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宴比上次宴会的规模要小,参加的门槛也更高,能收到邀请函的都是一些知名企业的掌权人,本来就在楼霁初的行程之列,但也不是非参加不可,只是兜兜转转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一群大老爷们谈生意,在他看来不如和宛意待在一起有意思,一想到因为方之槐的出现迫使他改变安排,他心里止不住地烦闷。


    严黎将邀请函交给服务生,即便他忘了带,楼霁初凭借这张脸也能在这自由出入,再繁琐严苛的规章制度在权势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样的场合宛新冬自然也在,岳父和女婿的组合无疑是在场的焦点,他气势不减当年,不过在楼霁初这个大有可为的晚辈面前,竟也有稍稍被压过一头的趋势,大家都是商人,背地里再不和,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半分。


    “爸。”


    两个男人的矛盾点在于宛意,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楼霁初这是大,于宛新冬而言是小,据他所知那对母子已经被打发得远远的了,宛新冬留了最后一丝情面,但也绝不会将人放到眼前添堵。


    摆脱了负面新闻的影响,宛新冬像是换了个人,他的自愈能力可见一斑,基本的寒暄过后,严黎凑到楼霁初耳边道:


    “楼总,宛总找了宛太太的娘家人当说客,给他们施压,劝宛太太打消离婚的念头。”


    他眼皮微抬,望了严秘书一眼,难怪宛新冬看上去半点烦心事也无,原来连带着离婚的事也一并“解决”,不算让人太意外,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收到的消息,我看您不太舒服,就没有跟您说。”


    宛意想必还不知道这件事,自从上次宛新冬放下狠话,他就嘱咐严黎多看着点,“没有下次。”


    和宛意有关的都不是小事,指尖轻轻敲着杯壁,那点声响可以忽略不计,楼霁初思索着该怎么解决,得回去问问她的意见,想要离婚不是没有办法,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还没有主动,对方却先找了上来。


    楼霁初露出讶异的神情,似笑非笑,“方总。”


    碰了一下杯,彼此各怀心思,在外人看来是闲聊,甚至惊讶于他们怎么会聊到一起去,当事人才明白事实恰恰相反。


    “楼总,近来可好?”


    两人的着装一黑一白,好似在一开始就站在了对立面,方之槐今天显得比以往更为谦和,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和宛意见了一面后,注意到她耳后的吻痕,心里阴暗的念头像发了疯一般漫溢,不然他也不会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来。


    楼霁初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嘲讽,觉得他虚伪又做作,


    “没什么不好,有方总亲自关心,大晚上的打电话慰问,就算哪里不好也该好了,”楼霁初的话语暗藏锋芒,“倒是方总,近来很是寂寞,也是时候该找个女朋友。”


    “不急,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回味的同时仿佛想起了什么,“遇见了就是一辈子。”


    “嘁。”不屑的嗤笑被杯盏交错的声音盖了过去,严黎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虽然这样没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他觉得楼霁初也太放飞自我了些,不免替自家老板的人设感到担忧。


    楼霁初不酸才怪,恨不得回到过去,赶在方之槐之前将宛意占为己有,让她的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他,但他不能,斤斤计较也不该是他的风格。


    “看不出来方总这么长情,”他佯装赞同,又毫不留情地戳破,“错过了也是没有办法再弥补的事。”


    “……”


    方之槐喉头一哽,不再弯弯绕绕,“别光说我,楼总在感情方面还顺利吗?”


