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意在严秘书的搀扶下坐到长椅上,身体得到舒展,心仍紧紧地揪着,过了没多久医生从里面出来,说楼霁初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但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眼下已经睡着了,最好不要去打扰。


    听医生说他没事,后续的话宛意都没有听到,眼睛无法聚焦,要靠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看他被推入病房,除脸色有些苍白外一切正常,呼吸平稳,正如他在家里时那样,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严秘书准备了另一间病房供她休息,宛意没有推辞,她今天是真的吓坏了,洗了把脸便在床上和衣躺下,清冷的月光照亮整个房间,各种陈列和器械看起来冰冷且了无生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缩在床上的小小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弱小和无助。


    “楼总。”


    安顿好宛意,严秘书推开了隔壁病房的门,楼霁初已经换上准备好的衣服,两腿交叠靠着窗翻阅文件,和数分钟前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到无比熟悉的他,严黎的眼框莫名发酸。


    “她还好吗?”


    楼霁初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严黎迅速整理好心情,如实说道:“太太不太好,精神状况很差,应当是受到了惊吓。”


    “我去看看。”楼霁初没听完就将文件放到一旁,走到门口被严黎拦下,“楼总,太太刚睡下,您……”


    不到万不得已楼霁初不想用这种方式,每天看到她的笑颜,楼霁初都有想把真相脱口而出的冲动,不光是上次的谈话造成了他的迟疑,他了解过宛意和方之槐的那段过往,赞赏她的果断的同时,又难以想象她将这份清醒运用到他们的感情中。


    他是真的害怕,不敢试探她的态度,怕贸然开口会留不住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今天事发突然,要坦白更不可能,于是便想了这么个馊主意,现在更重要的是去解决家里的事,楼霁初生生顿住脚步,转了个方向,从医院后门出来上了车,在空荡的马路上疾驰,往北边的方向驶去。


    “老爷子的情况怎样?”


    “按照您的吩咐,老董事长身边一直有人看守,三老爷一有动作被我们的人及时制止,现在已经被控制住等您去处理,除了有些发热外,老董事长一切都好,就是不愿意休息,非要见您一面。”


    听说爷爷想见他,楼霁初没什么反应,“楼霄云呢?”


    “二少爷那边有我们的人跟着,据说去了港城的赌场,您看需不需要将他带回来?”


    “嗯,尽快,他是楼谷凡的命根子,人不在的话楼谷凡不会老实。”


    严黎领命,迅速地将安排传达下去,“三老爷这次动手很匆忙,不符合原先的预期,应当是察觉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


    至于是怎么察觉到的,一想就能明白,除非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想到突发情况造成了如今混乱的局面,楼霁初止不住地烦躁,“去查,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车辆破开夜色,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风,夜晚寒凉入骨,楼霁初穿得不多,却像无所察觉般,老爷子住在另一家私立医院,他在保镖的带领下走进病房,门被贴心地合上,床上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随着他的走近睁开了眼睛。


    “来了。”楼谷风咳嗽几声,强撑着坐起来,楼霁初犹疑了一下才走过去帮忙,将床头的灯打开。


    “什么时候好的?”


    “就几天前的事。”


    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对话,楼霁初看不下去给他倒了杯水,楼谷风握着杯子的手颤颤巍巍,差点撒到床上,到他这个年纪,哪怕是普通的感冒,也可能会变成要命的事,


    “阿意呢?她知道吗?”


    “不知道,我过段时间再告诉她。”


    许久没见爷孙俩仿佛没话可说,只是唠唠家常,纷纷默契地避开了楼谷凡的事,这不意味着亲人的背叛对他们来说不重要,而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那就没必要再为此劳心劳力,按照规矩去处理就好。


    病房里陷入沉默,点滴的声音清晰可闻,中途护士进来换了药,楼霁初片刻不愿多待,“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会,三弟那边……”


    楼霁初没有转身,稍稍侧过头,锋利的下颚线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危险,语气不带一丝温度,犹如外面的天气,“爷爷是想替他求情吗?”


