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章

    【“——时候也不早了, 严胜,你退下吧。”】

    在继国严胜紧盯着缘一,目光中几乎能冒出火来时, 神明的声音忽然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 缘一便转向了他, 仍然像以前那样恭敬而亲近的说:【“兄长大人, 多年未见, 我有话想对您说……”】

    【“朝仓大人。”】

    几乎是毫不客气的,继国严胜打断了他, 伏在地上向朝仓瑛二深深行礼, 【“请允许在下加入鬼杀队!在下愿献出全部家产,只求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兄长大人……?”】缘一微讶的轻喃着, 随后也不知看出了什么,他周身的气息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也跟着看向朝仓瑛二。

    继国严胜见状,心情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

    他这个弟弟, 还是这样的天真又诚挚, 不止对他人的厌恶完全感觉不出来, 还总是将他人的行为往好的方向去想。

    小时候,自己不过是闲着无聊才去找被关起来的他说话,他却露出了那样开心的表情。再大一点,自己随便做了个破烂笛子送给他, 却被他奉若珍宝的收起来,离开家的时候还说会一直珍惜它。

    到了现在, 一听自己说要加入鬼杀队, 他便以为自己理解了他的想法和志向, 还为此欢欣鼓舞……

    多么可笑啊。

    ——其实, 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继国严胜在逞强而已。

    他幼年乃至现在对弟弟的关心绝非作假,硬要说的话,想加入鬼杀队也绝非一时冲动,只是看出效忠的主君对此事十分上心,自身也厌倦了现在平淡无波的生活,想要去看看另一翻天地而已。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甘心。

    在他心里那样迟钝、呆板、可怜,除了剑道什么都不行的弟弟,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他自懂事以来便奉若神明,连只是冒出亵渎的想法都会被负罪感折磨的主君。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些微的爱已经完全被厌恶的阴翳笼罩,不为人知的阴暗想法像淤泥一样在继国严胜心里咕嘟咕嘟的喷涌着,但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只是恭敬的向朝仓瑛二土下座着。

    他本以为主君会很高兴的答应自己的请求,然而实际上,过了很久很久,上首的大大名都没有说话。

    继国严胜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后来的迟疑猜忌、冷汗满身,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这便是他追随的主君的厉害之处。这个人能毫不费力的掌控他人内心的弱点,明明从未修习过武道,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却能轻而易举的让小山高的力士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甚至痛哭流涕、恐惧求饶。

    那一刻,继国严胜感觉到的便是那样的压力。

    ——仿佛连心底最肮脏的角落,也在那片令人胆寒的寂静中被看透了。

    终于,在继国严胜脸上的冷汗开始缓缓从下巴低落时,朝仓瑛二开口了。

    【“你想去便去吧。”】

    继国严胜一愣,继而不敢置信的抬头,一眼就对上了上首那双无底洞一样的眼瞳。

    只需一瞬间,满腔的斗志和喜悦便被冷水浇灭,继国严胜浑身僵硬的跪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主君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表里不一了?

    ——主君他……会不会因此对自己心生厌恶?

    慌乱之中,他听到朝仓瑛二用从未有过的冷淡声音对他说:

    【“家产就不必了,朝仓家还不至于供不起一个鬼杀队。”】

    【“只要你能多向缘一学习,钻研剑道,杀尽恶鬼,我就心满意足了。”】

    继国缘一闻言立刻俯下身去,十分诚恳认真的说:【“瑛二大人,虽然不该反驳您,但理应是我多向兄长大人学习才是……”】

    【“嗯嗯嗯,是是是,你过来这边,晌午留在我这里用饭。”】

    朝仓瑛二显然经受过无数次教训,完全不打算跟这个死脑筋争辩,直接一边顺毛一边把话题扯开。

    那一天,继国严胜是独自一人离开的。

    他知道自己所爱之人就在身后,但他也知道,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缘一陪伴,他绝不会将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是那个时候,尚且年轻的严胜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

    ——是不是等他打败了缘一,变得比缘一还要强的时候,神明就会看到他了?

    这样单纯的祈愿,持续到他得知开启了斑纹的剑士,绝对活不过二十五岁的时候。

    继国严胜几乎崩溃。

    ——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啊!别说打败如昭昭朗日一般遥不可及的缘一,他连可以看到主君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

    难道他终究只能仰望那个人吗?难道他从始至终都只能跪在神明脚下、接受他居高临下的注视,却一辈子连触碰他一下都做不到吗?!

    【“——那么你成为鬼不就好了?”】

    一切的煎熬、焦躁和痛苦,终止于那个男人对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

    那是一只有着玫红色妖冶双眸的恶鬼,他是如此强大,令鬼杀队中实力仅次于缘一的严胜也感到战栗。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不甘以及对缘一的嫉妒,谁知这竟成了他命运的转折点——自称鬼舞辻无惨的男人停下了攻击,提议将他变成鬼。

    【“我给你无尽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让你可以穷究剑技,可以和心爱的主君在一起。唯一的条件是,你要帮我找到青色彼岸花——”】

    男人这样说着,用肉眼根本看不见的攻击划破了他的皮肤,给他注入了自己的血。

    接下来,便是继国严胜自出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在那很短又似乎很漫长的时间里,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力量、记忆一齐涌来,撕裂般的感觉让严胜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去。

    然而,就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中,他却偶然得知了一个秘密——一个因为自己尚未完全转化成鬼,所以连鬼舞辻无惨也不知道自己看见了的、隐藏在他细胞中的秘密。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一定会治好您,无惨少爷!”】

    那段记忆的最初,是站在绚烂樱花树下,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俊美青年。

    ——!那个人是……!?

    继国严胜惊愕的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叫出那人的名字,大量的记忆便如怒涛般汹涌而至,让他再无思考的余暇——

    【“什么活不过二十岁,别相信他们!您会一直活到老掉牙的那一天呢!我会陪伴您的!没错,一定会陪伴您!”】

    【“……我?啊哈哈,我才不想成婚呢,那多耽误我为您治疗啊。”】

    【“无惨少爷?您在做、什么……啊啦,无惨少爷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呢,来来来,我来帮帮您吧,刚才有没有想着哪位小姐的脸啊?诶?什么……我?!”】

    【“这种事情能不能治好您的病……?唔,当然可以啦!我正在把自己的热量传输给您呢……不信?您现在不是比平时的自己要热的多吗?看啊,苍白的脸都染上好看的红晕了——所以,我可以比现在更用力一些么?”】

    【“好孩子,好孩子,无惨少爷,请再努力一点……呀嘞呀嘞,又哭了啊,无惨少爷真是娇气呢……那么,保持这个姿势求求我的话,今天就可以结束了哦?”】

    【“毫无疑问,我心悦您的病——我是说,我当然心悦您!”】

    快乐而明媚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紧接着,继国严胜看到了图像模糊的,布满愤怒、暴虐、偏执和疯狂……以及永无休止的悔恨,与爱意的画面。

    【“这一次如果能成功,您的身体就会彻底好起来,只是还差最后一味药……什么?”】

    【“……我到底是不是因为爱您才为您治疗的?……这种事,很重要吗?”】

    【“等等,您要做什么……请等一下,把我杀了的话,您就再也不能彻底好起来了!您——无惨少爷,请您至少让我找到青色彼岸花,请您至少让我完成这份杰作!无——”】

    青年的脸猛然被漫天血色所取代。

    那过了数百年依旧鲜明的猩红色,伴着紧随而来的、仿佛已经印刻在灵魂中的恐慌和懊悔,席卷了不断翻滚的继国严胜。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忽然“哇”的吐出了一口血,接着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样瘫软在了地上,气息微弱、双目失焦的喃喃道:【“朝仓、瑛二……大人……”】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鬼王顿住了。

    【“……瑛二?”】

    他缓缓转过身来,玫红色的双眸危险眯起,忽然一掌戳进了继国严胜的大脑中,眼神中遍布地狱的白骨,【“让我看看是哪个阴沟里的老鼠,居然胆敢和他取一样的名字——”】

    恐怖的声音忽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停止了。

    【“怎么……回事……?”】

    男人如修罗般令人胆寒的语气渐渐染上了困惑。他闭上了眼睛,蹙眉看着那些来自继国严胜的记忆,不断用手指在他脑子里翻搅。

    剧痛让继国严胜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无力的任由男人蹂.躏自己的大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鬼舞辻无惨的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也越来越苍白,而在看到阳光之下、蓝发青年回眸而笑的一幕时,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抽搐般颤抖了一下。

    【“朝仓……瑛二?”】

    疑惑又隐隐带着不敢置信的低语在空中响起。

    鬼舞辻无惨将手抽出来,随后睁开眼睛,一边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出神,一边皱着眉低声呢喃道:【“巧合?……不,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他本人一般……转世?……但是名字怎么可能一样……”】

    就这样自言自语了许久,他才略显烦躁的将手上的血挥去,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气息奄奄的继国严胜。

    【“我接下来要去朝仓家看一看。”】他这样冷漠的、通知似的说着,不出意外的发现继国严胜立刻睁大眼睛看向了他,嘴巴嗫嚅着喷出了一些血沫,【“不……”】

    【“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鬼舞辻无惨不以为意的说着,像看着一只蝼蚁一样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残酷的弧度,【“话说回来,你对他的感情……”】

    【“……稍微让我觉得有点碍眼呢。”】

    几秒之后。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的扭头离开,在他身后,长发武士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脑袋凭空缺失了一块。

    ——他大脑中管控感情的那片区域,在他尚未完全转化为鬼的时候,便被鬼王无情的挖去了。

    *

    鬼舞辻无惨观察了朝仓瑛二两个晚上。

    第三天晚上,他只身来到了朝仓瑛二床前,抱着诡异的毫不意外的心情,看着他在自己的注视下悠悠睁开眼睛。

    【“■■■——”】那个和他记忆中的瑛二容貌稍有不同、其他却一模一样的青年坐起身,用数百年也未曾变过的深邃眼神看向了他,【“——无惨?”】

    【“……现在姓鬼舞辻。”】

    如果说无惨之前还有四分猜测六分不敢置信,那么现在就是无限趋近于十的笃定了。

    ——如果不是他,谁还能说出自己在几百年前的姓氏?谁还能永远保持那份仿佛什么都不会出乎他意料的、该死的淡定和悠闲?

    毕竟,他的瑛二,他的医师先生……是一个那样聪明、那样算尽一切的人物,就算被杀死了,也能料到他会因为发现身体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而暴怒,能料到他数百年来没有一日不为那天的事感到后悔,所以特意留下信件告诉他——“这是对不听话的孩子的惩罚”……

    呵,他就是一个如此残忍又如此狠心的人啊。

    就算他还留下了只能在自己身上稳定起效的、可以暂时变成人类的药又如何?

    难保不是他想让自己在狂喜过后,再跌入只能像老鼠一样隐遁在黑暗中的痛苦。

    ……但是现在,那些都无所谓了。

    只要他真的是瑛二……只要他还能陪伴在自己身边……!

    想到这里,鬼舞辻无惨长长的眼睫无法自制的抖动了一下。

    他跪到床上,抬手轻轻抚上了青年的脸:【“你……到底为什么……?”】

    【“诶?这次居然不是我的梦啊。”】被他触碰的青年惊异的睁大眼睛,随即释然的笑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一个幻影呢,结果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我才更应该觉得你是幻影。”】

    鬼舞辻无惨一遍遍的、小心的摩挲着他的面庞,语气阴柔到令人毛骨悚然。

    【“但毫无疑问,你是真实存在的,你就是瑛二……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绝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

    【“这次不会再杀掉我了吗?”】朝仓瑛二忽然笑吟吟的这样问道。

    轻抚他面庞的手上一瞬间鼓起青筋,鬼舞辻无惨宝石一样剔透的红眸中极快的浮现出无数可怕的红血丝,却又在下一次眨眼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激怒。”】

    他将手移到瑛二的后脑上不让他后退,自己凑过去温柔无比的吻了吻他的唇,【“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用同样的方法从我眼前消失。”】

    朝仓瑛二无声的挑眉,对他“不会被激怒”的说法不予置评。

    他装作没有听懂男人的暗示,视线转移到他不似人类的眼瞳上,有些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用同样的方法消失?……同样的方法是指什么?”】

    无惨眸色微暗:【“你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我只是偶尔会在梦里梦到你而已。”】朝仓瑛二轻松的耸肩。

    沉下脸时神色便有些可怕的男人一言不发的审视着他,但蓝发青年却丝毫不慌的任他打量,一副坦荡不羁的样子。

    最终,无惨轻轻垂下了眼帘,身体前倾抱住了他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不记得便不记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么……疼!”】朝仓瑛二忽然往旁边偏了偏头,吃痛的捂住了脖子上被咬了一下的地方,【“你突然干什么?”】

    【“这是标记。”】

    鬼舞辻无惨舔了舔嘴唇上殷红的鲜血,苍白的面颊随即泛起细腻的薄红,神色温柔到诡异的用大拇指抚摸着青年脖子上绽放的血花。

    【“这是我用血鬼术对你下的诅咒。当你呼唤我的名字时,我就会有所感应,这样一来,无论你转世多少次都跑不掉了……”】

    朝仓瑛二听着听着,表情忍不住变得有些古怪。

    他转头看向给人的感觉有点不妙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尽量委婉的问道:【“那个,虽然有点奇怪,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不会是把我当做你的恋人了吧?”】

    无惨闻言瞥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是在问:不然呢?

    朝仓瑛二无辜的冲他眨了眨眼睛,不怕死的直接挑明道:【“但我有恋人了哦。”】

    鬼舞辻无惨:【“……”】

    【“他叫继国缘一。”】

    【“……”】

    【“话说你是鬼吧?劝你别去找他哦,不然会被一刀干掉哒!”】

    【“…………”】

    十秒钟后,鬼舞辻无惨脸色恐怖的离开了朝仓家。

    他没有再回来。

    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且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第二次套路了憨憨鬼王的心机大大名,就此享受了好几个月有恋人陪伴的安逸日子。

    直到除夕夜那天,当继国缘一与朝仓瑛二约定日落前会回来,之后出门解决突发的鬼伤人事件时,一只脸上有着六只眼睛、使用月之呼吸的鬼剑士独自登门,屠尽了朝仓大名满门七十三人。

    继国缘一慌忙赶回来时,朝仓瑛二本人的尸首已经被端正的摆在了大广间的正中。

    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除此之外,还有细细密密的缝补的痕迹,像是有人恼怒之下残忍的杀害了他,之后又懊悔又心疼的……不,是伪善的试图将他恢复成原状。

    他的脸上,带有一抹神秘的、嘲讽般的微笑。

    *

    黑死牟对朝仓瑛二的回忆,终止在无惨大人被他句句戳人神经的话所激怒,最终愤而杀人的那一幕。

    在那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的无惨大人便赶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那里做了什么。

    ……但那已经和他无关了。

    反正他对朝仓瑛二的所有感情,都在变成鬼之前便被无惨大人剜去了。之后再重新长出的部分,又在数百年来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

    至今仍穿着战国武士服的恶鬼这样想着,过了一会儿却缓缓抬起手,按了按不断传来轰鸣声的心脏。

    奇怪。

    为什么一想到朝仓瑛二和刚才那个少年的笑脸……心脏就一直跳个不停呢?

