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他薄唇轻启,不耐地吐露出一个字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柜子上,拿着那一板药片发愣,像是要把它盯出洞来,铝箔包装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里。


    “你刚用我手机了?”


    锁屏被打开,退回了应用界面,光映照在玻璃花瓶上,宛意没有关心他傻站着在干什么,而是问道。


    “刚刚有人跟你打电话。”


    “谁啊?”他的声音喜怒不辩,宛意没察觉出异常,而是打开通话记录界面,是个陌生号码,她记性不如楼霁初好,压根没有半点印象。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还问你干什么?我有病?”


    不认为没营养的对话有持续下去的必要,宛意转身就要走,楼霁初尚存一丝理智,她或许是真的不清楚,更何况这也不是重点,


    “好,那你说这是什么?”


    白色的药片被塑料包裹着十分醒目,她轻舔了一下嘴唇,这些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答反问:“你在哪找到的?”


    “柜子底下。”


    “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呢,害我又要买。”


    宛意将药从他手里拿走,翻转着把玩了一下,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像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心脏像是插进了一把带着倒刺的刀,不断地翻搅,痛苦的感觉才刚刚开始滋生泛滥,她的话无异于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的确曾看到过她好几次在吃着什么,每次都被她敷衍过去,现在看来她不止吃过一次避孕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


    幸好他爱惜她的身体,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都有戴套,应当不至于造成太大的损伤。


    宛意轻飘飘的语气,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数日以来被冷待的委屈和不满,以及她对怀孕极端抗拒的态度,楼霁初被迫得出一个不那么理智的结论,她对有他的孩子真是厌恶到了极点。


    “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药?”


    他拉扯住她的衣角,很快又松开。


    “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宛意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和他对视,似乎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解,语气平稳寡淡,仿佛一张白纸,搜寻不到半点痕迹。


    “那你就没有要解释的?”


    “你想听我解释什么?事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买了避孕药,把它吃进了肚子里,为了方便吞咽一般都会配上一杯温水,怎么,还需要我把避孕药的原理和你说一遍?”


    她在气人方面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也是才意识到她算不上大度,甚至有些斤斤计较,看着楼霁初生气会有一丝报复的快感,谁让他之前那样践踏她的真心。


    “就那么不想有我的孩子?吃避孕药也没关系?”


    毫无疑问怒火会吞噬人的理智,让楼霁初忘却一切前因后果,只将这一句话反复进行咀嚼,从发生关系开始,她次次提醒他做好措施,他也如约照做,可是她竟然还会吃避孕药,可见连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想承担。


    她早就做好了要离开他的准备,在抽身时清醒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只有他一直沉浸在她编织的美梦中不愿醒来,直到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凭什么他那么爱她,最后只能得到一个这样的结果,而她就能毫发无损地置身事外?


    瞥到他紧攥的拳头,宛意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是啊,答案还用我说吗?”


    觉得他这怒火毫无来由,她忍不住又道:“不然呢?那时候你什么情况你不清楚?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我到时候又生个小的,你这是想累死谁?”


    “你给我清醒一点,当时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要孩子,你三爷爷一家巴不得你一辈子就这么傻下去好争财产,你有把握保护好他吗?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宛意都快要气死了,她明明处处为他着想,楼霁初就像魔怔了似还反咬一口,可见他们的认知水平压根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行,那我们现在生。”


    “???”


    宛意的身体瞬间悬空,幸好她下意识地扒住了柜子,暂时能拖延一下时间,“你放我下来!医院检查结果是不是有问题,我看你脑子根本就没好,有病早点治!”


    挣扎中她胡乱挥舞的手拍落了花瓶,瞬间摔得粉碎,里面的积木玫瑰同样散落一地,已经有些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楼霁初干脆将她扔到沙发上,她那点力气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不远处的积木城堡已经在昨天搭建完毕,草坪、飞机场、游泳池应有尽有,两个积木小人带着他们的狗在花园里享受下午茶,一派闲和宁静,而数步之外的楼霁初和宛意此刻是鸡飞狗跳、剑拔弩张。


    昨天搭积木时他想了很多,作为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服个软也没什么,和他要守护的爱情相比,他一直以来那点所谓的自尊心简直不值一提,再说也没必要计较得那么清楚,让她知道他离不开她、是因为怕她放弃他才迟迟不肯袒露事实,哪怕只能激起她一点微薄的同情和愧疚,那他也认了。


    理想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他三言两语被她气得跳脚,在商场上的云淡风轻在她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自从和她摊牌以来,感情不顺处处受阻不说,宛意比磐石还要坚硬的心让他沮丧而又不解。


    既然他不好过,她也别想全身而退,哪怕宛意略尖锐的指甲将他的背划破,楼霁初也丝毫不为所动,目的性极强地扯坏她的衣服,所过之处留下猩红刺眼的痕迹。


    “楼霁初,你混蛋!”


