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想的差不多,细密的雨丝从天空飘下,一颗心像是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配上阴沉的天气,乌云将月亮遮得密不透风,一丝光亮也无,心情怎么都好不起来。


    手在呢子外套上一抹全是水珠,一偏头原先还在跳舞的大爷大妈都开始收拾东西,宛意干脆将手插进口袋里,寒凉的风好似终于将脑中那层油纸掀开,她的思绪清明了不少。


    楼霁初在她斜后方一步左右的位置站定,她寂寥的背影让他看着有些不忍,


    “阿意,跟我回家吧。”


    “哪里是家?”


    知道她还没消气,但他看不惯她这样对待自己,不能强行将人带回去,楼霁初选择耐着性子哄,“有你的地方就是。”


    之前那个受了委屈会找他倾诉的宛意好像跑不见了似的,现在也将他排除在外,楼霁初没来由地一阵抽痛,走上前将人紧紧抱住,抓住她冰凉的手。


    既是想给她暖暖,同时风的方向是从后方而来,帮她遮挡住大部分风雨,此时此刻他除了因为身高视野更开阔些,和她看的风景是一样的。


    江上是两旁建筑的倒影,华丽而风光,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一切光影都浮于表面,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流,轻易能将人卷进去。


    “爱我不好吗?”


    他用侧脸贴着她凉凉的发丝,宛意竟然从这个简单的问句中察觉到了一丝祈求的意味,毕竟他还是他,即便习性发生改变,也无法否认这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也不会有人跑到你面前来跟你说些有的没的,别生气我的气了,好不好?”


    公关部最开始听到自家楼总传达的指令时是懵的,不为其他,总裁的形象固然重要,但往常他们将公司利益放在首要位置,听老板的意思是杜绝花边新闻的传播,这样一来他们的工作重心貌似发生了转移。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对日常工作的开展和效率产生影响,但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部长私下里问了严秘书,得知是因为担心太太不开心,惊讶的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不是在旁敲侧击工作方面的问题。


    听到这些话宛意的心里固然有动摇,毕竟这不是他的错,谁让他那么招人呢?自己的做法确实是在迁怒,对他来说不公平。


    但傅娴毕竟是他的妈妈,宛意只是个普通人,他亲近的人的做法很难不影响到她对他的态度,她没法时时刻刻保持理性,因此即使清楚傅娴的性格,在得知她随意将自己的号码给了任念韩后,仍旧不可避免地动了怒。


    “妈那边我让她跟你道歉,嗯?”


    “不用了。”


    楼霁初已经对这三个字有了阴影,他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但宛意今天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觉得有点累了,也不想让他为难。


    “走吧。”看楼霁初愣着,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趁机摸了一把他的后背,衣服都快湿透了,“不是说要回去吗?”


    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在车上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在宛家的事,默默地将外套脱下,暖气和舒缓的车载音乐抚平着内心的不安。


    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宁静,一看是傅娴,宛意下意识地往身侧瞧了一眼,她出于礼貌喊了一声,因为憋着气,没有多余的客套。


    傅娴也清楚这一点,“阿意,吃饭了吗?”


    “还没,您找我有什么事?”


    仿佛能听出她拼命压抑着的燥意,傅娴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抱歉,上次小韩的事是妈考虑得不周到,妈也没想到她会是那样的人,给你和霁初添麻烦了。”


    “都是妈的错,你千万别跟霁初置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妈给你赔个不是。”


    她都这么说了,作为长辈语气说得上是低声下气,宛意当然不好揪着这件事不放,“我没事,您放心吧。”


    傅娴再三确认她不会再计较后,宛意在电话这头听见她松了口气,像完成任务式地挂断了电话,有些哭笑不得,望着熄屏的手机失神。


    “真不生我气了?”