    第62章

    【“成为鬼吧。”】

    【“哈?你在说什么梦话?让我成为鬼, 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那我就直接杀了你!只要在你的细胞全部死亡之前注入我的血,你就一定能变成鬼!这样你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哎,居然还能这样啊——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呵, 我早就料到你会不择手段, 所以在严胜闯进家里之后就服用了毒药。”】

    【“……你说什么?”】

    【“在我和你说话的这一会儿, 恐怕我体内的细胞都快要死光了吧,再过十几秒,我就会彻底死去……咳咳,可惜了, 明明已经和缘一约定好了……”】

    【“……”】

    【“怎么这个表情?哈哈,你不会想要吃掉我吧?那也是不行的哦, 你知道我制药的水平, 如果吃掉了我的尸体, 我可不敢保证你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 你会重新变成自己最鄙夷的人类呢?啊哈哈哈——”】

    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声音戛然而止。

    最后的画面,是看不清脸的长发男人满脸青筋,暴怒挥手的一幕。

    我猛地睁开眼睛, “嚯”的一下坐起身,抓住了那只不断啄我额头的乌鸦。

    “嘎——”

    乌鸦的叫声被卡在了喉咙里,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它:“啊啊,抱歉小实,没事吧?”

    “嘎咳、嘎啊!”

    被我取名为“小实”的鎹鸦人性化的咳嗽了几声, 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房梁上, 探头探脑的朝下看着我:“噩梦, 没事?”

    “嗯, 已经醒了, 所以没事了哦。”我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轻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是对鬼舞辻无惨更加讨厌了,想把他大卸八块、每块都泡进紫藤花毒里的那种讨厌。”

    小实歪着脑袋看我,很快放过了这一茬,一跃飞到了窗边:“柱合会议!柱合会议!”

    没错,今天就是柱合会议的日子了。

    我收拾好自己,一边在廊下冥想,一边等待隐部队来接我。

    在鬼杀队里,当主的住址和锻刀村的地址是绝对保密的,就算是地位卓然的柱,也必须把眼睛蒙起来,由多位隐在多只鎹鸦的带领下轮流背着前往。

    我今日也是如此。

    没等多长时间,我新家的大门便被叩响了。一名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隐一见到我便深深跪下,语气十万分恭敬的说:“打扰了,水柱大人!请由我带您前往第一个位置!”

    “哦!麻烦你啦!”

    我任由他将我的眼睛蒙上,同时笑着说:“不过不用这么生疏,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直接、叫名字……那,胡蝶大人?”

    “哈哈,我家有兄妹三人,而且妹妹们都准备加入鬼杀队,你这样叫的话就不好区分啦!”

    “我、我知道了,瑛二大人!”

    “嗯嗯,这样就好!顺便让隐的大家也这样称呼我吧!只有称呼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能拉近嘛!”

    “啊……您真是位……”

    “啊?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这样啊。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属、属下后藤!”

    “呦西后藤,我们出发吧!”

    “好的!!”

    ——我和后藤成为了朋友。

    他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分别的时候不停向我鞠躬,露出来的耳朵都红了,眼里甚至带着泪花。

    啊哈哈,真可爱啊。我知道隐部队是由家人被鬼残害或者单纯想要帮忙灭鬼,自身却没有剑士天赋的人组成的,虽然猜到这样的人会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队士们身上,特别憧憬像柱这样强大的剑士……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看来我必须比现在更加努力的斩鬼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和这一路背我的隐都成了朋友,然后心情愉快的在最后一位隐的带领下来到了当主的家。

    在紫藤花围绕着的典雅庭院里,我看到了已经先到一步的悲鸣屿先生,立刻开心的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悲鸣屿先生看到我也很高兴,他先是恭喜我成为柱,然后告诉了我一些柱的职责之类的东西,最后又特意询问了香奈惠和忍的近况。

    我将两个妹妹修行顺利、决心坚定的事告诉了他,这个善良的男人听后大为感动,同时又十分心疼,一边双手合掌念着佛号,一边再次为她们流下了泪水。

    就在这时,当主到了。

    我和其他柱一起对着前方的大广间单膝下跪,垂头安静的听着纸门打开,略显滞涩的脚步声缓缓接近。

    身体不好……这个早有预料。从走路的声音来看,他恐怕体弱到连挥刀十次都做不到吧。

    听说这位名为耀哉的当主今年才16岁,但根据我平时的观察,他的各项部署都成熟又老练,充满长远的目光和周密的考虑,很难想象那些是一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能想出来的。

    因此从得知柱合会议日期的那一天起,我就暗暗期待着这位睿智的年轻人到底会对我这个新晋水柱说什么话——

    “辛苦你们前来,我可爱的孩子们。”

    ……欸?

    奇妙的温厚嗓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令全身都温暖起来的画面从我眼前飞快闪过,里面的主角是一位有着耀眼金发、笑容温暖到让人想要流泪的男人。

    我怔愣的睁大眼睛,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那个逐渐步入阳光中的人,第一眼便看到了他身上那件点缀着火焰纹的雪白羽织。

    水…门……大人?

    “……嗯?”

    年轻的当主忽然发出了惊讶的语气词。他那双浅紫色的、充满温情的眼睛专注的凝视着我,露出了无比温柔又充满担忧的微笑:“怎么了,瑛二?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我在怔忪中迟钝的回应着他,隔了几秒,才恍惚的察觉到来自四周的视线,以及当主究竟说了什么。

    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啊……看看我,只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而已,居然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没什么,主公大人。”我几下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只是您的声音和神态让我想起了……想起了昔日在家中的父亲。”

    水门大人虽然年轻,但也可以说成是父亲吧……毕竟除了那么一丢丢的非分之想外,我一直都比关心自己的老爹还要关心他。

    “这样吗……”主公大人闻言,原本明朗的脸色染上了比我还要真挚的悲哀,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怜惜。

    我与他那仿佛已经了然一切的伤痛目光对视着,忽然近乎于惊愕的意识到,他恐怕早已对我的经历烂熟于心,因此才能在我说“想起了父亲”之后,立刻想到我已经失去了养父母,继而才露出了这样悲伤的表情。

    这个人,居然能为别人感同身受到这个地步。

    是单单对柱这样重要的队士如此,还是对一个入队的队士都如此?

    他难道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把每个队士都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虽然我必然不能与令父相提并论,但是瑛二。”在我反常的一再发呆的时候,主公大人已经轻柔的再次开口了。

    他干净低沉的嗓音像和暖的春风般传入我的耳中,令人忍不住眼眶发热,“我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姑且还算了解做父亲的心情。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像真正的父亲那样关心着你,担忧着你,期待着你。”

    他说到这里弯起眼睛,露出了无比宽容而温暖的、溢满父母之慈爱的神情:“我希望你也能将鬼杀队当做自己新的家,像大哥一样替我守护着孩子们。”

    “因为,有需要支撑的东西,柱才是柱——不是吗?”

    ——有需要支撑的东西,柱才是柱。

    我一动不动的抬头凝望着少年,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抱着与刚来到这里时完全不同的心境,向他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我知道了,【主公大人】。”

    我认同您了,主公大人。

    从今日开始,您就是我心目中的【火影】。我会遵从您的心愿,将鬼杀队当作【最珍视之物】来保护。

    *

    在我与包括悲鸣屿先生在内的同僚们互相认识了一番之后,这次的柱合会议就算结束了。

    当主公大人率先准备离开时,我站起身来,说出了在心里酝酿多时的话:“主公大人,如果不是的话请恕我冒昧——您眼角的那个……”

    我顿了一下,目光集中到趴在少年左边鬓角处的那团“东西”上,“……是诅咒吗?”

    主公大人惊讶的回过头来:“嗯,是诅咒没错。你能看出来?”

    其他柱也齐刷刷的看向了我,唯一知道我家以前是开医馆的悲鸣屿先生则激动道:“瑛二,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医治主公大人?”

    “嘛,这个要看过才能知道。”我说着笑了笑,从那团辣眼睛的东西上转移视线,看向主公大人清澈的浅紫色眼眸,“不过我确实对祓除诅咒之道略有研究,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允许我给您看诊。”

    “祓除?”主公大人新奇的重复着这个词,微微睁大的眼睛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天真感。

    “嗯,祓除。”我眉眼弯弯的点头。

    “啊……瑛二果然是个十分博学的孩子呢。”

    似乎意识到我很专业的主公大人也笑了,他客气的请我稍等,然后转身去内室吩咐了句什么,接着又很快走回来,态度可亲的邀请我入内。

    其他的柱本来也想留下来等我看诊的结果的,但现在的鬼杀队本就没有凑齐九柱,他们个个都有超多的事要忙,最后不得不遗憾的先行告辞,只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写信把结果告诉他们,省得他们为主公大人担心。

    我自然无有不应。

    送走同僚之后,我便跟着主公大人来到了产屋敷家日常生活的内室。在一间待客用的和室里,我见到了一位十分美丽的白发女子,她身上有一种神圣的气质,看到我之后朝我露出了积雪般静谧温柔的笑容。

    “这是内子天音。”主公大人介绍说。

    我立刻恍然他刚才是去吩咐了谁——恐怕就是告诉了自己的夫人有客人要来,让她准备一下吧。

    这位天音夫人一看便温婉又贤惠,果然体弱的火影大人驾驭不了太泼辣的妻子啊——当然,我并不是在说玖辛奈大人不贤惠,她只是很……呃,很活泼而已哈哈哈。

    与天音夫人互相见过礼之后,考虑到新任水柱接下来的工作也很繁忙,主公大人的病症也用不了寻常方法来诊治,我就低头道了句失礼,直接凑上去观察起少年鬓角的毒疮来。

    其实也不用凑这么近,我只是考虑到直接说出我看到的东西之后,主公大人会被恶心到而已——绝对不是趁机想亲近柔弱清秀的美少年哦,绝对不是哦。

    “咳。“

    稍微走神了一下的我故作严肃的假咳一声,目光如炬的看了眼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肥胖而臃肿的,像毛毛虫那样浑身布满绒毛的黢黑咒灵。

    不,与其说是绒毛,倒不如说是无数人类腐烂的四肢更合适。

    ……真恶心啊,离近了看之后更恶心了,简直跟清风朗月一样美好的主公大人不是一个次元的存在。

    我看了眼主公大人毫无所觉的脸,忍不住对这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生出了满腔怜爱之情。

    “这果然是诅咒。”

    我弄清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后退了一些,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垂首直接说出了实话。

    “恐怕是千百年来无数死者的怨念所化,而且不是普通的死者,更像是死前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恐惧和痛苦……”

    我只说了这一句,天音夫人的脸色就倏然变得惨白,连主公大人都神色大恸。

    我顿了顿,继续垂眸说道:“诅咒的头端埋在您体内,它会不断吸食您的生命力来让自己长大,最终满布您全身……恕我直言,恐怕在二十五岁之前,您便会被咒毒侵蚀……衰弱痛苦而亡。”

    “——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没等主公大人说话,天音夫人便攥紧了手掌,身体前倾、声音哀戚的问我。

    主公大人扭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带着几分歉意的笑容。

    他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随后转回头看着我,目光释然又坦荡,只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我估计,他应该很早就从自己的父辈处明白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因为那个诅咒显而易见是伴随着血脉传承的——证据就是那只虫子咒灵的尾端伸出了一条长长的线,连接着少年身下的影子。

    那根线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除的,应该是涉及到了千年的因果。

    嘛……这么一看,这个诅咒是怎么来的就很明显了。

    “是因为鬼舞辻无惨吧。”我没有直接回答天音夫人的话,而是有些突兀的这样问着,“产屋敷一族,和鬼舞辻无惨是不是存在什么血脉上的联系?不然这个诅咒不可能如此强劲,又和血脉传承有关。”

    这一次,连主公大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真的是一个十分令人吃惊的孩子。”他很快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感慨的笑容,“不止在剑术和医学上天赋卓然,还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与学识,眼光敏锐又头脑聪颖……”

    他这样说就是在默认我的猜测了吧?而且这夸奖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吧啊哈哈哈……

    “不不不,我远没有您说的那么好啦。”我笑哈哈的挠了挠头,抓住这个气氛变得欢快的间隙,直接语气轻松的说道:“不过我确实有办法祓除您身上的诅咒哦?”

    和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紧接着,不等天音夫人激动起来,主公大人便半开玩笑的说:“是你的梦想吗?——打败鬼舞辻无惨?”

    我也跟着笑了笑,对他能说出我的梦想并不意外——每一位队士入队时都会书写一封遗书,由鬼杀队当主代为保管,而我那封里别的话没写,只写了一句“我要杀死鬼舞辻无惨”。

    遗书什么的不是我的风格,干掉无惨、和妹妹们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要提前想好悲惨的结局呢?

    瑛二大人我对三周目的自己很有自信哦,毕竟我是如此的强大帅气天资聪颖——等等,为什么三周目?我只梦到过自己是大名的那个周目啊?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您说的没错,打败无惨确实是我要说的最终解决办法。”

    回过神来的我先是坦荡地承认了这一点,随后抬头注视着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对他们灿烂的笑了笑:“但就算不打败他,我也有办法让您轻轻松松的活到三十岁——”

    “这是真的吗?!”不等我把话说完,本已放弃希望的天音夫人便激动的打断了我。

    主公大人握了握她的手,但他自己也难掩惊喜,浅紫色的温情眼眸亮晶晶的看着我:“你能做到吗,瑛二?”

    “当然。”我充满自信的回答着,抬手凝聚出了幽蓝色的咒力,“虽说【我】这里是时代最遥远的,但最近其他的记忆也开始陆陆续续传过来了。就算祓除的办法不行,我也还有反转术式这个大杀器呢!”

    主公夫妇:“……?”

    被施以疑惑注视的我僵了僵,打着哈哈挥手散去了咒力:“哎呀,一得意忘形就开始说胡话了啊哈哈哈……总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吧,主公大人,让它长得越大,您被吞噬的生命力就越多。”

    “我都听你的。”主公大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天音夫人也在一旁严肃了神色:“需要我们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天音大人能够给我和主公大人找一个尽量封闭的房间,在里面准备好热水、毛巾,然后在远离房间的地方扯起警戒线,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我神色沉着的说着,平静的迎上了天音夫人和主公大人惊讶的眼神。

    “这个诅咒是特殊的,它周身缠绕着数量恐怖的不详邪气,并顽强地将头埋在主公大人的身体里,祓除它的过程将极为痛苦,并且产生殃及他人的危险。如果有天音大人或者其他人在场,专注于祓除的我很可能难以顾及你们的安全,所以……”

    “……原来如此。”天音夫人的神色沉痛了一瞬,紧接着便重新坚定起来,“我明白了,那么耀哉大人就拜托你了,瑛二先生。”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那么你呢?”从刚才开始便沉默下来的主公大人忽然问道。

    我一愣:“……是?”

