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总,这……”


    严黎心知失职,替自己捏了把冷汗,楼霁初用眼神表示没关系,有人偏要不讲礼数,他不可能每次都拦得住,眼前这位至少从表面看来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不会有什么威胁。


    宛意同样娇小玲珑,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身上有一股坚韧的力量,悬在半空的手纤细白净,楼霁初就这么瞧着,仿佛是在看她,实则又不是在看她,他想得很远,对比起来宛意每一处都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


    又或许是因为对她的喜欢有了滤镜,不需要怎么打扮,就只是站在那,他也觉得很好看。


    说起这个他想起还没恢复的时候曾送过她一个结婚戒指,之后几乎没见她戴过,宛意当时给出的原因是不方便,和他有关的事她都亲力亲为,现在虽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她也跟他拉开了距离,要再让她戴上难上加难。


    视线仿佛有了温度,苏诗菡的手烫得慌,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她收回手不是,不收回手也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两下头发掩饰尴尬。


    严秘书对她正好有气,当初还在替宛意抱不平的他此刻和自家老板一样,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警惕地守在一侧防止她再凑上来,苏诗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抱歉,我不认识你。”


    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她不肯罢休,试图唤起他的回忆,“那天方之槐方总也在,您太太还和方总聊了聊。”


    这个名字精准地踩到了楼霁初的雷点上,严黎好歹跟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情绪能有基本的判断,他眼睛眯了眯,从脑海中找出那么点印象,终于开始正视她,


    “你是他女朋友?”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之前是方总的秘书,现在已经离职了。”


    这误会就大了,苏诗菡倒希望是这样,可方之槐像块木头似的压根不买账,否则她也不会临时决定转移攻略目标。


    楼霁初心不在焉地点头,她是什么身份他不关心,那天对他来说并不是好的回忆,现在他既然已经清醒,就不会再让方之槐靠近宛意一步。


    对方目前仍是单身,也就是说很可能还没对宛意死心,这算得上个坏消息。


    保镖将车库里的另一辆车开了过来,楼霁初低头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转身就要上车,这和苏诗菡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立马往前迈了一步再次叫住他,“楼总!”


    激动之下她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尖锐,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勉强地笑笑,“抱歉,我今天不小心刮了你的车,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商量一下赔偿的问题?”


    “我请你吃个饭吧,给你添麻烦了,你有事的话可以等你下次有空的时候,我都没问题。”


    一番话听起来十分诚恳,楼霁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严黎上前处理,像一堵墙似的一动不动,苏诗菡眼睁睁地看着他关上车门,凭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的,不免心急,


    “你让开啊!”


    严黎脸上是公式化的笑容,从兜里掏出名片,


    “这位小姐,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现在我这边的建议是您尽快联系保险公司,方便后续的赔付流程。”


    态度说不上客气,交警已经赶了过来在查看现场,苏诗菡脑子有点蒙,她在方之槐那很不顺利,偶然认出楼霁初的车,脑子一热撞了上去,对于后果她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


    苏家的家境对于普通人来说算得上七位数,她撞的时候没收住力气,就算是把她的车卖了都不一定够赔。


    以为像楼霁初这种有钱人,看她一个女孩子不说爽快地放她走,至少能少付一点,不会这么公事公办,现实亲手戳破了她的幻想。


    没说上几句话不说,保险赔付完自己可能还要填上一大笔钱,苏诗菡被迫吸了一大口汽车尾气,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可以说是欲哭无泪。


    在位于道路另一个方向、隔绝外界干扰的录音室里,一颗晶莹的泪珠自宛意眼角滑落,她戴着耳麦正在配一场和父母争吵的戏,女三号是个十分讨喜的角色,善良又通情理,是家长和老师眼中的乖乖女、朋友们的开心果,即便是再乐观的人,也偶尔会有闹情绪的时候。


