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霁初脸上的笑没来得及彻底绽开,在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时忽地凝滞,手忙脚乱地想打开车门下来,因为上了锁一时打不开,素来有礼貌的他冲动之下对司机发了脾气,出来后第一时间冲到她面前。


    宛意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狼狈,她往日里打扮得光鲜亮丽,傲慢且娇俏,在外人面前永远保持着最好的状态,从来不肯吃亏,受了委屈一定要怼回去,而不是现在这样,眼睛空洞无神,泪水不断地往下流,像断了线的珠子,划过脖颈,径直没入衣服里。


    天空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晶莹落在头顶和肩膀处,他们站在一盏路灯下,光晕落在发丝上,风裹挟着寒意,透过毛衣的缝隙精准地抵达皮肤,眼泪像结了冰似的,宛意冷得麻木了,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她的脸和鼻头红红的,嘴唇和手的关节处这几处地方因为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泛紫,是冷到极致的表现,楼霁初被她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脱下羽绒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阿意,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宛意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冷空气灌入到肺里,像无数把小刀,刮得人生疼,嗓子也哑了,“我没事。”


    这话完全不具有可信性,她脸上余留着泪痕,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光,怎么看都像是在勉强支撑,羽绒服残存着楼霁初的温度,和他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冻僵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楼霁初捧着她的双手,放到嘴边哈气,在空气中化成白雾,心疼得红了眼,“你骗人。”


    “是初初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阿意别生气,我会改的,不会再这样了。”


    “你打我吧好不好?初初让阿意不开心了,该打。”他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去,宛意连忙抽回,“不是你的错,我就是……”


    “就是有点想你了。”她眼里充满着水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楼霁初将人抱在怀里,唇紧抿着一言不发,他知道宛意没有说实话。


    宛意的脸靠着他的胸膛,眼中没有焦距,过了一会突然问道:“初初,你想要宝宝吗?”


    楼霁初张了张嘴想答应,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开心可能与此有关,激动的心情迅速冷却下来,选择尊重宛意的意见,“阿意想要就要,初初没关系的。”


    他那几秒的沉默已经能说明态度,加上他总是把“生宝宝”这几个字挂在嘴边,宛意明白他的回答其实是肯定的,保持着理性,态度仍旧没有动摇,“我不想。”


    “那就不要,初初有阿意就好。”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楼霁初不甚清楚,他不明白为什么宛意会这么抗拒,在他看来有个小宝宝是很幸福的事,心里苦涩又不解,清楚现在不是该问的时候,宛意鼻头一酸,眼泪再次滚落了下来,掉在了他的手上,滚烫的温度瞬间让他收回心神,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动作笨拙地擦拭着,止不住似的越来越多,无助和不安足以将他淹没,宛意发出了细小的抽噎声,一阵风吹来,寒意入骨,楼霁初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将她吻住,试图遮盖这令人心碎的声音。


    无数雪花在空中飘舞旋转,有一片落在了她的眼睫上,很快融化掉,冰冰凉凉的,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淡化了那股咸涩的味道,和唇上令人心悸的热意形成鲜明对比,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中,还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身侧,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视线被泪水晕得模糊,楼霁初此刻睫毛轻颤的模样烙印在了她心底,怎么都挥之不去,她闭上眼沉浸在这个吻中,全盘接受着他热烈的爱意。


    “你怎么会过来?”


    楼霁初的额头抵着她的,满意地看着她的唇恢复了鲜艳的颜色,“因为想你啊,想快快见到阿意,阿意也想初初的对吗?”


    “嗯,很想你,想得不得了。”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温情的氛围弥漫在四周,直到发觉他的毛衣被雪打湿,慌慌张张地斥责道:“你衣服湿了怎么不说?”