    在我的注视下,惊喜的神色不知何时变为了担忧和迟疑的少年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一直是一脸茫然,不由得心疼的轻轻叹了口气。

    “你只说让我们顾虑他人,那么届时离我最近的你又该怎么办呢?——你也是血肉之躯,万一折磨我的诅咒转而缠上了你,那我宁愿不要祓除它。”

    “耀哉大人……”天音夫人喃喃的唤了他一声,同样变得迟疑起来。

    我哑然的沉默了一会儿。

    这沉默似乎让主公大人以为我也没有办法避免他说的情况发生,这让这个一直温润如水的少年蹙起眉心,看起来甚至有些生气。

    但他很快便舒展开眉头,在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后,用温柔到几乎令人感到悲哀的语气对我说:

    “我并非是不可取代的,瑛二。与我比起来,像你这样拥有强大实力的孩子,才是鬼杀队真正宝贵的力量。你才刚当上水柱没多久,我希望你能——”

    “非常抱歉,主公大人,但我不得不打断您的话。”

    一直垂头聆听的我忽然俯下身子,用行礼的方式打断了少年的话。

    我能感觉到主公大人停了下来,用宽容的眼神注视着我。

    啊……多么温柔又伟大的人。

    明明他自己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直起身,将腰间的日轮刀抽了出来,恭敬地横放在自己和他中间。

    “我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既然您担忧属下的安危,那就请您允许我用自己的爱刀起誓——在为您祓除诅咒的过程中,我将时刻关注自己的安全,一旦情况有任何不对,便立刻停止祓除,退到安全线以外——这样可以了吗?”

    面对我诚恳而真挚的请求。

    似乎还是有些顾虑的主公大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第一次用有些严厉的语气说道:“不准食言哦。”

    不准食言啊。

    ……真可爱。

    我无声的笑了笑,随即收敛笑意,认真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比如明明应该是第一次听说“诅咒有实体”“诅咒可以被祓除”这种事,但产屋敷夫妇居然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我,还愿意让我一个年仅十五岁、只在自家的小医馆里帮过工的少年为宝贵的鬼杀队当主治病……

    但我此刻最想说的其实是——我并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因鬼舞辻无惨而起的诅咒,完全就像我说的那般危险,凶恶,难以祓除,且容易殃及他人。

    毕竟我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也喜欢在心里满嘴跑火车(比如对美少年蠢蠢欲动什么的咳咳咳),但在正事上我一向是特别靠谱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哦?真的是真的哦?绝对不能怀疑伟大的瑛二大人我的动机哦?

    *

    ——所以说,在祓除诅咒的过程中会感到难以想象的剧痛,自然也是真的。

    昏暗的房间之中,胡蝶瑛二的面容如死水般平静,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凝视着钻入皮肤中的黑虫咒灵,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心软。

    即便被他治疗的少年痛的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浑身像痉挛一样抽搐着发抖,紧咬住毛巾的牙关渗出凄惨的血迹,整个人像是从热水中打捞出来一样湿透了,他附着咒力的五指也依旧稳如磐石,捏住咒灵虫的身躯一点一点将它向外拽着。

    “请再忍耐一会儿,主公大人。”

    ——顶多时不时说上一次这样根本不像安慰的安慰。

    被他攫住的咒灵疯狂挣扎着,连身上那些腐肉所化的无数绒毛都在疯狂摇摆,却根本不能奈何这位强大的咒术师分毫。

    于是它只能产生数量恐怖的黑紫色瘴气,将房间中的家具、墙壁、榻榻米全都腐蚀殆尽,在天花板下方盘旋成黑压压的乌云。

    但无论是瘴气还是乌云,都没能伤及房间正中的两人一丝一毫。

    一层浑厚的咒力覆盖在他们四周,阻断了一切伤害。

    虫子的头部已经快要被全部拉出少年体内了,它似乎也知道被扯出去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遂挣扎的更厉害了。

    当然,产屋敷耀哉感觉到的痛苦也因此更强烈了。

    他数度昏过去又醒来,每一寸身躯都在因剧痛而颤抖。太过强烈的痛苦带来了濒死感,让他看清了自己鬓角的毒疮其实是一只无比丑恶的黑虫,它疯狂的挣扎、攻击,从毛孔里喷出漆黑的毒气,但晶莹的蓝色灵光却阻隔了一切。

    胡蝶瑛二在保护着他。

    这个念头一翻上来,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便忽然模糊了视野。产屋敷耀哉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这个无比可靠的少年的衣服,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自己的水柱温暖清香的怀抱。

    他抱紧了他,像抱紧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63章

    治疗在黑虫像婴儿一样凄厉的惨叫声中落下了帷幕。

    待那惨叫声消失后, 昏昏沉沉的产屋敷耀哉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稳稳的向外面移动着。

    “结束……了、吗?”

    嘴中浸满口水和鲜血的毛巾被取下,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礼仪形象之类的东西, 浑身脱力的靠着瑛二的胸膛问着。

    “嗯, 已经结束了。主公大人做的很好,您非常了不起哦。”

    胡蝶瑛二这样回答着, 声音完全不像刚才治疗过程中那样冷静又不近人情, 而是真正变得温软柔和起来。

    在那一刻, 不知怎么的, 听到他这样哄小孩子一样温柔的语气后,产屋敷耀哉忽然鼻子一酸,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胡蝶瑛二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沉稳的唤道:“天音大人。”

    “瑛二先生, 耀哉大人他……!啊,您的毒疮!”

    天音……?

    产屋敷耀哉眨了眨还带着泪水的眼睫,在一阵头晕目眩中, 看到妻子正站在自己身边, 用一种心疼和惊喜交织的奇妙神情望着他, 泪水还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啊……自己现在的样子果然很凄惨吧,让她担心了。不过, 让第一天见面的孩子也看到了当主的这幅模样,稍稍……有些难为情……

    产屋敷耀哉这样想着, 眼前忽然浮现出漂亮澄澈的蓝光中, 蓝发少年始终未曾改变的冷静和坚毅神情。

    他的上眼皮颤了颤, 缓缓转眼看向头顶的少年。

    ——就算在此刻, 胡蝶瑛二也没有对满身狼狈的他表露出丝毫嫌弃。

    他抱托着他的双臂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稳当可靠, 注视着他的视线也依旧温润如水,让耀哉不期然间想起在刚刚的治疗中,痛得打哆嗦的自己被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住时、那种来自于灵魂的安心感。

    啊……是吗……

    产屋敷耀哉忽然明白了什么,紧接着放任自己呼出了胸口一直提着的那股气,彻底安心的倚靠在了他的水柱的怀抱中。

    ——在这个孩子面前……他就算表露出柔弱、没用、无力的一面,也是没关系的吧……

    胡蝶瑛二低头看了眼突然放松了拘谨绷着的脊背,像一团融化的奶油一样软乎乎的陷进了自己怀里的少年。

    好小……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蹦出了一个不那么恭敬的想法,然后面不改色的把它团吧团吧丢在了角落里,抬头继续与天音夫人交谈。

    “虽然毒疮已经消失,但诅咒和主公大人的影子相连的那条线还存在着,所以这顶多只能算是第一阶段的治疗……呃。”

    他看着白发女子面上的茫然,连忙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之前形成的‘毒虫’已经被我祓除了,五年之内它不会再侵扰主公大人的身体,毒疮也不会再复发,这一点您可以安心。不过想必天音大人也清楚,要想永绝后患,最一劳永逸的方法还是——”

    “——打败鬼舞辻无惨。”天音夫人低而坚定的接道。

    胡蝶瑛二顿了顿,勾唇露出了一抹自信笃定的微笑:“是‘干掉’他才对,天音大人,而且要在五年之内干掉他。”

    天音夫人一愣,随后无比动人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谢谢您,瑛二先生。”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头深深的向少年鞠了一躬。

    那让还抱着当主的少年立刻无措起来,只能有些慌张的喊道:“请您速速抬起头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天音。”产屋敷耀哉也在少年怀里声音微弱的开口了。他说不了太多话,只能迎着妻子的视线,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让天音夫人明白了什么,她柔和的点了点头,顺从的直起身来,朝瑛二少年笑了笑。

    胡蝶瑛二松了口气。

    他做了一个将耀哉往外递的姿势,嘴中说道:“请您先带主公大人去梳洗更衣吧,我还要回去处理诅咒喷出的瘴气。”

    “这……”天音夫人愣了愣,接着抿唇吞下了后面的话,硬着头皮伸出手,准备接过丈夫。

    还是产屋敷耀哉低笑一声,有些无奈的出声提醒道:“瑛二,天音她可……抱不动我啊。”

    “……啊。”

    蓝发少年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刚才还很沉着可靠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眼神还心虚的往旁边飘了一下,“对、对哈,我的意思就是我先把您抱过去……啊哈哈,这种事情我当然早就想到了,我刚才只是一时口误而已啊哈哈哈……”

    产屋敷夫妇都笑了起来。

    虽然可靠的时候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安心……但是果然,他还只是个孩子呢。

    *

    将主公大人放到天音夫人铺好的被褥中之后。

    我起身准备去刚才的房间祛除瘴气,只是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感觉羽织被人扯了一下。

    我顺着那微弱的力道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主公大人柔和依旧的浅紫色眼睛。

    他的鬓角已经光洁如初,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温柔了。

    “小心。”

    他这样轻声对我说。

    我笑了笑,转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请您放心,瘴气和那只虫子不同,只要多加注意就不会有危险。比起我来,您才更应该多多注意身体。”

    说完这句话,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跪坐到他身边,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主公大人并不是可以谁都可以替代的。”

    主公大人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望着我。

    我也知道让他这样的人扭转自己的想法并不容易,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低头最后向他行了一礼。

    “起码对我来说,耀哉大人就是耀哉大人,您是独一无二的,无论谁都无法取代。——今天叨扰的时间已经够久,祛除瘴气后我就告辞了,请您安心休息。”

    说完这句话,我便抬头对发愣的他笑了笑,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如同我所说的那样,诅咒造成的瘴气很容易祛除,只要用咒力“烧”一遍就好。

    只不过被腐蚀的家具就没办法了……嗯,这个房间是因为替主公大人治病才毁掉的,所以应该不用我赔偿……吧?

    主要是之前刚成为柱的时候我已经在赌场里花光了奖金和一部分工资,所以现在稍微有那么亿点点穷。

    ……咳咳。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转头时从门缝里看见天音夫人正拿着什么东西朝这边走来,我生怕她看见了这一幕会责怪我,赶紧一溜烟跑了。

    希望主公大人不会专门派鎹鸦骂我吧。唉。

    ——主公大人确实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我。

    他只会划出一片又一片地区让我负责斩鬼、巡逻,在我稍有空闲的时候便像算准了一样用鎹鸦派来超多任务。

    真的是超多任务。虽然多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没料到柱的工作居然如此繁重,鬼的数量又有如此之多,就连事先说好要寄给其他柱的信,都是我花了一周左右才断断续续寄完的。

    在那之后,就是忙到昏天黑地的日常。

    不,说是日常其实不太准确,那实际上可以算是我迄今为止心境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因为,就算以我的实力可以做到一刀一个鬼头,但花在路上的时间却是无法避免的。

    我经历了许多令人痛心的不幸。

    只晚了一步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杀的懊悔、愤怒和煎熬,开始比救到了人的喜悦要多上成百上千倍的向我袭来。

    “如果我能再早来一会儿”这种念头,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我的心头——不,或许并不是因为成为了柱、看到了更多不幸才会这样,而是从养父母死亡的那一夜起,这个想法就成了我对自己施加的某种诅咒。

    它像无形的恶魔一样缠绕在我身上,总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在我心中洒下阴翳,令我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

    ……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每一个我,都会给自己的佩刀起名为【罪】了。

    但与此同时我也明白,起码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有错的并不是我。

    ——而是鬼舞辻无惨。

    就这样忙碌了大概半个月,当我又斩杀了一个十二鬼月——下弦之叁后,鎹鸦没有再送来新的任务。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所以就近找了个旅店休息了一夜,想要尽快恢复精力,以应对第二天的任务。

    但实际上,不止第二天,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我都没有接到任何传令。

    这很不正常。

    心生疑窦和担忧的我派鎹鸦小实去本部问了问,结果它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主公大人的口信,说“鬼暂时停止了行动,不知无惨是否在酝酿什么阴谋”。

    但是因为主公大人也不确定,所以他说要再观察看看,又说这段时间辛苦我了,上次他本来吩咐天音夫人给我带一些食物留着路上吃,结果我居然直接跑了,让他很是愧疚云云……最后他说,会给我追加奖金,让我多休息几天。

    我:!!奖金?!

    你要说奖金那我可就不困了啊!!

    话说上次天音夫人居然是来给我送吃的吗!早知道我就不跑了!

    不不不这个小小的误会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大人说要给我奖金啊!!

    没过多久果然收到了奖金的我精神一振,一下子整个人都明媚了!

    ——果然不愧是主公大人!清楚的知道每一个队士的喜好,所以特意把我最喜欢的东西奖励给了我!!

    一瞬间,那些诅咒啊恶魔啊阴翳啊什么的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捏着自己丰厚的奖金,只觉得就算鬼舞辻无惨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能咧着嘴傻乐着给他一刀!!

    及时享乐,有钱就赌——对我来说,只有这样才是人生啊!!

    ——当天晚上,已经身处大都市浅草的我这样乐不可支的想着,尽情的在赌城里玩了个爽。

    等我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那个时候,夕阳暖融融的洒在巷路上,我哼着歌来到已经有些陌生的家门前,刚想开门,就忽然察觉到了某个视线。

    我机警的扭头,一眼就看到隔壁大宅门前,许久不见的舞子女士正在看着我。

    她今天穿着件暗蓝色印花的和服,整个人都缩在大门的屋檐下,一双狭长的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我,就算被我发现了也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把脸转向我,看得更正大光明了。

    那样炙热露骨的眼神,简直想不让人看懂都难。

    我:……您还没放弃呐?

    “瑛二先生,许久……不见您了,最近在忙什么?”她率先开口搭话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她把那个“许久”咬的很重。

    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呃,也没忙什么,就是四处奔波谋生而已。”

    “谋生……?”

