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她是害羞才会躲着自己,当时的气氛节点恰到好处,他不经意向她袒露了事实,之后一直观察着她,宛意没露出明显的负面情绪,加上她说没睡好有理有据,楼霁初便真的没有再多想,突然轻笑一声,惹得他人没忍住发出惊呼,随即掩唇咳嗽一声,恢复一贯矜贵优雅的模样。


    宛意像快到零点时奋力奔跑的灰姑娘,稳稳地踩着水晶鞋,穿过几个回廊,城堡露台的门全被合上,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萧瑟的景,若有若无的寒风让人清醒,她跑得气喘吁吁,胸口上下起伏,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可惜追着她的不是“王子”,而是亲自来传达楼霁初安排的严黎。


    失望自然是有,早晨劲爆的消息足够将她的反应磨钝,她默默听完,问出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往常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严秘书,当然能听懂她话中所指,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所幸宛意没有追究,而是抿了抿唇,“你让他多穿点,天气冷,别感冒了。”


    一副体贴的模样,连严黎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只当她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迫于教养藏匿起真实的情绪,待他走后,宛意摸了摸自己微凉的手臂,她固然没有自虐倾向,慢慢地往回走。


    宛意不是没有察觉,清楚楼霁初恢复的节点要早上许多,他没有过多地掩饰,给足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如果说那颗宝石袖扣让她确定自己的直觉,毕竟严黎身上向来没有多余的装饰,那么他今天的行为则将最后一层膜布捅破。


    花纹复古的地毯一直绵延向远处,她低垂着眼帘,越走近人群的声音就越清晰,一双皮鞋和一双细高跟进入视线,她抬头看到苏诗菡和方之槐在面前站定。


    “阿意。”


    亲昵的称呼饱含千言万语,眼下不是合适的场合,加上苏诗菡在他手臂内侧拧了一把,怕她大庭广众之下发疯,方之槐强忍疼痛,没有再说别的,宛意也只是淡淡地扫上一眼,随即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


    “楼太太压根就不想看到你。”


    幸灾乐祸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方之槐的恼怒更甚,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绅士风度,“这句话,我也想送给你。”


    他对苏诗菡连最后一丝耐心也无,她怔愣了一秒,不可置信地说:“你什么意思?你不愿见我为什么要让我做你的女伴?”


    “你误会了,我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中间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样的阴差阳错,让两个人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各自的男/女伴,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又或是有人蓄意而为之,但此刻方之槐单方面认定苏诗菡在玩手段,完全不理会她的说辞,


    “据我所知你以前追求过楼霁初,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你大可不必只把注意力放到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我说错了,先向你道个歉,毕竟你的视线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很难不让人误会。”


    “不过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要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苏诗菡好歹也是富养长大,从没遭受过这样恶意的评价,以为她看得够隐晦,没想到被方之槐尽收眼底,


    “彼此彼此,你不也觊觎着对方的老婆吗?我们俩谁也别说谁。”


    她终究不比在商场摸爬滚打的方之槐,轻而易举被诈出真心话,等于变相承认对楼霁初有想法,干脆破罐子破摔,可惜她真的不擅长拐弯抹角地骂人。


    “我有分寸,你有分寸吗?”


    方之槐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无形中让苏诗菡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


    “我从来没有对你表露过半点心意,你对我的事情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气氛剑拔弩张,不知真相的宛意以为他们俩和好如初,即便她这个所谓的初恋还留在国内,也不影响男女主恩恩爱爱,漫无目的地在宴会上闲逛,有人观望许久鼓起勇气来和她打招呼,她出于礼貌有问有答,和这些人素未谋面,聊天聊不到一起去,尬聊又浪费时间和精力,为了清静她只得提前离场。


    楼谷风正在修养,楼湉亲自服侍他,宛新冬夫妇要今晚才能回来,这场宴会除了她和楼霁初,宛楼两家没有其他人出席,不过眼下目的已经达到,偌大的家业总要交给年轻人,有他们做代表再合适不过。