    向前走了几步,打开车门将他往车上推,羽绒服的材质特殊,他把衣服给她了,里面是一件容易吸水的毛衣,楼霁初其实是故意的,他想和宛意多待一会,这点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司机提前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两人终于上车让他松了口气,他一把年纪了,看着外面吻得难舍难分的小夫妻,感叹他们身体好的同时,又担心着凉,思索着是不是该下去劝劝,这样也算是省了事。


    幸好楼霁初还穿着件轻薄的打底衫,帮他将毛衣脱下来,找到毛巾擦了擦微微湿润的头发,同时捧住他的头在眉心轻啄一口,嘴边带着满足的笑意。


    “阿意,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啊,只要有初初在,我就不难过。”她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体温也已经回暖,温柔地看着他,“以后就我们两个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好吗?”


    “好啊好啊。”楼霁初巴不得这样,忙不迭地点头,宛意又在他唇上亲了亲。


    回家泡了个热水澡,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脸上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消失,一双眼睛不可抑制地红肿,她对着镜子叹了口气,今天是没心情了,明天再用热毛巾敷一下。


    她头脑不太清明,洗澡忘了带衣服,拿了条浴巾系在胸前,透过玻璃看到外面像撒了一层糖霜般,满地的白,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她不自觉缩了缩肩膀,仿佛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今年的初雪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到来,楼霁初换上了居家服,趴在床上用ipad看动画片,宛意走过去趴到他背上,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在耳垂处轻咬了一下。


    “阿意。”


    “嗯。”声音像带了把小钩子,勾得人心痒,她一双玉臂放在他面前,感受到她的重量压在背上,以及那柔软的触感,脚到他的小腿处,不安分地动着,轻轻划过皮肤。


    他转过身躺在床上,才发现她只裹着一层薄薄的浴巾,泛着潮意,他微微低头就能看到隐隐的沟壑,一片饱满引人遐想和探寻,下面好像什么都没穿,他的喉结动了动,又喊她:“阿意。”


    “嗯?”


    这集动画片停止在最后的画面,宛意的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以俯视的角度,看看他又看看屏幕上充满着童趣的动画形象,突然有些罪恶感,往旁边一滚,又被他手臂一揽抱了回来。


    “阿意,你想干什么?”


    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上,诱引着她说出答案,他眼底的渴望清晰可见,宛意眼波流转,笑得风情万种,湿润的发尾铺在肩上,浑身透着致命的气息,楼霁初忍不住靠近,听她道:“你啊。”


    楼霁初眨了眨眼,这样的荤话对他来说有一定接受难度,宛意轻笑着将人推开,他的身体十分敏感,早就起了反应,这副懵懂的样子天真又引人犯罪。


    “阿意,别走。”


    他拉住她的手,身体蜷曲着想掩盖什么,宛意抽不回来,“我去换身衣服。”


    “别换了,”他跪坐起来,屁股稍稍往下压,终于和她平视,“不用换,反正都要脱的。”


    他满脸通红,就像是第一次那样,生涩而大胆地邀请,灯光将他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宛意的视线让他无处可躲,鼓起勇气回望她。


    宛意像发现了新大陆,她还是第一次掌握主动权,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让着他,想让她的心情好一点,总之他这副模样引起了她极大的愉悦,头脑急需刺激,好让她忘记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身心沉沦,不愿醒来。


    膝盖压到床上,楼霁初往后倒下,宛意的手撑在他身侧,与其说是想将主动权交到她手上,不如说是顾忌着她的情绪,生怕她有任何的勉强和不开心。


    “你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脱衣服?”


    手在敏感部位游移着,楼霁初浑身都快爆炸,眼角溢出了生理性泪水,满含爱意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这样的折磨幸福却煎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攥住她的衣角,不停地颤抖着,像匍匐在神的腿边祈望爱怜的信徒,


    “阿意,要我好吗?我想你要我。”


    宛意此刻的神情算得上是冷漠,傍晚的对白,以及过去许多年中相似的场景一一浮现在她面前,像魔咒一般充斥着她的脑海,她闭了闭眼,眼中的霜寒褪去,袭来的是热情而明亮的色彩,


    “好啊。”


    风拍打着窗户,外边完全不见人影,广告牌摇摇欲坠,路灯下的树影影影绰绰,不光是他需要释放,她也是,在汗水和灵魂的交融中,这世上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同样孤独的灵魂在彼此身上寻找慰藉。