    舞子女士意义不明的重复着这个词,鲜艳瑰丽的眼睛转向我身后的刀袋,低柔的声音富有韵味的问道:“瑛二先生……是画家?”

    “算是吧,闲着没事的时候会画一画。”我微笑着回答,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引到她身上,“话说回来,舞子女士怎么一直在外面干站着?忘记带钥匙了吗?”

    我本意只是想尽快岔开话题,让她别再关注我的刀,并且打算好了如果她真的回答没带钥匙,就赶紧自告奋勇替她去找开锁匠——反正我是不会让她进家的。

    谁知听到我的问题之后,舞子女士却轻轻垂下眼帘,嘴角也轻轻勾了起来。

    “妾身只是听到了瑛二先生回来的声音,所以特意出来看看而已。”

    她那双湿润美艳的眼睛转向我,上挑的眼尾像两把蛊惑人心的小钩子:“怎么,不行?”

    我沉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问:“继国先生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吧?”

    这个突兀的问题和我提到的人似乎让她有些不悦,因为我看到些许烦躁的情绪飞快的从她眼中掠过。但她随即将这些负面情绪压了下去,撇开视线不以为意的说:“我没有给他举办葬礼。”

    “……是吗。”我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睛。

    说实话,到这一步,她身上的疑点已经很明显了。

    依主公大人的性格,他给我挑选的房子不说十全十美,起码邻里的品性不该差到这个地步。

    我不知道那位继国先生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否和舞子女士真的感情不睦,但至少根据我观察到的,这位年轻却美艳的夫人……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她几乎没有任何道德感,可以不打一声招呼擅自从角门闯入邻居的家,而且还是在丈夫死亡后的深夜,闯入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性的家。

    不止如此,丈夫死亡都半个多月了,她都没有为其举办过葬礼,并且丝毫不以为意不说,甚至对此感到颇为不屑。

    别说道德感了,在她的身上,连人性都是如此稀薄。

    傲慢,专横,跋扈,易怒,阴晴不定,目空一切……还有原因不明的,对控制狂来说超不友好的、居心叵测的接近和迷恋。

    仅仅只见了两面,她就暴露出了如此多的缺点,这么危险的女人……哦不,男人,他指望什么让我看上他啊?凭那张脸和那片雪白的后颈吗?

    虽然我承认那确实很有吸引力(咳咳),但是抱歉,瑛二大人我还不至于被这一点美色就迷得昏头。

    毕竟,我那柔弱又可爱,全身心信任着我、依赖着我的主公大人不香吗?谁愿意去伺候脾气不好的神经病啊!神经病美人也不行!!

    看来有必要仔细调查一下了,不然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来夜袭我。

    什么?你们说让我搬走?——凭什么啊?!我这么大、这么好、半分钱都没花的宅子,凭什么让我搬走?!任何人都不能让一个千手放弃他的宅子搬走!!要搬也只能是别人搬!老子才不搬!!

    我倒要看看这个蛇蝎心肠的男寡妇到底图我什么!不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调查个清楚,我胡蝶瑛二就把脑袋吃了!!

    那么首先要调查的就是——!!

    我的视线在舞子女士完全隐藏在阴影中的身体、过于苍白的皮肤、黑暗中也能发光的眼睛上飞快的转了一圈,心里暗暗把警惕值拉到了最高。

    “舞子女士。”

    我放弃了谈论可怜的继国先生,直接开门见山的邀请道:“难得我今日有空,不知道能不能邀请您来我家吃顿晚饭呢?”

    ——在看到她和那位继国先生的第一眼,我就怀疑过他们是鬼。

    不说别的,就冲舞子女士那双黑暗里能发光的眼睛,她就特别可疑。

    只不过那天晚上我再三确认过他们的气息,仅就那天晚上来看,他们确实是人类。

    但现在想来,难保那不是靠特殊的血鬼术做到的。最关键的是,舞子女士现在这躲避阳光的举动实在太明显了,让人想不怀疑都不行。

    既然如此,我何不采用最万无一失的检验方法——

    我看了眼女人和自己之间洒满路面的金红夕阳,复又抬起视线,一瞬不瞬的紧盯着那个站在黑暗中的身影:“舞子女士?您答应的话现在就可以过来了,省得我一会儿再给您开门。”

    舞子女士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负气一般别开了视线,声线冷淡的回答道:“妾身患有皮肤病,不能照射日光。”

    “哦——?”我闻言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背上的刀袋也不知何时到了手中,随时准备抽出我的日轮刀,“确实有这种皮肤病,但只是这几步路而已,完全没有问题,所以——”

    我将手伸进刀袋里握住刀柄,缓缓压低了身体的重心,唇边情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微笑,“——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用暴力帮你走过来?”

    第64章

    暴露了。

    鬼舞辻无惨撇开头, 不去看蓝发少年冰冷至极的视线,心里虽然稍感失落,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早就说过了, 他的医师先生是世间罕见的绝顶聪明之人,仅凭两面就认出他是鬼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 这个人好像并没有想起过去的那些记忆, 对自己的脸也毫无印象。

    ——否则他肯定会像上一次一样,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吧。

    无惨并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他已经有过两次失败的经历,忍受了千年的寂寞和孤独。他的生命越漫长, 他就越怀念平安京时代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虽然医师并不是真的爱他,但那些有对方相伴的日子,对无惨来说却是那样温暖而美好。

    即便到了现在, 那些记忆也依旧在他的脑海中煜煜生辉, 每每想起,总会令他感觉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安心。

    因此, 在第二次冲动地杀死瑛二之后,万分懊悔的无惨就已经想明白了——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 不过是找到青色彼岸花, 变成完美无缺的生物,然后与他的医师先生在一起而已。

    ——他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已经放弃狡辩了吗?”

    对面的少年再次问道。

    无惨将脸转回去, 认真的打量着他这一次的面庞。

    跟上一次一样, 少年与医师的脸有少许不同之处,但结合着气质再仔细看看, 就会觉得他们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

    他这一次的姓氏, 无惨记得应该是胡蝶……一种医师先生从过去开始就十分喜欢的, 脆弱又漂亮的生物。

    起码比会喜欢上继国缘一那个混账的朝仓好听。

    “胡蝶瑛二。”

    于是认同了这个名字的鬼王低而轻缓的开口了。

    “虽然妾身是鬼……”

    他还是使用着“妾身”这种自称,毕竟他不想让瑛二有机会想起过去的记忆——他想要的,只是现在这个纯洁无暇的瑛二而已。

    说起来,如此坦荡的说出自己的渴望,对他来说好像也是第一次吧?

    “……但是妾身对你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女子低柔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蓝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露出了一抹冷酷的微笑。

    “被鬼告白了什么的——”

    水之呼吸·柒之型。

    “——还真是恶心啊。”

    「雫波纹击刺」。

    *

    钢刃如闪电般撕裂空气。

    肉眼看不见的突刺在空中留下垂直于地面的、雨滴坠落般的涟漪,集中一点后溅起的水花激荡出惊人的剑气,将障子门整个震碎了。

    ——障子门?!

    我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门愣了愣,但一想到门后就是舞子,便立刻转换步法、拉开架势横砍一刀:“壹之型·「水面斩」!”

    “哐当——!”

    木质的宅门被我斩成上下两半,纷飞的木屑之中,舞子早已不见踪影。

    啧,跑了吗?

    真是麻烦的血鬼术,居然还是空间型。

    水波在空气中逐渐消逝,我皱着眉直起身,走进继国家查看了一遍。

    说起来,那位继国先生恐怕早在我搬进来的当晚就被舞子杀害了吧?

    这个想法在看到某间和室内已经干涸的血迹时得到了证实。

    我放下刀,双手合十祭拜了一下可怜的继国先生,同时在脑海中拼凑出了整件事的真相。

    首先,舞子不知在何处见过我并“爱”上了我,遂用特殊的方法——考虑到我没有感觉到丝毫鬼的气息,很有可能是用药物而不是血鬼术——假扮成了人类。

    然后,他用那个犯规的血鬼术一路跟踪我来到了我的新家,特意装成女人嫁给了我隔壁的继国先生……不,我搬来的当天晚上他就来拜访我了,那么继国先生很有可能是被逼的……

    怪不得继国先生那个时候一直目光灼热的盯着我,原来是想向我求救吗?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一阵悲从中来。

    但现在可不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身处日渐变得现代化的大正时代,一些常识和必要的处事方法可都是优秀的鬼杀队队员应该掌握的东西。

    于是我接下来便去了镇上的巡捕处,向他们报告说我家隔壁住户的门突然被人劈开了,我好奇之下走进去看了看,结果发现了榻榻米上的血迹。

    ——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的这番说辞真的没有半句谎话!我只是适当的隐瞒了那么一丢丢的细节而已……没错,仅此而已!

    至于巡捕们看到光滑如镜面的木门断面和榻榻米上的血迹后会怎么脑补……咳咳,那就不是我关心的事了。

    反正跟我这个才搬来没多久,连邻居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乖孩子没有关系。

    ……没错,我不知道邻居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姓继国。

    是一位被鬼残忍杀害的可怜先生。

    留下巡捕们在隔壁调查后,心情沉重的我一个人回到了家中,在房间里给继国先生立了一块碑。

    透过那块沉默的木碑,我仿佛看见了继国先生被舞子杀死,尸骨无存的一幕。

    ——可恶啊,那个毫无人性、人面蛇心的寡妇男!为了接近我居然干出了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继国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舞子来给你报仇的!!

    我在继国先生的碑前这样信誓旦旦的立下了誓言,为了表决心,我还将这句话刻在了他的碑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扭头就在自己家周围种上了无数紫藤花,免得某个痴女日后再来骚扰我。

    只不过我低估了我的术式「生命力」的效果,导致本来只想绕房子种一圈的紫藤花不断蔓延,将周围的宅邸全部围了起来,直接形成了一大片紫藤花林。

    ……说实话,如果这片紫藤花林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用,尤其是只用来驱逐某个痴女的话……咳,实在有点浪费。

    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给主公大人寄了一封信,信里不止向他详细阐述了这件事的始末,还打报告说我想在这片花林里建造一个鬼杀队的医疗基地,用来医治重伤或中毒的队士。

    主公大人的反应极为迅速,在我把信寄出去不过一天之后,他召我去本部的鎹鸦就到了。

    一个月内去了两次本部,在柱里我也算是第一人了吧,哈哈哈。

    这一次是我和主公大人单独的两人会面。他一见到我就担忧的又询问了我一次舞子的事,我便把包括我的猜测在内的种种都告诉了他。

    只不过主公大人听后却提出了另一种看法:舞子和继国先生两人都是鬼,榻榻米上的血是之前的屋主被杀时留下的。

    我听后大为震惊,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便叹息着将真相全都告诉了我。

    原来,主公大人看过我的信后对我的想法大为赞赏,并当即决定尽全力支持我。他放下我的信就与我家周围的住户展开了协商,想要以更优厚的条件交换他们的住宅。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偶然间听说了关于我报告的那件杀人案的事。

    ——那个宅子原本的屋主,并不姓“继国”。

    *

    我被狡猾的鬼骗了。

    ……我为一个欺骗了我的鬼哀悼,还真心为他产生了伤心的情绪。

    ……不仅如此,因为我,原本的屋主还被鬼残忍的杀害了。

    啊……看来我还是太过天真了,在日常生活中一点都不谨慎。

    抱着这种想法的我一时间陷入了低落之中,但很快主公大人就发现了我的自责,他温柔的安慰了我,并为我的新居兼鬼杀队医疗总部取名为“蝶屋”。

    “我希望你能好好建设蝶屋,为下面的孩子们打造一个能安心疗伤的居所。”

    祛除毒疮后工作就更加卖力的主公大人这样说着,主动牵起了我的手。

    他目光柔和的凝视着我,动人的微笑着鼓励我道:“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瑛二。一切都拜托给你了。”

    主公大人他居然说……一切都拜托给我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起来,自信满满的大声道:“请您放心的交给我吧,耀哉大人!我绝对会把这个任务完成好的!!”

    “嗯。”主公大人笑着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相信你,加油!”

    “哦!!”

    怀抱着主公大人的信任和期待。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我一边履行着柱的职责、尽心尽力的斩鬼救人,一边一头扎进了蝶屋的建设工作中,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简直成了鬼杀队第一大忙人,真真正正风一样的男子。

    就在这样连年关都忙于斩鬼的生活中,我加入鬼杀队不知不觉已经快要满一年了,藤袭山一年一度的最终选拔也终于再次到来。

    就这样,我的妹妹们拿起了当日的我也曾拿过的苍白刀刃,踏入了布满恶鬼的紫藤花山脉之中。

    第65章

    明天晚上就是藤袭山选拔了。

    “……大人?”

    香奈惠和忍现在应该都出发了吧。

    “……瑛二大人?”

    不知道她们现在的实力到底如何……能打败鬼吗?能顺利活下来吗?能……啊, 我好想去看看啊……

    “那个,瑛二大人?”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了我面前。

    我陡然回过神来,连忙笑道:“啊啊?什么什么?抱歉我走神了。”

    “您已经走神好久了……”隐部队的后藤看着我, 目光里染上担忧,“鬼早就消散了,但您一直都没收刀回鞘……是身体不舒服吗?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我完全没事。”我被提醒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傻站着,遂一边握紧刀柄和刀鞘尝试将它们合起来, 一边继续走神。

    香奈惠和忍,不会见到鬼之后吓得不敢动吧?不会因为心理阴影而反应变慢吧?不会……不会一个照面就被鬼杀掉吧?!

    后藤:“……真的没事吗?您的表情很僵硬……喂、您在颤抖欸?!您冷汗流的像小河一样欸?!等等、您都开始脸色发青了啊喂——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吧??!”

    “没没没事事事事事哦哦哦哦哦哦——”

    “呜哇瑛二大人您把自己的手刺伤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番鸡飞蛋打和语无伦次的解释后。

    “非常抱歉。”

    我伸着一只手浑身褪色的跪在地上, 背后落下重重阴影, “身为柱的我居然如此不稳重, 真是太不像话了……”

    “您是因为太担心妹妹了吧, 这也是人之常情。”后藤利落地帮我包扎好手上的小口子, 然后朝我笑了笑:“实在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去藤袭山看看呢?”

    我闻言“唰”一下抬起头,眼里仿佛闪着无数小星星:“可以吗?!可是这些受伤的人不是还要……”

    “哎呀,跟着您学习了这么久, 这种伤势我们还是能应付的。反正鬼已经被打倒了,您再待在这里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还不如去藤袭山看看,路上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鬼。”

    我的朋友后藤这样可靠的说着,他身后其他几个隐也一起笑着向我点头。

    “呜呜呜你们真是温柔的好人啊!!”我见状大为感动,立刻麻利的爬起来, “嗖”一声就冲了出去:“谢谢你啊后藤!还有隐的大家!我回来会请你们吃饭的!!”