    “嗯,我混蛋,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如果……也许会更好看。”


    他说得含糊,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话语伴随着明显的“撕拉”一声,宛意的心也凉了半截。


    不是不知道他的做法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习惯和她亲密,熟悉她的一切,想要她这辈子,每个部分都永远属于自己。


    “你知道吗?刚刚给你打电话的人是方之槐,他想要靠近你,简直是在做梦,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


    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身上,宛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屈服,顶多是有几乎被扒光的羞耻。


    “是,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你只喜欢那个傻子。”


    他的动作越来越粗鲁,不小心将她的皮肤弄红一块,看起来额外刺目,他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厌恶的眼神,咬了咬牙逼迫自己不去在意。


    身下的人渐渐平息了挣扎,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觉得不对劲,偏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眼里没有泪水,却额外地亮,刺得他心头一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猛地退开。


    宛意是遇强则强的性格,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痛哭,反正也睡过那么多次了,只是觉得他未免太过不讲道理,


    “滚。”


    这个字从宛意嘴里说出来,楼霁初已经没了那会对方之槐的嚣张气焰,像是被针扎过的气球,再也强硬不起来,宛意确实没亏什么,楼霁初脖子和肩膀上都多了两道牙印,看出来是用了力气,有些渗人,


    “抱歉,你好好休息,我……我冷静一下。”


    他手脚并用,几乎是顺拐着走到一旁,宛意躺在沙发上紧盯着天花板的吊灯,终于被刺得受不住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艳丽的光斑,不想和他待在同一空间里,硬撑着回到房间,随手扯了点被子盖住身体,仿佛累极了,蒙头就睡。


    楼霁初在门口待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其他动静,他一步步走到阳台上,像被抽干了力气,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他实在是太冲动了。


    不生就不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对孩子没那么喜欢,只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留住她。


    不过现在既然她不愿意,只会让她越来越厌恶,那就算了吧,他问严秘书要了医生的电话,仔细咨询了一下避孕药的危害,没他想的那么严重,不过总归对身体不好,这玩意不能多吃。


    这一晚灯亮了一整夜,宛意就这昨晚的姿势熟睡,楼霁初则半躺在沙发上,背后靠着几个抱枕,仔细看去两人身上都有伤口,连同地上的狼藉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些什么。


    宛意醒来时被吊灯晃得睁不开眼,缓了好一会才进浴室冲澡,时间太早夏姨还没过来,以为楼霁初已经离开了,具体去哪她并不关心,走出房间想去沙发上坐坐,猝不及防有人扑了上来,背后贴上一个滚烫的身体。


    嗓音沙哑,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刺着她的头皮,手腕上她抓出来的伤口没得到及时的处理,宛意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从这些细节都能想象到他的颓废,


    “对不起。”


    “……”


    楼霁初前后态度差异之大,将“能屈能伸”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和昨晚情绪失控的他不是同一个人,他认错认得这么干脆是她没想到的,和他近来的作风很不相符。


    宛意很轻易地将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挪开,他身上的温度烫得不正常,想伸手摸一摸他的额头,手停在了半空中,只因他又将她抱了个满怀。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她稍稍偏头就能看到他脖子上骇人的牙印,渗出的血迹已经结了痂,因此对他这一番听上去“悔不当初”的言论,还有些心虚,毕竟她也不是占理的那一方,真计较起来两个人半斤八两。


    “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的脸贴着她的,宛意觉得有如火烧,虽然家里相对来说比较暖和,但穿着件单薄的毛衣在客厅里坐一夜,不生病才怪,八成是发烧了。


    宛意遇强则强没错,与此同时她对此刻的楼霁初也狠不下心推开,一如从前只要初初一撒娇,她就会缴械投降那般,异常地好说话。


    此刻她顾不上分辨楼霁初是不是利用了她这一点,语气很是别扭,


    “好,你先放开我。”


    “不放。”


    好不容易能获得她的半点怜惜,楼霁初没忍住得寸进尺,宛意对他的态度转变毫无防备,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恢复前毫无攻击性的他,语气一点都强硬不起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楼霁初抓住机会又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喜欢他。”


    “他单纯天真,一点都不世故,总会把事情往好的那方面去想,不会撒谎,待人真诚。”


    他细数假想情敌的话。


    说起来她好像有点没良心,她一边听,还一边在心里表示赞同。


    “而我跟他很不一样,”要让楼霁初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破天荒地是头一次,即便对方是另一个自己,他说得仍然有些艰难,“我骗了你,利用你对我的关心为所欲为,我……”


    宛意听他这样自贬,有些不是滋味,她没偏执到将他恢复前和恢复后彻底割裂开来,平日里对他的维护之心又有些蠢蠢欲动。


    “你……差不多得了。”


    话音未落,他将她抱得更紧,终于引到正题上,


    “阿意,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没有他那么好,我担心你觉得有落差,怕你不要我。”


    “所以我只能跟你演戏。”


    “生病叫救护车那次是因为楼谷凡对爷爷动手,我必须要赶过去处理,但我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迫不得已用了那样一个极端的方法,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今天的一切,包括此刻楼霁初的真情流露,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打了宛意一个措手不及,


    “呃,其实也没事。”


    “你原谅我了?”


