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之所以特意伪装成男子,还是想让燕浩修看轻自己,不然怎么暴露出他的别有用心呢?
这不,一试就把结果试出来了。
对于自己的身份,阿柒也早有准备,只见她拱了拱手,从容不迫地回道:“在下颍川夏家夏隐之第七子,夏棋,乃安阳侯世子的表弟,这次随表兄来燕京,是有意想参加今年苍山书院的入学考试。”
阿柒之所以要借用表弟夏棋的身份,并非随性而为。
她素知燕浩修为人自视清高,为了树立自己清风霁月的光辉形象,可谓是挖空心思,百般算计,将自己的名声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对外,向来是把维护宽厚待人的形象放在首位。
自己若是来自颍川这种小地方,那不知道燕京皇族这些不成文的规定再正常不过,而燕浩修当着宋朝时的面,是绝对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安阳侯府撕破脸皮,反倒会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以获取对方的好感。
阿柒一边暗想,一边笑嘻嘻地冲燕浩修道:“听说太子殿下现在仍在就读苍山书院,那小生日后若是考入书院,岂不是当了殿下的师弟,那小生真是三生有幸。”
一开始燕浩修想要拿师兄弟的身份强行拉近和宋朝时的距离,实在恶心了宋朝时一把,可没过多久,就被阿柒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给还了回去,实在好不痛快,偏偏燕浩修又碍于身份无法像宋朝时那般应对回去。
阿柒若日后真的考入书院,那就是燕浩修的师弟,堂堂太子又怎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和阿柒计较呢?要是留下一个刁难同门师弟的坏名声,那他先前的付出便通通付之东流了。
燕浩修思至此,心中愤恨,却有不得不忍住,牙关咬紧,脸色阴沉得可怕。
无人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
“二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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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要进一步揭开燕浩修伪君子面目的阿柒被这卒起不意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顺着声音源头方向看去。
最后,她只看到太子身后的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马车前坐着面容俊秀的侍者,见众人齐齐望了过来,目光也不见怯意,反倒含笑迎了上去。
可方才出声之人明显不是他,而是,车内尚未露脸之人。
方才那马车内里蓦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这语调温润清朗,短短五个字,就已令人如沐春风,可却又莫名让人联想到狭长幽深峡谷里暗流涌动的河水,高山上的朦胧隐约的云雾缭绕。
由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凌然仙气。
阿柒无比震惊,她怎么记着,上辈子第一次见到燕浩修的时候,燕浩修身边并未跟有马车,可现在……
而且看刚才的情况,车中人竟敢直接插太子的谈话,想必身份不低。
阿柒在这边好奇这车中人的身份,没有看到是,站在她身侧的兄长神色瞬间凝固,又很快被压下,可他那微眯的双眼仍旧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尴尬和紧张。
而原本脸上阴沉无比的燕浩修一听到这声音,却好像是忽然有了靠山一般,洋洋得意起来,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阿柒,眼睛里写满了“你完了”这三个大字。
就在阿柒一时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宋朝时先上前一步,将全部直视阿柒的目光通通挡于身前,再合手于前,低腰含首。
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弟子礼!
只是面色莫名有些难看。
宋朝时心里暗自苦涩,温声解释道:“车内坐着的是书院的云麓先生。”
阿柒顿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迷迷糊糊,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不是吧,我怎么刚刚提起书院,就真的来了个书院的老先生?可这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书院里的那些老先生啊!
云麓先生?我前世在女子分院怎么没听说过啊?
就在阿柒脑子陷入一团浆糊时,车内之人竟再度启声:
“入院试的日期。”
燕浩修也跟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讥讽道:“你这小子刚才不是说要考书院吗?怎么连哪一天入院试都不知道?”
什么?刚才那个是书院的入学考试的日期?
可、可我刚才只是说要去考书院,只是个借口啊!我没想去的啊!
阿柒欲哭无泪。
宋朝时见自己小妹一副样子,便赶紧给阿柒解围。
忙向车内的云麓先生和太子请辞,说择日来府拜见云麓先生。
车内的男人沉默片刻,复而轻声应允随即吩咐车前侍者离开。
那声音透过车帘,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而燕浩修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向宋朝时告辞,扭头看向阿柒,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刚想要放话敲打敲打对方,身后车内之人又仙气十足地道:“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燕浩修闻言,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偷偷怒视了一眼宋朝时身后的阿柒,随即愤愤摔袖离开。
待燕浩修离开,宋朝时这才将阿柒送上马车上,放下车帘时,眼神怪异,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阿柒一上车,听了半晌墙角的小阿辰便立马兴奋地扑进她的怀里,欢喜地叫了起来:“阿姊,你真的要去书院考试啊?”