    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到大半夜都没消散下去,沉浸在无边的欢愉里。


    宛意发烧是从后半夜开始的,楼霁初察觉到怀里的人温度不太对劲,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抱着她的缘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过了一会不降反升,同时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呓语,他慌张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


    她的嘴不停地蠕动,不论他怎么叫都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楼霁初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着急地转了几圈,知道她是生病了,突然想到家里有医药箱,他翻找出来,里面有许多种药,看得人眼花缭乱。


    药不能乱吃,这个道理楼霁初明白,之前宛意就嘱咐过他不能乱动,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他无处下手,盖上盖子放回了原处。


    他平时不是看电视就是玩平板,没怎么碰过宛意的手机,需要输入密码,他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情急之下脑子一激灵,从床头拿出电话手表,上次宛意帮他将姑姑的号码存了进去,眼下他除了求助楼湉,没有更好的办法。


    电话首先被挂断,楼霁初再次拨了过去,对面才接通,语气满是被打扰的不耐,“喂,谁啊?”


    “姑姑,我是初初,阿意她生病了,姑姑可以叫一下医生吗?”


    听见楼霁初的声音,楼湉的睡意去了大半,到后面她直接从床上坐起,“怎么回事?”


    “初初也不知道,”这次轮到楼霁初强忍泪水,看了一眼眉头紧蹙冒着冷汗的宛意,“姑姑,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不是你的错。”放在平时楼湉才懒得跟人讨论这种话题,又安慰了他几句,从他描述的情况中推断宛意大概是发烧了,告诉了他几种处理措施,她会让医生尽快过来一趟。


    楼霁初谨记着楼湉说的话,等会有人要过来,再加上姑姑说要多出点汗才能好,他帮宛意将衣服穿上,每个被角都掖好,以为是他的错,在看到那些青紫的印记时没忍住自责,跑到卫生间拿了条毛巾,用温水打湿后放到她额头上,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收拾自己。


    楼湉带着医生上门时外边的天蒙蒙亮,银装素裹,单调的颜色将一切悉数覆盖,一整晚过去都没有要停的架势,像是天公不小心戳破了枕头,纷纷扬扬没有尽头,来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看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的宛意,楼霁初虽然有些不愿意,想了想还是让出了位置。


    宛意的温度降下去了一些,没有大碍,医生开了点药,楼霁初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将担忧写在了脸上,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处全是青色的胡茬,配上那凌乱的发丝,显得十分颓废。


    楼湉不放心,让医生给他也看了看,一切正常,因为没睡好看起来才会这么疲惫,医生欲言又止,见状楼湉道:“有话直说。”


    “现在是特殊时期,少爷和少夫人要注意房事的频率,建议让少夫人休息一段时间,当然,平时也不能过度。”


    楼霁初没说话,医生以为他生气了,心情忐忑,谁曾想听楼霁初问:“什么是房事?”


    医生只得和他解释,楼湉听不下去,回到房间查看宛意的情况,一小截手腕上就能看到淤痕,可想而知其他地方有多惨不忍睹,她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觉得楼霁初实在是不像话。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去将人说一通。


    医者面前无男女,话说开了,那点尴尬也就烟消云散了,楼霁初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力地打了自己几下,医生连忙阻止他的动作。


    宛意的病来势汹汹,应该有其他病因,医生又问起了别的,他才说起昨晚的事。


    正好被打算质问他的楼湉听到,她火气更大了,“没事跑出去吹什么风?你现在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了?就算闲得没事干你也少给我乱跑。”


    “不是这样的……”楼霁初委屈又心虚,大概交代了宛意回宛家的事,他撞见她的时候就穿得很单薄,这件事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声音越来越低。


    听他说什么“生宝宝”,楼湉很快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大概是宛意娘家那边开始催生了,两方起了冲突,她先前的看法没错,这次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看他怪难过的,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必须得和宛家那边说道说道,即便立场不是很站得住脚。


    吃了药又捂了一身汗,宛意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醒了过来,勉强用了一些清淡的食物,换了身衣服和床品,便又睡下,唐淮就是在这时候拿着礼品和花上门的,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楼霁初看见他则是十分警惕,


