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在不经意间被解开,又没有完全解开,宛意依旧想不到他有什么隐瞒她的必要,值得他费尽心思演一场戏。


    不知不觉间楼霁初走到了她面前,眼里带着殷切的光,宛意还在思考,他没想过她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他,有其他人帮他说说话也不错,状似轻松地道:


    “走吧,去吃饭。”


    “嗯。”


    距离上次见楼谷风已经过去了小两个月,时间间隔稍长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变化,他的头发变成了全白,精气神也没有之前的足,让他看上去少了商人的精明算计,多了长辈的慈祥包容。


    傅娴也显得比平日拘谨许多,大概是因为楼霁初恢复的缘故,她的姿态不像一个母亲,小心翼翼的程度简直比佣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楼霁初显然不喜欢她这样,可能是因为以前劝说无果,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多说什么,宛意倒是从他和楼谷风的相处中发现了异常,外人都说这对爷孙感情好,真实情况虽不尽然,但她还是敏锐地从尊敬之外,察觉到了抵触。


    家庭决定她不需要察言观色低声下气,但宛意从小就喜欢观察别人的每个举动以及微表情,从而去揣摩她们的心思,起初是因为交不到朋友而无聊,后来则误打误撞为自己的事业添了一把助力,帮助她又快又准地抓住角色的精髓。


    联想到楼霁初先前阻止她去拜访爷爷,那时刚好是楼谷凡出事不久,她猜测可能与这件事有关,一番心理活动无人知晓,宛意只想当个沉默的看客,直到她猝不及防成了话题的中心。


    今天的晚餐只有他们五个人,难得没有外人在,虽然觉得清净,但在这样一幢典雅古朴的别墅里,不免感到一丝冷清,尤其是人年纪大了,总想着要多些人热闹热闹,要是有儿孙承欢膝下,那再好不过。


    和自己的亲兄弟断绝关系后,加上病痛缠身,楼谷风越发觉得寂寞,幸好楼霁初身体康复,这么大的家业后继有人,这会他看孙子和孙媳,怎么看怎么满意,


    “阿意。”


    宛意放下筷子看向他,“爷爷,怎么了?”


    “没事,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她再度将碗筷拿了起来,总觉得楼谷风有别的话要说,“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最忙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手头上的工作应该到这周周末就能结束。”


    楼谷风点点头,他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你也别太拼了,正是该玩的时候,没事多和朋友一起约着出去,赚钱的事交给霁初就行。”


    宛意算是半个演员,该做的表面工夫她不会落下,乖巧地点头,“我会的。”


    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楼霁初默默吃起了醋,他倒能猜到爷爷想说什么,此刻他更在乎的是她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乖顺过,更像个行走的炮仗,一点就炸。


    凡事考虑得全面是楼谷风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意识到宛意回国不久,可能在国内没什么朋友,站在长辈的角度关心道:


    “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孙女跟你年纪差不多,也刚从国外回来,下次有机会让你们见一见,兴许会有共同话题。”


    “好啊,谢谢爷爷。”


    交谈顺理成章地过渡,楼谷风看宛意的身形仿佛比先前更瘦弱,想必和他想的不一样,又问:“你们最近有没有打算备孕?”


    这话就让宛意不那么开心了,又或是说在场所有人,除了楼湉不会倒戈外,其他人都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楼霁初的态度虽然不明确,可孩子又不用他来生,反对的可能性不大。


    连傅娴也眼含期待地看着她,“早生了好,现在正年轻,身体恢复得也快。”


    楼湉倒是想说点什么,问题是这话是她爸先提起,她一个做女儿的不好公开打她爸的脸,楼谷风可能看出了宛意的迟疑,笑了笑缓解当下的气氛,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霁初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你们感情又这么好,心里高兴,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我们楼家现在小辈只有霁初一个,还是单薄了些。”


    ……其实养老院比家里热闹多了,真的。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宛意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没有说出来,后面爷爷说了什么被她下意识忽略,以为她年纪小贪玩不想生,楼谷风倒是能理解,便问起了楼霁初的意见,


    “霁初觉得呢?”


