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花园里红梅绽放, 白缎地的三蓝打籽绣园林景马面裙,沉稳雅致,莲步轻移裙角的三蓝秀缠枝荷花轻轻荡漾,在深红的宫墙前, 如云似月, 曼妙轻盈。
明嫣捧着新折的一枝梅花转身, 发间的金镶嵌珠宝石蜻蜓式簪在冬日的暖阳下流光溢彩, 越显得一双杏眸清澈璀璨,与这冬日景致相比仿若是明媚的春日。
太子从不远处看过来, 眸中显出贪婪之色,同旁边的太监李林低语:“这就是雍亲王家的明格格?老四到是好福气,竟是个这般绝色。”
李林垂眸低笑:“您是太子爷, 任凭是谁家的女眷,若是瞧上了,都是您的。”
太子听着这话,摸着下巴竟也笑起来。
残忍又阴暗。
仿若从前那个深受儒家文化熏陶斯文雅致的太子爷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最后的癫狂和歇斯底里。
这世人待他残忍他又何必以德报之。
他若过的不好,谁都该陪葬。
乾清门外宝座之上,皇上指着太子当着众朝臣破口大骂。
年迈的皇帝, 中年的太子。
佝偻在地的太子被踩碎了最后的尊严。
朝臣从太子身侧经过,太子照旧端着皇储的架子,拦住了从旁走过的胤禛。
“孤听说你今日要去郊外庄子上狩猎?正好孤也无事, 一道去吧。”
胤禛一怔。
太子犹如困兽之斗, 明眼人皆知太子穷途末路, 可即便是穷途末路也是当朝太子,凌驾于他之上。
照雅柔所说,太子被废就是这几日了。
太子传书与张博睿叫他起兵造反, 书信被三阿哥截获直接送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大怒,二废太子。
他单独随太子往郊外狩猎,传到皇上耳中叫皇上怎样想?
若是太子有意要拉他一起下水呢?
他垂眸行礼,惯常的清冷克制:“太子赏脸是臣弟的荣幸,原还约了十三十四两位,几人同行才更热闹些。”
太子眼眸里阴沉的光泽一闪而过,转而难得的好脾气,笑着道:“好!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前些天下的大雪,庄子上还是皑皑积雪,含玉用簸箕支起来一个简易的捕鸟器,做支点的棍子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绳子,一直蜿蜒进了屋舍里,弘历攥紧了绳子蹲在门后,悄悄的探头向外看,明嫣也蹲在一边向外看。
两三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在簸箕的范围内吃着小米粒,欢快的跳来跳去。
眼见着就上了勾,弘历目光沉着又坚定,小胖手往后一拉,瞧着就要扣住几只麻雀了。
宝娟从院门进来,笑着道:“这是在做什么?”
鸟儿受了惊扑棱棱的扇着翅膀飞走了,簸箕扑了个空,弘历失望的垂下了小脑袋。
含玉笑着迎了出去,明嫣将儿子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宝娟姐姐也不知道,并不是有意的。”
话虽是这样说的,可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眼见就要成功的时候失败了还是觉得不高兴。
小家伙搂着额涅的脖子怨念的瞧着宝娟。
宝娟浑然不觉,笑盈盈的道:“王爷叫人传了话,一会子太子殿下也要来,叫女眷们就在庄子后头一带跑一跑,别走错了道。”
明嫣有些意外:“太子这会子怎么会来?”
宝娟道:“谁知道呢,原也没听说太子要来,好些东西准备的规格也不够,又要手忙脚乱的换,格格先预备着,奴婢还要往边上去传话。”
明嫣笑着道:“含玉,送一送。”
含玉应是随着宝娟一起出去,宝娟转头打量含玉,见这几日的含玉穿金戴银越发的尊贵,比他们这些一等的大丫头都瞧着体面些,不由得心里发酸,笑着道:“你也是个好命的,认了亲就是不一样呢,听说好几家都要从明格格这里求娶你?”