    来时有人陪在身侧,回去路上除了司机只剩她一个人,她没有精力怅然若失,回到家脱掉礼服和贵重的首饰,自己动手卸妆,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这么多年还是不习惯在聚光灯下的生活,家庭和身份又让她无从推辞。


    这晚宛意倒头就睡,无暇顾及楼霁初什么时候回家,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身侧空空如也,才滋生了别样的情绪,更准确地说是被欺骗的愤怒。


    从严黎的反应能看出他知情,许多细节浮上心头,这对好兄弟联手演了一场戏,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连楼霁初生病住院的事也八成不是真的,她回医院时没看到他,护士的说法未必可信,捡到的袖扣就是最好的证明。


    早在过年期间严秘书上门拜访,他突然说要吃小区门口的饼干,就有将她支开的嫌疑。


    不得不说宛意猜得八九不离十,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弹了出来,其中大部分都和她心心念念的人有关,病愈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楼霁初自然引起了媒体的极大关注,照片里他的表情客气疏离,眼神无意瞥到镜头,有一种在和屏幕外的人对视的错觉,但仔细看去就能感觉到他带给人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宛意越发觉得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枕边人,但她无比清楚这才是楼霁初的真实面目,与此同时也终于明白最近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初初的眼神干净纯粹,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爱,心里藏不住事,一个对视就能看出来,在她面前不会有任何隐瞒,更舍不得她因为自己伤心难过,他全身心地依赖她,生怕自己被丢下。


    而楼霁初则截然相反,他到此刻都没有认真跟她解释过,眼睁睁地看着她孤独无助,却没有说出真相的打算,手指被玻璃划伤时她再三检查过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如果说脖子上出现的血痕是由他自己造成,那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宛意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病态,明明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可她仍然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天她想象了很多次,真正到来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她没有急着要做一个决定,新闻底下那些叫“老公”的评论被她有意识地忽略,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最后一笔眼线画完,宛家派人过来接她,她早有准备,哪怕唐菱不催,她也会主动回去一趟。


    这个家给宛意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除她以外,其他人的心情肉眼可见地雀跃,唐淮见她耷拉着脸,主动关心道: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没有,挺好的。”


    从楼霁初的行为宛意能猜测出他或许是喜欢她的,不排斥和她的亲密举动,只是不确定这份喜欢有几分,他没有和她一起过来,其他人也没表现出不满,一问才知道他提前打过招呼,只有她对此一无所知,看来他的喜欢也就那样。


    察觉宛意兴致不高,唐淮猜测问不出什么答案,选择试探她的态度,“这是一件好事。”


    “也许吧。”


    她心不在焉的,唐淮怕一不留神说错话惹她不开心,难得保持安静,“你开心就好。”


    自上次闹得不愉快后,许是楼霁初的原因,今天宛新冬看宛意的眼神终于和缓,她还没见原主父亲这么和蔼过,唐菱也终究不再说这说那,虽然宛家现阶段不需要依附楼家,但自家女婿神智恢复,这桩合作才能利益最大化。


    况且楼霁初打电话过来时有主动问到宛意,嘱咐厨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可见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她平时看着莽撞,在关键事情上却没掉链子。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好了的?”


    宛意怎么看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唐淮不知她意欲何为,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提醒她说话注意避免挨训,


    “十来天以前,怎么了?”


    恰好就是他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宛意心里有了数,干嚼着米饭,莫名地委屈,因为自尊心不愿意表现出来,微颤的声线出卖了她,“楼霁初他骗我。”


    宛新冬难得心情好,愿意听听自己女儿的想法,饶有兴致地问:“他骗你什么了?”