    宛意当然知道这是楼霁初的意思,称不上受之有愧,可长辈的面子她没法不给,语气仍然生硬,“假的。”


    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楼霁初心里不安,伸手扯了扯领带,领口微敞,喉结在车内顶灯的照射下更加突出,后座中间像是竖起了一道屏障,宛意毫无所觉地在回复消息,之前姚安安看到新闻发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她直到刚刚才看见。


    回到家宛意直奔浴室,她前脚刚踏进去,楼霁初后脚就跟了进来,不忘将门反锁上,“咔哒”一声,她被抵在洗手池边,他大有今天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气势。


    “今天在家受委屈了?”


    楼霁初明知故问,宛意不想服软,也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抿着唇不说话。


    “既然早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特地跑一趟让自己不痛快?”


    几次三番,他算是对宛意的父母有了一定的了解,外加底下呈上来的调查结果,知道得八九不离十,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得知宛意回家时,更多是担心她被欺负,而不是别的什么的原因。


    宛新冬夫妇一个是精于算计的商人,一个是置身事外的贵妇,对女儿的感受不很在意,简而言之宛意的想法不值一提,根本不会引起重视。


    “那还不是因为跟你说不通。”


    “跟我说不通,跟他们就说得通了?怎么那么天真呢?”楼霁初指节曲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宛意似是不忿,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他又道:“你找他们,还不如来找我。”


    “我爱你,当然会选择尊重你的意见。”


    他将两手撑在洗手台上,将宛意圈在身前,离她很近,浴室里被打扫得干净,地面干燥,四周都是瓷砖,说话会有清浅的回声,莫名多了空灵的感觉,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宛意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满是真诚,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你会同意吗?”


    “如果你有恰当的理由能说服我,我会,”楼霁初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致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阿意,你因为不相干的人判了我死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对的地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任念韩有问题,将她赶出去,给了她接近你的机会,身边的保镖不够警觉,连个喝醉酒的女人都拦不住。”


    “至于妈……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那样,以后我会再做得好一点,嗯?”


    宛意越听越不对,总觉得这副情景似曾相识,他自我贬低也太过了些,就像是在没事找事,偏偏他的语气很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当时面对任念韩的靠近,楼霁初的反应堪称男德典范,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下一点幻想的余地,至于之后牵扯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这点宛意当然清楚。


    可她总觉得不对劲,他说得有理,她也不是在无理取闹,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有各的处理方式而已,要是现在心软反过来安慰他,总像是着了他的道似的,心里不得劲。


    “所以阿意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有任何你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我会改。”


    宛意脑子乱糟糟的,一时给不出个答案,生怕他在框她,因此遵循一贯的说法道: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款,我喜欢嘤嘤嘤会撒娇的。”


    她随口一说,根本没考虑后果,盯着自己翘起的脚尖,不知道过了多久,没听见回答,她稍稍掀起眼皮,就看到眼前的男人脸色铁青,是要发怒的前兆。


    楼霁初确实生气,她态度时冷时热他可以接受,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但她嚷嚷着要离婚,小嘴里没一句他想听的,句句都在剜他的心窝子,此时此刻他只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宛意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避无可避,身后就是洗手池和镜子,楼霁初捞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跌进去,可她也很快察觉到他们的姿势和当下的地点都很危险,要是他做点什么,她根本无法抵抗。


    在紧张的气氛中,最终楼霁初叹了口气,到底没舍得强迫她,不就是装乖吗?这事他又不是不会,演技早在前一阵练得炉火纯青。


    想通这一切的楼霁初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宛意肩上,讨好地蹭了蹭,语气放到最软:


    “阿意,亲亲我好吗?”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宛意措手不及,他又一次俯下身来,将脸凑到她跟前,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凸起的锁骨,从衣领中露出一块,喷薄在她脸上的呼吸无时不刻彰显着存在感,嘴唇微微嘟着,引诱着她亲上去。