    “啊啊, 不用了!而且最温柔的明明是……!”

    后藤的声音远远地被风吹散, 我也没有在意, 一颗心全系在两个妹妹身上了,满脑子都是快点赶到藤袭山。

    但是一想到即将见到的是一年没见的妹妹们,莫名的近乡情怯又让我觉得直接空着手过去太不像话了,遂鬼使神差的在经过集市时替她们买了些礼物。

    在这之后,我便专心赶路,想要以直线最短距离赶到藤袭山。

    不过我所在的地区距离藤袭山到底还是有一番距离,日落时分我也只赶了大约一半的路。

    想到选拔是在明晚开始,快一点的话应该能在妹妹们进山之前赶到,我便暂时按捺下了忧虑,准备找个地方借宿。

    结果还没等我让小实飞去找找附近的紫藤花之家,一只鎹鸦就从别的地方飞了过来,对我说最近这一带有鬼出没,让我快点去干掉它。

    ……行吧。虽然真的非——常——担心妹妹们,但救人当然是要时刻放在第一位的。

    这样想着的我发挥了闪电般的机动力,飞快的将周围几个山头都排查了一遍,终于在刚刚入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布满人类骸骨的山洞。

    鬼不在这里。

    我略带烦躁的咂舌,扭头就顺着鬼留下的特殊阴冷气息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山村。

    那个时候,路边田头坐落着的、院子里种着茑萝的一栋宅邸的大门,恰巧被鬼破开了。

    *

    富冈义勇蜷缩在耳室中。

    他的脸上、头发上、和服上都洒满了脂粉,那是姐姐茑子原本准备在明天的婚礼上要用的,结果现在却在情急之下用到了他的身上……

    姐姐。

    想起姐姐将自己藏在这里时,那张慌张害怕之下还努力向自己挤出安慰笑容的脸,豆大的泪珠就控制不住的掉在了膝盖的衣服上。

    富冈义勇只能死死捂住嘴巴、憋住哭声,然后更加用力的将自己蜷缩起来。

    ——“那个怪物”是突然撞破了门出现的。

    外形看起来像人,面容却狰狞宛如魔鬼的怪物,看到姐姐之后直接流出了口水,说着“吃了你、吃了你”之类骇人的话。

    万幸他好像并不聪明,姐姐的反应也很快,马上掉头冲向了站在楼梯口视觉死角处、已经吓傻了的自己,和他一起藏了起来。

    只是躲起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怪物对“食物”的嗅觉似乎很灵敏,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接近了这边。

    姐姐明明和他一样怕的浑身发抖,却当机立断取出脂粉涂在了他身上,然后对他说“绝对不能出去”,就将他藏在了最里面的耳室中,自己则拿上棍子,去外面的房间藏了起来。

    但是、但是棍子那种东西,对那样的怪物真的有用吗?而且如果真的要靠那个来制服怪物的话,那姐姐才更应该抹上遮掩味道的脂粉不是吗?还、还是说他想错了,姐姐其实有更好的计划……?

    富冈义勇的大脑因为恐惧而乱成一团糟,只是还没等他思考出所以然来,外面房间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小山一样的阴影映在了地板上,口水滴落的声音在夜色里是那样清晰,令富冈义勇感到了令他头皮都要炸开一样的恐怖感。

    最重要的是,他的姐姐富冈茑子,此刻就藏在门后!

    电光火石间,富冈义勇理解了姐姐想要做的一切。只是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晚了,他看到姐姐清丽的面庞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扭曲,举起手中的棍子就要砸下去!

    然而与此同时,只有义勇能看见的房门另一侧,双眼血红的怪物嘴角咧开了嗜血疯狂的狞笑,将五指并拢后直接冲着门后的姐姐刺了过去!

    ——会被穿透的。

    这样的想法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富冈义勇的大脑中。

    在那一刻,透过耳室墙壁的缝隙,富冈义勇惊惧颤抖的瞳孔清晰的映出了尚且毫无所觉的姐姐,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最爱之人的头上。

    就在那一瞬间。

    “砰——!!”

    “碰坏了窗户真是抱歉啊!稍后我会赔偿的!——水之呼吸·贰之型!”

    ——蓝色的身影伴着无数晶莹的玻璃碎片,如蝴蝶般飞跃进了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慢,逆光之下,富冈义勇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冰冷怒火的深蓝眼眸,和对方如水流般飘逸却暗藏杀机的剑招。

    “「水车」!”

    “啊啊啊啊——!!”

    怪物的断臂掉落在了地上,连同半扇被劈开的房门。

    血液喷溅中,他捂住断面撕心裂肺的哀嚎着,惊恐又痛恨的喊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该死的猎鬼人!!”

    猎…鬼人……?

    完全呆住的富冈义勇张大嘴巴,看到那只蓝色的蝴蝶翩翩落在了姐姐身前,轻点地面后横刀转身,钢刃裹挟着不可思议的水流,斩出了平滑而锐利的一刀:“「水面斩」!”

    ——咚。

    怪物的头落在了地面上,在短短几秒间就化作灰烬消失了。

    那样强大而可怕的怪物,居然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被体型比他小了一倍还多的少年轻易杀死了。

    ——他救了他们。

    ——他救了他最爱的姐姐。

    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照射在脊背如松柏般挺拔的少年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他抬手将刀收回鞘中,然后转身看向富冈茑子,向她露出了一个精灵般美好而圣洁的微笑。

    富冈义勇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不觉放下了捂着嘴的手,大脑在那一刻被震慑的一片空白,似乎连呼吸都被那样极致的美丽夺走了。

    直到棍棒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呜……!”终于意识到自己得救了的少女一瞬间褪去了坚强的外壳,捂住嘴巴崩溃的哭出了声,同时脚一软就要向下倒。

    “茑子姐姐……!”富冈义勇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同时也是虚弱的呼唤,扶着墙壁撑起吓软了的身体,踉踉跄跄的从耳室中跑了出来。

    “义勇——!”

    满脸泪痕的富冈茑子已经被突然出现的蓝发少年扶着坐了下来,听到弟弟的呼唤后她连忙抬头将他接在了怀中,眼泪流得更凶了。

    蓝发少年看到义勇出现也不意外,只是像一眼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一般,温声对他们两个说:“原来你们叫茑子和义勇啊,是姐弟吧?你们真了不起呢,很勇敢哦。已经没事了,放心吧,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安慰和保证像是有魔力一般,让还在后怕不已的姐弟两个瞬间安下心来,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害怕、委屈和庆幸。

    富冈义勇跪在姐姐身边,忍不住和她一起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乱七八糟的对少年不停鞠躬,嘴里也含糊不清的呜咽道:“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姐姐……谢谢!”

    “谢谢您救了我们……呜呜呜,谢谢您!”姐姐富冈茑子也含糊不清的向恩人道谢,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比弟弟好到哪里去。

    啊啊,实在太糟糕了,居然连道谢的话都说不清楚,真是太失礼了。

    富冈义勇这样想着,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然后通红着眼眶抬起头,想要将感谢的话再说一次。

    就是在那个时候。

    他看到自己以为的、收到了胡乱的感谢后会不高兴的恩人,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反而柔和了眉眼,露出了一个温柔到令人想要落泪的……受到了救赎一般的笑容。

    “谢谢你们还活着。”

    他这样语气感激的说道。

    第66章

    突然出现的少年名叫胡蝶瑛二。

    平静下来之后, 听见他自我介绍的富冈姐弟才连忙报上自己的姓名,然后请他去干净的和室用茶。

    当然,少年提出的赔偿玻璃什么的, 被他们怀着十万分的感激之心拒绝了。

    点上灯、奉上茶之后,富冈义勇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这位神秘的少年。

    他看起来比义勇大上几岁,穿着类似军装的黑色立领制服和白蓝渐变色的羽织, 面相观之可亲,而且样子很好。

    是一位笑容灿若骄阳的明艳之人。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跪坐着,再加上他刚刚救了他们的恩情, 让性格内敛、不擅长与人相处的富冈义勇无意识中紧张了起来,表情冷漠(其实只是拘谨无措)的问:“怎么不喝茶?”

    ——很好喝的,是家里最好的茶,准备明天婚礼时用来招待客人的。

    然而奇怪的是,他此话一出,姐姐的表情便僵硬了一下,连少年都微微一愣, 看起来有点懵。

    富冈茑子连忙慌张的躬身行礼:“对、对不起,瑛二先生!这孩子没有恶意的,他的意思只是……”

    “啊, 我明白的, 是想让我喝这个茶吧?你们有心了, 闻起来真香呢!”

    不等少女说完, 胡蝶瑛二就爽朗的笑了起来, 端起茶杯时还看了他一眼,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 “抱歉呐!”

    ……?抱歉?为什么对他说抱歉?

    富冈义勇既茫然又惶恐, 但是看到姐姐冲自己使眼色, 恩人又在眉眼弯弯的喝茶,他就自以为领会了姐姐的意思,耿直的实话实说道:“是很香的,因为很贵,家里只买了两罐,是明天姐姐的婚礼上要用的。”

    “噗——咳咳咳咳!!”胡蝶瑛二猛地呛住了。

    茑子姐姐的脸则猛地蹿红,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急切地小声责怪他:“义勇!你说这些干什么呀!”

    富冈义勇:……?他只是在说实话——

    “这、这茶居然是明天的婚礼上要用的吗?!”

    没等他想出哪里出了错,胡蝶瑛二就大惊失色的震惊开口,端着茶杯的样子几乎有些敬畏,“怪不得义勇埋怨我不喝……茑子小姐,这样的好茶怎么好意思——”

    “不不不,瑛二先生,您别听义勇胡说!他万万没有埋怨您的意思!您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怎么感谢您都不为过,怎么会吝啬区区两罐茶呢?!”

    富冈茑子急急忙忙的打断了对方,她的脸颊因为羞耻而涨的通红,看起来几乎要因为这个误会哭出来了,还急忙去扯义勇的袖子:“义勇!快点向瑛二先生道歉!你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啊!”

    富冈义勇一脸的漠然(懵逼)。他知道既然姐姐这样说,那就肯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可是他左思右想都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一来二去憋的满脑袋冷汗,只能保持着茫然又慌张的样子跟着姐姐行礼。

    胡蝶瑛二看着这对姐弟,尤其是富冈义勇笨拙却令人心软的样子,表情空白的呆了三秒。

    “——义勇这孩子,原来是这种人设啊!”

    少年恍然大悟的声音传入茑子和义勇的耳中。

    不提困惑的义勇,富冈茑子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是的!您明白了吗?义勇他只是不怎么会说话而已!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不会说话?他吗?

    富冈义勇表情阴暗(震惊和受伤)的看向姐姐。

    “我明白了。”胡蝶瑛二深沉点头,以理解甚至怜惜的眼神注视着茑子,“很辛苦吧。”

    “是!!”富冈茑子哭笑不得的点头。

    富冈义勇:“……”

    姐姐和恩人,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突然不带他了。

    好过分。

    不带义勇之后,谈话的气氛立刻变得愉悦轻松起来(义勇:?),看出姐弟两个都走出了刚才的阴影,胡蝶瑛二便正了正神色,开始向他们介绍起“鬼”这种生物,还说了鬼害怕日光以及紫藤花,再来便是……

    “你手里的刀吗?”一直默默聆听的义勇再次开口了。

    他早在之前就看到了恩人的刀——沉静的深蓝色,刀身分布着美丽的银云暗纹,接近刀锷处还刻着振奋人心的字:【悪鬼滅殺】。

    这样特殊的刀,和他身上穿的制服一样,给人一种“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感觉。

    那么,只有这种刀,才能杀掉那种吃人的怪物吗?

    胡蝶瑛二闻言看了他一眼,但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这个,是想做什么呢?”

    “我……”富冈义勇一怔,有些哑然和迷茫的沉默下来。

    胡蝶瑛二见状笑了笑,神色如常的岔开了话题。

    那天晚上,富冈茑子盛情款待了瑛二,并再三恳求他在家中留宿。胡蝶瑛二婉言拒绝未果,只能无奈的笑着答应。

    第二天,即便昨晚遇到了那样可怕的事,富冈茑子的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

    不,应该说,正因为遇到了差点丢掉性命的不幸,才愈发迫切的想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幸福。

    在负责给新娘子梳妆的妇人们登门的时候,胡蝶瑛二也准备出发了。虽然被富冈茑子再三恳求了不必费心,但他还是从自己给妹妹们买的礼物中扒拉了一下,找出一份色彩漂亮的口脂送给了她,并向她献上了自己的祝福。

    富冈茑子感激的接受了。

    她擦上救命恩人送的口脂,穿上庄重的黑色引振袖,顶着高高梳起的文金岛田发髻,挥泪告别了送她出嫁的弟弟和恩人,坐上锦缎花轿前往了新郎所在的镇子。

    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充满幸福和喜悦,以及一丝丝不舍的泪水。

    注视着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之后,胡蝶瑛二看向同样泪流不止的富冈义勇,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其实建议你到茑子小姐嫁去的镇上找份工作哦,以你的年纪可以先做学徒之类的,长大一点再自己谋生。这样可以和你姐姐有个照应,还能避免她日后受欺负。”

    富冈义勇擦干眼泪,闻言静静摇头:“姐姐嫁的是温柔又体贴的好人,和她两小无猜,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也已经嘱咐她在家里种上紫藤花了。姐姐心灵手巧,之前的茑萝她就种得很好,换了紫藤花也一定可以的。”

    这个小少年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瑛二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又回头看了眼富冈家院子里的茑萝:“你姐姐叫茑子,所以是茑萝啊……是父母种的吗?”

    富冈义勇默默点头,隔了一会儿,又闷闷的补充道:“家中母亲早逝,父亲在我小时候也过世了,我和姐姐一直相依为命,靠父亲的遗产过活。现在姐姐出嫁,她本来确实打算带我一起走,但我早上已经跟她说……说……”

    他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小小的脑袋犹豫着转过来,仰头看向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少年。

    他尚且懵懂的眼神里,透出一抹兼具孺慕与依赖的柔光,像是必须攀附松柏才能生长的茑萝——那便是富冈义勇本身拥有的性格:不成熟,容易软弱和依赖别人,需要心性坚定的人引导指正,否则就容易陷入过去。

    他是一个如此笨拙却温柔的孩子,不擅长表达自己,却将他人的生命看得远比自己重要,所以非常容易自卑自轻。

    ……但是,也正因为是这样的性格,他才能够为了保护他人而迸发出无限的潜力与力量。

    “请告诉我怎样才能像您一样斩杀恶鬼。”

    在瑛二的注视下,昨晚那个尚且懵懂软弱的孩子攥紧手掌,海蓝色的深沉眼眸勇敢地直视着他,将他的样子印刻在了眼底最深处。

    “我想像您一样,用刀去保护姐姐那样的善良之人的幸福!”

