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彻底收工,已经晚上九点半。
全剧组除了高子清有事推拒之外,大小演员,加上工作人员统共十几个人赴约。
薄泾川带了一整箱私藏好酒,副导演和灯光师车上也有,合在一起大致的算了一下,如果全部喝完,平均每人至少一斤。
所以,到达停车场,李力航先去给陶亦放行李。
余大爷嫌弃地拂开了薄泾川邀他同行的请求之后,还是熟门熟路上了陶亦的保姆车。
刚坐上去,破天荒的,说了这几天来,在陶亦面前的第一句废话……
“想清楚了,能行吗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眉眼被车里昏暗的光影遮住,看不真切。
不过单听语气却很寻常,仿佛与陶亦完全不熟,非常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可能是因为偷看过他与叶旭的阴谋。现在,不管余肆对他什么态度、说什么、有没有挑衅或者轻蔑,陶亦总是忍不住的想笑。
回道:“我觉得我想的挺清楚了。”
余肆:“确定?”
陶亦:“确定。”
余肆就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手里还拿着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白色的聊天背景。冷光反射在余肆的脸上,陶亦看到了他唇畔挑起的、道不明的弧度。
就好像在说: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陶亦嘴角抽了抽,也不拆穿。目视前方,示意司机可以出发了。
道:“别看了,我脸上没字儿,聊你的天吧!”
余肆眉梢微动,又看了他一阵,轻嗤,“别哭着让我背你回去。”
陶亦:……
余肆口中所说的哭着求背,其实是一个梗。
也是一段,陶亦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不忍直视的黑历史。
所以当余肆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车子发动,陶亦隐在暗影里,脸还羞耻的红了一下……
这还要归溯到五六年前,当年在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的陶亦,是真的不会喝酒。
用叶旭的话说,陶亦算是白活了十几年,根本不知道怎么长大的。除了专业课好,啥也不是。
同是为人,你居然连这种快乐水都没尝过?
他不信陶亦的话。
以为就他这样儿的,绝壁是跟大家在逗乐儿。就暗自决定,一定要试探清楚,看看陶亦是真不会,还是装的。
于是,在一个寒冬,身为最亲密的伙伴兼室友,又作为一个土生土长在北城人,叶旭肩负神圣使命,带着一个组的小伙伴儿,从表演课上逃了。
一路打出溜滑,疯了一样窜去吃火锅。
从小在自家姥爷的熏陶下,叶旭不愧为笑星后代,是真能造。
到了地方,点单,等菜、涮菜。待所有人都玩儿嗨了,辣爽了,趁着上卫生间的功夫,偷偷地叫服务员拿了两瓶果酒探陶亦的底。
还把陶亦手边的饮料替换下去了。
杯子非透明,又都长得都像葡萄汁儿,陶亦哪儿看的出来。
等叶旭贼兮兮往那儿一杵,“来来来,为了我们往后四年的同窗之谊,再干一杯盆友!”
“举起来举起来,杯子都举起来啊,一杯闷,感情深,干——”
叶旭带头,其他人都跟着。
陶亦就这么随大流,还真的给喝了。
一滴不剩的。
嘴巴里都是火锅的味道,喝时还没感觉出来,等把杯子一放……
陶亦才后知后觉地啧啧嘴,“味道不对啊?怎么感觉发霉了?”
他还问旁边的余肆:“你是不是把酱油倒我杯子里了?”
全程旁观的余肆,以为就这一杯自酿的野葡萄,二十度左右,应该没事儿。
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酱油会上头吗?”
陶亦:“……我哪儿知道!”
余肆:“不知道你瞎诬赖,上瘾了?”
陶亦:“嘁……”
叶旭一直观察的陶亦的动静,看他没事儿人一样,居然还能跟余肆继续对杠,示意旁边的一个小女生,“你去。”
换了个人,拿前程似锦等豪迈之辞再次带动了气氛,又满上一杯。
陶亦喝完,“味儿还是不对啊?”
“这什么东西?”
叶旭昧着良心忽悠他,“你就当是带着气泡的葡萄汁儿。若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当是老板为了保持口感,往里兑了雪碧。”
陶亦怀疑,“是……吗?”
