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在敲门,我去看看。”


    宛意飞快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楼霁初坐在床上看着她,本想说不用那么急,别摔着了,担心多说多错,选择沉默地旁观,宛意拢了拢衣服,深呼吸一口气将门打开,“严秘书。”


    “太太,新年快乐,我来给您和楼总拜个年。”


    “新年快乐,快进来。”


    知道他们的住址、会在大年初二这天亲自上门拜访的,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互相寒暄了几句,楼霁初到沙发上坐下,颇显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明显比一开始熟稔许多。


    “楼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宛意忙着泡茶,没功夫管这边,她本想问一问严秘书家里的情况以示关心,楼霁初在这时候开口道:“阿意,我想吃饼干。”


    “我去帮你拿。”


    “不要,我要吃阿意上次从外面带回来的那种,里面有坚果脆的。”


    宛意记得那家店,就在小区门口,距离并不远,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零嘴,她下班路上顺带着买过一回,当时一次性挑了好几种,“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不记得了。”


    本想叫保镖帮忙跑腿,因为说不具体怕买错,宛意准备亲自去一趟,“好,那你在家等我,让严秘书陪着你。”


    宛意果断的态度让楼霁初心生愧疚,外面虽然有太阳,温度却还是零下,“阿意别去了,初初不吃,家里还有别的零食。”


    严秘书也十分配合,“太太,要不我去给楼总买吧?您在家休息。”


    “没事,我很快回来,”宛意笑着看向严黎,“严秘书今天是客人,只需要坐着就好,有什么想吃的别跟我客气。”


    “我……”感觉到身边的温度骤降,严黎连连摆手拒绝,“不用,谢谢太太。”


    “好,那你要是改主意了给我打电话,这家的点心挺好吃的。”


    楼霁初的愿望宛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都会尽量满足,又碰上节日,不过是嘴馋而已,在她看来小事一桩,很快换上衣服出了门,似有所感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总觉得今天的楼霁初有些奇怪。


    倒是一如既往地贪吃。


    “楼总,这是您要的手机。”严秘书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部新手机,“电话卡已经给您补办好,我把太太的电话也存了进去。”


    “嗯,辛苦了。”宛意的号码楼霁初早已烂熟于心,他没说什么,伸手接过然后道了声谢。


    “您三爷爷那边的事情有些棘手,可能需要您亲自去处理。”


    楼霁初皱了皱眉,觑他一眼,“他又做什么了?”


    严秘书有些难以说出口,良好的专业素养让他保持镇定,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是楼霁初没想到的,也不算太意外,高墙大院里没有不可能的事,人心叵测,这个道理他一早就明白,冷笑一声,“呵,挺可笑的。”


    他眼里没有半分笑意,目光让人遍体生寒,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意外地不错,看来他的小妻子会的东西不少,心情稍稍好了一些,“楼霄云在做什么?这件事他有参与吗?”


    “目前看来没有,二少爷一直在做研发部的工作,能看出他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上次三老爷有和他聊过,劝他好好努力顶替您的位置,但结果不太愉快。”


    “他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希望他能一直这么识趣,不然……”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楼霁初没法坐视不管,可他和宛意朝夕相处,该怎么找机会出去是个问题,总不能天天想办法将人支开,而且据他所知她最近并没有工作安排。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宛意回家时客厅空空荡荡,鞋柜里没了严秘书的鞋,可楼霁初的还在,她放下手提袋,在书房找到了他,看他伸手在书柜顶部扒拉着,疑惑地出声,“初初,你在干什么?”


    他动作一滞,严秘书一走他就在想该将手机放到哪,试了许多地方都觉得不安全,最后他想到了书柜上方,宛意个子小,不会轻易发现,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外面的动静,被她撞了个正着。


    眼下他无比怀疑车祸留下了后遗症,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一直犯低级错误,潜意识里不愿将商场上的那套用来对付宛意,她之于他毕竟是不同的,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造成现在这副尴尬的局面。


    “啊?初初没干什么呀。”


    楼霁初装出心虚到不行的样子,将手背到身后,宛意踮起脚看了看,从她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不会是背着我藏了私房钱吧?”