    胡蝶瑛二垂眸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听不出情绪的问:“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

    “即便要为此接受像地狱一样的锻炼?”

    “是的!”

    “即便拯救善良的人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是的——!”

    是比刚才还要大声的回答。

    像是喊完之后才回过神来了一样,富冈义勇有点呆的站在原地,几秒之后忽然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红了耳尖。

    这并不奇怪,即便是他,也多少明白“会为了他人牺牲自己”这样的漂亮话,由弱小的自己说出来实在有些可笑。

    但胡蝶瑛二已经看到了他的决心。

    “觉悟很不错,但不要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想着牺牲自己。”

    他重新微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发顶,“茑子小姐昨晚不惜用自己做诱饵也要救你,这份坚定的觉悟不是让你白白浪费的。”

    富冈义勇一惊,抬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天光之下的微笑。

    “你要将她传递给你的东西再传递下去,义勇。她给了你希望和未来,那么你也应该去给他人希望,去拯救他人的未来。在你能变成那样的人之前,我会负责保护你、引导你——”

    “但无论何时你都要谨记,必须将茑子小姐和我传递给你的东西,继续传递下去。明白了吗?”

    “是……是的!”富冈义勇从黑发间露出的耳尖更红了,细腻的红色甚至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

    他紧张不已的应着,内心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像松柏和太阳一样可靠又温暖的人——对他说,一定会引导和保护他。

    那么他这支只能依附他人生存的茑萝,就一定会回应他的期待。

    *

    “去狭雾山找一位名叫鳞泷左近次的老人,就说是胡蝶瑛二介绍你过来的。”

    在分别的时候,我一边对义勇这样叮嘱着,一边将随身携带的紫藤花香囊系到了他身上。

    “我接下来还要赶路,没时间带你去了。在鳞泷先生那里要专心锻炼,如果你有天赋,一年后我们就能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充满依赖感的眼神注视下感慨的笑了笑:“加油,义勇。”

    义勇一脸冷漠(我现在已经隐约能分辨出那是认真了)的点头,朝我挥了挥手,驱赶似的说道:“你快赶路吧!不要浪费时间!”

    还想再叮嘱几句的我:“……”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个小憨憨的意思是让我不用担心你、快去忙自己的事,我绝对会忍不住揍你的——这不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吗?!

    可恶。

    ……话说,他这个性格真的没问题吗?

    作为引荐人的我担忧了一秒,随即便心大的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算了算了,等他长大之后大概就好了。瑛二大人我如此受欢迎,总不可能带出一个人人讨厌的师弟吧?

    啊哈哈哈。

    第67章

    夜晚时分, 我到达了藤袭山。

    在一年前我曾来过的集合地点,我一眼就看到了手握着手站在一起的香奈惠和忍,差点没激动的叫出声来。

    一年不见, 香奈惠的个头又长高了些,神情柔和中透着坚毅,看起来已经完全是大姑娘了;忍倒是变化不大, 但看着她仰头打量藤袭山时那双闪烁着火光的眼睛,我就知道她对鬼的憎恨即使过了这么久也一如既往。

    应该没问题。

    我凝视了她们一会儿,突然就很奇妙的放松了下来, 连几日来的忧虑都在注视着她们自信沉稳的表情时消散了。

    我的妹妹们,肯定变成了很优秀的剑士吧……啊,真菰也站在她们旁边呢!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要现在出去打扰她们了,免得她们分心。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一股不那么友善的视线。

    咦?今年的新人里还有谁认识我吗?

    我好奇的顺着那道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曾想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人是——!

    *

    不死川实弥是突然看到那个人的。

    鬼鬼祟祟的躲在鸟居的柱子后面, 还鬼鬼祟祟的在偷窥几个女人,这么可疑的家伙亏其他人都没发现。

    ——那个冷血混蛋!居然还是个变态吗!

    不死川实弥忍不住咬了咬牙,用凶恶的眼神怒瞪着那个少年。

    虽然一年前因为天色太暗没能看清脸, 但就凭那头蓝发他就能认出来, 这家伙绝对就是那天打晕了他的混蛋。

    这家伙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一年前就该是正式队员了吧?难道就是为了偷窥?

    就在实弥这样想的时候, “冷血混蛋”突然敏锐的回过了头, 那双似曾相识的深蓝眼瞳精准的对上了他的视线。

    实弥和那个人都愣了愣, 紧接着,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冷血混蛋”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向后一退就消失在了原地!

    ——不见了?!

    不死川实弥瞪大眼睛, 下一秒后领就被人用力往后一扯。那人的身份他根本想都不用想,直接扯开嗓子怒骂道:“你这混——!!”

    少年的声音突兀的消失了。

    站在前面的几个参加者回头看了一眼,在没有看到可疑的东西后又面带奇怪的扭回了头。

    就在这时,藤袭山的入口出现了一位如白桦树妖精般美丽的女子,所有的参加者收敛心神,开始听她讲解起最终选拔的规则来。

    另一边——

    不死川实弥被扔了出去。

    他旋转着撞上了一棵紫藤花树的树干,背上背着的武器狠狠硌了他一下,疼得他眼前一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一年前高挑了不少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俊朗的面容第一次清晰的映在了实弥的视网膜上,但实弥却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白发少年竭力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一阵差点让他喊出声来的疼痛,然后在暴怒中咧开嘴角,扯出了一抹令人两腿发软的可怖弧度:“关你屁事啊!”

    ——可恶,这人是什么怪物,怎么这么大力气!疼死他了!!

    胡蝶瑛二皱起了眉。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如果不故意做出那副凶狠残暴的表情,不死川实弥其实是个五官俊秀、气质清冷的少年。他白发紫眼,有一双眼尾上挑的美目,上下尾睫尤其长,斜睨他人的时候完全就是个高冷不易接近的冰美人。

    就是他一生气眼白里就会爬满红血丝,表情也会变得狰狞可怖,拎出去就能直接吓哭小孩。

    在所有从鬼手中救过的人里,瑛二对不死川实弥的印象无疑是最深刻的。这不仅是因为他在那一夜杀掉了从藤袭山出来后……也就是正式成为队士后的第一只鬼,更因为他杀掉的那只鬼,是不死川实弥的母亲。

    在那之后,他被实弥的弟弟叫做“杀人犯”,也没能救下他的那些弟弟妹妹。

    那无疑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失败、最残酷的一次经历。

    但他好歹还救下了那个家里最大的两个孩子,他们不会被当作杀人犯,他们理应幸福快乐的长大成人。

    ——可是现在,不死川实弥出现在了这里。

    胡蝶瑛二垂眸看着坐在树下的少年,将他手臂上的伤疤、背后胡乱收集的刀具和锁链等尽收眼底,心情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那些胡来的武器是怎么回事?他明明告诉过实弥只有特殊的刀才能杀鬼……等等,这人难不成是误打误撞知道了通过最终选拔就可以拿到日轮刀,所以连呼吸法都不会就跑来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瑛二额角跳出青筋,语气不善的问道:“谁告诉了你鬼杀队和最终选拔的事?”

    不死川实弥没好气地撇开头,烦躁道:“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瑛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危险的眯眼,“我要以柱的名义,把那个队士按违纪论处,还要将他的阶级直接贬为最低等的癸——不,就算直接把他从鬼杀队开除也不为过。”

    “你!!”不死川实弥回头不敢置信的瞪着他,眼里很快喷出怒火,扶着树干“嚯”一声站了起来,“你凭什么?!我才不管你是柱还是什么的,来这里参加选拔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他有什么关系?!”

    “身为鬼杀队的一员,保护一般民众是最基本的职责,让你来这里的队士连这个都不明白,我凭什么不能罚他?”

    胡蝶瑛二语气冷漠的说着,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那个队士叫什么名字?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他的样貌特征也可以,我会自己去找他——”

    “给我适可而止啊你这冷血混蛋!!”不死川实弥忍无可忍的怒吼起来,抬手就要抓他的衣领,“我才不是什么一般民众,你以为我这一年都是怎么过的?!我告诉你——”

    本就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又凑近了些。

    不死川实弥一愣,下一秒才发现不是对方凑近了,而是他将自己拽了过去。

    ——顶多只比他大一岁的少年,在他身体前倾时侧身闪到一边,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向下压,然后顺着他失去平衡向前跪倒的动作一扭,就将他的手臂狠狠扭到了身后,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

    不死川实弥瞳孔一缩,咬牙咽下喉咙里的闷哼,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连这么简单的一招都躲不过。”背后传来熟悉的冷冰声音,紧接着后背上便踩上了一只脚,“你不是一般民众是什么?”

    “嘎拉。”

    清脆的骨头脱节声响起。

    不死川实弥的脸色瞬间惨白,排山倒海般的骨痛足以摧毁理智,让他直接发出了惨叫。

    不、不行,起码不能在这个混蛋面前……!!

    叫了一声就咬紧了牙关的白发少年脸上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鼓起青筋,胡蝶瑛二瞥了他一眼,放下他软趴趴的胳膊开始找绳子:“放心,我的手法很干净,接回去之后不会留后遗症的。”

    “你这……混帐东西!”不死川实弥捂住剧痛不止的肩关节,闻言完全没有感觉到被安慰(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感觉到了血液沸腾般的愤怒……呃,和困惑:“你想干什么?!”

    利落地将他绑了起来的瑛二闻言,抬头冲他坏心眼的笑了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帕,团吧团吧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我要进山去看看,为了防止你在我离开之后偷跑,只能把你绑起来带着。”

    “唔唔——?!唔唔唔!!唔唔嗯——??!”

    被堵住嘴的不死川实弥差点原地爆炸,然而不管他怎么呜咽和挣扎,被五花大绑的他都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被瑛二接回了手臂,又被绑上了胳膊、背靠背的被他背了起来。

    “好嘞,我要出发啦!”

    狠狠修理了他一顿的少年似乎心情好了很多,连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其实就是没在实弥面前表现过的正常语调),背着他就往山上冲去。

    不死川实弥挣扎未果,又来到了布满恶鬼臭味的藤袭山深处,不知不觉就安静了下来,连神经都绷紧了。

    他带来的武器都被瑛二丢在了紫藤花林里,人还被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一时间竟只能依靠这个令他讨厌的家伙。

    个性要强的少年一想到这里就满心憋屈,更别提对方的手帕还散发着淡淡的紫藤花的芳香,如此细腻贴身的物品塞在他的嘴里,总让他在气愤之余还有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将蓝发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吹了过来,冲散了些许空气中的腥气。

    不死川实弥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随即反应过来,颇为不自在的朝另一边偏开了头。

    就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棵树后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

    ——是鬼!!

    在那一瞬间,不死川实弥连心脏都停跳了一下,双眼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到最大。

    居然还有这么……这么大的鬼?!

    血红色的眼睛从树梢处露出来,垂在身侧的爪子滴答滴答的向下滴着血,身躯像熊一样巨大高耸的恶鬼——那无疑是不死川实弥从未见识过的可怕怪物。

    他在过去的一年里靠自己千辛万苦猎杀的几只鬼,没有任何一只能与眼前这个相提并论。

    仅仅只是路过它身侧,那强烈的压迫感就几乎将不死川实弥击溃。

    更糟糕的是,原本只是站在那里的怪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忽然扭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不死川实弥呼吸一窒,在与恶鬼四目相对的瞬间,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景象。

    不行了,打不过的……这种怪物……!

    可恶、可恶可恶……!这样的话至少用他的稀血拖延时间,让这个讨厌的家伙逃掉……!

    白发少年目眦欲裂的回头看了眼瑛二,然而对方似乎仍对逼近的危机毫无所觉,依旧埋头跑的飞快。

    ……!等等,这家伙跑得这么快,说不定他们可以就这么跑掉……?

    不死川实弥心里忽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忙扭头想要看看他们与那只鬼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只布满血迹的利爪像是瞬移一样出现在了他面前,尖利的指甲与他的眼珠近在咫尺。

    ——噗通。

    心脏的跳动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不死川实弥缩成针尖的瞳孔倒映着越来越近的利爪,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要死了吗?

    “——唰!”

    水蓝色的刀光撕裂了空气。

    圆柱一样粗大的脖颈如布帛般断裂,鬼的头颅像是被按下了放慢键一样在实弥的注视下缓缓掉落。

    在它落在地上的瞬间,被放慢的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白发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惊魂未定的看着鬼的头颅在地上滚出好几圈,最终靠在一块石头旁化作了灰烬。

    周围的景物还在倒退,胡蝶瑛二并未因为那只鬼而有过丝毫停留,连腰间的刀都似乎未曾拔出。

    但不死川实弥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神色怔怔的扭头,看向蓝发少年始终毫无变化的侧脸,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平静无波。

    一刀。

    仅仅只是一刀,就干掉了他眼中如修罗般可怖的恶鬼。

    ……好厉害。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厉害之人。

    面容清冷的白发少年怔忡的注视着仅仅一年不见,身上的气息就变得如黑洞般深不可测的瑛二,被震撼到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想——

    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第68章

    我背着不死川实弥, 很快找到了香奈惠和忍。

    真菰也和她们在一起,看起来三个人已经成了朋友。

    这很好。要想在与鬼的战斗中活下去,个人的实力当然必不可少, 但是团队合作也是非常重要的!这可是我们大木叶的传统!已经被我力荐给主公大人的妙策!!

    这样想着的我狗狗嗖嗖的跟了她们一阵子, 亲眼目睹她们将几个比较厉害的鬼干掉了, 互相的配合也越来越熟练,这才终于放下了心,觉得这场选拔肯定稳了。

    就在这时, 我背上的少年忽然一脚踹在了后面的树上, 发出的响动引得三个精神紧张的女孩齐刷刷回过了头:“谁?!”

    好巧不巧的, 我似乎在那一瞬间看到香奈惠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我心里一跳,立刻瞬移一样离开了原地, 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来。

    紧接着,我就把背上那个不听话的家伙解了下来, 恶狠狠的掼到地上:“你想干嘛?!”

    不听话的实弥君冲我翻了个白眼, 喉咙里“唔唔啊啊”了几声。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我能看见他脸上对我的不屑。

    这混小子……!

    我脑门上再次跳出青筋,拔出他嘴里的手帕扔到一边, 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灿烂的笑容看不见眼:“你想死就吱一声, 小子。”

    终于可以说话的不死川实弥偏头呸了两声,随后用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鄙夷的斜睨着我:“变态。”

    “哈?!”我不爽的晃了他一下,“我哪里变态了?只不过是担心可爱娇弱的妹妹会死掉, 又不想伤害她们的自尊心, 所以才偷偷跟着看看而已, 这种行为哪里变态了?!”

    “妹妹?”不死川实弥一愣, 皱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那三个女人都是?”