    宛意偏头和楼霁初对视了一眼,相信他不会不懂她的意思,楼霁初咬咬牙选择视而不见,


    “我都听阿意的。”


    “……”


    问题再次被抛了回来,这下宛意得一个人处理眼下的局面,她心里有种植物疯长,将楼霁初骂了个狗血淋头,生育的苦不用他来经受,说得倒是轻松。


    楼霁初看她脸色变差,知道自己是将人得罪了,但他不后悔,她对怀孕的抵触态度被他解读为是因为讨厌他,破碎的自尊心促使他受情绪的驱使,但他也不完全是在说气话,能和自己爱的人有一个孩子,对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


    宛意皮笑肉不笑,她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有自己的小脾气,“我考虑一下。”


    怀孕这事确实不是闹着玩的,但她的态度被部分人理解为了肯定,傅娴谈到这种话题明显积极了些,除了血缘因素,或许在这个家里只有和小孩子一起相处,才能让她觉得更自在,


    “那我有时间得好好和亲家母商量一下,阿意怀孕可是我们两家的头等大事,早有准备孕期也能少吃点苦。”


    “等生完孩子你们再过二人世界也不迟,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带,有了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有底气一些。”


    这话不像是在说宛意,倒更像是傅娴自己的真实写照,只不过聊了一下备孕,她说得倒更像是她已经怀上了快要生产。


    她年纪小,不代表她容易骗,他们这样的家庭养小孩确实要容易很多,但要想养好,始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生完了才是各种鸡毛蒜皮的开始。


    楼湉实在是听不下去,按她嫂子的说法,那她这个未婚未育的女人是不是不用活了?


    “管好你自己。”


    姑姑说的话总能切中要害,宛意在心里默默表示赞同,虽然傅娴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是她是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将意见强加到她身上。


    很多时候打着“为你好”的幌子,不过是自私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在小辈面前被这样说,傅娴无奈又尴尬,许是想到要和唐菱商量宛意怀孕的事,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或许是说到兴头上忘了把握分寸,


    “最近亲家母还好吗?”


    “妈指的是哪方面?”


    “亲家公那个孩子……”


    楼霁初沉声打断,“妈。”


    只一个字,傅娴讪讪地收回未说完的话,饭桌上随之而来的是尴尬的沉默,默契地选择回避的话头被傅娴提了出来,其他人不提起自然是因为不重要,哪怕出于利益考虑,真有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点问题宛新冬有能力解决。


    “没有的事,前一阵应该已经出声明辟谣了。”


    别的先不提,私生子这一事确实不存在,她没有继续关注,但想必舆论已经被压了下来,宛氏公关部这点本身还是有的。


    “噢噢,那就好,妈的消息更新得太不及时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傅娴显得有些惶恐,恰巧宛意低下头看手机消息,这一茬被默默地揭过,楼霁初怕她因为这事不开心,一直观察着她,从家里出来后道:


    “阿意,妈她说话就那样,你别生气。”


    “我知道,”宛意的表情显得十分惊奇,“你还会关心我生不生气?”


    楼霁初觉得她话里有话,理所当然道:


    “当然,我很在乎你的想法。”


    “确实挺在乎的,在乎到把所有的问题都扔给我,也是,你只需要动动嘴就能给楼家多添几个后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谁不会?”


    “对了,我看你背信弃义的事做得也挺顺手,最让我生气的人不就是你吗?”


    楼霁初明白自己让她落入了尴尬的处境,有小脾气也正常,因此什么刺激她的话都没说,而是安抚道:


    “我给你道歉,外面天气冷,先上车,等会别感冒了。”


    宛意看着他就来气,对司机吩咐说:“师傅,麻烦等会到春阳路给我放下来。”


    “你去春阳路做什么?”他的疑惑转为肯定,“我陪你一起。”


    “不用,我约了朋友。”


    不好随便质疑她,楼霁初只能自己猜测,“哪个朋友?你经纪人的妹妹?”


    “嗯。”


    姚安安晚饭时给她发了消息,宛意正烦闷着,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除了对安全的考虑外,楼霁初有些吃味,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可以等下次吗?难得有时间,要不你陪陪我?”


    “陪你干什么?”她的讶异表明她很不理解,“你先前不是也没陪我吗?”


