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芜回到毓芳殿时,元烨才从浴房中出来,披衣坐在榻边,伸出右手等着兰荟给他上药。
他的右手手背上,有块铜钱大小的擦伤,嫣红嫣红的,还渗着几缕血丝,虽不算严重,却看得人肉皮一紧。
秋芜吓了一跳,顾不上别的,连忙上前,半跪在他的脚边查看。
“殿下怎么受伤了?”
福庆连忙解释:“殿下打球时,与几位郎君们争抢先机,不小心被球杖蹭到了手背,方才已请侍御医来看过了,这两日伤处不要沾水,敷三日药便好。”
兰荟也道:“姑姑别担心,奴婢正要给殿下上药呢。”
秋芜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用有几分责备的目光看向元烨:“殿下爱打马球,愿与郎君们搏一搏,本是好事,只是也要当心些,莫伤了自己。幸好只是皮外伤,否则,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元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乖乖认错:“秋芜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秋芜望着他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庞和亮晶晶的眼睛,故作严肃的表情不过维持片刻,很快便软下来,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奴婢没生气,只是担心殿下罢了,殿下,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元烨立刻笑了,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过她的胳膊,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信誓旦旦道:“秋姐姐别担心,往后我定小心。今日是我胜了,几个兄弟都说我的骑射技艺近来长进了许多,待秋狝时,定要让太子哥哥也看看。”
“好好好,殿下越来越出息了,太子殿下定也会夸奖的。”
秋芜顺势坐下,却只沾了坐榻的边沿,不曾完全放松,眼睛也一直注视着他的伤口。
“殿下快别动,兰荟都不能替您抹药啦。”
元烨干脆把手从兰荟面前抽走,笑嘻嘻凑到她耳边,道:“秋姐姐,我想让你给我抹药。”
兰荟见状,将药膏罐子放到旁边的案上,行了一礼后,便起身退下。
秋芜看着元烨孩子一般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斜睨他一眼,又从榻上下来,半跪在他的脚踏边,继续替他抹药。
元烨被她方才睨过来的一眼看得心头一酥,呆了呆,发现她又跪下了,被她捧在掌心里的那只受伤的手一转,握住她的手腕,想让她重新坐回身边。
秋芜轻拍他的手背,摇头道:“奴婢这样替殿下抹药更方便。”
她微微垂着眼,遮住眼底流转的光彩,柔软的红唇张张合合,看得元烨越发呆愣,原本的那点酥意顺着心尖悄然蔓延,掌心里那截细白手腕的触感也显得越发滑腻温软。
他坐在榻上,忍不住弯腰,越发凑近半跪在脚边的她。
秋芜捏着沾了药膏的小银勺,转了转被握着的手腕,只以为元烨在同她玩闹,柔声道:“别闹,让奴婢给殿下好好抹药。”
可是,一抬头却愣住了。
少年的脸庞近在咫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表情出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秋姐姐……”
元烨仿佛着了魔,一对上她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鼻尖都快与她相触,呼吸也若有似无地从她的唇边拂过。
“你真好看……”
秋芜心中一惊,连忙在他彻底靠过来之前,别开脸朝后仰去,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腕也用力抽走。
“殿下怕不是太累,说起胡话来了。”
元烨感到鼻尖从她的侧脸飞快地擦过,掌心里也猝不及防地空了,不禁感到一阵失落。再想起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又觉得羞赧不已。
“对不起,秋姐姐,我、我没别的意思……”
秋芜低头快速替他抹好药,用帕子将银勺擦净,收走药罐后,便起身行礼:“殿下,药已抹好了。”
元烨的心神已从方才那一阵恍惚中清醒过来,可不知为何,身上的热度却没有半点冷却下来的征兆。
他心中感到困惑又烦闷,情绪跟着毛躁起来,闷着头看也不看秋芜,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下,含糊道:“我累了,先睡一会儿,晚些时候再用晚膳。”
“是,奴婢告退。”
脚步声逐渐远去,殿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元烨一人。
他皱眉在榻上翻滚片刻,只觉怎么也压不下身上那股莫名的热度,眼里心里全是秋芜的影子。
微笑的,不满的,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夜里熄灯入睡,依旧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愈演愈烈,连睡梦中,都出现了秋芜的身影。
起初,是那个很多年前的幼小的秋芜,瘦弱扁平的身板上穿着单薄的齐胸襦裙,露着两条细长的胳膊,替他擦洗身子。
一转眼,那个小豆苗一般的少女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站在水汽氤氲的浴房中,身姿婀娜,肌肤白皙,襦裙下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
……
自从正殿中出来,秋芜便推说今日出宫累了,没再回去伺候元烨。
直到第二日清早,天刚微微亮,她穿戴好,重新回到正殿,与往常一样,隔着一道帘幕轻唤。
“殿下,时辰已到,该起来了。”
元烨贪睡,若是平日,会迷糊地应一声,撒个娇,不肯起来。
可今日,她连着唤了两声,都没人答应,只有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也不知他在里头做什么。
“殿下?可有什么不适?”