    “他直到昨天才告诉我。”


    说是告诉,其实楼霁初一个字都没说,全靠她自己脑补和猜测,宛新冬靠他的直线思维,发觉宛意幼稚得可以,不以为意道:


    “这有什么?他瞒着你肯定有他的理由,都结婚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也该懂事一点。”


    冷淡的语气将宛意倾吐的欲望浇灭大半,她的想法只冒了个尖尖,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被人驳斥,看了一眼在场的人的表情,一句不为自己辩解,深呼吸一口,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安静地吃饭,将所有委屈和不满都咽了下去。


    女人的心思总是细腻一些,唐菱看出她在闹情绪,吃完饭后将她叫到一旁,宛意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她一步道:


    “你也是来劝我懂事的?唐女士,你以前管得没这么宽。”


    “你以前也没结婚不是吗?那时候有我和你爸纵容你,既然现在已经嫁人了,把你的脾气收一收。”


    “纵容,”宛意喃喃念着,反问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这叛逆期是不是来得有点晚?”


    即便是在家里,唐菱从妆发到穿着全都一丝不苟,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完全不是宛意认知中母亲面对女儿该有的样子,审视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意识到原主虽然很有主见,却比她要收敛一点,不过原主在国外那么多年,和家里联系不多,宛意倒不怕她怀疑她的身份。


    “在出车祸之前,这桩婚事他本人亲自点头同意过,反悔倒是不至于,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该装糊涂的事情没必要弄得太明白,有时候对谁都好。”


    唐菱看她目光游离,知道她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或者说宛意根本不认同这套理论,她选择点到即止,有些事得自己摔过跟头才明白,只要不越线,她不打算管太多。


    唐淮主动提出要送宛意回家,他自然知道外甥女的想法与众不同,偏偏就喜欢那个傻了的楼霁初,放着现成的司机不用,非要跟过来开导她,


    “他打来家里的电话是我接的,能看出来他很在乎你。”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眼力这么好?”


    宛意坐在副驾驶,连看都不带看唐淮一眼,他倒是能理解她的戾气为什么比刚回家时更重,估计又是他的好姐姐发表了什么不当言论,有时候连他这个弟弟听着都觉得窒息。


    “到底怎么了?前阵子不还天天‘初初’‘初初’地叫吗?他是恢复又不是失忆,干嘛那么生气?”唐淮说着突然福至心灵,问到了重点上,“楼霁初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比如说……出轨?”


    “我把你这段话录下来发给他你信不信?”


    “别别别,我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宛意自然不会这么做,她没摸清楚楼霁初恢复后的脾性,不会轻易地和他开玩笑,他对她装疯卖傻不一定是想哄她,更可能是为了稳住她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暂时不至于,他忙得很,没有这份闲心,以后就不一定了。”


    “哪来的酸味儿?”在收获宛意的一记死亡白眼后,唐淮收住开玩笑的心思,发觉她一直盯着窗外,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你在看什么?”


    他摇头晃脑就是不看路,宛意皱着眉头伸手将他的脸掰正,“没什么,好好开你的车。”


    宛意记得在刚刚经过的路段,她和楼霁初曾旁若无人地拥吻,当时漫天大雪,她受了委屈从家里跑出来,是他发现了在路边冻得不行的她,仔细想来就是不到两个月前的事,如今积雪消融了无踪迹,仿佛成了久远的回忆。


    她的心情说不上好,从昨天到现在,楼霁初连一个问候都没有,更别说关心她。


    唐淮看她苦着一张脸,主动提出开车带她兜风,因为天气太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所谓兜风不过是漫无目的地到处瞎转悠,他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其中包括尴尬到让人脚趾抓地的冷笑话,一番下来宛意确实有好受点,将准备闭口不谈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


    这下唐淮也不再淡定,不顾绅士风度就开始破口大骂,宛意难免小孩子心性,见有人跟她同仇敌忾,脸上的愁容逐渐被明媚的笑取代,还装模作样地为楼霁初说几句好话,


    “也许他有苦衷也说不定。”


    “他有苦衷是他的事,骗你就是不对,有时候人要自私一点,现在你才是受害者,还想方设法地为对方的行为找理由,劝说自己不要斤斤计较,这样不嫌累吗?”