“那要不呢?”叶旭低头倒酒,“来来来,再来,继续,我们这好容易才……”
“腾”的一声,陶亦腿软坐下了。
凳子往后滑出一点。余肆在他左手边,下意识的,就顺手扶了他一把。
没扶稳,他整个人歪在了余肆身上……
叶旭本来的计划是想坑他三杯完事,这才俩,人就这样了?
叶旭当即瞪大眼睛,简直不可思议地盯了陶亦半天……
“卧槽,还真一杯倒啊?”
他忙从另一头小跑过来,“喂,没事儿吧?”
陶亦抬手就把他那只爪子给拍出去了。
意识不清醒,但是智商没丧失尽,“我……就知道,你给我换的酒……”
说着,软绵绵的趴在余肆身上,活像一直受冻的兔子,扑棱开四肢打洞钻。
钻得人心痒。
关键他还特别不老实,一边儿钻,一边呼着热气嘟哝,“哪儿呢?我被子呢?”
差一点把余肆的皮带扣给拽开。
把余肆给折磨的,没忍住,偏过头凶他,“再钻我把你脑袋按火锅里!”
陶亦肩膀一抖,果然是害怕的停了。
然后,睫毛迟钝的忽闪忽闪,抬起头,看着余肆。
好半天,才软软地问:“……火锅里,有我被子吗?”
很气人,很傻,又很可爱。
可爱到,直到现在,余肆只要想起那个倒在他怀里的、懵懂又无知的小兔儿,就特别想笑。
小兔儿很乖,眨巴着一双醺然迷醉的桃花眼,眼尾泛起浅浅的粉红色,傻乎乎地扬起下巴看着他时,一下子,就能让人的心都跟着化了。
好想揉他。
当然,余肆记得他也真这么做了。
趁着他不清醒,对着他的一头软毛使劲儿的呼噜两把。
然后,呼噜着,呼噜着,陶亦拽着余肆的袖子睡着了。
等大家吃饱喝足,结账出门,愣是没把人喊起来。
叶旭好心地过来拉他,被他一脚踹了屁股。
转头抓着余肆的衣服往自己身上蹭,“不行!”
“我妈说了,抢我被子的人,都不是好人!”
叶旭:……
叶旭没眼看,嫌弃地偏过头,“咳咳,我是好人,我带你回宿舍的。”
陶亦动作一顿,默默地打量了很久,“算了,你长得就不像!”
转过头,四肢并用,盘在了余肆身上。
叶旭:……
余肆:……
叶旭气恼地不管他了,会人身攻击室友的室友,不要也罢!
先去拉别人,把陶亦交给余肆。
余肆:“下去。”
陶亦:“下不去。”
余肆:“下不去也得下。”
陶亦:“就不。”
余肆被他勒到快断气,“不下来我把你扔了。”
陶亦:“扔也不下。”
余肆:“松手。”
陶亦:“不松。”
余肆:“松开!”
陶亦:“不松不松不松,粘上了!”
说着,相当无赖地,把两手伸进他的衣服里,“粘太紧松不开,你得背我。”
余肆:“……不背,滚!”
陶亦:“背。”
余肆故意蹲他一下,“松开,不背。”
陶亦:“不背我哭给你看!”
余肆噙笑,“呵,你哭啊?”
陶亦:……
埋着脑袋,不说话了。
余肆还想着:是不是慢慢清醒了?
以他的性子,清醒了会自己把自己掐死吧?
就看好戏似的,在雪地里等了半天。
然后没等着陶亦的羞愤而死,不放心地低下头一看……
啧,陈威老师的得意门生就是不一样。
说哭就哭,哭得无声。两行泪默默的流成两条河,冲出了一个代表着无尽委屈的沟壑。
余肆:……
余肆当时就没了脾气,叹口气,“行吧!”