    “不是,那两个戴蝴蝶发饰的是我妹妹,另外一个是同师门的小师妹——话说你别‘女人’、‘女人’的,很难听哎!”

    “嘁。”实弥用不屑应对我的控诉,再次偏开头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让妹妹跟自己一起杀鬼,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他一眼,松开手将他放了下来,低头开始给他松绑:“妹妹们的心情,做哥哥的怎么能不顾及。”

    头顶的少年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他的不赞同。

    不赞同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每个人都理解我。

    说起来,这家伙也是哥哥啊。

    这样想着的我直起身开始回收绳子,顺嘴问他道:“玄弥还好吗?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不死川实弥本来正活动着手脚,闻言诧异的看向我:“你怎么知道玄弥的名字?”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在他们故乡的小镇多留了一天,想要找出转化了他们母亲的鬼,所以无意中从镇民的交谈里知道了他们的名字这种事……我才不要告诉他呢。

    于是我面不改色的开口了:“这么健忘吗?你们那天晚上互叫过彼此的名字。”

    不死川实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他没有纠结这种事,扭开脸声音低沉的说:“谁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你没跟他一起生活吗?”我闻言很惊讶。

    “没有!我天天追着鬼跑,怎么能跟他在一起!”不死川实弥的语气立刻变得暴躁起来,里面还夹杂着阴暗的憎恨,“我要杀光所有的恶鬼……所以才想要你们那什么日轮刀!”

    他说到后半句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是在埋怨我破坏了他的计划:“要不是你,我早就——!”

    “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刚才那个鬼吃了。”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不死川实弥一噎,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羞愤,看来也知道自己这个弱鸡打不过那只鬼。

    嘛,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只鬼对刚刚踏上猎鬼之路的孩子来说确实有点超规格,这也是我一刀斩了它的原因。

    新手村的鬼就该有新手村的样子,毕竟这只是场选拔,不是让孩子们进来送死。等初步筛选出有天分的孩子,再耐心的将稍强于他们的鬼作为任务派给他们,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增加实力……这才该是培养剑士的正确方法。

    只有这样做,我心爱的鬼杀队才能不断壮大,主公大人也能多少放心一点了吧。

    但是。

    我看着眼前浑身紧绷、目光如炬的少年,感到了一阵丝毫不亚于面对富冈义勇时的头疼。

    义勇让我头疼是因为那孩子说话实在太气人了,而不死川实弥让我头疼,就纯碎是因为他的莽。

    连呼吸法都不会就想硬闯藤袭山,这不是莽是什么?

    但我又不能放着这孩子不管。

    我心累的叹了口气,揉着抽痛的太阳穴问他:“伤疤是怎么弄的?”

    “哈?”不死川实弥目光诡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说“你脑子没病吧”。

    “……”我面无表情的拽过他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撸起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臂上露出来的几道伤疤再次问道:“我问你这些是怎么弄的?我那天明明没看到你身上有受伤的地方!”

    “要你管!!你有病啊?!”不死川实弥直接烦躁的吼了起来,一个劲往回扯着胳膊,“我怎么杀鬼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咱俩没什么关系吧?!”

    “这是杀鬼的时候弄的?”我根本不理睬他叛逆期小鬼一样的质问,敏锐的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你用自己的血来引诱鬼?不对——你是稀血?!”

    不死川实弥用尽了力气都不能挣脱我,气得把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怒瞪我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我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在那一刻简直气急反笑:“好啊,知道你不要命,却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要命——你一定要加入鬼杀队是吗?”

    “没错!我就是要加入鬼杀队,你能拿我怎么样?!”不死川实弥语气凶恶的把话顶回来,像个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有本事你一直留在这儿别走!不然等你走了我绝对会上山——”

    “我知道了。”我突然语气平静的说。

    不死川实弥一愣:“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在他浑身一炸的戒备反应中猛地敲中了他的侧颈。

    “你——这混蛋……”

    白发少年的眼睛因为不敢置信而瞪大了一瞬,随后漂亮的紫瞳飞速变得黯淡,在我的注视下歪头昏了过去。

    *

    不死川实弥被一拳头砸在了脑袋上。

    他猛地惊醒过来,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昏迷前的事,表情立刻变得凶恶:“你这冷血混蛋,居然敢打晕我两次——”

    “你怎么能这样啊实弥!!”

    一声比他更凶恶的怒吼震耳欲聋的响起,不死川实弥被吼的一懵,抬头惊愕的看向那人:“夈野?!”

    ——面前这个留着寸头的少年名叫粂野匡近,是告诉了他鬼杀队和最终选拔一事的人。

    粂野匡近比他大上一两岁,看起来跟“冷血混蛋”差不多年纪,是个很婆婆妈妈的烂好人。他救了实弥一次,听闻对方想要杀鬼,就给他说了鬼杀队和最终选拔的事,还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培育师。

    “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不仅没去师父那里,还直接跑去藤袭山了!!”

    粂野匡近生气的在不死川实弥耳边大喊大叫,看起来十万分的激动和悲愤,“不会呼吸法和剑术就跑去藤袭山,你是不是找死啊?!而且你居然还撞上了那位大人!你居然还敢跟那位大人顶嘴!!我简直不敢相信!!”

    不死川实弥被他的大嗓门吵得脑子疼,很是不耐烦的呛声道:“什么那位大人、那位大人的!我只是遇见了一个没人性的讨厌鬼而已!——话说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抬头打量着四周,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这里是一个很明亮的房间,除了并排放着的几张床、几个柜子以外什么都没有,几扇大窗户让他能轻易看见外面的庭院和蓝天,还有院子里的锦鲤池、绣球花,四处纷飞的蝴蝶,和远处云海一般美丽的紫藤花林。

    紫藤花……?

    不死川实弥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粂野匡近:”喂,说话啊,问你这是哪儿——你、你怎么了?”

    他被眼前散发着波浪状黑气的少年吓了一跳,连烦躁和不满都忘了,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你说的……没人性的讨厌鬼……”

    粂野匡近的背后落下漆黑阴影,嘶哑幽怨的声音十分瘆人,两只眼睛更是近距离死死的瞪着他,眼白里爬满血丝。

    “是不是一个,蓝色短发扎成小揪,穿着白蓝渐变羽织,长相惊人的帅气,笑容如太阳般炽烈、耀眼又温暖的人?嗯?是不是那样的人?”

    不死川实弥被他那样恐怖的眼神瞪着,总感觉阵阵阴风从衣服底下钻过,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笼罩了他,让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但他不死川实弥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遂硬着头皮逞强道:“是、是又如何?不过那家伙可没什么太阳一样的笑脸,他从来没对我笑过——”

    “你这不识好歹的白痴——!!”

    粂野匡近猛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尖叫起来,发了疯一样揪住他的领子就开始疯狂摇晃。

    “你知不知道你遇到的人是谁?那可是瑛二大人啊!!我们鬼杀队的瑰宝瑛二大人啊啊啊!!身为最强的九位柱之一,握刀三个月就凭借无人能及的天资、无伤打败十二鬼月并成为水柱,之后又治好了主公大人的毒疮、一手创建了免费为队士们治病解毒复建的蝶屋、像兄长一样守护着我们的胡蝶瑛二大人啊啊啊!!!”

    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的少年狂放的一脚蹬在床上,两手揪着不死川实弥的衣领将他拎到眼前,愤怒的像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可是你居然敢说那位大人是没人性的讨厌鬼?!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呜哇哇气死我了!!你快去给我切腹吧混蛋——!!!”

    “——喂,匡近先生!瑛二大人不准在蝶屋大喊大叫!”

    门口一个路过的人突然探头对粂野匡近说道。

    “啊!!”

    陷入狂战士状态的粂野匡近像是被打了一棍子一样幡然醒悟,放下实弥对着墙壁就是一个土下座:“非常抱歉,瑛二大人!!”

    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不死川实弥:“……”

    太夸张了吧,喂。

    第69章

    一番发疯之后, 夈野匡近总算冷静了下来,可以坐下来和不死川实弥好好谈话了。

    仍然被强大的怨气眼神盯视的实弥:“……所以,是那个混——是胡、胡蝶瑛二把我弄到这儿的?”

    本想脱口而出的不敬称呼, 在粂野匡近恶鬼一样恐怖的视线中憋屈的收了回来, 白发少年结巴了一下, 满脸别扭的念出了“冷血混蛋”的名字。

    ——被人那么大声的在耳边吼了那么多次,记不住才怪。

    粂野匡近撇了撇嘴,看起来仍然很不满意, 但他到底是个性格温柔、不擅长强迫他人的少年, 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瑛二大人把你交给了我, 让我这几天负责看着你。”

    “把我交给你?他怎么知道是你跟我说了最终选拔的事?”不死川实弥一惊,立刻想起了瑛二在藤袭山里说的那些话, “他没为难你吧?是不是把你贬级了?可恶,都跟他说了是我自己决定去参加选拔的!”

    “你还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啊笨蛋!”一说起这个, 粂野匡近又有些来气, “都是因为你, 害我也被瑛二大人训斥了!……唉,不过我确实应该跟进一下事情后续的, 要是你就这么死在藤袭山, 那我还不得愧疚死!”

    说到这里, 少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憧憬的神色:“幸好瑛二大人在你遇到危险之前就发现了你,为了保护你还把你带回了蝶屋……啊,他真是位热心又负责任的好人!”

    然而, 听到这里的不死川实弥的脸色却扭曲了。

    ——热心又负责任的好人?那个蓝头发的混蛋?!他脑子有病还差不多!!受没受伤、死没死的都是自己的事, 那个家伙干嘛要管他?!

    ……但是因为自己连累了粂野匡近是真的, 这一点他不会狡辩。

    万幸那个混蛋只是训斥了匡近, 没有真的把他贬级或者开除。

    白发少年抿直唇线, 脸色不自然的低声向粂野匡近道了歉,又承诺会请他吃饭赔罪,这才让匡近消气。

    寸头少年叹息一声,开始慢慢将情况说给他听:“瑛二大人和我其实是同期,我们都是去年通过的选拔,我当时还被他救过,所以很崇拜他——不,应该说几乎每个鬼杀队的剑士都很崇拜他。”

    “昨晚他提着你回到蝶屋,对外宣布说要收你做继子,我听到你的名字后立刻就赶了过来,这才被他知道是我告诉了你最终选拔的事。”

    “继子?”不死川实弥皱眉,“那是什么?”

    “就是指由柱培育的剑士啦!只有天赋超群、能力出众的人才能被柱选中,得到他们的亲身教导。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啊,实弥!”

    粂野匡近说着,语气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歆羨,“瑛二大人成为水柱以来一直都很忙碌,你还是他收的第一个继子呢!真羡慕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

    不死川实弥默不作声的咬牙,神色也阴郁下来。

    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厉害,也不会那个什么呼吸法。胡蝶瑛二这个混蛋就是见不得他好,肯定是想用这种方法先把他攥到手心里,然后尽情的折磨他!

    他才不会让那家伙如愿!

    “夈野,那个混——胡蝶瑛二他现在在哪儿?”

    “啊?瑛二大人的话,早上检查过你的伤疤就出门了,可能是去了自己负责的地区巡视……”

    伤疤?

    不死川实弥一愣,不期然的想起了蓝发少年拽着自己的手,眉头紧皱的抚摸伤疤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下,才偏开头继续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嗯……这个我也说不好,柱都很忙碌,有时候连着半个多月都闲不下来。”

    粂野匡近说着,若有所思的看向不死川实弥。

    “不过你是瑛二大人刚收的继子,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安顿你了吧……还有,听说瑛二大人的两个妹妹也参加了今年的最终选拔,他是个非常疼爱妹妹的人,我觉得试炼结束的时候他肯定会将她们接来蝶屋的。”

    试炼结束……也就是说还有七天吗。

    不死川实弥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很快下定了决心,认真的看向粂野匡近:“教我呼吸法吧。”

    粂野匡近:“……哈?”

    “教我呼吸法。”不死川实弥表情严肃,精致的五官所自带的清冷感在他神色沉静的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我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学会呼吸法,拜托了。”

    粂野匡近呆呆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眼睛一亮,露出了一种近乎惊喜的眼神。

    不知为何,那眼神让不死川实弥又感到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实弥,果然你也是这样的吗?!”

    果不其然,下一秒粂野匡近就说出了让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令他气愤又困惑的说:“哈?你又在说什么玩意儿?”

    “嘛、嘛,这个时候就不用害羞了,痛快的承认就好啦!”

    匡近用一种十分让实弥烦躁的揶揄语气说着,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根本没有人会不喜欢瑛二大人!你肯定是想要给瑛二大人一个惊喜,所以才想提前学会呼吸法的,对不对?”

    “啊?!”不死川实弥的脑门上鼓起青筋,“谁喜欢那个混蛋?谁想给那混蛋一个惊喜?!我只是想快点变强,然后早点把他打趴下!”

    再说他早就想加入鬼杀队了,虽然成为胡蝶瑛二的继子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但是那个家伙很强!为了这个,就算被那家伙穿小鞋他也认了!

    “哈哈哈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哎呀,实弥居然是这么不坦率的人,真意外啊哈哈哈哈!”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粂野匡近都像是认准了死理一样“哈哈哈”个不停,不死川实弥在他嘴里简直已经成了“温柔、不坦率、别扭又容易害羞”的代名词了。

    这样的乌龙让不死川实弥气的要命,最关键的是,他只要一想到当胡蝶瑛二回来,匡近这个大嘴巴就会“哈哈哈”着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告诉他,就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不死川实弥用尽毕生智慧,绞尽脑汁的让粂野匡近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保证不会将自己主动学习呼吸法的事说出去,而他说服粂野匡近的理由——或者说粂野匡近理解的理由便是——

    “你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寸头少年一脸感动,重重的把双手拍在实弥肩上,“瑛二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做他的继子当然要足够强、足够天才,要优秀到不让他蒙羞才行!来吧实弥,我一定会帮助你,不让其他人有机会笑话你和瑛二大人的!!”

    不死川实弥:“……”

    “不过实弥果真是温柔又不坦率的人嘛!我会把你为瑛二大人所做出的努力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瑛二大人的!哈哈哈哈哈!”

    不死川实弥:“…………”

    累了,毁灭吧。

    *

    就在实弥累死累活试图学会全集中呼吸的时候,七天时间转瞬而逝,藤袭山的选拔结束了。

    胡蝶香奈惠、胡蝶忍和真菰全都活了下来,她们互相搀扶着来到半山腰,在那里的集合处选取了锻刀用的玉钢,领取了鎹鸦和队服,然后便结伴下了山。

    刚一走到紫藤花林的尽头,她们就看见了一个矗立在树下的蓝色身影。

    胡蝶香奈惠看见那人后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在过去的一年内,即便经历了地狱般的训练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眼眶,忽然便酸胀发红起来:“兄长大人……”

    “哥哥!!”原本被她扶着的胡蝶忍已经哭叫出了声,直接踉踉跄跄的冲了过去。

    原本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蓝发少年连忙快走几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忍!哇,你长大了好多!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啊,哥哥!呜哇——!!”像是委屈的开关一下子被打开了一样,胡蝶忍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子大哭起来,完全不见半点在山中时刚强坚忍的模样。

    瑛二感慨的拍打着她的背,同时抬头看向缓步走来、眼眶通红的香奈惠,向她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香奈惠,辛苦了。你们做得非常好,很了不起哦!”