    不经意间说的话道破真相,宛意逐渐正了神色,深以为然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那公主殿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你怎么这么油腻,”宛意一脸嫌弃,嘴角的弧度仍是向上,“看他表现,现在还不急。”


    “行,你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宛意一改方才的愁云惨淡,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外边天气晴朗,微风阵阵,她不自觉哼起了歌,唐淮配合地打开车载音响,轻快的曲调在空气中流淌,她的好心情在看到街边的一幕后戛然而止,


    “停车,”宛意指着窗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个人是我爸吗?”


    车子一个急刹在路边停下,因为惯性身体往前俯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唐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宛新冬将一个小孩抱在怀里安慰,表情极尽柔和,


    “是姐夫没错,那小孩是谁啊?”


    “我在游乐场碰见过一次,据说是他合作对象的儿子。”


    唐淮本想问她和谁去的游乐园,想也不用想就该知道是楼霁初,将注意力转到眼前的问题上,“是吗?什么合作对象值得他这么上心,我还没见他这么有耐心……”


    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因为接下来从酒店里走出来一个女人,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见宛新冬抱着孩子在那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以为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靠!”


    唐淮用手猛拍了一下方向盘,这里不能停车,因为堵住了去路,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他受情绪驱使想打开车门,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架势,宛意对比之下更冷静,阻止他的动作,“先往前开。”


    车子重新启动,唐淮不甘地看了一眼那对狗男女,“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先找地方停车,我可不想被交警请喝茶。”


    开了一小段路两人气势汹汹地往回赶,唐淮忽地道:“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莽撞了?”


    “也许,不然能怎么样?装作什么事没发生就离开吗?做错事情的是他,为什么要我们躲起来?”


    宛意清楚唐淮不是因为胆小,豪门里的婚姻有数不清的牵扯,如果他们现在过去相当于撕破脸面,也许会比做足准备再摊牌产生更多麻烦,


    “放心,唐女士手里有公司的股份,我至少还是楼霁初的老婆,不会怎么样的。”


    此时宛新冬一行人仍站在酒店门口,好像是跟人起了冲突,宛意听见那个女人对他道:“要不就算了吧,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这年头出来打工不容易。”


    “小霖也真是,都是小男子汉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妈妈说过要坚强一点,不能随便哭鼻子。”


    女人嘴上说着责怪的话,手爱怜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宛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倒是唐淮怕她被气疯了在一旁干着急。


    “你就是太心软,做错了事就得承担责任。”


    “我的儿子有我护着,多大都不用懂事。”


    那个斥责她不懂事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远比那一句“我的儿子”对宛意的冲击力来得要大,毕竟她在刚撞见时就已知晓这个结果,以宛新冬的骄傲,绝不会对替别人养孩子。


    “爸。”


    宛新冬回过头注意到宛意和她身边的唐淮,不慌不忙地转身,不愧是商界传奇,到这份上还能面色不改,“你们怎么在这?”


    “姐姐。”


    男孩原本将头埋在宛新冬胸前,听见宛意的声音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对着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宛意不复上次的热情,她目光不善地盯着那个女人,后者友善地对她笑了笑,说实话不如唐菱漂亮,身材气质也不如她,但看着容易让人觉得亲切,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你不解释一下吗?”


    感受到她话里的冷漠,宛新冬火气瞬间冒了上来,“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


    “所以你是承认了?堂堂宛氏的总裁在外面包养情妇还搞出了个私生子,我妈她知道吗?”


    唐菱许是不知情,她平时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但绝不会允许自己遭受这样的羞辱,这一点宛意有信心,不争不抢是因为她不需要,而不是没有原则和底线。


    “这是你弟弟,不是什么私生子,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会这么难听?”


    “是不是要我提醒你,我妈只生过我一个。”


    宛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不是公众人物,没有所谓的包袱,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争执的声音吸引路人的驻足,助理想将她赶开,手还没碰到,唐淮猛推了他一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你们小姐,你有什么资格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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