含玉笑的谦逊:“比不上姐姐,是福晋跟前的红人,往后肯定比我们都要好。”
她奉承的好,宝娟这才见了笑意。
待得送走了宝娟,含玉又同两个小丫头说了两句,转身入的院子。
农家的庄院里种着两株桐树,到了冬日里落光了树叶,光秃秃的像是站着两个金甲神人,她从院中的青砖小道上过去,进的里头,明嫣正在给弘历穿戴。
弘历高兴的指着边上的木剑道:“带上!带上!”
明嫣便笑着给儿子也带在身上。
含玉在旁略等了等,见明嫣转头看向了她,才上前在明嫣耳边低语:“外院的两个小厮,寻常时候同我哥哥关系不错,听说宋格格身边的吉祥这些日子跟马厩里的孙六来往密切,王六又从外头买了几样香料,说是给自己做香包用的。”
明嫣一顿道:“什么香料?”
“说是香茅草和灵草。”
明嫣低笑了一声,拍了拍弘历的肩膀示意儿子去院子里玩儿,自己站了起来也去换衣裳。
这两种香料混在一起能叫马儿发狂。
宋氏这么谋划是为了害谁?
高头大马上的红妆女子,轻盈灵动又英姿勃勃,苍茫的雪地上疾驰而过,叫马背上的胤禛太子十三和十四一众男子都不由得追随而去。
女子怀中的孩童欢畅的笑声银铃一般洒满了雪地,犹如白雪中盛放的红莲,绝美动人。
宋氏坐在马上,下头是牵马的太监,她淡漠的瞧着明嫣在马背上英姿飒爽,见那身影渐渐靠近又笑了起来,兜帽下的一张脸,看上去温柔善良。
这么多女眷里头就福晋和明嫣会骑马。
福晋自持身份只在马背上坐一坐,明嫣却带着儿子在雪中疾驰,美好生动,恍如一副画。
年氏向来自诩才女,骑马这样的事情又如何会做。
她是汉人女子的做派,明嫣骨子里还是满人的风范。
明嫣勒住了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兜在怀里的弘历兴奋的大喊:“还要!还要!”
娘儿两个的欢快和惬意连旁人都感受的到。
福晋笑着道:“再去转一圈就回来,宋妹妹,年妹妹,都别歇着,难得出来一趟,跟着去转一圈。”
年氏有些不情愿,总觉得同她平日里的娴静端庄不符合。
宋氏示意牵马的太监追上了明嫣,喊住了明嫣:“明妹妹等等,咱们一起。”
明嫣坐在马上转头看,宋氏带着大红的观音兜,将一半的面庞都掩在了帽子里,似乎只余下了一双黑沉沉的眼。
她淡笑了笑,一般的娇美动人。
弘晖跟在胤禛的身后转身就能瞧见跟那大红的身影在一处的额涅,即便是隔得有些距离也隐约可以看见额涅面上的笑容,温婉细腻,美好善良。
他不由得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太子策马而行,笑看向了弘晖:“这孩子越发长的出息,你到孤的身边来!”
弘晖下意识的去看胤禛,胤禛略微思索,道:“既是太子赏识你,你便跟随在太子身边侍候好太子。”
弘晖应是。
跟上了太子的马队,可脑海中还是额涅同明嫣在一处的样子。
他心中杂乱说不出的不安。
十四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还是回头看。
太子高声道:“咱们兄弟几个兵分四路,看看谁的猎物最多!”
太子发话谁敢不答应?
然不等众人回答,太子已然甩动马鞭率先向前而去。
弘晖向后看了最后一眼,在转身也一并策马前行。
原野向后,冷风迎面扑来,他微闭了闭眼,加快了速度。
宋氏靠近了明嫣几乎同明嫣并肩而行。
人群都在身后,唯独她们两个在最前头,说什么做什么谁又知道?