    楼谷风眼里有深深的疲惫,闭了闭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我下次再来看您。”


    直到“吧嗒”一声响起,楼谷风才看向门口,一个简单的抬眼的动作仿佛能耗尽他的气力,侧光让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每一道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楼谷凡令他失望透顶,他会如何他并不关心,更多是想试探楼霁初的态度,全程的疏离客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即便没有付诸实施,他还是动了要扶楼霄云上位的心思,楼氏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因为这事爷孙俩不可避免地生了嫌隙。


    他现在别无所求,身体决定了他管不了那么宽,只要楼霁初能回来就好,算是没有枉费过去那么多年的努力。


    离开的路上楼霁初碰到了楼湉,她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直到他主动出声,“姑姑。”


    “诶?你怎么在这?阿意呢?”楼湉看到他“不同寻常”的打扮以及笔挺的身形,渐渐反应过来,“你好了?”


    “嗯。”


    她说话不客气,仔细品味才能发现其中潜藏的关心,“好了就能大半夜把你老婆一个人扔在家里?”


    走廊里充斥着回声,楼霁初有些头疼,这节骨眼上是不是不该和姑姑打招呼,大概和她解释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懂,自己处理吧,我就不添乱了。”


    “我先走了,去看看我爸。”


    她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傅娴完全做不来照顾人的事,楼谷风这边总要有人守着,作为唯一的女儿,没道理不陪在父亲身边。


    “姑姑再见。”


    看着楼湉远去的背影,想起她转身前那声轻笑,楼霁初后知后觉,他怎么还像个小朋友一样,心里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想赶紧处理好手上的事,好回去见宛意。


    “楼总,三老爷那边您看……”


    “走吧。”


    医院为了清净选的地段比较偏僻,车继续往北开,来到一处更为荒凉的地方,铁门上布满了铁锈,打开和关闭都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这里是荒废的厂房,附近没什么人烟,楼谷凡被绑在正中央的椅子上,麻绳松松垮垮,束缚住他一个没什么威胁的老人家是足够了,旁边派了几个保镖看守。


    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声响,每一脚都像是踩在心上,充满了凌迟的意味,楼霁初带着人在他面前停下,楼谷凡好歹是楼谷风的亲弟弟,在没有盖棺定论前没人敢随便对他做什么,可他现在的模样像是遭受了虐待一般,眼里充满了愤恨。


    来人让他有一瞬的讶异,很快演变为更深刻的愤怒,“你耍我?”


    “三爷爷。”


    “别这么叫我,你们家,我高攀不上。”


    楼霁初挑了挑眉,没有因为他的挑衅和不屑而恼怒,或者说除宛意外任何事都无法影响他的心绪,保镖搬了一个干净的椅子过来,他顺势坐下,“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是让我交代遗言?”楼古凡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没什么想说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他怒目圆睁,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你爸,小纪怎么会死?父债子偿,本来还想动你,我以为你会出车祸是老天在帮我,这样我就能更好地对付他,然后拿下公司,结果……”


    楼谷凡自嘲地笑了,语气不无遗憾,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没想到啊没想到。”


    家里有三兄弟,从小到大难免会被用来比较,老二天生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可惜英年早逝,楼谷风作为老大一直是被夸赞的那个,楼谷凡看着比较闷,其实背地里跟哥哥较着劲儿,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决定,他不论在哪个方面都落后一步,永远入不了父亲的眼。


    不甘心的种子一早被种下,从他这一代延续到了下一代,幸好儿子楼纪争气,聪明又勤奋,即便大哥的儿子楼尧同样出色,也能让他得到些许慰藉,可在一次去国外出差的过程中遭遇枪击,为了保护楼尧,楼纪替他挡了一枪,最后两人都没能活下来,楼谷凡因为身体原因注定不能有第二个孩子,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可以想象,从得到消息那刻起,他整整卧床一个月,连儿子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楼霄云从小没有爸爸管教,妈妈早就回了娘家,楼谷凡因为楼纪的事有段时间内顾忌不到他,给他养成了这副性子,和楼霁初简直天差地别,楼谷凡积怨已久,不恨是不可能的,人的嫉妒心不加以遏制,会变成最可怕的东西。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在场的气氛降至冰点,形势陡然改变,楼谷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彻底挣脱了绳子,手上拿着一把小刀,趁所有人不注意时抵上了楼霁初的脖子,


    “老东西没死,你去陪小纪怎么样?”