    “兄长大人……”香奈惠也跟着笑了,声音却有些哽咽,“果然那天晚上我看到的就是兄长大人啊。”

    “哈哈,原来真的被你发现啦。”瑛二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臂也将她抱在了怀中,声音微沉,“谢谢你们活了下来。香奈惠,忍……我以你们为傲。”

    “呜——”胡蝶忍长长的呜咽了一声,像小动物一样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香奈惠则是笑中含泪的说:“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在一起了,父亲和母亲肯定也会欣慰的。”

    “……是啊。”胡蝶瑛二眼睫微颤,顿了顿才像往常一样露出微笑,“好了,我去和真菰说几句话,让她帮我问候一下鳞泷先生。”

    忍闻言放开他站到了地上,和香奈惠一起注视着他走到稍远处,去和墨绿色长发的少女说话。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拽住了香奈惠的袖子,声音低低的:“……姐姐,你看到了吧?”

    “……嗯。”香奈惠轻声应着,轻如羽毛般叹息了一声,“兄长大人他……还是没有放下……”

    *

    我从真菰处打听到了狭雾山的近况。

    她说自己出发的时候义勇还没有到达,但鳞泷先生已经收到了我的信,准备送走她之后就去接人。

    除了义勇,鳞泷先生前些天还新收了一个弟子,名字叫做锖兔,是个有着罕见肉橙色头发的少年,和义勇还是同岁。

    我闻言很是欣慰——有开朗活泼的同龄人引导着,义勇不会说话的毛病肯定能有所改善吧?

    这样一想,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简单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请真菰替我转达,就和妹妹们挥手与她告别了。

    接下来,我便带着妹妹们回了蝶屋。

    经过接近一年的建设,这里已经从我原本居住的那栋大宅变成了一座两层高的气派宅邸,二楼是给我自己以及预备给妹妹们用的地方,一楼以及一些后来建造的房子则是全部用来治疗伤员。

    不出我所料,香奈惠和忍都很喜欢这里,甚至一来就想去给照顾伤员的隐们帮忙。

    我哭笑不得的阻止了她们,让她们先上楼去梳洗打扮、整理房间,等好好休息过后再想其他的事。

    在藤袭山累了好多天的香奈惠和忍这才答应,有说有笑的上楼去了。

    我一直等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轻轻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平静道:“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没有关紧的障子门外传来细微的吸气声,像是偷听的人被发现后不小心弄出来的声响。

    我转过头去,透过门缝看着那个映在回廊上的影子,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你不敢出来见我,是不是因为还没学会全集中的呼吸啊——”

    “——呐,我的继子实弥君?”

    第70章

    ……草。

    不死川实弥浑身一炸, 刚要准备溜走,就被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后领。

    “别跑啊,求求我的话我就教你哦?”

    蓝发少年笑眯眯的探出头来, 一脸蛊惑的对他说:“来来来,总之先叫声‘瑛二先生’听听?”

    ……滚啊!

    不死川实弥磨了磨后槽牙, 隐忍的瞪了他一眼:“是不是夈野那个大嘴巴告诉你的?”

    “夈野?啊,你是说匡近?”胡蝶瑛二歪了歪头, 表情很是疑惑,“我一回来他就归队了, 什么都没告诉我啊?……就是笑得有点古怪?”

    “那你——”不死川实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撇开脸看向一边,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学呼吸?”而且还花了一周都没学会!

    “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胡蝶瑛二挑了挑眉, 耸了耸肩放开他,转身沿着回廊往前走。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转眼瞥向不死川实弥, 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了一抹沉静的笑意,“‘要杀光所有的恶鬼’——这不是你说的话吗?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干等着一周什么都不干?”

    不死川实弥一愣。

    ——他居然记住了。

    这样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自己在藤袭山上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居然只说了一次就被这个人记住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

    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胡蝶瑛二察觉到他在原地发愣,扭头喊了他一声。

    不死川实弥回过神来,快步跟上了他:“……去哪?”

    “不是想学全集中的呼吸吗?”瑛二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指了指已经出现在眼前的道场, “在实战中用身体去体会吧, 这是最快的办法——虽然你没有叫我‘瑛二先生’,但我既然已经收了你做继子, 那当然就会负起责任啦~”

    ……这家伙, 之前是这么爱笑的吗?

    不死川实弥盯着他的笑容, 突然不合时宜的走神了一下。

    在他对胡蝶瑛二根深蒂固的,主要是来自【那一夜】和七天前的紫藤花林的印象中,他一直认为这是个很冷漠的人。

    会毫不犹豫的在儿子面前杀掉变成鬼的母亲,对已经死去的小孩子毫无怜悯之心,还一招就卸下了他的胳膊……

    胡蝶瑛二在他面前做的事,一直都很让人讨厌。

    不死川实弥对他的印象,也一直是“独断专行”,“残忍冷漠”。

    但是,在藤袭山上感受到的他的实力,还有这七天里简直令人招架不住的热情款待——只因为他是胡蝶瑛二的继子——都在向不死川实弥表明,胡蝶瑛二这个人的本质,似乎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其他人嘴里那个豪爽开朗、以保护众人为己任、对鬼杀队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备受尊敬和崇拜的水柱,简直和不死川实弥看到的“胡蝶瑛二”截然相反。

    ……所以说到底,他凭什么就对自己不一样?他到底想干嘛啊?!

    一切又兜兜转转绕回了原点,成了无解的死结。不死川实弥烦躁的撩起刘海砸了咂舌,没好气的问道场里挑选木刀的瑛二:“喂!为什么选我做你的继子?”

    胡蝶瑛二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扔过来一把木刀。

    不死川实弥眼疾手快的接住,按照这些天粂野匡近教自己的那样摆好架势。

    “之所以选你做继子……嗯,这个嘛……”

    胡蝶瑛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见他摆好了架势便微微一笑——不死川实弥估计那应该是满意的意思——他自己也拿了把木刀,随随便便的一手叉腰一手拿刀,朝实弥露出了微妙的笑容,“你猜?”

    不是川实弥:“……”

    他就不猜!!

    装神弄鬼!人人都说你直率,他看未必!!

    可恶,说到底凭什么单单在他面前这么坏!你果然是有病吧!!

    他才不惯你!!

    “废话少说,给老子看招!!”

    再次陷入暴躁的白发少年二话不说,提着刀就冲了上来。

    胡蝶瑛二轻勾唇角,一个闪身躲过他的攻击,反手一刀砍在他的肚子上:“嗨~我先拿到一本~”

    “——!!”

    不死川实弥被这重到难以想象的一刀砍的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木刀瞬间脱手,捂着肚子根本止不起腰。

    “啊啦啊啦,只是一本就不行了吗?”

    身侧的少年故意用惊奇的语气说着风凉话,然后用刀尖点了点地上的木刀,在实弥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的时候突然挥刀就砍,带着犀利剑气的刀锋眨眼间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硬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只是木刀而已,但胡蝶瑛二的刀锋在刚才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寒意,却几乎让实弥以为自己的脖颈真的会被砍断。

    “看明白了吗?”稍显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无论发生了什么,都绝对不能放开你的刀,不然等待你的下场只有死。——再来!”

    不死川实弥眼里闪过恍然和怔愣,随后近乎于羞耻的红了耳尖。

    他死死的咬紧牙关,不顾腹部还在持续的剧痛,捡起木刀重新摆出了架势。

    胡蝶瑛二与他对视着,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不死川实弥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地狱一样严苛的训练。

    胡蝶瑛二的训练内容十分简单,就是拿刀朝他劈砍,然后被他打趴下,再在爬起来的时候聆听他的指导。

    之后就是不断的重复,重复,重复。

    然而,就是这样看似单纯机械,同时粗暴无比的训练,却让不死川实弥感觉自己真正学到了东西——不,说是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也不为过。

    胡蝶瑛二他真的很厉害——这是实弥发自心底的想法——他真的真的很厉害。明明只比他大一岁,但这个人不仅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连对他的指导也全部一针见血,总是能精确洞察的挑出他的毛病,让自己因为他的寥寥数语茅塞顿开。

    能够得到这样的人的教导,绝对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幸运。

    ……这样令人敬佩的人,到底为什么会选自己一个连呼吸法都不会的人做继子?

    “——啪。”

    肉眼无法捕捉的一刀狠狠抽飞了他,不死川实弥在地上狼狈的滚出好远,停下来后忽然瞳孔一缩,趴在地上昏天黑地的呕吐起来。

    “不要走神。”

    还站在原处的蓝发少年冷淡地警告着,等他的呼吸稍微平静下来,便重新抬起了刀:“再来。”

    “……”

    不死川实弥攥紧了刀柄,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便挣扎着站了起来,提刀重新攻了上去。

    ——没有夸奖,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休息。

    胡蝶瑛二对自己的继子所采取的,就是这样无血无泪的魔鬼训练。

    而不死川实弥,不可思议的是,居然也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疼,甚至连抱怨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从午后到傍晚的时间内,白发少年就像一块海绵一样,飞快地从瑛二那里吸收着他教给他的所有技巧,也飞快地将那些知识活用到了招数和身法中,整个人都有了肉眼可见的蜕变,几乎和开始训练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

    如果有人在这里围观这场漫长的指导战就会发现,不死川实弥的成长速度堪称恐怖,而教导他的水柱更是丝毫不管对方能不能消化,只管无情的将技巧和经验一股脑灌进他的身体里。

    直到不死川实弥在又一次被抽飞之后直接脱力晕倒,这场师徒间的“初次指导”才总算宣告结束。

    听到道场里安静下来,一直在门外待命的后藤探出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已经躺着不动的白发少年,试探的问道:“那个,瑛二大人……?”

    “……啊,后藤,你来了。”

    正垂眸盯着地上的继子的胡蝶瑛二回过神来,放下刀收回了视线,“把他带下去治疗,再打扫一下道场,拜托了。”

    “是!”后藤麻利的走了进来,向他行礼之后走到了不死川实弥身边,一下子被少年遍体鳞伤的样子吓了一跳。

    呜哇……这也太惨了吧?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搬动他了……

    正当体贴的隐有些麻爪的时候,注意到情况的胡蝶瑛二走了过来:“算了,你直接打扫道场吧。”

    “啊?是……?”那不死川先生怎么办?

    后藤有些困惑的应着,正想开口询问,就见瑛二蹲下来抱起了白发少年。

    水柱大人的衣衫在这场指导战中丝毫未乱,连汗都没怎么出,和怀里狼狈不堪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啊,果然瑛二大人超级厉害啊。

    后藤这样感慨着,低头注意到右臂无力垂下的不死川实弥手里还拿着刀,遂不假思索的上手帮他取了下来:“咦?不死川先生都昏过去了怎么还抓着刀不放……啊,还挺用力的。”

    胡蝶瑛二闻言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那把刀,目光在接触到刀柄上留下的血迹时微微一凝。

    他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了怀中累昏过去的少年。

    “……瑛二大人?”后藤见他不动了,有些奇怪的歪了歪头。

    瑛二回过神来,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抱着实弥向治疗室走去。

    *

    不死川实弥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甫一恢复意识,浑身上下的强烈酸痛感就让他忍不住低吟了一声,紧接着,迷蒙的意识回归,想起来自己是在“冷血混蛋”的地盘上的实弥咽下了痛呼,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

    “您醒啦?”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漂亮清丽的脸。

    这个女人……记得好像是那家伙的妹妹……?

    不死川实弥迷迷糊糊的想着,因为想到“那家伙”而升起的一股莫名感觉而没有立刻开口。

    少女也没在意,一边将手里的医疗托盘放在床头、整理着里面的绷带和药品,一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跟他说话。

    “我叫胡蝶香奈惠,是胡蝶瑛二的妹妹,不死川先生叫我香奈惠就好哦。听说您现在是兄长大人的继子啦?兄长大人偶尔会有些孩子气,还请您多多包涵!”

    “……”

    “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做忍,现在也在蝶屋帮忙,头上戴着和我很像的蝴蝶发饰,不死川先生看到她就能认出来啦!”

    “……”

    “昨天您和兄长大人一起训练了吧?他下手有些不知道轻重,还希望不死川先生不要见怪……”

    “……”她要说到什么时候?

    不死川实弥瞪着天花板,感到了一阵头痛。

    他这个暴脾气的家伙对这种说话像棉花一样软和的女孩子非常没辙,要是搁在平常,不等香奈惠说一句话他就会远远避开。

    但是,昨天的那场指导战让他对胡蝶瑛二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已经开始发自心底的认同并尊敬着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所以对胡蝶香奈惠这个瑛二的妹妹,少年也做不到恶语相向,只能沉默着听她喋喋不休,并且在心里暗暗祈祷她快点离开。

    然而,胡蝶香奈惠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祈祷,还在友善的说个不停:

    “我听隐的各位大人说,在鬼杀队里,继子和柱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就像是家人一样呢!所以让我们好好相处吧,不死川先生!”

    家人?!

    不死川实弥的脸扭曲了一下,想要反驳这个让他从心底排斥的词汇,但看着少女那双像母亲一样溢满关切的眼睛,他原本想出口的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我还没有加入鬼杀队。”

    “迟早会加入的啊。”香奈惠听后笑了起来,“我都听兄长大人说了,不死川先生在剑术上天赋异禀,肯定很快就能变成厉害的剑士了吧!”

    她本来只是在很正常的转述瑛二的话,但不知为何,不死川实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满脸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那家伙?说我很有天赋?”

    “是呀。”

    香奈惠点了点头,语气柔和的笑道:“兄长大人昨晚与我和忍谈起不死川先生,说您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会把他说的东西全都记住,犯过的错指正之后也不会再犯,对待修行认真又刻苦……哈哈,总之一直都在说您的事呢。”

    白发少年听到一半就不自然的撇开了头,等香奈惠最后一句话的话音落下,他更是连耳根都不明原因的变红了。

    “少骗人了,那个混蛋昨天明明……那哪里是对我很满意的样子……”

    他这样含糊不清的嘟哝着,看起来羞愤中还有些不服气。

    香奈惠以守望般包容理解的目光注视着他,温温柔柔的否定道:“不对呀,依我来看,兄长大人他说起您的时候,分明满眼都是骄傲啊。”

    “……”

    不死川实弥别开视线不看她,白皙的耳垂却悄无声息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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