秋芜又问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始终没开口的元烨终于支支吾吾地应:“没,没有,秋姐姐,我、我也不知怎么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慢慢掀开帘幕,涨红着脸又不说话了。
才将将入秋,夜里盖的还是薄毯,薄毯一角搭在他腹部,余下的则皱巴巴堆在一旁。
从那一角再往下,便是他穿着的丝绸亵裤。
洁白的布料被蹭得满是折痕,而就在裤|裆处,赫然有一块湿漉漉的痕迹。
秋芜脸上一红,赶忙别开脸。
身后跟着的兰荟和竹韵还未反应过来,兰荟心直口快,直接“哎呀”一声,道:“殿下难道尿裤子了?”
元烨被她这单纯的一问问得无地自容,闷头倒下,背过身去不想再见人。
秋芜忍下羞意,转头瞪一眼兰荟,道:“不许胡说,殿下已快十六,这分明是长大了。”
竹韵和兰荟先是迷茫地对视一眼,接着,才忽然反应过来,腾地一下涨红了脸,低着头再不敢多看。
“殿下不必介怀,这是人之常情。”秋芜说着,带着两个小宫女退出去,让福庆带着小太监进去伺候。
待出了正殿,三人才悄悄舒了口气。
兰荟想起自己方才的冒失,简直无地自容,不禁捧着滚烫的脸喃喃道:“真是没想到,一眨眼,殿下已然长大了……”
秋芜深以为然。
过去,她只惦念着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应当可以出宫建府了,如今想来,竟一直忽视了最重要的事。
建府,意味着郎君已长成,可以预备成家立室了。
从昨日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她,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她从前虽不曾接触过这个年纪的郎君,可和元穆安私下往来的这半年里,也多少有些明白男人的本性。
这时候的元烨,青春年少,气血正盛,比不得元穆安的成熟、深沉,想来藏不住性子,像个火折子一般,一吹即燃。
往后,她得注意分寸才好。
不过,她现下正愁宫里宫外还无人提及要替元烨开府之事。
兴许,这一回能借机提醒一番。
……
当日夜里,元穆安同几名才从地方归来的臣子们宴饮过后,才回寝宫。
康成一面端着铜盆服侍他净面,一面说着今日宫中发生的事。
无非是清宁殿、太液仙居的几样无关痛痒的琐事。只有最后一件,他停了停,才报。
“殿下,今日午后,秋姑姑遣人去了一趟尚宫局,说是想替九皇子要一个人。”
“毓芳殿缺人?”元穆安直皱眉,“宫中主子伺候的人都有定数,毓芳殿可一个也不少,是不是那些宫女年纪太小,做不了事,都由她一个人做了?”
他对元烨身边其他伺候的人印象少之又少,只依稀记得秋芜身边时常跟着的两个小宫女看起来都只有十三四岁。
“殿下误会了,并非毓芳殿缺人,秋姑姑要的不是普通宫女,而是、是教习姑姑,说是九皇子已然不小,要请教习姑姑教以人伦之事……”
康成年纪不小,可说起这些事来,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人伦之事……”
元穆安将沾湿的巾帕搭在铜盆上,起身站到窗边,眺望远处的灯火。
他差点忘了,十五岁,已要通人事了。他自己早熟,又没在皇宫中经历过这些,看元烨,总觉得太过天真,还是个孩子。
皇子要知男女事,大多从身边的宫女开始。
九弟会挑哪一个呢?
这似乎毫无悬念。
元穆安搭在窗棂上的手慢慢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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