    刀锋划破脖颈,隐隐有鲜血渗出,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楼霁初面不改色,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们兄弟的年龄差不过五岁,楼谷凡称楼谷风为老东西,想想还挺有意思。


    两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同龄人,楼谷风年轻时为了公司身体亏空得厉害,早早生了白发,因为楼纪一事没少提携三弟,甚至将他安排进了董事会,后者常年养尊处是父子也不夸张。


    “我倒是没问题,你考虑清楚就好。”


    楼霁初说得上温和的态度让楼谷凡一愣,前者刚刚阻止了保镖上前的动作,严秘书站在原地拿出一块平板,屏幕上赫然是楼霄云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密闭房间的视频,嘴角被贴了胶带,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在地上挣扎的模样宛如砧板上待宰的鱼。


    “你……”


    在这间隙,楼霁初握住他的手臂一折,另一只手压住他的后肩膀,“咔嚓”声响起,楼谷凡痛得收了力气,却又无法反抗,刀子以抛物线的姿势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动。


    把他交给保镖,楼霁初接过严秘书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脖子,看着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事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你们在哪里找到霄云的?”


    “二少爷没有出境,拿着您给他的钱在赌场里消费,我们去的时候筹码已经输掉一大半。”


    听着严秘书的报告,楼谷凡捂住胸口,勉强忍住胸腔里的那股冲动,舌头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儿,他没想到事情最大的败笔竟然来源于自己的亲孙子。


    知道他不成器,楼谷凡再着急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没有真正逼迫他做过什么,为了避免计划提前泄露,他在他面前守口如瓶,等事成之后再说也不迟,如果失败兴许会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逃过一劫,到时候人到了国外,想找到他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楼谷凡完全没想到他压根就没有出境,而是拿着那么一大笔钱在外面挥霍,要是平时也就算了,眼下的情况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楼霁初却觉得楼霄云看事情比楼谷凡通透,据那边的人说他被抓到时没有多少惊讶,听话地选择服从处置,可见提前得到了消息,楼谷凡压根没瞒得住他,凭这事的严重程度,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干脆不折腾了,在此之前先好好享受一下更重要。


    这么一想,他对这个没有太多交集的堂弟有了新的印象,想到之前的一些事,眼底的兴味迅速冷却下来。


    楼谷凡在动手前派人提前勘查过一阵,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知道楼谷风最近一直住在这家医院,白天里还装模作样地来看过他这位好大哥,原本安排了其他人动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突然决定自己上,将这附近的监控统统破坏掉,想了法子把守在门口的保镖支开,他则带着个假护士上门,说是换药,其实就是想往楼谷风的药瓶里注射少计量的毒药,一旦出了事也没那么好查。


    楼家没了楼霁初,再光鲜也只是暂时的,暗地里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几乎数不清,小事情楼谷风派人去处理了,如果不是楼霁初恰好在这个节点清醒,他的计划真能成功也说不定,毕竟是楼谷风的三弟,借着这个名头,办事会容易很多。


    没了合适的继承人,公司落到他手上也是迟早的事。


    “别动他,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再出声,楼谷凡脸上满是颓唐,毫无以外地遭到了楼霁初的驳斥,“您现在好像没有谈判的资格。”


    “那你到底想怎样?”