    更让人无法抗拒的是他天真的神情,宛意越看越清醒,提醒着她过去和现在都是同一个人,一直都没有改变过,那么有些东西,比如说爱,兴许也是一样的。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唤回了宛意飘渺的思绪,楼霁初的笑细看有些牵强,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的,连她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演戏。


    “那我来亲你。”


    “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好。”


    这倒提醒了宛意,她没有不爱他,但相较于在一段感情中不断内耗,在经过计较和权衡后,她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就像是一只乌龟,有半点风吹草动就躲在壳子里不出来。


    楼霁初渐渐地窥破了她的心思,因此不管是从言语还是行动上都不断向她证明这一点,从未间断和动摇。


    “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转身出了浴室,宛意也没有多留,洗手池硌得她屁股疼,楼霁初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于文件袋之类的东西,径直递到她面前。


    拿着文件袋的那只手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白得十分健康,宛意眼里有淡淡的疑惑,“这是什么?”


    楼霁初抬了抬下巴,已经看不出方才的脆弱,“离婚协议书。”


    宛意手一顿,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是该后悔并收回先前说过的话,还是要斥责楼霁初说一套做一套,刚刚还在表白,这会连离婚协议书都拿出来了,可谓是准备齐全,像在耍她似的,可这又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一沓纸张上条理分明、面面俱到,看出来花了心思,而且需要一点时间去准备,协议书内容在尽可能保全她的利益,也承诺了离婚后合作不会中止。


    翻到最后一页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不为别的,楼霁初连字都签上了,只要她再签字,那么一切都会结束。


    “笔呢?”


    宛意伸出手,她都快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了,也理不清头绪,按道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该感到一身轻松才是。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宛意的手心火辣辣地痛,楼霁初已经控制了力度,但看到她发红的手时依旧没忍住自责,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臭。


    “你在想什么?合着我刚才说半天都白说了?”


    “什么意思?你骗我?”


    她又低头看了看文件,没发现什么漏洞,她签了就具有法律效力,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我没骗你,”上次的后果已经够他承受,就算是出于对她的尊重,楼霁初也不会再骗她,急忙自证清白,“你听我说,这份离婚协议书是真的,我的签名也是真的,离或者不离,选择权都在你,但不是现在。”


    “如果有一天你对我不满意,随时都可以签字离婚,我绝无二话,但请你做决定之前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听楼霁初这语气像是要威胁她似的,可他却说:“我这么爱你,条件也不差,能给你很好的生活,过了我这村就没我这家店了。”


    “还有一点你要答应我的是,离婚的事不能随便提,不能当作吵架时说的气话,不然我承受不住,好不好?”


    “要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上面我说的一切都作废,你不用采纳我的意见,再加上这个。”


    他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又拿出来一份文件,是财产转让协议书,那些她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被列在了上面,可想而知连家底都掏出来了。


    “我有理由怀疑你在道德绑架。”


    “有道理,”楼霁初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轻笑一声,“要是这样能将你留下,我没什么不可以。”


    宛意一声不吭地将这份协议撕得粉碎,楼霁初怕她撕得手疼,竟也鬼使神差地帮她撕了起来,效果堪比碎纸机,垃圾桶都快被填满了。


    “消气了吗?这个要不要现在签?”


    楼霁初内心忐忑,刚刚还说离婚协议书不是给她现在签的,而是让她有退路可走,可现在却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


    “不用了。”


    宛意说生气不至于,毕竟有人送钱她高兴都来不及,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份礼物太过沉重,哪怕有一天真的分开,她也不会想要他的这些财产,自己并不缺钱。


    她拿着离婚协议书站起身,想找个地方收起来,特地嘱咐楼霁初不许偷看,他慢慢领会到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自以为合适的位置,她刚回到客厅就被突然窜出来的楼霁初抱了个满怀,宛意却紧张地很,“你偷看我!”


    “我没有,我怎么知道你藏在哪?”