    “我没……阿意,什么是私房钱?”


    “你真不明白?”宛意总觉得他在装糊涂,“就是你偷偷存了钱打算自己用。”


    “初初没有,初初的钱都是阿意的,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说完楼霁初牵起她的手想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宛意没那么好糊弄,“等下,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藏什么了?”


    一时间楼霁初可谓紧张到了极点,这种情绪已经许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他想了很多种解释,都不足以说明为什么他会突然有个新手机,正当他做好了坦白的准备时,宛意的眼珠转了转,“是不是结婚证?”


    “说起来我只看到过一次,难怪找不到,你藏到柜子顶上了?”


    楼霁初心里一松,眼神却更为闪躲,“不是,阿意你错怪我了,柜子顶上什么都没有,不信你去看。”


    “欺负我矮是不是?我去找椅子。”


    “你别,不准去。”楼霁初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她胜负欲这么强,还真要去看。


    看他护得那么紧,宛意不逗他了,“好好好,不看就不看,结婚证而已,有必要那么宝贝吗?”


    最后一句她随口一说,楼霁初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她的语气过于轻佻,难得反驳道:“那是初初和阿意的结婚证,当然是宝贝呀,阿意你觉得呢?”


    宛意没有回答,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态度似是而非,让人捉摸不透,又或许是楼霁初想得太多了。


    “饼干我买回来了,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你想吃的。”


    她从背后推着他向前走,楼霁初手一勾把人从背后捞到自己怀里,又像从前那样双臂环住她的脖子,只差整个人吊在她身上,看向那几盒饼干,口腔里满是腻味,在宛意的注视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出乎意料地好吃,是咸口的。


    “严秘书是有事先走了吗?”


    “对呀,他接了个电话。”


    吃了几块喉咙发干,楼霁初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不吃了。”


    “怎么就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没有,等会还要吃晚饭,晚上再吃。”


    “真乖。”


    宛意抬起手,他弯下腰来方便她摸他的头,眼底的笑意真实,灯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被揉碎的星子,楼霁初也微微笑了一下,一如往常那般。


    有些行为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形成了肌肉记忆,做起来并不难,比如吃饭的时候楼霁初没有和以前一样飞快地把饭吃完,而是将动作放缓,认真地咀嚼着,时不时和宛意交流几句。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边吃东西边说话,把碗里的汤喝完,用纸巾擦了擦嘴,一举一动慢吞吞的,“阿意,我们晚上做什么呀?”


    “晚上……你玩积木,我看台词本?或者我陪你一起玩?”


    “阿意是又要出去工作了吗?”


    “元宵节后有一场试音,时间还没确定,放心,说好这段时间在家里陪你,我不会食言,你要是想去哪玩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


    楼霁初的表情十分生动,喜恶全表现在脸上,声音拔高,“阿意会陪在初初身边吗?”


    “对啊,你高不高兴?”


    “高兴!”


    楼霁初开心得多喝了一碗汤,直到肚子鼓鼓的,内心潜藏的情绪他人无从得知,能和宛意待在一起自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可他当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离她外出工作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宛意给他买的积木玩具盒能堆成一座小山,他挑了其中最复杂的一个,坐在地毯上拼凑,手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精巧的小零件,纸张翻动和积木交叠的声音交替响起,在楼霁初的印象里,他许久没有像这样沉下心来,不带目的地去做一件事。


    “阿意。”


    “嗯?”尾音稍稍上扬,语调慵懒,宛意的目光停留在手里拿着的台词本上,没听到回答才看向他,“有何贵干?”


    “你会离开我吗?”


    宛意眉梢微挑,指尖翻过一页,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声音轻飘飘的,“不一定噢。”


    一声脆响,刚拼凑好的小汽车散落一地,她没有过去哄他,他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要亲亲抱抱,“为什么?”