    车已经开到了春阳路附近,宛意不带一丝犹豫地下车,“有事打电话。”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楼霁初在心里想了许多种说辞想将人留下,但他也清楚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要是放在从前也许还管用,今天刚将人得罪,她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知道了。”


    宛意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留楼霁初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车内,生出一股老父亲的心酸,心里空落落的。


    司机看他盯着窗外久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通过后视镜问:“先生,您直接回家吗?”


    霓虹灯望久了有些刺眼,楼霁初收回视线,不得已独自回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家,


    “嗯,回去吧。”


    宛意刚脱离了压抑的氛围,就像从铁笼里放出来的鸟,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姚安安已经在广场中央的雕塑下等她,她根据发来的照片找到位置,小跑过去,“安安。”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刚从开了暖气的房间里出来,宛意的脸有些红,开心的事没有,糟心的事反倒一大堆,不想说出来破坏气氛,“没有,就是怕你等急了。”


    “不会,我也刚到,这边你来过吗?要不我先带你逛一逛?”


    宛意没什么异议,她更多是想出来放松一下,做什么都可以,“好啊。”


    对年轻人来说,此刻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论是街边卖小吃的小商小贩,还是商场里拥挤的人潮,无不昭示了这一点,附近坐落着各种网红打卡地,酒吧、特色美食、古着店应有尽有,随处可见一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笑声爽朗,肆意欢畅。


    姚安安其实也没来过,她是被同学推荐的,他们太忙了抽不出空,猜想宛意应该和她差不多,才想着叫上她一起。


    宛意被她拉进了一个面积很大的电玩城,里面除了音乐声外,还充斥着各种按键和尖叫声,姚安安纯粹是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氛围吸引,旁观了一会便去排队兑换了一大盒游戏币,


    “我们一起玩吧,先玩点什么好呢?”


    姚安安将一枚游戏币拿在手里,往上抛又稳稳接住,眼睛四处瞄着,刚刚她们看的游戏机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有好些人在排队,她眼尖地看到抓娃娃机的区域空出来一个,连忙凑了过去。


    “你喜欢哪个?我给你抓。”


    “我都行。”


    发觉她好像没有多兴奋,姚安安突然看向她,狡黠地眯了眯眼睛,“你不会是没玩过吧?”


    “今天是第一次,”宛意出国前电玩城没有这么多花样,她经过时会望一眼,却从没想过要进去玩,出国后更不用说,“你以前经常来?”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这地方小情侣才会常来。”


    上大学前她忙着训练,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边说着,有个男生牵着女朋友的手走过,怀里战利品丰盛,都快要抱不住,姚安安侧了侧身体给他们让出通道,用眼神示意宛意她说的话没错。


    “我给你抓那只兔子,粉粉嫩嫩还挺可爱的。”


    姚安安投了三个币,摇动操作杆,宛意就在一旁看着,等位置移动得差不多了,她按下按钮,第一次体验带着没来由的兴奋,娃娃摇摇晃晃地升到空中,还没到出口位置,爪子一松就掉了下来。


    “这也太松了吧,有几个人能夹出来?”


    吐槽归吐槽,也就为了图个开心,姚安安继续投币,边玩边聊道:


    “刚刚是楼总送你来的吗?话说你这么晚被我叫出来,他不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


    “还没和好呐?”姚安安用肩膀碰了碰她,将游戏币都塞到她手里,“你来抓,我太废了,简直是个娃娃机黑洞。”


    可能是运气问题,宛意一试即中,一分钟后就将娃娃拿到了手里,


    “你也太厉害了吧,首战告捷,还挺有纪念意义的,以后等你生了女儿,可以留着给她玩。”


    “不用,”宛意看出她很喜欢,直接递给了她,“送给你吧,孩子什么的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人都有逆反心理,宛意刚被催生,“孩子”这两个字她听都不想听,至少短时间内没有要当妈的想法,更别提对象是楼霁初。


    姚安安本来想说可以先收着等以后再说,拿到手里毛茸茸的有些舍不得放手,说实话做工并不好,大街上随便买的都比她好看,但她就是看上了这一个,


    “可这是你抓到的,我拿着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游戏币都是你出的钱,前面那么多次没抓到,店家总会让你抓到一次,我也就是凑巧而已。”


    “谢谢阿意,我就不客气了。”


    她喜滋滋地将兔子玩偶装进随身带的小包里,接下来她们又将其他感兴趣的项目玩了个遍,把游戏币用光才出来,背后出了一身汗,经过一家酒吧时被里面的歌声吸引,姚安安提议说:


    “要不进去喝点?”