被小阿辰这么一提,阿柒顿时又想起方才之事,脑袋疼得狠。
阿辰口中的书院可不是只教学生管家绣花的女子分院,而是正儿八经的苍山书院,天下第一书院。
曾有人言:“世人可以不知帝王之名,却不可不知苍山书院。”足见苍山书院在天下黎民百姓心中的神圣地位,那是堪比神仙地,白玉京的地方。
要说起苍山书院,就不可不提苍山书院的第一任山长,已经仙去两百年的潜溪先生。
潜溪先生原名魏奚禾,出生于苍山深处的小村子里的一农户家中,一开始平平无奇,连字都不会写,可就在他十三岁那年,却一夜间灵智顿开,一口气挥笔写下数十篇诗文歌赋,自此名震天下。
可若只是如此,他可能就仅仅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大儒名士罢了。
可偏偏,潜溪先生还在格物工学方面有极高的成就,不仅单靠自己一人之力便研究出最早期的耧车,这可是仅靠一头牛就完成播种的任务的伟大农具。
除此之外,潜溪先生另一个身份也是非同凡响,帝王麾下第一谋士。
燕祖帝征战天下被敌军围攻之时时,就是潜溪先生屡献奇策,大破敌军,逆境翻盘。
燕祖帝从一介白衣到龙袍加身,其中潜溪先生出了极大的力,如果说燕祖帝是燕国的矛,那潜溪先生就是燕国的盾,更别说两人相知于帝王默默无名之时。
而让潜溪先生真正名留青史的,则是在燕祖帝称帝后亲自献上科举之制,更说出名闻天下的话:“天下英雄尽入吾陛下毂中。”
而书院,则是潜溪先生名闻天下后毅然决然辞去相位,在苍山脚下开办的,只为能为燕国教学出才学不拘一格的人才,且终生未娶。
在书院里,除了天下大儒名士,还有许多精通旁门左道的奇人异士,有教授学生关于在农业、水利、算数格物和工学方面的知识的,也有教导分金定穴摸骨看相,任何技艺都能在书院有一席之地,哪怕是一个农家子,只要地种得格外的好,甚至都有可能成为书院的座上卿。
而因为苍山书院教学生的方法较之前人,虽然太过离经叛道,可偏偏教出来的学生几乎个个不凡,可以说近两百年来,能在大燕国史上留下一笔的人,几乎都出自书院,并且国运始终绵延不衰。
“阿辰你这么想阿姊去书院念书?”
阿柒吃惊的问,“可阿姊是女孩子啊?书院从来没收过女学生。”
“书院没收过女学生,不代表不收啊!再说,阿辰从来不觉得女孩子比男孩子差,夏棋的课业不也一直都是你完成的吗?”
阿辰瘪起嘴,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阿柒一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是啊,女子为什么就天生不如男子呢?为什么只有男子可以去读书院呢?女子就不行?最奇怪的是,制定这些规定的,往往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要是前世的我能去入学苍山书院,那燕浩修这渣男哪能趁虚而入,我又怎么会保不住我的亲人呢?
阿辰没有看到阿柒若有所思的眼睛,仍在自顾自地讲:“我以前听哥哥说了,书院里可以学到很多外面见都见不到的本事,所以阿辰以后也一定要去书院念书,好长大以后保护哥哥和姐姐……唔唔……”
“阿辰说得对!真厉害!”阿柒低下头,高兴地在小阿辰脸上亲了好几口,兴奋地说。
小阿辰得了自家姐姐的夸奖,脑袋扬得高高的,小脸上尽是得意。
一旁的青衣听着自家姑娘小公子说着那些离经叛道的话,想要去劝,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心里干着急。
阿柒看出了青衣心中所想,扶住青衣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青衣,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子和男子一起厮混,可你听我说,不出十年,侯府必定会有一劫,单靠我父兄两个人难以抵抗,而小弟现在又太小,很难指望他能帮到什么。
“你想,苍山书院门下曾经出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学生,哪怕是只在那里读了一年的兄长也那里的老师赞不绝口,要是我能在那里学得一技之长,说不定就能帮到父兄的忙,青衣,你觉得呢?”
阿柒说的有理有据,青衣哪里反驳得了,最后只能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不再多管。
思量至此,阿柒暗下决定,激动地叫停了马车,冲马背上的宋朝时喊了一声“兄长”。
宋朝时看着依旧一副男装打扮的阿柒,眉头一皱,拽紧缰绳,走向阿柒,关心地问:“可是累了,想休息?”
阿柒下车,走向宋朝时,灵动地眨了眨眼睛,“兄长,我有事要同你讲。”
眼珠一转,她吐了吐舌头,“不能在这里讲。”
宋朝时无奈一笑,翻身下马,带着阿柒走到远离车队的一处地方,笑着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柒眼珠一转,坦然正声道:“兄长,我想去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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