    楼谷凡吼了出来,深夜在这荒郊野外,不论弄出多大动静都不会引起注意,他做得这么绝,拉不下脸来替自己求情,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像是囚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只见楼霁初捏了捏鼻梁,深更半夜不睡觉来处理这些事,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他往后招了招手,严秘书拿出一纸合同递到楼谷凡面前,与此同时他道:


    “签好了给我送过来,我先走了。”


    将外套的扣子扣上,他迈出脚往外走去,可能是因为常常和宛意待在一起,生活环境过于单纯,这样一出戏看久了便觉得索然无味。


    到楼谷风这个年纪,人变得格外注重骨肉亲情,对自己的开一面,准备收回他手上的所有股份,从此断绝往来,除此之外不打算将其他手段用在他身上,在楼霁初看来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所以他才会在楼谷风开口时直接打断。


    他话里的其他意思楼霁初不是听不出来,而是下意识地选择忽略,他抚养他长大,亲自教导他,这些点点滴滴他都记得,以为自己会有些许不同,没想到一出事他还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个。


    楼霁初仍然尊重、敬佩他,但也仅限于此了。


    宛意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抓紧身下的床单,梦里楼霁初被撞得头破血流,鲜血给他那张漂亮的脸增加了妖冶的感觉,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心疼得不得了,却怎么都无法靠近,隔着一面厚重的玻璃墙,眼睁睁地看他头上的血越流越多,脸色也逐渐苍白,生命力从他身体里抽离,死亡在慢慢逼近。


    “初初!”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外面的天仍然是暗的,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才凌晨三点,距离她睡着没过去多久,门口响起敲门声,保镖听到了她的尖叫,关心道:“太太,您没事吧?”


    久久没有传来动静,保镖按捺不住想破门而入,他正要抬腿踹门,宛意顶着一张疲惫的小脸出现在视野中,“太太,您想去哪里?”


    “我去看看初初。”


    保镖面露难色,没说不可以,“外面冷,您好歹先回去把羽绒服披上。”


    宛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夜晚更深露重,很容易着凉,“好。”


    等她走进楼霁初的病房时已经是五分钟后,他躺在床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保镖帮宛意在床边放了把椅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宛意在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梦里的血腥和绝望,心里一片踏实与安定。


    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个鲜艳的血痕,醒目又刺眼,她用指尖轻触,血液已经干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伤的,可能是玻璃杯碎片四溅导致,察觉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凉,她帮他掖好被子,找了条毛巾用热水打湿,细细擦拭干净,再让保镖去拿药给他涂上。


    她很少做这些细致的事,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去照顾别人,这些技能在和楼霁初结婚后变得越发熟练,毫无违和感。


    做完这一切,宛意在楼霁初的侧脸上轻啄一口,在被子下方找到他的手握住,用手臂枕着头趴在床边,打算今晚就这么睡下,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心安。


    等她的眼皮彻底合上,楼霁初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病床比一般医院的要稍微宽一些,勉强能睡下两个人,听保镖说她做了噩梦,他看向她的眼神除了心疼,更多是愧疚。


    特殊的一夜终于过去,温度没有彻底回暖,季节在悄然更替,宛意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感受到身边的热意时,有一瞬以为是在家里。


    “阿意,早啊。”


    “早,我……”


    “阿意过来怎么不叫醒初初?在椅子上睡会感冒的,我就把阿意抱上来啦,有没有很暖和?”


    “嗯,很暖和,”她的手抚上他的头,“还痛不痛?”


    看到她眼里的担忧,楼霁初想说不疼了,演戏要演全套,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有一点点。”


    “我去叫医生。”


    她说着就要下床,楼霁初阻止了她,“不用,严秘书已经去了。”


    “好,那我去洗把脸。”


    她回来的时候医生已经检查完了,昨晚她脑子太乱没怎么听,这会才知道他的头痛与之前的车祸有关,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加上血液的刺激,可能唤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才会觉得头痛难忍,要继续进行心理疏导,情况才能有机会得到改善。


    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察觉到宛意闷闷不乐的,楼霁初想办法哄她,甚至不顾面子和形象做起了鬼脸,这副样子要是被其他人看见,准会惊掉下巴。


    宛意确实被逗笑了,忧色很快在她脸上重新出现,止疼药吃下去也没法立即见效,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往下按,“再多睡会,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不要,我要阿意亲亲。”楼霁初将自己的唇凑过来向她索吻,宛意没有这个心情,神色有些呆滞,


    “初初昨天……是不是吓到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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