    有位远房亲戚的孩子来家里借住一段时间,热心肠的爸妈对其无微不至,无形中忽视了她,这场戏正是她在感情不顺后向父母倾诉委屈,女三号属于活泼可爱型,宛意则将那股灵动劲拿捏得刚刚好,等从录音室里出来,她的眼眶还是红的。


    要将自己代入角色,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现实生活中的父母和剧中截然相反,不是不够关心她,而是压根够不上这两个字,没有亲身经历,她需要努力揣摩和猜测人物的心境。


    离婚进行到了哪一步不得而知,上次和唐淮联系说在拟定财产分割合同,唐菱和宛新冬结婚前没做过公证,唐菱也算是陪着他见证了宛氏这么多年的荣辱兴衰,一步步走到今天,就像互相牵绕的藤蔓,很难理清楚。


    在等电梯等途中,宛意看着自己的脚尖叹了口气,“叮”的一声,轻佻的口哨声随之响起,她不耐地抬眼,和唐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浑身没骨头一般靠着电梯壁,像个痞子似的,看见她立马收起不正经,关切道:“你哭什么?是不是楼霁初做了什么?”


    “不是,刚刚在工作,很快就好了。”


    宛意走进电梯,她比唐淮矮了一个头,得抬头看他,语气懒洋洋的,“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我的司机告诉你我在这工作?”


    “你怎么知道?”


    “……”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项,借用别人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她刚嘱咐过别告诉楼霁初,却没防住唐淮,如果前者有心去查,她也瞒不住。


    “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绝对想不到。”


    “能有什么好消息?”


    寒风无孔不入,没走到门口就感受到了阵阵寒意,宛意缩了缩脖子,显然对他说的话提不起兴趣。


    “你爸妈可能不会离婚了。”


    “为什么?”唐菱不可能让步,她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动摇她的决定。


    “那孩子不是姐夫的,要说这事还多亏你男人,反正我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谁知道我姐夫聪明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被一个女人给骗了。”


    “他做什么了?”


    ”你说谁?你爸还是你男人。”


    唐淮不看路,差点撞上旋转门的玻璃,宛意拉了他一把,让他的脸幸免于难,才回道:“当然是楼霁初。”


    称呼上的差异昭示着她的态度,唐淮一想她不知道也正常,兴许是楼霁初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也不清楚,反正亲子鉴定显示姐夫和那孩子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查出来的肯定不会有错,你得相信他。”


    “怎么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你不惊讶吗?”


    宛意将迎风飞舞的头发拨到耳后,站在台阶上望着仿佛被大片的橘色晕染过的天空,半晌望向他,眸光清冷,


    “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难道你觉得他们因为私生子的事是个乌龙而打消了结婚的念头,这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那个女人和孩子,当时我爸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淮沉默了,他一收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告诉她,没想那么多。


    “走吧。”


    “去哪?”


    “你说去哪?难道你不是来送我回去的?”


    唐淮好似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噢对,我看到你家司机把车停在那边。”


    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和来时的兴奋完全不同,宛意觉得好笑,“你怎么回事?看上去比我还难过。”


    “不是,”他难得不见平时的纨绔,第一次有了长辈的感觉,行事作风又像个小孩似的冒冒失失,“我只是想着如果他们不离婚的话,也许对你来说会好一点。”


    宛意眼中的笑像刹那消逝的烟花,渐渐沉寂,望向窗外,轻声道:“没事,都一样。”


    她不是三岁孩童,已经过了要围在父母腿边撒娇的年纪,离不离婚对她而言没什么影响,比起貌合神离,早些分开反倒更干脆。


    因为距离相对更近,车先开到了宛意家楼下,她看到唐淮比她先一步下车,问道:“你不回家吗?”