宋氏摘下了帽子好像是摘掉了面上的伪装,在转眸,满目尖刻:“别以为你年轻漂亮就能做得侧福晋,有我在你永远越不过我去,不要妄想了。”
她逼近了明嫣显得张扬又目中无人。
明嫣眼眸微微一转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如此看她还是有些小瞧了宋氏。
宋氏原来是这般计划的。
她并没有宋氏原先以为的暴跳如雷,反而轻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欢快:“姐姐怎么呢?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谁是侧福晋也不是咱们说了算,到底要王爷首肯,难道姐姐已经知道王爷的心思?”
宋氏一愣。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明嫣的表现。
原以为会激的明嫣暴跳如雷,却没想到她是这般表现。
如此反而是宋氏有些气急败坏了。
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涨红了面颊,咬牙切齿的道:“贱人,你这狐媚样子也就哄哄王爷,我可不吃这一套,别想着用你这模样骗的王爷答应,你永远也不会坐上侧福晋的位子!”
明明宋氏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人,偏偏却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明嫣的淡定自若,那眼眸中雾蒙蒙的从容浅笑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为了叫明嫣愤怒争吵。
后头福晋几人渐渐靠近,宋氏紧张的几乎颤抖了起来。
却听得明嫣拔高了声音道:“姐姐你做什么?”
她一怔,听得明嫣怀中的弘历忽而大哭了起来,喊着道:“怕!怕!”
后头的福晋终于赶了上来,明嫣眼圈一红,搂住了弘历,委屈道:“姐姐有什么话也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
福晋还从来没见着弘历哭成这样子。
小家伙自生下来就健康活泼很少大哭。
大家虽然没有看清楚事情的经过,可瞧着明嫣和弘历的样子光是想一想也明白了过来。
李氏笑着道:“宋格格还没有坐上侧福晋就开始耍侧福晋的威风呢?”
宋氏看着如今场面哑口无言。
这钮钴禄氏不是向来都牙尖嘴利毫不示弱的吗?怎么今天她都将话说的这般难听了,竟然软弱到了这种地步?
只知道哭?
那她准备了许久的东西可不就是白费呢?
她不甘的看向了明嫣。
明嫣用鹅黄的帕子掩住了半张脸,偏那露出的一点小巧的唇角勾着个凉薄的笑意。
宋氏顿时觉得血都涌向了头顶。
这个钮钴禄氏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识破了她的计策?!
这怎么可能?!
她做的那么隐秘,明嫣是怎么知道的?!
她震惊又愤怒,转而回过神来,又一想,觉得这般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补救,可不待她行动有小厮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宋氏的马下,哆嗦着道:“大阿哥,大阿哥坠马了!”
明嫣将弘历藏在自己怀中,遥向着弘晖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刚还算计着侧福晋位子的宋氏已经哭晕在了地上,满身是血的弘晖被下人抬进了马车里,随行的大夫慌张的一并爬了进去。
原书中并没有这样一段内容,弘晖虽然后来没什么大出息,却远不至于这般惨烈。
她抱紧了弘历转了身,轻哄着怀里的孩子:“额娘回去给你做烧饼夹兔子肉吃。”
弘历乖巧的歪在明嫣的怀里小声的建议:“三姐姐吃。”
明嫣一顿,低头亲了亲儿子的脸蛋。
他大抵是瞧见了宋氏和弘晖都出了事,知道三格格一个人会害怕,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明嫣柔声细语的道:“好,叫三姐姐一起吃。”
太子负手站在一边,仿佛刚刚还带着点的慌乱现下已经荡然无存,面上带着虚假的悲悯,拿着太子的腔调:“到底是年岁小了些,经验不足,马没有骑稳,摔了下来,孤一会就叫人多送些药材过来,不是什么大事,养两天就好了。”
弘晖的马术是胤禛手把手教导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摔下了马,且被马踩断了好几根肋骨?