深觉无奈的,拖住他往上掂了掂。
大雪天,还是晚上,出租车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加上他们新校区比较偏远,即便路上撒了工业盐,每走一步也都是人迹罕至的即视感。
可就是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余肆一步一个脚印,以一种袋鼠妈妈背袋鼠宝宝的姿势,硬是把人背回去了……
所以,多年后的这一次。
余肆以为就陶亦的这种、喝果酒还一杯倒的酒量,在面对薄泾川的一大箱酱香自酿,准得一秒软。哭成个被霜打的小可怜,求着他,“你背我,不背我不走了,不背我我给你唱《憨子上坟》……”
然而没想到的是……
最后他自己翻车了。
翻得很彻底。
不仅如此,就连薄泾川这种老江湖,加上九江的不醉不写剧,活生生的酒鬼转世,最后,居然都在陶亦的一口酒量面前,全部齐刷刷败阵,烂成一滩泥?
在还有一点点意识的时候,余肆还冷静地坐在对面看陶亦。
喝白酒犹如喝白水,面不改色,气不喘。
就连眼角都不红。
能了!
气势了,学会了?
余肆哼了一声,脸色非常不好看地摸出手机,先把叶旭这个没点儿用的臭皮匠,拉入微信黑名单凉几天。
………………
陶亦也知道,余肆酒量并没有多好。
之前在学校,大家是爱闹,但都怕他的多,也就在饭桌上没人跟他放肆着闹。
因此从不见他醉过。
而今五六年过去,曾经冷淡寡言的大学生,已经迅速成长为影坛一霸王了,脾气还越来越不好。大家捧着供着哄着都来不及,每天小心翼翼还生怕触他霉头,就更别说灌他喝酒。
谁敢一个试试?
今天是陶亦难得的一次,见余肆喝的不少。
想必……是有点儿醉了吧?
等把所有人送走之后,转头跟余肆一辆车回家,陶亦看见身边的余肆,全程躺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连口袋里一直在响的手机也没接,就默默地给他热了包牛奶放在手边,没再打扰他。
一直到,保姆车开进他家楼下的小窄道里。
陶亦要下车了,把余肆一直没碰的牛奶塞进他手里,“喝一点儿,等会儿路上转去药店买包葛花茶,晚上到家还不舒服就泡一杯,我走了啊……喂!”
余肆把牛奶收了。
但他以此同时,把人也拉住了。
力气很大,紧紧地箍住陶亦的手腕不松。
陶亦被他拉的一踉跄,撑着扶手堪堪稳住,挣动了几下。
然而,根本就没用。
放弃了,无奈道:“干什么啊?”
陶亦:“借醉酒撒泼我可是会踹人的!”
“听见没?”
余肆一动不动的。
甚至都没有睁眼,让陶亦一度以为,他是在梦游。
便往前凑了凑,“欸……”
“余肆?
“你醒醒?”
陶亦:“你不醒也行,手松开可以吗?”
“松一点儿?”
“松开!”
还没反应。
陶亦最后也是真没有办法了。
现在这么晚,楼上的灯不知为何还亮着,他怕儿子一直在等他。
就别扭的敲了敲与驾驶室的隔板,“你好,徐师傅,能帮个忙吗?帮我把他手掰开,然后把他送回去……”
老徐转过头,愣了半天。
吓都吓死了的口气,“不不不,我可不敢掰陶先生。您是不知道,我今天要敢掰一下,明天我可能就要被截肢。不敢不敢,我不敢,我只是个开车的!”
陶亦:……你演技这么好,只会开车亏死了!
道:“……算了,我给王经纪打电话。”
说着去摸手机。
老徐:“呃……”
很不幸地告诉他说:“他可能今晚有事儿。”
陶亦:“嗯?”
老徐:“他走的时候交代了,让我把人送回去,他说……对,公司生死存亡之际,他要干大事!”
陶亦:……
嘴角抽搐,无言以对。
半晌,“那……我就,试试带他先上楼?等下打电话给他助理,让助理来接……”
吧?
没等陶亦说完,躺在座椅上的,仿佛睡熟了的余大爷,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
干脆利索地松开了陶亦,咬住牛奶。
然后,都没有停顿的意思,见鬼了似的拉开车门,下车,轻车熟路,直接摸着黑进了楼道……
瞬间僵化了的陶亦:???
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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