    “那倒也不是。”毕竟生了那么久的气,也不是说不计较就能真的彻底放下。


    楼霁初刚上扬的语调瞬间耷拉下去,“我等你。”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我都可以解释给你听,我保证都是真话。”


    “暂时没有。”


    “好,你有任何疑问随时跟我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今天一次性说了这么多,接下来说出什么宛意都不意外了,楼霁初顿了顿,肃了语气,认真地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很爱很爱。”


    “他跟我确实有很多不同,抱歉我可能没法成为他那样,但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他很爱你,我也不例外,而且一点都不比他少。”


    说完他松开她,一次性将要说的话倾吐完毕,心情都明朗了几分,在她额头上虔诚地落下一吻,宛意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下巴上冒出胡茬,对比平时显得不修边幅,有种莫名的帅气。


    一吻结束,恰好夏姨上门来准备早餐,打破了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瞧见他们难得维持和谐,像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那样,问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在得到答案后面带笑意进厨房忙活,任谁都能看出夏姨有多高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楼霁初不挑事,宛意自然也不好主动抬杠,显得她太过小家子气,甚至在吃早餐时主动“关心”道:


    “不需要处理一下吗?”


    宛意指了指他的脖子,他刚冲完澡,伤口处的血迹褪去,留下泡得发白的伤痕,这么大点口子死不了人,但他要是带着这个招摇过市、没有半点遮掩的打算,她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形象考虑。


    “不用,很快就能好。”


    从他的表情里看出那么点兴奋,当事人都不要脸了,她也不好再抓着这个不放。


    “你好像有点发烧,有时间找医生看看吧,免得耽误工作。”


    “我会的,谢谢阿意关心。”


    越看越觉得楼霁初好像脑子不太好,别是熬夜给熬出毛病来了,配上眼里的红血丝,莫名让人心疼,事情总得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宛意没法因为他的一番话就跟他冰释前嫌,因此也只是点到即止。


    楼霁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今天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不光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有种卸掉包袱后的轻松感。


    自尊心是必须的,但有时候过于端着,反而会将亲密的人推开。


    在宛意没注意到的地方,他略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今天的自我剖析出自真心没错,但也确实有心机在里面,他恨自己过去为什么那么轴,为了所谓的面子,服个软就能缓和的事,走了不知道多少弯路。


    吃完早餐宛意看了一眼时间,稍微有些赶不及,出门前对于他的嘱咐浅浅地应了一声,今天是工作的最后一天,她站在楼下,抬头望了一眼面前高耸入云的大楼,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偏偏有些不速之客要来打乱她的节奏,她提步正想楼里走,有人突然叫住了她,


    “阿意。”


    方之槐站在几步开外,也不知观察了她多久,笑容温和,好似清风朗月,不过凭他胡搅蛮缠的本事,宛意就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他有没有继续送花宛意不知道,反正她全叫人给扔了,眼下丝毫不打算为他停留,方之槐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一开口就是昨晚的事,


    “你还好吗?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他有没有误会什么?”


    他不说宛意差点忘了争执的源头是因为方之槐那通电话,即便楼霁初纠结的点在于她有没有吃避孕药,但她还是将过错推到了他身上,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方之槐盯着她耳后的位置,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宛意皱眉,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知道自己只会添乱就好,要是再打扰我的生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再过来我报警了,骚扰有夫之妇对你和你的公司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新闻。”


    替自己浪费的这两分钟感到不值,宛意最后好歹是掐着点没有迟到,不然她会在心里将方之槐骂一万遍。


    楼下这一幕被人悄无声息地拍了下来,他们的距离并不近,但刻意地找了角度后显得有些暧昧,新闻被及时拦下,下午就呈到了楼霁初面前,只不过他手上拿到的是完整的版本,显示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一而再再而三,楼霁初不明白方之槐到底哪来的勇气,敢光明正大地觊觎他的人,甚至在他不注意时凑到了跟前,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他果真发烧了,在医生给他吃药和打针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此刻正在办公室里挂着吊瓶,本打算找机会卖卖惨让宛意过来看他,连晚上的应酬都推拒了,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你帮我看看晚上方之槐会不会去。”


    声音因干涩而沙哑,面上是不正常的红,配上脖子上的牙印,严黎还没见过他家楼总这么凄惨的时候,本人却好似不是这么认为,甚至乐在其中。


    他忙不迭地答应,很快回复道:“楼总,晚上方总会出席。”


    “我改主意了,你记得安排。”


    “好的,楼总。”


    “还有媒体那边,处理一下,我不希望在网上看到任何有关的消息。”


    严黎看到他这副模样,大概能猜测到有人会倒霉,不过他一点都不惊讶,敢打太太的主意,一开始就要考虑能否承受得住后果。


    让他担心的是老板的状态,晚上是否能照常出席,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多余的,楼霁初下午回休息室好好睡了会,到晚上临出发前除了嘴唇有些苍白外,没有任何异常,看得严黎啧啧称奇。


    不得不感叹,至少楼总结婚后多了点人味,连带着他这个秘书也活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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