    她正用牙咬着笔盖,手拿着笔在勾勾画画,将笔重新合上,才有空回答,眉心轻拢,“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啊?”


    “像个问题宝宝一样。”宛意轻轻摇了摇头,看上去无奈又宠溺,“算了,跟你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本来就是宝宝。”


    她放下纸笔走到他身边蹲下,干燥的手拂过他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得到的答案在楼霁初意料之外,他显得有些失控,把小汽车和其他零件放到一起,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今天拼的积木是个大工程,任他手速再快,也只完成一半,他盘腿坐着,不开心地指了指立在草坪中央的那个小人,


    “初初就是觉得,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会很孤单。”


    不得不说他随机应变的能力一直在线,宛意拿起指头大的积木人仔看了看,大大的眼睛,黝黑的头发,看上去穿着西装,做商务人士打扮,住的也是别墅,停车场除了有好几辆豪车之外,还有一架直升飞机,宛意放到他眼前指给他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长得好像你。”


    “……”


    楼霁初闷闷不乐,重新开始拼小汽车,以前怎么没发现宛意气人的本事有一手,长得那么丑,哪里跟他有像的地方?


    宛意起身去别处掏了掏,又找到一个积木人仔,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和他的那个刚好凑成一对,“现在就不孤单啦。”


    “那阿意会离开我吗?”他对这个问题分外执着。


    “以前不是讨论过吗?你不记得啦?”他的领子有点皱,宛意帮他整理好,“你要是能像现在这样爱我,就不会,如果你没做到的话,我会。”


    “还有吗?”


    “要坦白,不能有欺骗;要忠诚,只喜欢我一个,拒绝一切暧昧;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当我需要你的时候,能陪在我身边支持我。”


    三个条件,听起来并不难,实际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比如楼霁初就清楚地意识到他连第一条都没有做到。


    “听懂了吗你?”宛意一本正经地说完,怀疑他根本没听懂,有些字眼对他来说很难理解。


    “那阿意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初初?”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啊,”她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时钟,“等会就要睡觉了,我来帮你。”


    她拿起图纸开始看,翻找着对应的零件,边拼边说:“呆呆的傻傻的,全身心地依赖我,我每天早上醒来和下班回家都能第一眼看到你,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没有什么是比我们在一起更好的事。”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股风从背后侵袭,宛意坐在他身边也感觉到了,很快找到源头——阳台上的窗户没关紧,楼霁初因为她的一番话心凉了个彻底,这么一说,过去那么多个日夜和她希望未来能陪着她的人,统统都不是他。


    同样的一具躯体,生病前后性格习惯相差甚远,生病后的他和童年时期的模样别无二致,而此刻的他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不复从前的天真和恣意,或许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如果初初不是初初了,阿意还会喜欢吗?”这个问题很崩人设,不符合他的作风,楼霁初没忍住问出了口,宛意摸了摸他的手,好像比方才更冷了一些,给他披了件外套,手探上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你怎么会不是你?初初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宝贝。”


    说完不等他回答,宛意将小汽车的一个零件递给他,“好了宝贝,再不拼今天都拼不完了。”


    最后两人一起完成了这个积木,做完成就感满满,宛意给它套上防尘罩,打算放在柜子上做装饰品,小汽车有一块零件被楼霁初弄坏了,不过缺了它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知道他今天的情绪额外敏感,她时不时注意着他的动向,台词本自从放下就没再拿起过。


    “阿意,你不用学习了吗?”


