”
“我与寂静之主做了交易,我把金氏财团拱手送她。”金斯南笑了,“她承诺我,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会议室的暗影处,缓缓浮现几十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暗灵师。
金斯南按动桌下的按钮,桌面缓缓朝两侧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炸药。
……
桃桃倚车抽着雪胆枝,目光时而望向摩天大厦的顶层,时而望向眼前的庄家人。
按理说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金佑臣有遗嘱在手,又有亲人支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李三九还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桃桃就是觉得不安心。
她一根雪胆枝还没有抽完,头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摩天大厦的顶层冒起了黑烟。
——爆炸了。
除了爆炸之外,桃桃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大厦顶部隐约流出了暗灵师的气息。
不光是她,庄家人也感受到了。
元天空:“姓庄的,你们和暗灵师勾结?!”
“别胡说。”庄啸蹙眉,“我们确实和金家大少爷做了交易,但暗灵师……”
和暗灵师狼狈为奸,别说不为灵师界所容,就是庄之伐知道了也会打死他。
大厦之内,暗灵师的气息越来越浓了,那密度已经堆叠到令人无法视而不见的程度了。
说现在整座大厦被暗灵师覆盖也毫不为过。
桃桃掐灭雪胆枝,提着桃夭朝大厦入口走去。
庄家人原本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此刻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金斯南真和暗灵师勾结,那么他们再阻拦,恐怕就洗不清了。
庄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在桃桃投来冰冷的一瞥后,他开口:“都让开。”
庄家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望着桃桃等人进入大厦的背影,庄啸身边的庄新低声说:“哥,金氏庄园我们进不去,金斯南承诺我们只要我们拦住应桃桃,就会想办法帮我们把玄魂花找出来,如果我们没做到……”
庄啸却笑了。
他指着路边的一辆车,刚才桃桃就是从车上下来的。
车上空无一人。
应桃桃走得仓促,全然忘了把东西带走。
此时,他们日思夜想的玄魂花就在车子后排的座位上放着。
“得来全不费工夫。”庄啸兴奋道。
他走过去,从车上抱出玄魂花。
全然没有看见,一个银发黑袍的鬼魂正静静倚在车门上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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