    “怎么,不打算请舅舅我进去坐坐?”他抬了抬手上拿着的一大堆东西,“唉,好重啊,都没人心疼我。”


    “舅舅可以放到地上。”楼霁初的态度有些动摇,他没在他身上发现一丝敌意,笑容很真诚,仍然没松口,唐淮脸一垮,“不是吧?你还真不打算请我进门?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呢。”


    “外面真的冷,行行好,”唐淮从小养尊处优,一点冷都受不了,开始打感情牌,“我以为上次吃完饭我们就是朋友了,原来是我自作多情。”


    终究是担心唐淮回去后和宛意一样烧得不省人事,他咬咬牙从门口挪开,“舅舅进来吧,不过要小声说话,阿意在睡觉。”


    唐淮做了个将嘴巴像拉链一样拉上的手势,得到楼霁初的允许走了进去,暖意扑面而来,他没时间好好欣赏家里的装潢,一大早唐菱接到楼家的电话说宛意生病了,他受了嘱托过来看看,哪怕姐姐不说他也是要来的,昨天那情况她肯定不好受,就是没想到她会把自己弄生病。


    “为什么会发烧?”


    楼霁初见他好像是真不知道,不确定是不是误会他了,将医生和楼湉说的话混合在一起,语气越来越义愤填膺。


    唐淮叹了口气,昨天他姐和姐夫是真因为宛意的话动了怒,死活不让他去追,他不敢忤逆,偷偷地叫自己的司机去给她送外套,顺便将人送回去,却被告知被楼霁初接走了。


    感叹他来得及时,以为不会有什么事,结果收到了她发烧的消息,一想也是,任谁没事在下雪天里冻那么一下都会生病。


    唐菱气狠了,直接忽略当时宛意身上就穿了一件衣服,说愧疚肯定是有,不然也不会让他过来,就是拉不下脸不肯先低头,可那又有什么用?


    说实话唐淮很多时候都不太能理解这种思想,面子能当饭吃么?一想到这些人对感情凉薄是常态,也就见怪不怪了,他最爱的也是自己,只是比旁人好上一点点而已。


    “我能去看看她吗?”


    “不可以!”


    唐淮都没起身,楼霁初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见她,她现在需要休息,横竖唐淮没什么事,干脆在外面等她醒过来,介绍起了带过来的那一堆营养品。


    “不要,我会给阿意买的。”


    唐淮失笑,“你有钱吗?”


    “当然有,我有很多很多钱。”


    楼家的情况唐淮不懂,对此不置可否,想到他以前那么风光,钱财方面肯定不缺,看到茶几底下那层放了一本东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这是什么?”


    “阿意的台词本。”


    唐淮拿着翻了翻,抬起眼看他,“你不用那么紧张,这是阿意的东西,我又不会把它弄坏。”


    楼霁初就像一只刺猬,浑身竖起了刺,心心念念的都是要保护好宛意,手中的一叠纸张上写满了批注,能看出写字的人认真且用心,唐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阿意她……昨天哭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楼霁初攥紧了拳头,“当然哭了啊,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一直都在哭,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可伤心了,你们欺负她了对不对?”


    “你们大人怎么都那么坏啊,老是欺负小孩子。”


    先前的周姨是这样,妈妈对他不好,方之槐一直想抢走他的阿意,现在连阿意的爸爸妈妈都这么过分,楼霁初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了,他和阿意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嗯,是我们的不对,对不起。”


    唐淮的态度挑不出错,楼霁初继续抱怨着,他一句怨言都没有,看样子是真有努力在做检讨。


    “所以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为什么阿意会这么难过?”


    唐淮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事确实是他们太心急,楼霁初自言自语似的说:“算了,我以后会好好保护阿意,可是要怎样才能保护好她呢?”


    你快点好起来,不就能保护好她了吗?到时候没人能让她受委屈,唐淮正想开口,主卧传来一声响动,门被从内打开,宛意从里面走出来。


    她叫楼霁初没得到回应,睡了一天想出来走走,揉了揉酸痛的腰,看到沙发上另一个人的存在,语气比前几次冷了许多,


    “怎么,你又来做间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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