    楼霁初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那边有好几个房间,健身房厨房都在同一个方向,根本不好找,宛意觉得有理,收回了对他的指责。


    “倒是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家里就这么大,有心找总能找出来,刚刚还答应我不随便提离婚,是你想说话不算话?”


    语气仿佛在控诉她是个渣女,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宛意算是见识到了,看穿他沉稳外表下的不安,她否认说:“你别胡说,我没有。”


    “这可是你说的。”


    楼霁初得了承诺一脸喜意,这么久以来的心理包袱终于短暂地被卸下,想要个更具有说服力的东西,比如写个承诺书之类的,但仔细想了想,属实没这个必要。


    太繁琐麻烦不说,她要是真的要和他分开,仅凭一张纸根本拦不住,他虽然可以动用手段强硬地将人绑在身边,但他不想让一段感情轻易地走到穷途末路。


    “以后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不用回家受气,如果你觉得不开心的话,别委屈自己,有事我给你担着。”


    这话不该由他来说,他说出来也并不合适,宛新冬和唐菱毕竟是宛意的父母,但同样在豪门内长大,一切牵扯纠葛他再清楚不过。


    “哪怕是离婚,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也不用经过他们的同意,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


    “好。”


    宛意轻轻点头,前几次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并非她的本意,从小到大第一次面对感情问题,总会有迷茫和慌乱,他们的态度给了她当头一棒,足够使人清醒。


    可能是她这两世父母缘都太薄了,是她没这个福分,这种事本来就可遇不可求。


    “不是说不要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吗?结果你一直在这说。”


    “是我不对,要不你打我两下?”


    说着他拿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宛意以为他来真的,废了大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瞄到他眼里的促狭才反应过来,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她刚要说点什么,楼霁初就像投降似的,突然嘴角一压,“阿意,我好困啊,我们去睡吧。”


    ……这都哪跟哪,他做这些越来越顺手,也有想要顺着她的意思,这下反倒是宛意不自在了,“你正常点。”


    “阿意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楼霁初不是要故意恶心她,而是真的要把“她不喜欢他什么他就改”这一条贯彻到底,也是很认真地在求教,放在结婚前他身边除了姑姑和妈妈外,女性屈指可数,也从没有踏入一段正式的感情中,对女孩子的心思一窍不通不说,每天除了工作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健身。


    因此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过世事无常,有些事情的走向连本人都想不到,就像婚前调查里宛意的性子和现在截然不同一样。


    有相似之处,但不同的地方也很明显,他找人查证过,显示调查无误,而宛意不可能被调包,否则宛家人不会毫无察觉,所以这其中存在着矛盾和冲突,他到现在都没有想通。


    楼霁初问过她以前的事情,宛意不乐意提起,他也就没再追问,事实如何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只要抓住她就够了。


    “我都行,都可以。”


    她随意敷衍着,却被楼霁初解读成了另外一层含义,“是不论我怎么做,阿意都会爱我的意思吗?”


    “……”


    宛意横他一眼,她今天实在折腾得累了,没和他争执便去收拾洗澡睡觉,姚宁帮她接了个工作她还没打开看,打算等明天睡醒后再说。


    要想在国内彻底稳定下来,需要时间和精力,她现在处于扎根的阶段,得多积累几部作品,姚宁正想和她聊这个,被她先一步提了出来,她正有此意,在原先的基础上加大工作量她可以接受。


    她在想工作上的事,楼霁初学聪明了,不再问她能不能一起睡,以她的别扭肯定会拒绝,他在客卧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钻进被窝里抱住她,堂堂楼氏总裁,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亲吻一刻都没有停过,从发丝到耳后,他像是不满足似的,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单纯的吻,没有旖旎的意味,却尽显珍重,确认着她的存在。


    宛意不安地翻了个身,他的吻顺势蔓延到了脸颊和嘴唇上,她的动作像在迎合他,他这个年纪刚好是需求旺盛的时候,这样更容易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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