胤禛克制着胸腔内的愤怒,面庞上的冰冷叫太子也觉得心虚害怕。
他原不过是想趁机对那个明格格动手,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一个弘晖。
这小子年岁不大,却阴狠的厉害,他调笑了两句就恶狠狠的对上了他。
他可是太子,瞧着谁不舒服,踩在马下有什么不可以?!
太子昂起了头,笑的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翻身上马而去。
十三气的朝着旁边的树上狠狠的砸了一拳:“欺人太甚!”
胤禛闭了闭眼,藏住了眼底里熊熊的怒火,只余满目幽深,转身上马,向庄子飞奔而去。
今日之耻,他定会叫太子千百倍还回来!
小红泥炉子上熬着香甜的小米粥,炭盆里扔了两个红薯,铁丝网上架着两块兔肉两片烧饼,香味散了出来,引得坐在炕头的三格格咽了一口唾沫。
宋氏顾不上三格格,福晋也要忙里忙外,明嫣要把三格格接过来,福晋立刻就答应了。
明嫣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小米粥,兔肉剁碎了夹在了香酥的烧饼里。
三格格吃的狼吞虎咽,仰着头欢喜的道:“您做的饭真好吃!”
明嫣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弘历立刻也将头伸了过来,明嫣失笑,忙也摸了摸儿子。
孩子们吃饱喝足,明嫣带着他们讲了会故事,两个孩子很快就在热炕上相拥着睡着了。
吉祥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瞧见明嫣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主仆筹谋了这么久,计划在今日激怒了明格格,叫明格格在外人面前对她们主子表现出恨意,然后主子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料拿出来叫自己的马儿闻到,马儿发狂后主子摔下马,王爷和福晋问的时候趁势全部栽赃给明格格。
这是个十拿九稳的计策。
谁会想到主子会以自残的方式嫁祸别人?
到时候就算事情不能够成,但也不会祸及自身。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主子没有从马上摔下来,大阿哥却摔成了那样。
她红了眼圈,向明嫣道:“奴婢带三格格去前头见见大阿哥。”
明嫣吃惊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吉祥一下子落了泪:“您没见到,已经没有人样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情了。”
明嫣自是厌恶弘晖的。
作为庶子对庶母有非分之想就是万般不该。
可是该出的气她也已经出了,弘晖自那之后也在没有骚扰过她。
到底也才十多岁。
没想到早起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下竟然说去就要去了。
她叫丫头们给三格格穿戴上,自己也给弘历穿好了衣裳。
毕竟是兄弟一场,该去见一见的。
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屋子里大少奶奶阿姆鲁氏哭哑了了嗓子,宋氏已经晕过去了好几遍。
同儿子的生死相比什么侧福晋什么荣辱都不重要,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的儿子!
躺在床上的弘晖面上却奇迹的带着一种不能描述的安详和平静。
好像他将要去的地方是他渴求已久的归宿般。
他原是可以不用和太子对上的。
也定然不会被马踩到。
可那会子躺在地上,仰望着马蹄的时候他竟然缓缓的闭上了眼。
这叫人厌恶憎恨的人生,终于走到了尽头,真好,再不用瞧着这世人的虚伪,再不用掩藏内心的情感,他只是他自己。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隐约瞧见了那门口缓步而来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又意外的清晰分明,像是来世的灯塔。
院子里骤然爆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连惯常冰冷的胤禛也跌坐在了椅子上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宋氏爬起来要往弘晖跟前去。
李氏尖细的声音问三格格:“你哥哥去了,你怎么不哭?”
“他是坏人,我不喜欢他!”
宋氏只觉得神魂震荡,猛地回头去看女儿。
小小的孩子,大大的眼睛里黑黝黝的一片,没有丝毫的悲伤。
她忽的想起弘晖问她的话:“您不是憎恨阿玛的吗?”
就好像是多年的迷茫和不解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她承受不住这一切,再一次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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