    “我上去坐坐。”


    他看上去神游天外,去找她的时候连司机都没带,可见是想第一时间和她分享,宛意暂时收留一下他也未尝不可,正好没人陪她一起吃饭。


    等她如往常一般打开门,才发现今天家里分外地热闹,楼霁初见她到了,直接站起身,“阿意。”


    在场的另一个男人宛意差点没有认出来,宛新冬头发白了一片,面色灰败,已显老态,在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之后,这么多年第一次对女儿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回来了。”


    她竟然品出一丝讨好和无措,也是,顶着全世界的反对都要和对方在一起,失而复得的喜悦掩盖了一切,到头来发现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要是她她也直不起腰杆。


    楼霁初过来揽住她的肩,最近他想她想得发疯,终于有了肢体接触,总有脚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触及她疑惑的视线,假装镇定地道:


    “去那边坐。”


    “不用,”宛意拂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回头看向小舅舅,往沙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怎么回事?”


    唐淮仿佛如梦初醒,怕她误会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呃,我忘了跟你说……”


    “我妈也来了?”


    宛意四处张望,没看见唐菱的身影,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门口地毯上除了她的靴子,也没再见到其他女式鞋。


    “妈不在这里。”楼霁初被袖口挡去一部分的手不停地摩挲,回味着方才的触感。


    “我姐说她不过来,还说……”


    唐淮刚和唐菱通完电话,她正在和姐妹一起喝茶聊天,对于他的打扰多有不耐,说不上几句直接挂断。


    “说什么?”


    “说财产分配她没什么问题,要是有时间的话让……早些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现在唐淮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宛新冬,看来自家外甥女想得不错,他姐没有打消离婚的念头,既然认为宛意先前说得有理,他无条件支持唐菱的决定,毕竟宛新冬当时维护外人的模样,足以证明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宛意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像个冷漠的看客,发觉没热闹可看便也不想多作停留,


    “我妈说的话都听到了?要是没事的话就走吧。”


    她边说边将大衣脱下来,当其他人都不存在,把往上缩的袖子捋了捋,略紧绷的神色表现出她的心情并不好,唐淮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闻到了引火线被点燃的味道。


    “阿意,”宛新冬叫住她,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能不能帮我劝劝你妈?”


    “劝她什么?”


    “不要离婚。”


    宛意闭了闭眼,慢慢地嘴角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


    “你这是被那个女人和所谓的儿子伤透了心,来找我们求安慰来了?”


    她说话这么不客气,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在此之前她强硬的态度已可窥见一角,但那是建立在误会没解开的基础上,现在得知私生子不存在,她并没有因此对宛新冬和颜悦色。


    在某些时刻,宛意像极了唐菱,后者碍于体面不愿争执,直接用行动表露态度,她则更为无所顾忌,张扬又肆意。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她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女还不够,为了外人跟自家人撕破脸皮,甚至还想打我骂我,现在发现是场闹剧,就想让我们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条件地接纳你,凭什么?”


    “再说你是真心忏悔吗?你不过是觉得自己被辜负,直到摔进坑里才幡然悔悟,放不下你的公司和在外人面前的体面,才想着要来求和,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于我而言却未必,我为什么要迁就你的想法?”


    一张小嘴喋喋不休,连珠炮似的吐露着无情的话语,宛新冬脸色发青,就快要挂不住,楼霁初见状往宛意身边挪了挪,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希望宛新冬能识相一点,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岳父,但他决不允许他对宛意做什么,上次是他不在,现在他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


    况且宛意语气虽冲,说的话却没有任何不对,本来就是宛新冬有错在先。


    “这就受不了了?你早该预料到这种结果。”


    “我好歹是你的父亲,你应该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别,这话我可不认,我不做垃圾回收,慢走不送。”


    “好,好得很,”宛新冬瞪着她,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她没见他这么失态过,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她油盐不进还不好说,被人捧了那么多年,女婿还在现场,他存有一丝理智,很快收拾好情绪离开。


    临别前不忘扔下一句狠话,“既然这样,我希望你和你妈不要怪我。”


    宛意面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另外两个男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像是生怕她想不开,唐淮确定她不至于失控,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阿意,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姐也是,好像早就知道似的。”