    杯中的酒液摇摇晃晃,他莫名多了股淡定自持,倚仗过去和宛意的那段感情经历,浑身体现着优越感,自以为作为先来者占尽先机,实际上不过是空中楼阁、徒有其表而已。


    “顺利,怎么会不顺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侧了侧身子,扯了一下领带,那个牙印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毫不遮掩,“托了方总的福,能让我和阿意自昨晚过后,袒露心扉、更进一步。”


    他的字咬得一个比一个重,稍显讲究的用词,挑衅意味更浓,方之槐也是个正常男人,事实摆在面前没法装作视而不见,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楼霁初满意地看着他脸上的温和面具一寸一寸碎裂,眼里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方之槐极度介意却又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在他看来很滑稽。


    “是吗?那我在此祝贺楼总能一直幸福下去,永远也不要有……”


    “谢谢。”


    前半句就够了,他和宛意不可能有第二种选项。


    两个人之间火药味渐浓,直到方之槐的助理小跑过来对他说了什么,声音压得极低,楼霁初听不清也不在乎,一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方之槐听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够和楼霁初硬碰硬,只能咽下这口气,选择为自己的冲动承担后果,


    “楼总,我还有公事在身,就先走了。”


    得知他们俩夫妻最近正在闹矛盾,他内心暗喜,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渺茫的希望,他未尝不明白能做的十分有限,此刻发现一切是一场乌龙,楼霁初比他想的还要在乎宛意,甚至误打误撞增进了他们的感情,纵然再生气和无力,也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


    基本的良知他当然有,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觊觎别人的妻子,但他实在是太过不甘,亲手斩断了和喜欢的女孩之间所有的可能,自我折磨的同时,也很难不做出一些超出理智的事。


    “这么快就急着走?不多聊聊?”楼霁初突然叫住了方之槐,异样的热情让严黎都摸不着头脑。


    “不了,我不比楼总婚姻美满,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工作也没什么别的活动。”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到时候要是什么都捞不着,不更可惜?”


    “……这就不劳楼总费心了。”


    似是觉得这样太憋屈,方之槐突然又道:“也希望楼总能一直这样得意下去,千万别遇见什么麻烦才好。”


    成功将人气走,楼霁初眼里的笑意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方之槐眼前的难题自然是他的杰作,总得让人付出点实质性的代价,才会长记性。


    和凑上前来的人短暂地交际,楼霁初没有多做停留,他没将方之槐的警告放在心上,并不认为他能带来什么威胁,直到走出大厅门口,迎面遇上被拦在门外的苏诗菡。


    服务生死活不让她进来,甚至出动了安保,她被团团围在中间,裙子单薄,看上去漂亮又脆弱,楼霁初压根不关心,倒是严黎认出了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楼总,楼总你帮帮我!”


    她没有邀请函,仅凭一张嘴完全没有说服力,这样的人他们见多了,不免鄙夷,眼下见她好像和楼霁初认识,自然都不敢再阻拦,幸好严黎早有防备,苏诗菡才没扑到他身上。


    “楼总!”


    “苏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


    严黎没想到她赔了大几十万仍不知悔改,依据她的前后表现合理怀疑她是在碰瓷,但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不光没获得赔偿还倒贴了一大笔钱,眼下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她的目标是他家楼总。


    他有义务为老板分忧,因此他望了一眼身后的大门,很快反应道:“苏小姐想参加宴会?”


    “麻烦你们让苏小姐进去。”


    “好的。”


    她刚刚好说歹说努力了那么久,搬出方之槐都无济于事,现在一句话就被解决,她即生气,又深刻地意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可既然人都出来了,她也没有再进去的必要,因此搓了搓手臂,本来就冷得不行,也不算在演戏,可怜兮兮地道:


    “我不想去了,能麻烦楼总载我一程吗?我想回家,这附近打不到车。”


    苏诗菡好似已经被伤透了心,因为收到不公平的对待而有了小性子,对于其他男人来说她落泪的样子很让人心动,可惜对楼霁初毫无作用,他为自己的名号不断从一个陌生女人口中蹦出来而感到烦躁。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让人难以拒绝,况且也不算是无理的要求,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但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场的都是人精,不至于被表象欺骗。


    楼霁初头有些昏沉,急着回去见宛意,司机还没把车开过来,严黎领会他的意思,贴心地说:“外边冷,苏小姐先进去坐坐吧,等会我会让保镖送您回家。”


    这已经算是完美的解决方案,苏诗菡还想纠缠,安保人员不客气地将她请了进去,不至于因为来路不明的人而将客人得罪。


    楼霁初全程没有说话,他想象着等会见宛意的画面,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心疼他一点,沉寂的心慢慢变得雀跃。