    “没事,我陪着你,一天不看也没什么,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睡前宛意的话仿佛当头一棒,放在从前对楼霁初来说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她怕他心绪不稳睡不着,特地给他泡了一杯牛奶,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伴随着一首安眠曲安然入睡。


    天气渐趋晴朗,即便路边的积雪没有消融的迹象,也能察觉到春天的脚步在悄然临近,这几天宛意和楼霁初几乎无时不刻不腻在一起,夏姨从老家回来,一日三餐的问题不用愁,吃了睡睡了吃,宛意脸都圆润了许多。


    宛新冬因为公务临时决定去国外出差,唐菱则和朋友去了海岛度假,因此宛意暂时不担心要回娘家拜年的事,期间只有唐淮来过一趟,多数时间没人打扰耳根清净,在接到楼家打来的电话时她没有表露出太意外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带上初初。”


    楼霁初放下手里的玩具跑过来,“阿意,是谁呀?”


    “是管家爷爷,下周周末有个宴会要参加,我们一起去。”


    “唔,好。”


    楼霁初的适应能力很强,现在在宛意面前装傻卖萌完全没了一开始的羞耻感,除了每天拼积木看动画无聊了点,还有和她亲热不太自由以外,没什么可挑的,在他看来比和那些狡猾的老狐狸打交道要容易得多。


    听到有宴会,他眼前一亮,很快意识到这条路行不通,在人多的场合她更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待着,出于关心只会将他看得更紧。


    后天要去医院做最后一次治疗,之后的安排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晚上楼霁初突然发病打破了这一切。


    “初初,初初?”彼时宛意正在浴室里洗澡,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她疑惑之下打开门叫楼霁初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后暗道不好,急忙将自己冲干净裹了浴巾出来,他坐在厨房的门口,面前是一片狼藉。


    “你怎么了?”


    感觉到她手上沾着水,这场戏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开始演,可他一不小心打破了杯子,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靠在宛意怀里表情痛苦,“阿意,我好疼……”


    “哪里疼?”


    他的神智看起来不太清醒,惦记着被摔碎的玻璃杯,如今已经变成了玻璃渣躺在地上,即便宛意及时发现并阻止,他的指尖还是划破了,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来。


    “别动,我来收拾,你除了手还有哪里疼?”


    “头疼。”


    听完楼霁初的话宛意彻底不淡定了,把他扶到旁边的座椅上,“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打电话。”


    明明从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为什么会突然头疼?宛意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能第一时间打通保镖的电话,这种问题不容轻视,她找了身衣服换上,匆匆忙忙将人送去医院。


    路上她的精神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在昏暗的车内,楼霁初能感觉到抱着他的宛意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显然低估了她的反应,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在极度的愧疚之下强忍住想要安慰她的冲动。


    “很快就到了啊,没事的,初初不会有事。”


    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她本人,宛意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发生得猝不及防,一开始慌乱得不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腿内侧被掐出了青紫的痕迹,她不得已打给了严秘书,对面一直在劝慰她,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窗外车水马龙,灯光飞快地掠过,打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楼霁初忍不住出声:“阿意。”


    车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医生和护士带着担架在等待着,宛意没来得及回答,随即被一阵杂乱的声音取代,这里已经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跟着他走到了急诊室门口,浑身的力气被抽离,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


    很快就要到元宵节了,一路上看到的各种装饰停留在了脑海里,谈笑声萦绕在耳边,她停留在过去的状态里没有缓过来,跟眼前的场景格格不入,冰冷的白炽光倾泻而下,走几步路能听到明显的回声,空旷却不敞亮,像是深渊,顷刻将人吞噬。


    寒意将她从上到下包裹着,没有来由地,无孔不入,她抱紧了自己,心里惦记着只给楼霁初的手指随便包扎了下,刚刚那么乱,也不知道裹着的纱布有没有蹭掉。


    “太太,太太。”


    面前是两条西装裤腿,宛意的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严秘书焦急的一张脸,“他好像……不太好。”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


    车祸过去了几个月,她看到楼霁初外伤留下的疤痕时还会心有余悸,担心留下更严重的后遗症,平时天真地以为他保持现在的模样就挺好,若要以健康为代价,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康复。


    “地上凉,您去椅子上坐吧。”


    看大大咧咧的宛意变成这副颓丧的样子,严黎替楼霁初捏了把冷汗,楼总这次做得有些太过了,若被太太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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