    唐菱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但她确实说不上意外,


    “单论长相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是他会被冲昏头,相信那是那个女人给他生的儿子。”


    从见到小男孩的第一眼,宛意就有将他们放在一起对比过,小男孩长得不是很像房清,但至少有那么点神韵在,和宛新冬则是八杆子打不着。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轻易地信了,对家庭不管不顾,草率地做了决定。”


    在这种局面下,真相是什么无关紧要,这也是为什么她虽然心下猜测,却没叫人去查的原因,用一纸亲子鉴定书将人挽回,根本没那个必要。


    宛意还有另一个原因没说出口,她之所以能保持冷静,是因为同样的事在她穿书前也发生过,此刻不过是情景重演,她爸将初恋和“儿子”带上门,闹得家宅不宁,最后真相是由他自己发现,比被别人掀开来的冲击还要大。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妈妈和唐菱对这件事的态度,前者一心一意想要当好豪门太太,对其他事漠不关心,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态度更冷淡了些,却没到要离婚的地步。


    她作为晚辈自然不好说什么,今天终于有机会将想法说出来,带着积蓄已久的怨气。


    “我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下次吧。”


    说完状似无意地看了楼霁初一眼,不等他有所反应就回了主卧,房门再次被敲响是五分钟之后的事,他进来倚着门看她,宛意正在对着镜子卸妆,头也不回地道:


    “小舅舅走了?”


    “嗯,我让司机送他回去了。”


    这是她这几天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楼霁初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抱歉,今天是我自作主张,他直接来了公司,所以我……”


    “没事,该来的总会来,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你刚刚……就不怕他对你和妈做些什么吗?”


    “不至于,”宛新冬没卑劣到那种地步,不会真的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宛意从镜子中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这问题不像是他的风格,不过她很快问:“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情况发生吗?”


    “不会。”楼霁初一激灵,想也不想就回答,不明白宛意这么说的用意,但他很喜欢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阿意。”


    “怎么了?等会,我洗把脸。”


    她打开水龙头,将脸上的卸妆油冲洗干净,水声哗啦啦,一如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即便卸了妆,她的脸仍然十分水灵,抽了张洗脸巾将水珠擦干净,眉毛和眼睫根根分明,理所当然道:


    “就是说,我以前护了你那么多次,你帮我一次也没什么吧?”


    “……”


    楼霁初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回答是或不是他都觉得不对劲,她是在做交换,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我说的不对吗?”


    她边说边将为了减少不方便戴上的束发带摘下,闲聊似的提起楼霁初最不想触及的话题,“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等爸妈的事情解决了就……”


    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语气带着怒意,“不能不离婚吗?”


    终于将憋了这么久的话倾泻而出,他最近一直在想,越想越不甘心,“我们就这样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宛意看着他,大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清泉,没有别的情绪,“不行。”


    “为什么?”楼霁初无法理解,“我和宛总不一样,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私生子更是无稽之谈,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先前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你不能这样就放弃我,这对我不公平,况且我可以跟你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以后我有什么都和你说,好不好?”


    他的语气渐渐软和下来,宛意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迷惑,


    “你为什么不同意离婚呢?你又没有多喜欢我,如果你是怕公司受到影响的话,我们可以推迟公布,一年或者两年都行。”


    楼霁初正想解释自己没有不喜欢她,就被她的下一句话触怒,“而且我喜欢的也不是你这种类型。”


    “你还真是贴心。”他阴阳怪气地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喜欢方之槐那样的?还是说那个……”


    “小傻子”没来得及说出口,宛意开始挣扎起来,他这话倒是像在怀疑她和别人有什么,


    “你有病?有病就去治,别在我这发疯。”


    楼霁初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他快气炸了,又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难道不是吗?我看他就很喜欢你,到现在还会每天准时准点给你送花,今天送的什么来着?噢对,好像是卡布奇诺玫瑰,就那么几朵,连我送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那么寒酸你都受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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