    身后这道门仿佛是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想到此他转身望了一眼,柱子上的盘龙雕刻精致、栩栩如生,数步之外大厅里的声音依稀传入耳中,眼前则是有些凄清的雨景,潮气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内外浑然是两个世界。


    掩唇咳嗽两声,楼霁初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可以说从没这么明确过,现在想来没太大的必要,但涉及宛意不容有丝毫的闪失,为了一劳永逸,他又叫住了严秘书。


    车破开雨幕停在门口,站了一小会衣服沾上一层细密的水珠,没打算真的将身体弄垮,他先弯腰坐上车,这才道:


    “让方之槐离阿意远点,否则后果自负。”


    “他不是喜欢工作吗?再给他找点事情做,我不想在阿意身边再看到他。”


    楼霁初认为有必要明确一下他的态度,届时方之槐要是再敢做些什么,也别怪他斩草除根。


    短短的几分钟内,严黎虽然不明白方之槐又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但作为下属,自然要遵循老板的意见,得到命令便在车上开始布置和安排,他听说方家的公司刚遭劫不久,才喘过气又踢到了铁板。


    不过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顶多叫做自作自受。


    车窗已经被关上,防止雨丝飘进来,宛意发觉外面开始下雨,也挨个将家里的窗户检查了一遍,阳台地板湿滑,她一个没站稳身体向后倒,预想之中屁股和地面亲密接触的画面没有来临,倒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怎么这么不小心?”


    楼霁初将她抱起来放回床边,把外边的窗户关上,又拿纸巾将她手上的水仔细擦干净,全程半蹲着在她腿边,宛意一言不发地瞧着,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来。


    好似从昨晚开始他的态度就温柔得过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楼霁初没再责怪她,而是道:


    “我还以为你今天也出去了。”


    在楼下看到家里亮着灯,他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或者是夏姨离开时忘了关,后者的可能性不大,直到在房间里看到她的身影,他的心才算真正落了下来。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个不着家的人,不过自从决定放下他的那一刻开始,宛意也没再把这里当作是家,反正是楼霁初欺骗她在先,因此她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今天情况特殊,陪着姚安安疯玩了一阵,现在她不得不回学校安心准备演出,未来一段时间内都不一定抽得出空,宛意是可动可静的性格,已经从难过中走出来,在家里宅着也没什么不好。


    楼霁初起身时趔趄了一下,伴随着咳嗽声,宛意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很干燥,还起了皮,冷白的皮肤红红的,放在平时不免可爱,可配上其他的症状,显得有些不妙。


    “你是不是没看医生?”


    “看了,开了些药,可能是因为路上吹了风。”


    “你药在哪?我去给你拿。”


    “在餐厅的桌子上。”


    他的背微微弓着,身上的西装很薄,手摸起来还有些湿,眼下他就算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宛意也没办法放任不管,


    “你先回床上躺着。”


    说完她转身离开,顺着他的指引找到那一袋药,上面写了剂量和频次,又去厨房倒了杯开水,再回到房间时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只有床单上留下了褶皱,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宛意心道不好。


    楼霁初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出来时,对上宛意冷漠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旁边的小方桌上放着水和药片,他走过去打算拿起来,手没碰到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谁让你现在洗头洗澡的?”


    宛意夺过他的毛巾,尽力踮着脚泄愤似的在他头发上揉来揉去,当然光靠她踮脚肯定是不够的,楼霁初一直弯腰配合,一副毫无怨言的模样。


    “你都发烧了还洗什么澡?这样很容易着凉你不知道吗?”