    “可以。”


    服务生过来指引她们落座,这会歌手唱的歌已经从方才的摇滚变成了纯音乐,配上头顶的灯,酒杯碰撞的声音莫名好听,慵懒而有格调。


    “你几点回家?”


    “什么?”


    “我说,你几点回家?”姚安安又重复了一遍,她们坐的位置离音响有些近,需要凑到耳朵边大声说话才能听清。


    “你呢?”


    “我不回去了,宿舍等会就要关门,我在这附近找个酒店住。”


    “要不我和你一起?”


    “你认真的?”姚安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是因为没人管才任性,你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那就让他等着,”宛意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你出来住你姐不管你?”


    “她哪知道,工作忙着呢,我都上大学了,这点自由还是有的,又不是在外面鬼混。”


    服务生将她们点的饮料和酒盛了上来,宛意捧着一杯柠檬水在喝,有人过来问姚安安要微信,是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帅哥,看上去还有些局促,她拿着吸管在杯中搅拌着,一副看戏的表情。


    没人问她要她也不失望,刚好乐得清闲,姚安安爽快地给了联系方式,对上宛意玩味的目光,


    “送上门来的帅哥,不要白不要。”


    她解释完,往宛意身侧看了一眼,表情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调侃道:“喏,你的桃花也来了。”


    宛意挑了挑眉,还没回头,耳边响起一声英文的问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男人就站在她斜后方,见她转过脸来,眼睛亮了亮,看表情和神态,像是一早就认识她。


    对方是标准西方人的长相,不过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帅很多,身高目测和楼霁初相差无几,打扮休闲却难掩气质,最重要的事他的眼神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不会让她觉得膈应。


    宛意压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男人见她好像把自己忘了个彻底,略微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就打起精神向她做自我介绍,中文也说得很顺口。


    眼前的人叫rren,是个中法混血,中文名宛意没听清,略微有些拗口,是原主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朋友。


    “抱歉,我最近遇到的事情有点多,脑子也比较乱,一时没反应过来。”宛意向他介绍姚安安,“这是我妹妹。”


    rren绅士地和姚安安握了握手,大方地回道:“没关系,出来玩就多放松一下,今天我请你。”


    宛意拒绝了他的好意,rren遗憾地说:“好吧,那就等下次。”


    交谈中宛意得知他父母打算回国定居,正在一步步地将家族的事业重心转移到国内,不过根据这些对话她没发现原主和他有什么交集,直到他提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方没和你一起来?”


    “他……我们已经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姚安安听见有八卦眼睛都亮了亮,碍于有外人在只能先忍住好奇,目光在他们俩中间转悠。


    “sorry,我不知道。”


    宛意耸耸肩表示不介意,rren本来就早一年毕业,不清楚这些内情也很正常,聊了一会有人过来叫他,


    “那我先走了,拜拜。”


    送走了rren,姚安安凑过来打听他口中的方是谁,宛意便和她简单说了下,她不认识方之槐,但也在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不比姚安安的情绪激动,可能是气氛太过安逸,宛意莫名觉得有些困。


    这个点同样困的不止她一个人,楼霁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将近11点半,宛意还没回来,他突然有些心慌,电话倒是很快被接通。


    宛意刚到酒店把包放下,姚安安先进浴室洗澡,“喂?”


    “怎么还不回来?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你自己睡吧,我今晚不回来了,”楼霁初听见这个消息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还没说什么,姚安安不小心将浴巾掉到了地上,让宛意再找酒店拿一条,“我先给她拿毛巾,不跟你说了。”


    “嘟——嘟——”


    客厅里没开灯,电视的光很刺眼,楼霁初穿着一身睡衣,莫名觉得他就像等丈夫回家的妻子,连宛意说的话都和渣男丈夫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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