    他的脸比方才更红了些,说不清是发烧还是水蒸气的原因,对于宛意的怒火全盘接受,过了会才道:


    “不是要上床吗……我怕我身上有味道。”


    “谁说要跟你……”宛意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他说的上床并不是平时的那个意思,她差点被带偏,什么话都能往有色的方向去想,


    “天气又不热,一天不洗能有什么味道。”


    他今天去参加了宴会,香烟味、香水味交错在一起,连楼霁初都受不了自己,他怕她介意才进去冲了个澡,宛意也能想到这一层,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必要揪着不放,她认命似的去找吹风,


    “在这等着,水都凉了先别喝,等会我再去倒一杯。”


    这次楼霁初不敢乱动,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她回来,细嫩的手穿插在他的发间,动作十分轻柔,若是可以,他宁愿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不是第一次给他吹头发,宛意做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她回厨房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手摸上他的额头,


    “喝吧,吃完药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好,”楼霁初将药吞服,同时看了她一眼,像是有话要说,“怎么了?”


    “有事明天再说。”


    他思索片刻,觉得这事不能拖,他有预感这次生病来势汹汹,短时间内不会好,“我今天碰见爸了。”


    宛意帮他把被子掀开,示意他躺进去,楼霁初一切照做,看她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只不过换了个称呼,


    “我听说宛总让妈的娘家人去劝她别离婚,看样子应当是离不成了。”


    正在帮他掖被子的手忽地顿住,宛意眉头一皱,觉得这倒像是宛新冬能做出来的事,不过她没碰到过,所以说不上有经验,在她以前的那个家,妈妈对于婚姻秉持的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至于唐菱,明显有些不一样,她半点风声没听到,唐淮兴许是怕她担心,也没和她说。


    “需不需要我插手?要是妈想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过程会比较麻烦,对吧?”


    她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楼霁初脑子烧得有点糊涂了,“没有,不麻烦,你的事才不是麻烦。”


    “没事,你先别管,有机会我问问她。”


    事情不是那么好处理是肯定的,毕竟宛新冬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再说发展到现在性质已经有些不一样,既然私生子不存在,届时女婿插手岳父岳母的婚姻,传出去怎么说都不好听。


    宛意没接触过唐菱的娘家人,外公外婆早已去世,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自以为是长辈,喜欢指手画脚也正常,不过她终究是晚辈,自己的生活都没过清楚,唐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没必要替她干着急。


    如果有需要,到时候哪怕她不说,唐菱也会主动找她。


    “你先睡,晚安。”


    确保没留下一丝死角,宛意打算离开,楼霁初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睛半睁半闭,“阿意,你要去哪里?”


    “能陪着我吗?”


    他一个大男人被裹得这么严实,像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又或是一触即碎的玻璃,看上去毫无防备之心,孤单又脆弱,宛意不自觉放柔了语调,


    “你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得到她的承诺,楼霁初才慢慢放松力气,她只得又帮他把手塞回被子里,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才去洗漱,就算他不说,以他目前的状态,她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


    感冒药吃了容易嗜睡,宛意将灯关灭,门虚掩着,漆黑的环境让他的脑子也变成了一团浆糊,眼皮都睁不开,但他一直硬撑着等宛意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身边轻轻陷下去一块,他转身就将人抱了个满怀。


    正生着病,身体不如以前,如果宛意想挣扎,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开,他似乎是猜到了这一点,往她这边蹭了蹭,像是无意识地呢喃,


    “阿意,我好冷。”


    宛意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听他这么一说她干脆躺平了,他现在确实虚弱得很,她也狠不下心做些什么,显得她不近人情。


    楼霁初没得到回应,生怕她不同意,其实自己已经困极了,却还是道:


    “能抱抱你吗?别推开我好不好?”


    “知道了,你睡吧。”


    听着好像是她在欺负他似的,实际上她没有挣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但楼霁初来不及分辨,果然,宛意话毕楼霁初就彻底睡了过去,只有她怀疑人生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除了温度有点烫,其他一如往常许多个夜晚。


    仿佛自从白天过后,事情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说她已经原谅他了也不至于,但说她想离婚的心是不是仍然坚定,也不好说,就像此刻她没办法对生病的他置之不理。


    不过她本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性格,困意渐渐占据了她,当楼霁初凉凉的唇瓣贴上她的脸,宛意稍稍清醒一点,很快又睡了过去。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